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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六:慈父对(下)

    他的这点小动作岂能瞒得过折彦质的眼睛,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孩子大了,不能靠原来那套方式教导,干脆坐在了正堂的一张太师椅上,道:“以往都是我说,今儿个你先说说,这外头都传邪乎了的税银案,都是怎么回事?”

    折知琅皱了皱眉,他总不能说这税银案他其实啥也没做,就跟着荀懿谢衡后头破了个阵法,外加对上了西夏的野利荣?可对上自己的老父,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他本就是个赤子心性的少年。

    于是,只好把话从头说起,从清晨长江救胡铨一路说到紫陌宫,听的折彦质是很有些皱眉。

    折彦质可不似赵瑗那般涉世不深,且不说宦海沉浮,这些年被贬谪以来,一路流离到吉阳军,可谓也是见惯了霜晨鸡鸣、江湖夜雨,但即便如此,等到折知琅一席话说完,月上柳梢头,一个侍女来续了几次茶,折彦质却端在手中,愣愣地不知道喝。

    折知琅便试探性地问他:“父亲大人可是累了?儿子先服饰您去睡下可好?”

    折彦质叹了口气:“我倒不是累了,我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又犹豫了好久,才道,“按照你的说法,这荀懿荀墨,几近是无所不能了?”

    折知琅为难道:“这样说也不太合适,素姊和荀都护万般本事,也保不住她自己的一双眼睛。说到底都不过是凡人而已。”

    折彦质一笑:“你这话说的很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气度了。”他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毕竟年轻,又是遇到荀懿荀墨谢衡胡铨这一起子世间少有的人物,看不到什么缺憾也是好的。换言之,若是这一些人能让折知琅这个傻小子看出什么非得容忍才行的缺点,那也不配他们的名声了。

    他思量了会儿,还是最终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哈哈一笑道:“原来我要给你讲这些朝政里的事情,如今竟然是全然不用了。”

    折知琅不解其意,问道:“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折彦质倒是显得很高兴似的:“你跟着个比为父出色太多的为政者,何必我给你讲解呢?何况就是你那个不离口的‘阿衡’,那位安西的围棋国手,也是个出色的,我是比不上啦。”

    “父亲大人?”折知琅怕他泄气,忙又开口试探性地问道。

    折彦质拍了拍他的肩,很欣慰似的:“你这一路,遇见的人,做的事,都是很出色的,已然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自然也就无愧于为父。至于其他,这朝政本是秦桧的天下,就连圣上也防着他,才有了你这么一个幸运的变数。而没想到,另外一个更大的变数就这样从天而降……”

    他忽而神秘一笑,道:“知琅啊,你也记得,我们家原先在府州。对安西都护府的了解,自然甚于这些中原人士。荀懿这位‘绝塞明月’的手段啊,我也领教过一二,一个十七岁时就接了安西都护府长史的女人,统领着西到条支海,东到黑水城的广阔疆域,哪里是这些江湖事情就能难得住的?到了朝堂之上,你再看她的本事吧!”

    折知琅被他这副态度弄得很莫名,折彦质看他一副没有理解的样子,只得把自己从那些回忆里挣扎出来,换了个口气道:“知琅,为父此番被放了随意居住,又听你说了普安郡王和荀懿都将入朝之时,国家大事托付给他们,我已经可以了无牵挂,江湖潇洒了。这天下,究竟还是你们的。”

    “我现在,不过就平白嘱咐你几句,你是家中的幺子,家里也没有什么需要你牵挂的,为父不老,尚能饭,叔父彦文,也在朝中,你的哥哥们,虽然不及你,也都可独当一面。我们折家,身份尴尬,京城不会久居,不过也不会离你太远。你既然有此奇遇,也有这些友人,就跟着他们干吧,必能干出一番事业的。不必让家中牵绊你,也不必牵挂。”

    他这一番话已然与平日里端正严肃的父亲面孔大不相似,可一句句都足见其坦诚,他倾心而托,让折知琅不知说什么好,他双目近乎垂泪,握住了他父亲的手。

    折彦质看着这孩子英俊的面容,那与他年轻时相似的,他曾经一度不喜欢这孩子弃文从武,父子之间几多隔阂,可这隔阂终究被年岁碾碎,久别之后,再度相逢,便只剩下希冀与爱。

    他们父子俩又说了些闲话,便各自睡下了。

    无独有偶,这一夜,想起自己的儿子的,还有在宫殿之中的赵构。他今天遇到了喜事,便想起他虽然不再宠爱,但一直很尊敬的吴皇后,便到她宫中坐了坐,两人随口白话,吴皇后便问起:“伯琮的孝期该到了吧?也该让他回来了,一个皇子,在地方上待着,总不成样子。”

    赵瑗原名伯琮,他自弱冠之年,出阁读书以来,就搬离皇宫,搬到了普安郡王的府邸之中,可即便如此,也日日不忘去宫中晨昏定省。吴皇后看着赵琢长大,心知他不是好的君王人选,如今赵瑗回秀洲去守孝读书,却一去不回,吴皇后实在担心他的很,生怕赵构在韦太后的几番教导下,就草草地立了赵琢。

    赵构今日心情极好,便也有了心思和吴皇后调笑:“奇了怪了,你是看着伯玖长大的,我怎么看你,更偏爱伯琮一些?”

    这是涉及到储位的国家大事了,吴皇后赶忙跪下身来道:“臣妾一介妇人,不敢对此事说三道四,提及伯琮,不过是因为臣妾也养过他,有些惦念。何况,臣妾看伯琮天日之表,应当是上天庇佑的,正如陛下一般。”

    赵构虽然知道她是有意吹捧,可也不免十分喜爱,只笑一笑道:“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你还这么谨慎作甚?伯琮也是到了回来的时候了,我已经发过诏书了。只是他好似在路上病了,去求了医,便耽搁了些日子。”

    吴皇后便点一点头,道:“既然如此,可要臣妾前去慰问一二?”

    “他在不知何处的偏远地方,你哪里慰问的到?”赵构笑道,“你别多担忧,朕这就再写封信问问他的近况。这冬日快到了,也要赶上正旦了,你就得忙上一阵子了。”

    他们夫妻少有这样的白话时刻,吴皇后也就陪他聊着,漏夜才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