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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四:雪中对(续)

    “这便是我的事情了。”

    胡铨颇为不赞同地“哎”了一声,意在指责她与之前说的和盘托出不符。

    荀懿也不太准备对他隐瞒,她无端地给人家找了个女儿,总要给他解释的,只是她到底有所顾虑,特特地绕个圈子:“唔,先生知道,这天下的女子各种各样,简单说说,有如中原所期望的完美妻子那类温柔贤淑,勤俭持家的;也有如小瑞那般侠义精神,巾帼气概的……”

    似乎能察觉到胡铨因为她的兜圈子的行为而有要出言打断的趋势,荀懿不疾不徐地道出她的本意:

    “也有那么一类女子,专以女子身份的才貌活于世间。以周旋男子之间,把他们收作裙下之臣为生。我给先生寻了个绝色少女,便是这样的。”

    胡铨有些纳闷:“你,你可别找了那些贱籍里的女子……”让一个教坊司女子入胡家家谱,他怕是还干不出这事儿。他到底是正统的儒家文人,欣赏这些女子才艺是一回事,让她们进门,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荀懿只笑一笑:“先生放心,那女孩子是清贵人家出身,因家庭贫贱被人卖到了我这里,户籍可查,不会让先生有辱门楣的。不过,先生,胡家既然是耕读传家的书香世家,清贵儒门,寻常商贾望门庭不得也是有的,您又何必担心那吴益不肯与您联姻呢?”

    胡铨真不知道她是装作如此一问,还是当真有此一问了:“我现在是个罪臣,哪里攀得上国丈家的门?”

    “您不过是不容于权奸而获罪,很快就不会了。”荀懿笑了笑,到底还是说了实情,“其实也是因为那吴家生意不济,家里都靠赏赐为生,可这国丈家缺银子的事情,岂是能够公开明说的?我替那女子打点出几番阔绰气度来,他们才巴上了眼。”

    胡铨皱了皱眉,他不是迂腐文人,自然也不会开口反对这种走后门的方式,何况他书香世宦人家嫁女到商贾家去,人也只会说他是低嫁了。

    只是走中宫的路子,到底还是让他有几分不甘的:“唉,到底要用这样的法子。”

    荀懿劝慰道:“先生,这也是无奈之举呀。先生不妨想想,若不是您出手先定下这门亲事来,要和中宫结亲的,要去平那家银子空洞的,又是谁?如今咱们不过抢先一步而已。先生不要忘了,秦相公可是有个待字闺中的孙女啊!”

    这一点倒提醒了胡铨,他叹了口气:“对付这等人,也只能用这等办法了。谁叫咱们的对手是个无赖呢。”

    他顿了一顿,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荀君上,这想要美人而缺银子的便予他一个身负财产的丽人,你这举动可是近乎蛊惑了。”

    “自然是心有所欲,才能被人察觉而利用,才设计得出局蛊惑。”荀懿倒不以这此事为意一般的,一语道破天机。

    胡铨仔细想了想,只叹若是荀懿想要,这天下哪里还有她拿不下的人?有谁能说自己全无私欲,又有谁能说自己从未表现过私欲呢?他自己,不也是因为靖安天下的理想而甘于为她所驱驰了么?

    他点了点荀懿道:“荀君上可真是近若鬼神,天下能不被你察觉的,只怕只有那古庙深刹里的,那些,断情绝欲,苦心修行之僧侣了吧?”

    荀懿轻轻一笑,脸上倒不露几分笑意:“先生误会了,僧人能断情绝欲,潜心苦修,难道不也是为了个舍身成佛,得成大道么?

    对付这样的笃信者,要么击垮他的所信,譬如找几个天竺高僧替他捋一捋这教义,叫他知道得道的不可能。

    要么就干脆给他一个已入佛间世界的假象,他既得偿所愿,是不是也能任人驱策了?”

    胡铨哈哈大笑起来:“君上可真是鬼神了!我现在可只能庆幸,自己有幸被君上这么合盘托出一回。”

    他停下来,似乎自己理了一下思路,问道:“按照君上做事不留把柄的风格,只怕应当是要借王伦让我起复在先,与吴家结亲在后了?”

    荀懿颔首。她这样做,自然是不能让世人留下一个胡铨借吴皇后上位的印象,这可是对胡铨的名声大为不利的。

    胡铨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既然之前提到了王伦,此人必然也在她的局里发挥作用。

    他现在对荀懿的能力是深信不疑——这位安西都护府长史要做到的事情,是没有做不到的,但他还是要问一问她的规划:“你打算,让我去哪里?”

    “先生那封乞斩秦桧的折子天下皆知,不让先生去做台谏岂不是太不合适了?”

    荀懿半开玩笑地继续道,“不过,若是秦相公肯松口,把尚书和侍郎都悬空的吏部交给先生,也是极好的。”

    胡铨看着她一脸笑意,又不免道:“君上也太乐观了些吧?秦桧视言官与监察官员们为自己的打手与爪牙,怎愿意让我这样一个异党进入?”

    荀懿倒一脸不解地反问起胡铨来了:“哦?此事是秦相公不愿,便能终止的呢?那咱们这官家,到底是姓赵,还是姓秦呢?”

    胡铨愣住了,他那经过无数政治斗争的大脑隐隐地触及到了某样东西,某样荀懿自始至终看得清,而他却被蒙蔽了的东西:

    当今的官家,他们的天子赵构,最在意的是什么?

    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的生命安全,是他自己奢侈安逸的生活。

    这么多年的漂泊和家里人的惨剧都在提醒着他金人不可招惹,所以他宁愿退守江南,对金国俯首称臣。

    而不论武将,如岳飞等,还是文臣,赵鼎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要打扰他的生活时,他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贬斥这些人。

    所以赵构无比信任秦桧,只是因为秦桧既能对金议和,又能统治天下保他安逸。

    至于百姓如何受苦,国土如何沦丧,天下如何如何,在这位天子心中,是一文不值的。

    所以荀懿才利用王伦,胡铨已经能猜到王伦会对赵构说些什么了,他一定会说金人有以秦桧取代赵构的想法,一定会说秦桧已经使天下只知有秦,而不知有赵。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胡铨不知是要感叹于自己所追随的君主的自私,还是要感慨于荀懿的运筹帷幄。他沉默下来。

    荀懿也不急着与他说话,只拈了支铜签,拨了拨香炉中的香灰,使得满室内再度泛起一阵温柔的,让人着迷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