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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八:不速客(下)

    苏青凤极快地穿梭在一片竹夜里,这里熟悉的布局很难不让人想起多年前另一个月色深沉的夜晚。

    至今她也没有了解那场相遇的意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不知到底是命中注定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安西都护府的名字从那一年到达中原子民的耳边,随后,几乎一直缠绵不去。

    她正想感叹,为何自己变得如此多愁善感,来自多年江湖夜雨铸就的敏感却让她利落地回身而下,落到了空荡荡的石阶上。

    只有几片竹叶被她沾落在地,作为穿梭的痕迹。

    她抬头望去,借着清冷的月色,看到不远处的石阶上高高地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

    她已经知道那是谁了,久久地生活在传闻之中的荀墨都护,终于在这个诡异的夜晚与她相见。她眯着眼睛看他,意识到刚刚莫名而来的杀气,只是他的护身罡气而已。

    郡王的紫色袍服、能被掷果盈车的俊美容貌,都不能形容眼前的人物。他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剑,在夜色里幽幽地散着光,而下一刻,只要他想,他就能劈开眼前的昏暗幽明,来到由他主宰的新世界中。

    “苏门主。”或许是发愣的时间太久,荀墨先开口喊了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比苏青凤想象的要低一点儿,而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差异,让她意识到她面前站的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人物,并非是一个奇怪的幻象。

    “荀都护。”苏青凤鬓边的金钗缓缓垂下,作为对于强者的谦虚。几乎已经不用刻意提及,她就知道,荀墨并非是偶然出现在此地,而这位安西都护府的统治者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还模糊不清。

    更加糟糕的是,如果他是来阻挠自己的,那她又该怎么办?

    她已经并非初入江湖的少年,早已抛却了四两拨千斤的幻想,她见过太多的战局,以致于早就明白,在这种碾压性的强大之前,一切的计策都不过增笑而已。何况有荀懿那么一个妖孽一样的妹妹,只怕荀墨也不是好招惹的人物。

    “我来求见荀君上。”她想了想,还是用了最本质的法子,不在荀墨面前耍任何花招:“我有要事要见她。”

    “一别多日啊,苏门主。”荀懿笑吟吟地,不知从何处转出来,与她的兄长并肩而立,“到底有何要事,值得你漏夜求见?还用这种……”她略歪了歪头,“老套的方式?”

    她这话是在暗暗嘲讽她之前深夜闯入安西都护府的事情,苏青凤知道,可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顶着荀墨的压力和荀懿一争口舌之利,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荀君上愿意在天寒地冻之中和我叙旧情的话,在下自当奉陪。”

    “罢了,虽然是个不速之客,倒也算个故人,用不上红泥小火炉,到底还是得招待个热乎地方。”荀懿拉了一下她兄长的袖子,“要下雪了。”

    苏青凤和荀墨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故弄玄虚神神道道的画风,荀墨自然地挽起她的手来:“走吧。”

    米娜知情识趣地跑下台阶来给苏青凤打了灯笼,还不忘赔上一个公式的笑容:“苏门主请。”

    这云栖处布置的变化多端,米娜带着苏青凤一头扎进竹林里,兜兜转转了几下,就到了荀懿的院落之前。

    荀懿煮了一壶春茶,香气已经飘逸到了屋外,苏青凤被米娜指引着端坐在了罗汉榻上,不免还是要问了句:“令兄?”

    “他不喜欢这些事情。”荀懿给她倒了一杯,“苏门主到底有什么要事,请说吧。”

    她们之间的暗潮涌动也不是从今日开始的,苏青凤不想改善,荀懿也不想放下身段,几乎是从当时的玉知州一案里,不,是从相见的一开始,荀懿拒绝了苏青凤伸过来的手的时候,她们的不同身份不同立场,就已经决定了如今尴尬的局面。

    苏青凤深深吸了一口茶的香气,好让自己质问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可惜依旧成效不大:“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小瑞的事情。”

    荀懿微微皱眉,她显然是不喜欢这样被质问的,当下来了个不甘示弱:“哦?苏门主觉得,我能逼迫苏瑞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你这是高看了我?还是低看了她?”

    “你不必避重就轻。”苏青凤没克制住愤怒,向前倾了身子,压低了声音道,“荀长史自政治场中厮杀出来,自然懂得种种驱使人心的手段。我那个师妹,作风光风霁月坦坦荡荡,在你面前和傻子有什么两样?你在利用她!”

    荀懿将茶盏端在手中,用茶盖轻轻地刮着浮在水面上的浮沫,似乎一点也不为她的指责所动:“如果我要利用她,我为什么要把她送回宫廷中去?苏门主,太平镇国公主是前朝的事情了,大宋的宫廷女子们在二十余年前被他们的父兄送到了金国,如今还有人在洗衣院接受凌辱。”

    她平静地说着这些戳人心口的,能使一个大宋子民分外蒙羞的话,脸上一点儿变化也没有。苏青凤的手在桌下攥成了拳头,可她最终克制住了。

    荀懿轻轻喝了一口茶,道:“苏门主,若是单以安西都护府长史身份而论之,我最应该做的是把苏瑞带回安西都护府,然后立她为傀儡的君主,与大宋这个腐朽的政权分庭抗礼。”她说着,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意,“可我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令师妹恳切地请求我,让她回到宫廷去。至于她为什么不提前和您照会,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荀懿抱起了手臂,继续道:“或许是因为她不知道您在临安吧?您来这里是为了……苏玉明年的春闱?”

    苏青凤知道她在讥讽自己对于苏玉的关心超越了对于苏瑞的关心,但她第一次没有针锋相对:“荀懿。”她的手还是攥住了拳头,“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关于苏玉?”荀懿没有计较她的称呼,抛弃那些你来我往的假面是坦诚交往的信号,她没有必要把这视为一种失礼。

    苏青凤终于还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是,关于苏玉。你知道苏玉是什么人么……他不是我的弟弟,不是我母亲的孩子,他……他是当今官家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