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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离家

    母亲的离开倒不代表故事的终结。最终还是吃斋念佛的大夫人出面收养了这两个孩子,并非出于好心,这只是一贯的规矩而已。

    出于这样的规矩,这位膝下无子的夫人身边有着五六个女孩和三四个男孩。都是来自之前,不幸短命死矣的姬妾们。至于她们死亡的原因,各种各样,但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这些孩子们之间也会有竞争和排挤的漩涡,比如荀墨和荀懿刚刚来的时候,被他们有志一同地排斥,理由是他们的母亲是个不守妇道的浪荡女子,妓女的孩子不配和他们坐在一起。

    大夫人当然知道这一切,但她什么也没有做,她什么都不会做。她的盘算是找一个女子替她生个孩子,然后抱养来,当成亲生儿子养大,再一手捧上都护的位置,她继续在安西都护府女主人的位置上待下去。

    即使是她,也心悸于所谓未来都护的传言,她一点也不愿意留机会给一个之前说着要取代她的女人。

    反正荀峰有这么多孩子,即使夭亡了一个两个,对于荀峰而言也无关紧要。

    可惜的是,他们没有死掉。

    荀墨到了离开后院的年纪,来到前堂和那些略大一点的孩子们一起念书,簪缨世家的教育自有自己的体系,从四书五经,到骑射武功无一不包。

    他一开始很快地在几乎所有与战争相关的项目上露出不可一世的锋芒。得益于他的天赋,也得益于他喜欢更多地把时间花在训练场上而不是回到后院去。

    那里的气氛真是让人窒息。

    而荀峰不喜欢他。理由是他拥有一张俊美的面容,那张面容过分地像他的母亲,几乎一让荀峰看到就想到他的母亲而火冒三丈,甚至怀疑他的血统。

    所以,没有表扬,只有斥责。

    因为没有孩子能与荀墨匹敌,他甚至会亲自下场教训自己的儿子,然后告诉他这才哪儿到哪儿。

    荀墨的好胜心被他彻底地激起,他的勤奋和努力吓到了荀懿,以至于她常常扑到他怀里,请他多休息。

    所以有时候,乘着夜深人静,他抱着荀懿越过一道高高的围墙,炫耀一样地向她展示自己的技艺,换来妹妹的掌声与赞叹。那是比父亲的赞叹还要让荀墨宝贵的东西。

    他的世界就是那么简单。

    十岁的时候,在练武场上他把竹剑指向所有人的喉咙,包括下场的老师。

    荀峰知道了这个消息,然后亲自下场要教育这个儿子,也是在所有人面前。

    尽管他说着那些不过切磋的话,荀懿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恐惧,她很快地意识到这种情绪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母亲的背叛,而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王对于自己权力的捍卫,他要压制这个儿子,因为这个儿子的成长意味着他的老去。

    他还没有准备好老去,准备好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另外一个人。

    所以荀懿轻轻对她的兄长说:“哥哥小心。”

    这一声嘱咐是正确的。因为下场的荀峰拿的不是竹剑。而是一把铁剑。似乎是为了显示公平,他让荀墨拿的也是铁剑。

    他的老师欲言又止,因为谁都知道,对于一个刚刚开始用竹剑的孩子来说,铁剑太重了,这会限制他的灵活性,损伤他的手腕,甚至……这已经不是什么切磋和教导,这就是一场决斗。

    这是会死人的。

    他的老师最终一个字也没说。

    荀墨实在是一个不太具有所谓感化他人的感情的人,他冷冰冰的,让老师无法燃起一点吾家有徒初长成的爱护之心。他也不会示弱,不会卖乖,虽然他执礼恭敬,但老师在他面前,与其说是老师,不如说是对手。

    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危险,去保护一个自己未来的对手?

    所以他们聚在比武场边,等着看另外一个悲剧发生。

    荀墨拔剑之前回头看了荀懿一眼,她稚气未脱的脸都是担忧和紧张。

    他知道了这场比试必须赢的理由。

    开始的时候几乎是没有悬念的,荀墨必须开始熟悉铁剑的性能,在躲避他父亲一波接一波的攻击之间。他徒劳地抬剑应对,却根本抵抗不了荀峰的功力,虎口被震得一阵又一阵地发麻,剑几乎脱手而出。

    荀峰,就像一只好整以暇的猫,他尽情地玩弄眼前的猎物,以剑气在他的身上留下无数小伤口,但是不刺中他的要害。他保持着压迫感,让对方觉得死亡近在咫尺,但并不知道何时才会降临。

    不知多久,荀墨狼狈地被剑气推到台边的位置,身形几乎摇摇欲坠。

    荀懿惊叫出声:“哥哥!”她琥珀色的眼睛盈满了泪水。

    荀墨站住了。

    他以剑支撑着自己的身形,丝毫不顾及身上的伤口,再度握住了自己的剑柄,然后用力向荀峰挥去。

    剑气纵横。

    一道极为刚硬的剑气劈开了半边练武场的台子,冲着荀峰的面门而去,他极为狼狈地闪身躲开,少不得还是被削下半边头发,连发冠都狼狈地掉了下来。

    荀墨并没有饶过他,他飞身而起,剑尖刺向他的要害。

    荀峰狼狈地抬剑抵挡,铿锵几声交手之后,荀墨反手刺中了他的右腕,那把铁剑从他的手中脱手而出,掉到了场外。

    荀峰徒劳地抬起手,面对着荀墨架在他脖颈间的剑锋。

    荀墨最终收住了手,他用力地大喘着气,浑身上下都被汗和自己的血浸透。

    他身上凌冽的杀意压迫着荀峰不敢有任何大幅度的动作,因为死亡已经近在眼前。

    荀墨的老师慌忙地飞身而上,说着一系列语无伦次的打马虎眼的话,慢慢地从他学生的手中夺下了那把铁剑,解救了自己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主人。

    荀墨还是采用对峙的态度,身上的杀意毫无收敛。

    这杀意迫使荀峰连深呼吸都不敢做,他盯着这个孩子俊美的面容想,他真的要死了么?死在这个自己曾经厌弃,喜爱,再厌弃的孩子手上?死在这个他不愿意承认的儿子的手上?

    他几乎要想到继承权的问题,想着哪怕就这样死了,荀墨也不可能登上都护位置。

    荀墨的身形忽而松动了,荀懿终于爬上了比武台,她能够拥抱她的兄长,使得气氛慢慢地缓和起来。

    这挑战并非公平,所以结果也并不如比武的结果那样简单。荀墨身上的伤口还没有结痂的时候,就收到了另外一个命令,出发,前往安西都护府的一支部队中报道。

    按照安西都护府的规矩,所有的子弟,至少是直接成为一个小队的副指挥,保证有足够的人保护,而他不是,他是要从头做起。

    他进入军队的年龄远远低于他的兄弟们,还被塞到了最前线部队里。

    但除了荀懿之外,没有人在乎这一点。

    而那个时间的荀懿只是一个小女孩儿,她能忍住自己的眼泪已经是做出的最大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