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八：论辩篇
胡铨看着一幕，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是自小接受忠君爱国之教育的君子，又是出了名的性格耿直，理应对这大逆不道的行为发出什么斥责，可事实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来到这里，一是为了与荀懿聊一聊这桩婚事，二是受到了赵瑗的老师史浩的嘱托。
赵瑗的老师史浩与他都站在反对秦桧的第一战线上，共同的立场使得他们成为好友。他回京之后，也与这位讲习官多有来往。
史浩一直深深忧虑于荀懿和赵瑗的婚事会带来安西都护府的进一步坐大，他认为荀懿会成为杨贵妃一类的祸国妖女，让年轻的赵瑗把权力交给她的兄长。
实际上胡铨和赵瑗都觉得这个想法甚是荒谬，赵瑗本人一点儿也不想接受这桩荒谬的亲事，但碍于他自己的特殊身份和一贯的孝道，他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拒绝。而胡铨本人则深深相信荀懿的能力和人品，能够成为长孙皇后那样的贤德后妃。
胡铨试图让史浩相信荀懿的人品，但是却无法改变他对于女性这一群体的印象，史浩的概念里，女性可以是妻子、母亲，妹妹，但是唯独不会是她们自己。
要说胡铨本人没有意料到荀懿不愿意抛弃“自己”的身份，安然地去做某某氏，哪怕这个某某氏前面冠的是皇家的姓氏，那是小看了他。可胡铨已经计较好了得失，以行政权交换大宋的承认和永久的和平，这并不是件赔本买卖。
荀懿素来理性，他认为她应该能想到这一点。可是今天这么一来，整个安西都护府决绝的态度和这种不惜以“弑君谋反”来威胁的反应，还是大大地惊讶到了他。
他长叹一声：“荀君上，大宋毕竟是大宋，你没有绝对的力量抗衡它的时候，就不可能什么代价也不付地拿走你想要的东西。”
“先生之见，我想要的是什么呢？”荀懿彬彬有礼地询问他。
胡铨叹了口气，他并不觉得在别人面前说那个人的目的，能做到万无一失：“你至少是奔着和平的目的来的。”
“大宋难道能成为我安西的威胁么？”荀懿依旧平和地反问道。
“那至少你们和大宋拥有共同的敌人——金国。”胡铨道。
如果不是金国，安西都护府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兵锋停在西夏的兴业城。
荀懿笑了：“先生说得对，那么安西都护府要联手大宋抗衡金国，和这桩婚事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吗？这桩婚事能给大宋带来我兄长的忠诚，又能给安西带来什么？这根本不是什么公平的交易，代价和成果毫不对等。”
胡铨愣住了。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情，安西都护府虽然一直打着“海外州府”的旗号，荀家的兄妹都对赵宋皇家守着君臣的礼节，可他们从未实际上承认大宋对于安西都护府的统治，大宋也毫无能力统治这个海外州府。
这个海外州府在安西已经默默地发展成为了那样一个庞然大物，这个自给自足的庞然大物，在建立之处的弱小时刻，就从未得到中原任何的支援，现在，他已经如此强大，扼守着整条丝绸之路的财富，控制着大半个大陆的权力，荀家兄妹凭什么把荀家数代以来积攒出来的家底，拱手送给大宋？
就凭那身上所谓的一点汉人血统？就凭他赵构现在是中原汉人的君主？
便从数年连绵不绝的起义来看都知道，这个君主根本不够格。
“这可实在是大逆不道。”胡铨苦笑道。
荀墨忽而出声道：“胡先生，你要明白一点，你我身处乱世之中。”
乱世强者为王，这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敢于挑战这一点的人都已经成为了乱世中的哀哀白骨。
“是啊……”胡铨忽而叹了口气，有一点他是明白了的，荀懿一直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她的所有动作都在为联合大宋抗击金国服务，她结交金国的汉人臣子，她替自己谋划，她支持主战派，她支持赵瑗……不过都是在为自己更好地铺路而已。
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被人利用的感觉着实不太好，但成为荀懿这样的人的棋子也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至少他还有被荀懿欣赏了，被她认为有利用的价值。
这亲事基本没有什么可谈的了，胡铨静默了一会儿，忽然他一笑，问荀懿道：“荀郡君现在就把自己的目的对我和盘托出，就不怕我临时变卦，改变合作么？”
荀懿知道他在说笑，也没有认真回答，她亲自给胡铨倒了一杯侍女端来的好茶：“先生知道，金国对于安西而言不过是个前进的绊脚石，便是我这一代无法推平了它，安西以目前的势头延续下去，总有一统天下的一日。而对于大宋而言，金国可是个生死大敌。比起您临时变卦，您难道不更应该担心我，因为这桩莫名其妙的拉郎配临时变卦吗？”
胡铨摇头笑道：“荀君上果然是荀君上，半点开罪不得！”他喝了一口那茶，“罢了，既然君上和都护的态度都摆得如此决绝，相信官家必然会改变心意的。”
他说话间不由得又扫了荀懿和荀墨一眼，还是想不出这两兄妹身边还能站着什么人，可安西都护府的主人们的婚事根本不在他操心的范畴里，他喝了茶，又和荀懿荀墨白话两句，才施施然走了。
送走了两位大宋臣子，荀墨问了他妹妹一句：“你没有和胡铨说实话。”
“以胡铨大人的性格，或许能接受自己被人利用，但绝对接受不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百姓也成为他人手上的筹码。”荀懿道。
“我们能维持金国和大宋的均势，可也无法改变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靖康之耻的血债还无人偿还，愤怒的大宋子民不会接受任何和金国妥协的方案。他们所想的，不过是如今苟且偷生，未来再复仇而已。”
她说着笑起来：
“可惜未来，是属于安西都护府的。”
他是自小接受忠君爱国之教育的君子，又是出了名的性格耿直，理应对这大逆不道的行为发出什么斥责，可事实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来到这里，一是为了与荀懿聊一聊这桩婚事，二是受到了赵瑗的老师史浩的嘱托。
赵瑗的老师史浩与他都站在反对秦桧的第一战线上，共同的立场使得他们成为好友。他回京之后，也与这位讲习官多有来往。
史浩一直深深忧虑于荀懿和赵瑗的婚事会带来安西都护府的进一步坐大，他认为荀懿会成为杨贵妃一类的祸国妖女，让年轻的赵瑗把权力交给她的兄长。
实际上胡铨和赵瑗都觉得这个想法甚是荒谬，赵瑗本人一点儿也不想接受这桩荒谬的亲事，但碍于他自己的特殊身份和一贯的孝道，他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拒绝。而胡铨本人则深深相信荀懿的能力和人品，能够成为长孙皇后那样的贤德后妃。
胡铨试图让史浩相信荀懿的人品，但是却无法改变他对于女性这一群体的印象，史浩的概念里，女性可以是妻子、母亲，妹妹，但是唯独不会是她们自己。
要说胡铨本人没有意料到荀懿不愿意抛弃“自己”的身份，安然地去做某某氏，哪怕这个某某氏前面冠的是皇家的姓氏，那是小看了他。可胡铨已经计较好了得失，以行政权交换大宋的承认和永久的和平，这并不是件赔本买卖。
荀懿素来理性，他认为她应该能想到这一点。可是今天这么一来，整个安西都护府决绝的态度和这种不惜以“弑君谋反”来威胁的反应，还是大大地惊讶到了他。
他长叹一声：“荀君上，大宋毕竟是大宋，你没有绝对的力量抗衡它的时候，就不可能什么代价也不付地拿走你想要的东西。”
“先生之见，我想要的是什么呢？”荀懿彬彬有礼地询问他。
胡铨叹了口气，他并不觉得在别人面前说那个人的目的，能做到万无一失：“你至少是奔着和平的目的来的。”
“大宋难道能成为我安西的威胁么？”荀懿依旧平和地反问道。
“那至少你们和大宋拥有共同的敌人——金国。”胡铨道。
如果不是金国，安西都护府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兵锋停在西夏的兴业城。
荀懿笑了：“先生说得对，那么安西都护府要联手大宋抗衡金国，和这桩婚事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吗？这桩婚事能给大宋带来我兄长的忠诚，又能给安西带来什么？这根本不是什么公平的交易，代价和成果毫不对等。”
胡铨愣住了。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情，安西都护府虽然一直打着“海外州府”的旗号，荀家的兄妹都对赵宋皇家守着君臣的礼节，可他们从未实际上承认大宋对于安西都护府的统治，大宋也毫无能力统治这个海外州府。
这个海外州府在安西已经默默地发展成为了那样一个庞然大物，这个自给自足的庞然大物，在建立之处的弱小时刻，就从未得到中原任何的支援，现在，他已经如此强大，扼守着整条丝绸之路的财富，控制着大半个大陆的权力，荀家兄妹凭什么把荀家数代以来积攒出来的家底，拱手送给大宋？
就凭那身上所谓的一点汉人血统？就凭他赵构现在是中原汉人的君主？
便从数年连绵不绝的起义来看都知道，这个君主根本不够格。
“这可实在是大逆不道。”胡铨苦笑道。
荀墨忽而出声道：“胡先生，你要明白一点，你我身处乱世之中。”
乱世强者为王，这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敢于挑战这一点的人都已经成为了乱世中的哀哀白骨。
“是啊……”胡铨忽而叹了口气，有一点他是明白了的，荀懿一直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她的所有动作都在为联合大宋抗击金国服务，她结交金国的汉人臣子，她替自己谋划，她支持主战派，她支持赵瑗……不过都是在为自己更好地铺路而已。
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被人利用的感觉着实不太好，但成为荀懿这样的人的棋子也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至少他还有被荀懿欣赏了，被她认为有利用的价值。
这亲事基本没有什么可谈的了，胡铨静默了一会儿，忽然他一笑，问荀懿道：“荀郡君现在就把自己的目的对我和盘托出，就不怕我临时变卦，改变合作么？”
荀懿知道他在说笑，也没有认真回答，她亲自给胡铨倒了一杯侍女端来的好茶：“先生知道，金国对于安西而言不过是个前进的绊脚石，便是我这一代无法推平了它，安西以目前的势头延续下去，总有一统天下的一日。而对于大宋而言，金国可是个生死大敌。比起您临时变卦，您难道不更应该担心我，因为这桩莫名其妙的拉郎配临时变卦吗？”
胡铨摇头笑道：“荀君上果然是荀君上，半点开罪不得！”他喝了一口那茶，“罢了，既然君上和都护的态度都摆得如此决绝，相信官家必然会改变心意的。”
他说话间不由得又扫了荀懿和荀墨一眼，还是想不出这两兄妹身边还能站着什么人，可安西都护府的主人们的婚事根本不在他操心的范畴里，他喝了茶，又和荀懿荀墨白话两句，才施施然走了。
送走了两位大宋臣子，荀墨问了他妹妹一句：“你没有和胡铨说实话。”
“以胡铨大人的性格，或许能接受自己被人利用，但绝对接受不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百姓也成为他人手上的筹码。”荀懿道。
“我们能维持金国和大宋的均势，可也无法改变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靖康之耻的血债还无人偿还，愤怒的大宋子民不会接受任何和金国妥协的方案。他们所想的，不过是如今苟且偷生，未来再复仇而已。”
她说着笑起来：
“可惜未来，是属于安西都护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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