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离婚
寒来暑往，陈为平到郑州已经工作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中，利用寒假，孙晓雪到郑州探望陈为平，也和陈为平一起回到汲县老家，见了陈为平的父母。陈有福周慧兰对这个西北女孩是满意的，看得出是个过日子的人。父一辈对儿女的要求也不过如此，什么长相身材都是次要的、留不住的，能跟随过一辈子的还是人品和人心。这一点上看，孙晓雪是完全胜任的。
陈为平也在暑假陪着孙晓雪到了青海，看望孙妈妈。之前听过孙晓雪讲过一些家里的情况，但到了青海，还是有些吃惊。不能说家徒四壁，但也真的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和电器。孙妈妈对陈为平的到来热情到了手足无措，紧张的还失手碎了暖水壶，但依旧是开心的。没上过学的孙妈妈言语行动之间透露着天然的母爱和西北的爽朗，女儿喜欢的，当妈的就喜欢。
孙家这些年已经几乎没有亲戚来往了，可能是因为贫穷，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只有几个老邻居时常关照着孙妈妈，帮她推荐点零活，社区还帮她办了低保，自己也捡些废品贴补家用。孙晓雪上学这些年凭着学校贫困生减免学费政策和自己勤工俭学挣钱，一直维系到今天。陈为平觉得自己认识孙晓雪太晚了，让她受了这么多苦，以后更要加倍对她好，让这一家人再也没有温饱之忧。
所有人都希望生活一如既往的好或者更好，但生活本身却总是不那么聪明和理智，偏偏愿意出点岔子，让你始终不得不心悸它冷酷的另一面。这次，生活的岔子出在了宋家明的婚姻上。
陈为平郑州报到上班后，与宋家明联系紧密。好同学好朋友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行业工作，这是缘分更是福分。只是，在陈为平与孙晓雪关系相向而行的同时，宋家明和牛媛媛却开始了逆向而动。
问题导火索从上次牛媛媛的爸爸牛校长住院开始点燃。牛媛媛值飞不在家，宋家明忙前忙后的送老人去医院、检查住院办手续。宋家明这两天周末正好都有课，白天上课，晚上和丈母娘交班值夜。丈母娘有冠心病，不能劳累，他尽可能的让丈母娘多休息。而自己的早中晚饭，都是路过学校和医院附近，买几个包子随便垫吧对付一下而已。但给二老预定了医院食堂最好的套餐，由护士送餐到病房。
忙活了两天，白天胡子都没空刮就去上课，下了课就赶回医院陪护病人，晚上更是和衣而坐，值守点滴，给老人擦脸洗脚。邻床的病友都说牛校长有个孝顺儿子，牛校长笑着不语，心里很受用。
两天后，牛媛媛才到了医院。看到是三人的病房不是单间，就开始发火，说宋家明不用心办事，不舍得花钱，不心疼自己的爸妈。又看宋家明给爸妈订的餐食是医院的套餐，更是怒火中烧，说“这是人吃的吗？”直接把饭扔进了垃圾桶。牛媛媛更是直接打电话给校办戴主任，说：“我爸病了，你们一个人也不露面，是觉得我爸好不了了是吧？”
戴主任一听，吓了一跳，说话直冒汗：“牛校长前天来电话说，要去BJ参加个学术会，自己和老伴去就行，三四天就回来，让有事电话联系。真不知道校长生病了啊，在哪个医院？校长怎么样了？我马上就过去。”
牛媛媛也不回答，愤愤的挂了电话，一脚踢开自己的行李箱，打听医生办公室，问病情去了。
入院后的第四天，牛校长出院了。出院次日，正常上班去了。而牛媛媛和孙家明的感情裂痕已经开始延伸了。
所有婚姻的破碎都是从生活的点滴开始积累的，打宋家明认识牛媛媛的开始，所有一切都是牛媛媛主导的，从相识到相恋、从工作到家庭，牛媛媛都是绝对优势，宋家明的耐性和容忍也间接让牛媛媛认为这样就是合理的，是应当的。直到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在如何安排日程上，宋家明不再妥协了。
牛校长上次住院，还是惊动了各方人士。刚放寒假，上级组织给予牛校长安排了为期半月的海南疗养，牛媛媛攒了年假，规划全家一起去海南过春节，没和宋家明商量就提前订了四个人的机票。宋家明是在手机收到机票预定成功的短信通知后才知道这一切的。原本想春节带着新媳妇一起回老家，没想到，这根本不在牛媛媛的日程考虑范围。
宋家明电话给牛媛媛，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媛媛，我刚收到订机票的短信，春节要去海南吗？”
“对啊，上次给你说过啊，咱爸要去海南疗养，正好都去那过年得了。那边空气好，暖和，对咱爸身体也有好处。再说，我也好久没去海边了，这回玩个够。”
“咱爸去海南我没意见，可过年我也得回老家啊，你不和我回老家看我爸妈了？”
“噢，对！这样，你这几天抓紧回去一趟看看你爸妈，就算提前过年了。”
“我是说，你和我一起回老家过年，看看我爸妈，你时间咋安排的？”
“我春节加年假也就半个月，海南回来哪有时间啊？以后再说吧。你自己回去就行了，快去快回，海南那边酒店我都定好了，我们公司的合作酒店，海景房，价格……”牛媛媛沉浸在热带海岸的憧憬中。
“我再问一次，你和我回去不回去？”宋家明憋不住火了。
“怎么了？我说几遍了，你自己先回去，我没时间，以后再说，听清楚了？”牛媛媛也有点不耐烦了。
“好，那你去你的，我回我的，机票我退了，不影响你一家团聚。”宋家明历史上第一次主动挂了牛媛媛的电话。放下手机的那一刹那，不是忧郁和惆怅，反而是一身轻松的感觉，很微妙。
牛媛媛听着“嘟”的一声电话挂断，懵了。再打过去，不接了。晚上，宋家明回到家。牛媛媛气鼓鼓的质问：
“宋家明，你能耐了你啊，敢挂我电话？今天你给我说清楚，到底几个意思，海南去还是不去？说清楚喽。”
“我不去海南，我回家看我爸妈。”宋家明看都没看她一眼，在沙发上坐下，轻气重声的回答，尤其“我爸妈”三字，说的铿锵有力。
“行啊，宋家明，你能耐了啊。还你爸妈？我说过不让你看他们了吗？我说没说让你先回去一趟？你耳朵聋啊？”
“我耳朵没聋，是你耳朵有毛病！我说了和我一起回去看我爸妈，不是我一个人！大过年的，你好意思让我一个人回家过年啊？”
“我有毛病？是你有毛病好不好？你一个大老爷们，自己回家一趟怎么了？怎么就非得绑个我才好？我一年几天假你不知道啊？还让去你家？就你家那破地方，连个暖气都没有，能和海南比吗？”
“你再说一遍，哪是破地方？”
“没听清是吧？再说十遍也是你家你家你家！没有我，你哪来的工作？哪能住这么好的房子？还敢吼我？有本事你别在我爸学校，别住我家房子！不就多上一年学嘛，有啥了不起的，像你这样的一抓一大把，嫁给你是我瞎了眼！”
宋家明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可以骂他本人，但绝不能侮辱他的父母他的家。凝视着面前咄咄逼人的牛媛媛，宋家明操起茶几上的玻璃水杯，站起来，用尽了浑身力量，狠狠的砸向客厅墙上的大红喜字。玻璃杯应声粉碎，牛媛媛“啊”的一声捂耳蹲下开哭。宋家明并不理会，穿上外套，摔门而去，身后传来“啪，啪”其他玻璃杯的清脆声。
这个春节，牛校长没有去海南。宋家明只身回了老家，给爸妈说春运航空公司忙，牛媛媛飞行任务多，来不了。爸妈也都理解，信以为真。
也就是从这个春节开始，宋家明和牛媛媛那个家就再也没有二人同时出现过。一个开门见里面有人，扭头就走。一个从楼下看屋里有灯就绝不进入。单位宿舍成为二人最久居的所在。有人说宿舍是年轻人的青春寄托，其实，更是每一个已婚人士的避风港湾。一个独处的几平小屋，却是属于自己的大宇宙，可以任我翱翔，无拘无束。
牛校长经组织部考核，调到洛阳艺术学院任党高官，二老赴洛阳工作和生活，郑州也成为了牛媛媛寂寞的城市。经常有同事告诉宋家明，看见牛媛媛一个人在咖啡厅独自静坐，面朝橱窗外，脸颊有泪；也有看见她一个人在公园湖边，下雨也不打伞，慢慢散步；还有人看见她在小区花园发呆，一坐就半天，也不和别人说话。
牛媛媛给爸妈说她想离婚，妈妈劝她，主动和家明缓和一下，日子还要过，年轻人别动不动就离啊离的。建议牛媛媛能生个孩子更好，这样两人就有维系的目标，不互相盯着彼此，生活也就有了希望和目标。
人一旦有思考，就开始有选择性的看见和看不见。自从妈妈提到生孩子，牛媛媛空洞的眼神中开始看到越来越多的孩子了，在飞机上、在公园里、在小区里、在商场中……她总能看到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甚至幻想着那些幸福的女人是自己，那身边的男人是宋家明，这一切似乎并不是遥不可及。
牛媛媛决心和宋家明缓和了，只是不知道如何向宋家明开口，这个台阶不好下。独生子女都有一个致命的缺憾，就是遇到需要同辈人作为中间人迂回和缓冲的时候，往往举目无亲。但凡牛媛媛有个哥姐从中调和，牛媛媛和宋家明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同样，宋家明也是如此，老家的父母都以为小夫妻过得挺好，儿媳妇是空姐，忙，不常回老家，这也都不是事。
事情的转变从宋家明的妈妈体检开始。老家社区医院给居民免费体检，宋妈妈的体检结果有几个指标显示极不正常。社区医生电话给宋家明，让他尽快回老家一趟。宋家明回到老家，拿到报告，和医生密聊后，初步认为是胰腺有问题，建议去大医院检查。
以去洛阳看牡丹为由，宋家明带着爸妈先到了郑州。又假说学校免费安排家属体检，凡是参加体检的可以免费领取校工会发的米面油福利套餐。宋妈妈在儿子的诱骗下，做了全面的检查，结果很不理想，是癌症晚期。
宋家明不相信，带着片子又跑了几家三甲医院，结果都是一致的。痛不欲生，悔恨自己工作这几年回家少，没照顾好爸妈，更没有把爸妈接到郑州享受一天大城市的生活，就……
宋家明执意要带妈妈去BJ再看，爸爸阻止了他，说：“省会这么几个大医院都是相同的结论，应该不会是误诊了。既然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就让你妈妈多享受几天快乐生活吧。别再来回看病检查折腾她了，就是好人，也经不起这种身体消耗和精神煎熬。”宋家明表面同意了，自己还是私自跑了一趟BJ，找黄牛挂最贵的号，结果依然如此：长不到半年，短也就是三个月。
宋家明向系里方主任请假半年。方主任听说病情也很同情，但是按照请假制度，员工只能申请一周的事假，再长的假就要扣发绩效奖金，甚至影响年终考核聘用。方主任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每周上课那天请假，不上课就不请假，课程由其他老师代课即可。宋家明千恩万谢。
宋家明按照原计划，带着父母看了洛阳牡丹。回到郑州小住一个月后，爸妈执意要回老家，宋家明跟随着一起在老家住下了。妈妈催问上班，就托词领导安排自己搞科研，在家查资料写论文，这学期不上课。
牛媛媛期间并不知道宋家的一切，每次值飞后就住在公司的员工公寓。偶尔逛街路过自家小区，从外面看着阳台有衣物或室内灯亮，就不再进去。几次想给宋家明发短信，约他好好聊聊，但每次打完了字，又一个一个删除，取消发送。她内心是想和好，但却不想主动示好，盘算：“我是女生，所有影视剧和小说都是男主哄女主，自己这次也是为自己爸爸身体着想，也没什么错。你一个大男人摔东西吼老婆，这毛病不能惯。对，再抻抻！”
宋家明妈妈的病情急转直下，一个月后，住进了ICU病房。在接到医生下达的病危通知后，宋家明爸爸说：“让媛媛回来一趟吧，请一次假，回来看看你妈。虽然没有抱上孙子，但能看到儿媳妇，你妈心里也是高兴的。”
宋家明给牛媛媛拨了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可能还在飞机上。
半小时后再打，“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再半个小时，“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四个小时后，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半小时后再打，还没人接。
再半个小时，还没人接。
宋家明坚信：“这个牛媛媛明明就是故意的！”，把牛媛媛的手机号拉黑，她想打也打不进来了。
牛媛媛干什么去了？当天，她飞“昆明—郑州—哈尔滨”，全程5个多小时，手机一直关机。完成飞行任务，开机，显示手机电量只有23%。四月份东北的天气依旧寒冷，锂电池手机在寒冷的室外会自然掉电，这也是电动汽车和自行车始终在东北难以推广的重要技术障碍。
牛媛媛回到住地，插上电源充电，换了衣服，没带手机，和几个同事相约一起去逛著名的中央大街了。当晚上回来看到宋家明三个未接来电时，先是欣喜得意，“看来坚持就是胜利，这个家伙终于服软了。”自己反复酝酿，如何控制窃喜的情绪，装作依旧生气的声势，先说什么，再说什么，如果他说什么，我说什么等等等等。为了准备充分，还特意向同事借了纸笔，打了草稿。当她满怀信心和挑战，准备智斗老公，迎接最终的和睦大结局时，拨出的电话回音却一直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牛媛媛的嘴角向上的笑容逐渐变成了向下，直至打了数遍后，开始生气，“这个宋家明，毛病又犯了，还敢不接我电话？！好，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今天晚上再不主动打过来，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果然，晚上依旧没有来电。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是，直到第五天，她接到她爸爸的电话：“媛媛啊，你在哪？什么？还在上班？你婆婆去世你不知道吗？宋家明没给你说吗？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牛媛媛如雷轰顶，她知道，这次，不是她原不原谅宋家明的事了，而很可能是宋家明永远不会原谅她了。
宋家明给所在系的方主任报请丧假，方主任给宋家明老岳父牛校长电话沟通治丧事宜，牛家才知道亲家母去世的消息。牛媛媛赶到宋家明老家时，白事已经基本结束。身着孝服的宋家明早已哭干了眼泪，见到时牛媛媛面无表情，连生气的力气都懒得寻求。牛媛媛问：
“我用不用穿孝服？”
“不用。”
“我买点纸钱花圈吧？”
“不用。”
“我能干点什么？”
“不用。”
牛媛媛不敢再多问，她知道，再问还是同样的答案。自己向航空公司请了假，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宋家明，这个曾经日夜相伴的老公却都没正眼看自己一眼，三句话六个字噎的自己想发火但也不敢发作。看着宋家明呆滞且有愤恨的眼神，牛媛媛知道，这个老实人离最后的爆炸就差一个火星了。她不想当这个火星，更不想她的老公因为点火爆发而让自己失去这个本已寄予期望的婚姻和家庭。
婚姻就是这样，你越是无感无知，越是悄然而至；越是上下求索，越是分崩离析。白事办完，牛媛媛准备启程回郑州，宋家明送她到车站。一路无话，在牛媛媛即将检票进站，宋家明递给她行李箱的时刻，宋家明说了一句：“我过几天回郑州，约个时间，把婚离了吧。一路平安，再见。”
平和的语气并不代表就是平和的关系。宋家明这句普通不能再普通、清淡不能再清淡的话，却像战场上刺刀扎进敌人心脏后，再猛一拧的绞心，带来的痛楚直接贯穿整个灵魂。牛媛媛一下僵在原处，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那个男人的背景渐渐离去……
牛媛媛失了魂一样，上班失误频发，领导批评，她就只是哭，也不解释。公司给她放了一周的假，让她回去调整。牛校长夫妇得知离婚消息，从洛阳赶回郑州，生怕这个宝贝闺女出什么意外，日夜陪伴。
牛校长约了宋家明谈话，宋家明对老岳父老领导尊重归尊重，但态度依然坚决：只要离婚，其他什么都不要，更不需要调解。这把牛校长急的，他知道宋家明是个好孩子，在医院对自己照顾可谓无微不至，比亲儿子还亲。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婿，咋就不要自己的宝贝女儿了呢？他怎么也想不通。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宋家明的同事都知道他在闹离婚的消息，方主任找到宋家明：“家明啊，你想过没有，你的工作从哪来的？你的科研项目从哪批准的？你的年度考核优秀是怎么就优秀的？”
“我知道多少和我岳父有关，但首先是我个人努力的结果。我结婚不是为了这些，现在我想离婚，当然也就不怕失去这些。”
“你小子现在咋想的，我不知道。我就给你提一个醒，虽然牛校长调任洛阳当书记去了，但毕竟牛校长在咱们学校工作多年，哪个部门哪个处室的领导要么是牛校长提拔的，要么是牛校长的学生，像我就是。你这次离婚了，离的可不止一个牛媛媛，是和整个学校的中层领导离别了，你懂吗？”
“谢谢方主任提醒我，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不过，我还是认为人活着就是图个安心，心净。牛校长对我有恩，我知道，我记在心里。可这和我与牛媛媛离婚是两码事。我一想到我妈临走前想见……不说了，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婚，我是离定了，以后的结果我来承担。谢谢您关心我，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夫妻双方，只要有一方坚决，一方不反对，这婚就离的干脆。半天后，宋家明拿到了离婚证，证的封皮居然是红的，这和宋家明一直想象中的不一样。从经济学讲，离婚属于资源重新配置，资产重组，改变原有阻碍双方个人进步的关系，把人从低效率的内耗中解脱出来，投入到更有效的、崭新的发展空间中。从这个角度看，离婚确实是利好，红皮是有道理。
按照协议，存款各自归各自，不再分割。房产归牛媛媛，这也本就是牛校长给牛媛媛的房子，宋家明从未觊觎。家具电器有不少是宋家明买的，牛媛媛折价给宋家明现金，宋家明同意。
从牛媛媛家搬个人物品时，宋家明通知了陈为平，让过来帮把手，搬到学校宿舍。这可把陈为平吓了一跳。知道宋家明和牛媛媛关系一直不太好，但平时电话和见面，宋家明也不多说，只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没结婚你不懂”，陈为平也就不好再细问。
宋家明妈妈郑州看病过程中，陈为平也来探望过，知道病情不好，还特意把宋家明在自己读自费研究生时候每月给自己的生活费，共计7200元，凑了个整数1万给宋家明救急。但怎么也想不到才不到半年就没了。更想不到的是，这宋家明离婚如此迅速，老人还没过“头七”。可见，这宋家明是把这离婚当白事的一部分给办了。
陈为平和宋家明到牛媛媛家。牛媛媛开门，陈为平喊“嫂子好”，牛媛媛没回复，显得这三个字有点不合时宜，陈为平自己直挠头。记得上次到这来，还是两口子刚结婚，牛媛媛亲自下的厨。餐桌还是那个餐桌，仿佛二人那天对自己欢迎就在眼前。这一转眼，两年多了，陈为平才觉察到，宋家明一直是约自己到学校，几乎从未来过这个家，更没见过两人同时出现。
宋家明带来两个大编织袋，主要来拿衣服、书和其他个人用品。他去书房和卧室收拾，陈为平和牛媛媛在客厅，各自静默，面面相觑。这场合，谁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宋家明让陈为平找个垃圾袋，把不要的零碎东西装袋，一会出门扔了。陈为平看看牛媛媛，牛媛媛在看手机不搭理，只好自己起身去厨房，左看右看，找到了。
再抬头看到了那个依旧崭新的燃气表，这是陈为平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燃气表，第一次来这时就印象深刻，记得当时显示是00011m³，现在是00037m³。两年多，才用了26m³，这家有人间烟火吗？开始还觉得替宋家明惋惜，从看到这燃气表的一刹那，陈为平觉得：离就离吧，这日子真不是这么过的。
这一年多中，利用寒假，孙晓雪到郑州探望陈为平，也和陈为平一起回到汲县老家，见了陈为平的父母。陈有福周慧兰对这个西北女孩是满意的，看得出是个过日子的人。父一辈对儿女的要求也不过如此，什么长相身材都是次要的、留不住的，能跟随过一辈子的还是人品和人心。这一点上看，孙晓雪是完全胜任的。
陈为平也在暑假陪着孙晓雪到了青海，看望孙妈妈。之前听过孙晓雪讲过一些家里的情况，但到了青海，还是有些吃惊。不能说家徒四壁，但也真的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和电器。孙妈妈对陈为平的到来热情到了手足无措，紧张的还失手碎了暖水壶，但依旧是开心的。没上过学的孙妈妈言语行动之间透露着天然的母爱和西北的爽朗，女儿喜欢的，当妈的就喜欢。
孙家这些年已经几乎没有亲戚来往了，可能是因为贫穷，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只有几个老邻居时常关照着孙妈妈，帮她推荐点零活，社区还帮她办了低保，自己也捡些废品贴补家用。孙晓雪上学这些年凭着学校贫困生减免学费政策和自己勤工俭学挣钱，一直维系到今天。陈为平觉得自己认识孙晓雪太晚了，让她受了这么多苦，以后更要加倍对她好，让这一家人再也没有温饱之忧。
所有人都希望生活一如既往的好或者更好，但生活本身却总是不那么聪明和理智，偏偏愿意出点岔子，让你始终不得不心悸它冷酷的另一面。这次，生活的岔子出在了宋家明的婚姻上。
陈为平郑州报到上班后，与宋家明联系紧密。好同学好朋友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行业工作，这是缘分更是福分。只是，在陈为平与孙晓雪关系相向而行的同时，宋家明和牛媛媛却开始了逆向而动。
问题导火索从上次牛媛媛的爸爸牛校长住院开始点燃。牛媛媛值飞不在家，宋家明忙前忙后的送老人去医院、检查住院办手续。宋家明这两天周末正好都有课，白天上课，晚上和丈母娘交班值夜。丈母娘有冠心病，不能劳累，他尽可能的让丈母娘多休息。而自己的早中晚饭，都是路过学校和医院附近，买几个包子随便垫吧对付一下而已。但给二老预定了医院食堂最好的套餐，由护士送餐到病房。
忙活了两天，白天胡子都没空刮就去上课，下了课就赶回医院陪护病人，晚上更是和衣而坐，值守点滴，给老人擦脸洗脚。邻床的病友都说牛校长有个孝顺儿子，牛校长笑着不语，心里很受用。
两天后，牛媛媛才到了医院。看到是三人的病房不是单间，就开始发火，说宋家明不用心办事，不舍得花钱，不心疼自己的爸妈。又看宋家明给爸妈订的餐食是医院的套餐，更是怒火中烧，说“这是人吃的吗？”直接把饭扔进了垃圾桶。牛媛媛更是直接打电话给校办戴主任，说：“我爸病了，你们一个人也不露面，是觉得我爸好不了了是吧？”
戴主任一听，吓了一跳，说话直冒汗：“牛校长前天来电话说，要去BJ参加个学术会，自己和老伴去就行，三四天就回来，让有事电话联系。真不知道校长生病了啊，在哪个医院？校长怎么样了？我马上就过去。”
牛媛媛也不回答，愤愤的挂了电话，一脚踢开自己的行李箱，打听医生办公室，问病情去了。
入院后的第四天，牛校长出院了。出院次日，正常上班去了。而牛媛媛和孙家明的感情裂痕已经开始延伸了。
所有婚姻的破碎都是从生活的点滴开始积累的，打宋家明认识牛媛媛的开始，所有一切都是牛媛媛主导的，从相识到相恋、从工作到家庭，牛媛媛都是绝对优势，宋家明的耐性和容忍也间接让牛媛媛认为这样就是合理的，是应当的。直到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在如何安排日程上，宋家明不再妥协了。
牛校长上次住院，还是惊动了各方人士。刚放寒假，上级组织给予牛校长安排了为期半月的海南疗养，牛媛媛攒了年假，规划全家一起去海南过春节，没和宋家明商量就提前订了四个人的机票。宋家明是在手机收到机票预定成功的短信通知后才知道这一切的。原本想春节带着新媳妇一起回老家，没想到，这根本不在牛媛媛的日程考虑范围。
宋家明电话给牛媛媛，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媛媛，我刚收到订机票的短信，春节要去海南吗？”
“对啊，上次给你说过啊，咱爸要去海南疗养，正好都去那过年得了。那边空气好，暖和，对咱爸身体也有好处。再说，我也好久没去海边了，这回玩个够。”
“咱爸去海南我没意见，可过年我也得回老家啊，你不和我回老家看我爸妈了？”
“噢，对！这样，你这几天抓紧回去一趟看看你爸妈，就算提前过年了。”
“我是说，你和我一起回老家过年，看看我爸妈，你时间咋安排的？”
“我春节加年假也就半个月，海南回来哪有时间啊？以后再说吧。你自己回去就行了，快去快回，海南那边酒店我都定好了，我们公司的合作酒店，海景房，价格……”牛媛媛沉浸在热带海岸的憧憬中。
“我再问一次，你和我回去不回去？”宋家明憋不住火了。
“怎么了？我说几遍了，你自己先回去，我没时间，以后再说，听清楚了？”牛媛媛也有点不耐烦了。
“好，那你去你的，我回我的，机票我退了，不影响你一家团聚。”宋家明历史上第一次主动挂了牛媛媛的电话。放下手机的那一刹那，不是忧郁和惆怅，反而是一身轻松的感觉，很微妙。
牛媛媛听着“嘟”的一声电话挂断，懵了。再打过去，不接了。晚上，宋家明回到家。牛媛媛气鼓鼓的质问：
“宋家明，你能耐了你啊，敢挂我电话？今天你给我说清楚，到底几个意思，海南去还是不去？说清楚喽。”
“我不去海南，我回家看我爸妈。”宋家明看都没看她一眼，在沙发上坐下，轻气重声的回答，尤其“我爸妈”三字，说的铿锵有力。
“行啊，宋家明，你能耐了啊。还你爸妈？我说过不让你看他们了吗？我说没说让你先回去一趟？你耳朵聋啊？”
“我耳朵没聋，是你耳朵有毛病！我说了和我一起回去看我爸妈，不是我一个人！大过年的，你好意思让我一个人回家过年啊？”
“我有毛病？是你有毛病好不好？你一个大老爷们，自己回家一趟怎么了？怎么就非得绑个我才好？我一年几天假你不知道啊？还让去你家？就你家那破地方，连个暖气都没有，能和海南比吗？”
“你再说一遍，哪是破地方？”
“没听清是吧？再说十遍也是你家你家你家！没有我，你哪来的工作？哪能住这么好的房子？还敢吼我？有本事你别在我爸学校，别住我家房子！不就多上一年学嘛，有啥了不起的，像你这样的一抓一大把，嫁给你是我瞎了眼！”
宋家明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可以骂他本人，但绝不能侮辱他的父母他的家。凝视着面前咄咄逼人的牛媛媛，宋家明操起茶几上的玻璃水杯，站起来，用尽了浑身力量，狠狠的砸向客厅墙上的大红喜字。玻璃杯应声粉碎，牛媛媛“啊”的一声捂耳蹲下开哭。宋家明并不理会，穿上外套，摔门而去，身后传来“啪，啪”其他玻璃杯的清脆声。
这个春节，牛校长没有去海南。宋家明只身回了老家，给爸妈说春运航空公司忙，牛媛媛飞行任务多，来不了。爸妈也都理解，信以为真。
也就是从这个春节开始，宋家明和牛媛媛那个家就再也没有二人同时出现过。一个开门见里面有人，扭头就走。一个从楼下看屋里有灯就绝不进入。单位宿舍成为二人最久居的所在。有人说宿舍是年轻人的青春寄托，其实，更是每一个已婚人士的避风港湾。一个独处的几平小屋，却是属于自己的大宇宙，可以任我翱翔，无拘无束。
牛校长经组织部考核，调到洛阳艺术学院任党高官，二老赴洛阳工作和生活，郑州也成为了牛媛媛寂寞的城市。经常有同事告诉宋家明，看见牛媛媛一个人在咖啡厅独自静坐，面朝橱窗外，脸颊有泪；也有看见她一个人在公园湖边，下雨也不打伞，慢慢散步；还有人看见她在小区花园发呆，一坐就半天，也不和别人说话。
牛媛媛给爸妈说她想离婚，妈妈劝她，主动和家明缓和一下，日子还要过，年轻人别动不动就离啊离的。建议牛媛媛能生个孩子更好，这样两人就有维系的目标，不互相盯着彼此，生活也就有了希望和目标。
人一旦有思考，就开始有选择性的看见和看不见。自从妈妈提到生孩子，牛媛媛空洞的眼神中开始看到越来越多的孩子了，在飞机上、在公园里、在小区里、在商场中……她总能看到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甚至幻想着那些幸福的女人是自己，那身边的男人是宋家明，这一切似乎并不是遥不可及。
牛媛媛决心和宋家明缓和了，只是不知道如何向宋家明开口，这个台阶不好下。独生子女都有一个致命的缺憾，就是遇到需要同辈人作为中间人迂回和缓冲的时候，往往举目无亲。但凡牛媛媛有个哥姐从中调和，牛媛媛和宋家明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同样，宋家明也是如此，老家的父母都以为小夫妻过得挺好，儿媳妇是空姐，忙，不常回老家，这也都不是事。
事情的转变从宋家明的妈妈体检开始。老家社区医院给居民免费体检，宋妈妈的体检结果有几个指标显示极不正常。社区医生电话给宋家明，让他尽快回老家一趟。宋家明回到老家，拿到报告，和医生密聊后，初步认为是胰腺有问题，建议去大医院检查。
以去洛阳看牡丹为由，宋家明带着爸妈先到了郑州。又假说学校免费安排家属体检，凡是参加体检的可以免费领取校工会发的米面油福利套餐。宋妈妈在儿子的诱骗下，做了全面的检查，结果很不理想，是癌症晚期。
宋家明不相信，带着片子又跑了几家三甲医院，结果都是一致的。痛不欲生，悔恨自己工作这几年回家少，没照顾好爸妈，更没有把爸妈接到郑州享受一天大城市的生活，就……
宋家明执意要带妈妈去BJ再看，爸爸阻止了他，说：“省会这么几个大医院都是相同的结论，应该不会是误诊了。既然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就让你妈妈多享受几天快乐生活吧。别再来回看病检查折腾她了，就是好人，也经不起这种身体消耗和精神煎熬。”宋家明表面同意了，自己还是私自跑了一趟BJ，找黄牛挂最贵的号，结果依然如此：长不到半年，短也就是三个月。
宋家明向系里方主任请假半年。方主任听说病情也很同情，但是按照请假制度，员工只能申请一周的事假，再长的假就要扣发绩效奖金，甚至影响年终考核聘用。方主任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每周上课那天请假，不上课就不请假，课程由其他老师代课即可。宋家明千恩万谢。
宋家明按照原计划，带着父母看了洛阳牡丹。回到郑州小住一个月后，爸妈执意要回老家，宋家明跟随着一起在老家住下了。妈妈催问上班，就托词领导安排自己搞科研，在家查资料写论文，这学期不上课。
牛媛媛期间并不知道宋家的一切，每次值飞后就住在公司的员工公寓。偶尔逛街路过自家小区，从外面看着阳台有衣物或室内灯亮，就不再进去。几次想给宋家明发短信，约他好好聊聊，但每次打完了字，又一个一个删除，取消发送。她内心是想和好，但却不想主动示好，盘算：“我是女生，所有影视剧和小说都是男主哄女主，自己这次也是为自己爸爸身体着想，也没什么错。你一个大男人摔东西吼老婆，这毛病不能惯。对，再抻抻！”
宋家明妈妈的病情急转直下，一个月后，住进了ICU病房。在接到医生下达的病危通知后，宋家明爸爸说：“让媛媛回来一趟吧，请一次假，回来看看你妈。虽然没有抱上孙子，但能看到儿媳妇，你妈心里也是高兴的。”
宋家明给牛媛媛拨了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可能还在飞机上。
半小时后再打，“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再半个小时，“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四个小时后，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半小时后再打，还没人接。
再半个小时，还没人接。
宋家明坚信：“这个牛媛媛明明就是故意的！”，把牛媛媛的手机号拉黑，她想打也打不进来了。
牛媛媛干什么去了？当天，她飞“昆明—郑州—哈尔滨”，全程5个多小时，手机一直关机。完成飞行任务，开机，显示手机电量只有23%。四月份东北的天气依旧寒冷，锂电池手机在寒冷的室外会自然掉电，这也是电动汽车和自行车始终在东北难以推广的重要技术障碍。
牛媛媛回到住地，插上电源充电，换了衣服，没带手机，和几个同事相约一起去逛著名的中央大街了。当晚上回来看到宋家明三个未接来电时，先是欣喜得意，“看来坚持就是胜利，这个家伙终于服软了。”自己反复酝酿，如何控制窃喜的情绪，装作依旧生气的声势，先说什么，再说什么，如果他说什么，我说什么等等等等。为了准备充分，还特意向同事借了纸笔，打了草稿。当她满怀信心和挑战，准备智斗老公，迎接最终的和睦大结局时，拨出的电话回音却一直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牛媛媛的嘴角向上的笑容逐渐变成了向下，直至打了数遍后，开始生气，“这个宋家明，毛病又犯了，还敢不接我电话？！好，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今天晚上再不主动打过来，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果然，晚上依旧没有来电。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是，直到第五天，她接到她爸爸的电话：“媛媛啊，你在哪？什么？还在上班？你婆婆去世你不知道吗？宋家明没给你说吗？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牛媛媛如雷轰顶，她知道，这次，不是她原不原谅宋家明的事了，而很可能是宋家明永远不会原谅她了。
宋家明给所在系的方主任报请丧假，方主任给宋家明老岳父牛校长电话沟通治丧事宜，牛家才知道亲家母去世的消息。牛媛媛赶到宋家明老家时，白事已经基本结束。身着孝服的宋家明早已哭干了眼泪，见到时牛媛媛面无表情，连生气的力气都懒得寻求。牛媛媛问：
“我用不用穿孝服？”
“不用。”
“我买点纸钱花圈吧？”
“不用。”
“我能干点什么？”
“不用。”
牛媛媛不敢再多问，她知道，再问还是同样的答案。自己向航空公司请了假，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宋家明，这个曾经日夜相伴的老公却都没正眼看自己一眼，三句话六个字噎的自己想发火但也不敢发作。看着宋家明呆滞且有愤恨的眼神，牛媛媛知道，这个老实人离最后的爆炸就差一个火星了。她不想当这个火星，更不想她的老公因为点火爆发而让自己失去这个本已寄予期望的婚姻和家庭。
婚姻就是这样，你越是无感无知，越是悄然而至；越是上下求索，越是分崩离析。白事办完，牛媛媛准备启程回郑州，宋家明送她到车站。一路无话，在牛媛媛即将检票进站，宋家明递给她行李箱的时刻，宋家明说了一句：“我过几天回郑州，约个时间，把婚离了吧。一路平安，再见。”
平和的语气并不代表就是平和的关系。宋家明这句普通不能再普通、清淡不能再清淡的话，却像战场上刺刀扎进敌人心脏后，再猛一拧的绞心，带来的痛楚直接贯穿整个灵魂。牛媛媛一下僵在原处，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那个男人的背景渐渐离去……
牛媛媛失了魂一样，上班失误频发，领导批评，她就只是哭，也不解释。公司给她放了一周的假，让她回去调整。牛校长夫妇得知离婚消息，从洛阳赶回郑州，生怕这个宝贝闺女出什么意外，日夜陪伴。
牛校长约了宋家明谈话，宋家明对老岳父老领导尊重归尊重，但态度依然坚决：只要离婚，其他什么都不要，更不需要调解。这把牛校长急的，他知道宋家明是个好孩子，在医院对自己照顾可谓无微不至，比亲儿子还亲。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婿，咋就不要自己的宝贝女儿了呢？他怎么也想不通。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宋家明的同事都知道他在闹离婚的消息，方主任找到宋家明：“家明啊，你想过没有，你的工作从哪来的？你的科研项目从哪批准的？你的年度考核优秀是怎么就优秀的？”
“我知道多少和我岳父有关，但首先是我个人努力的结果。我结婚不是为了这些，现在我想离婚，当然也就不怕失去这些。”
“你小子现在咋想的，我不知道。我就给你提一个醒，虽然牛校长调任洛阳当书记去了，但毕竟牛校长在咱们学校工作多年，哪个部门哪个处室的领导要么是牛校长提拔的，要么是牛校长的学生，像我就是。你这次离婚了，离的可不止一个牛媛媛，是和整个学校的中层领导离别了，你懂吗？”
“谢谢方主任提醒我，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不过，我还是认为人活着就是图个安心，心净。牛校长对我有恩，我知道，我记在心里。可这和我与牛媛媛离婚是两码事。我一想到我妈临走前想见……不说了，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婚，我是离定了，以后的结果我来承担。谢谢您关心我，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夫妻双方，只要有一方坚决，一方不反对，这婚就离的干脆。半天后，宋家明拿到了离婚证，证的封皮居然是红的，这和宋家明一直想象中的不一样。从经济学讲，离婚属于资源重新配置，资产重组，改变原有阻碍双方个人进步的关系，把人从低效率的内耗中解脱出来，投入到更有效的、崭新的发展空间中。从这个角度看，离婚确实是利好，红皮是有道理。
按照协议，存款各自归各自，不再分割。房产归牛媛媛，这也本就是牛校长给牛媛媛的房子，宋家明从未觊觎。家具电器有不少是宋家明买的，牛媛媛折价给宋家明现金，宋家明同意。
从牛媛媛家搬个人物品时，宋家明通知了陈为平，让过来帮把手，搬到学校宿舍。这可把陈为平吓了一跳。知道宋家明和牛媛媛关系一直不太好，但平时电话和见面，宋家明也不多说，只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没结婚你不懂”，陈为平也就不好再细问。
宋家明妈妈郑州看病过程中，陈为平也来探望过，知道病情不好，还特意把宋家明在自己读自费研究生时候每月给自己的生活费，共计7200元，凑了个整数1万给宋家明救急。但怎么也想不到才不到半年就没了。更想不到的是，这宋家明离婚如此迅速，老人还没过“头七”。可见，这宋家明是把这离婚当白事的一部分给办了。
陈为平和宋家明到牛媛媛家。牛媛媛开门，陈为平喊“嫂子好”，牛媛媛没回复，显得这三个字有点不合时宜，陈为平自己直挠头。记得上次到这来，还是两口子刚结婚，牛媛媛亲自下的厨。餐桌还是那个餐桌，仿佛二人那天对自己欢迎就在眼前。这一转眼，两年多了，陈为平才觉察到，宋家明一直是约自己到学校，几乎从未来过这个家，更没见过两人同时出现。
宋家明带来两个大编织袋，主要来拿衣服、书和其他个人用品。他去书房和卧室收拾，陈为平和牛媛媛在客厅，各自静默，面面相觑。这场合，谁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宋家明让陈为平找个垃圾袋，把不要的零碎东西装袋，一会出门扔了。陈为平看看牛媛媛，牛媛媛在看手机不搭理，只好自己起身去厨房，左看右看，找到了。
再抬头看到了那个依旧崭新的燃气表，这是陈为平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燃气表，第一次来这时就印象深刻，记得当时显示是00011m³，现在是00037m³。两年多，才用了26m³，这家有人间烟火吗？开始还觉得替宋家明惋惜，从看到这燃气表的一刹那，陈为平觉得：离就离吧，这日子真不是这么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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