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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半访客

    午后的夹水墟,热浪如火,一阵风裹着一阵热,灼得人发疯。风热路热石头热,树荫凉浸浸,几个棋篓子光着膀子在树荫下下棋,观棋的,下棋的,吵成一片。

    莫提神和高佬在夹水墟下了班车,打了一辆摩的直奔沙坪,独鹤山——就在沙坪山区。

    独鹤山方圆百里,高可吻云端,山脚有石,圆如鹅卵,硬实滑溜;石缝成溪,溪水清澈,饲鱼润草;山高林密,成峰成岭,人迹罕至。

    摩托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呜呜地挣扎着,突然就熄火了。

    “老板,不好意思,摩托车罢工了,你们要走路去了。”司机试了好几次,摩托车毫无动静。

    “老莫,天快黑了,怎么办?”

    “山脚有个果园,果园有间小屋,你们可以将就一晚。”司机说。

    “果园主人呢?”

    “主人外出躲债了,杂草都长老高了。”

    继续前进吧,天快黑了;折回去么,两头不到岸,该死的摩托车,节骨眼上不给力,难道真如古人所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么?罢罢罢,随遇而安,心态好活到老。

    “老莫,怎么办?”

    “到小屋去看看。”

    迫于无奈,莫提神和高佬选择在小屋住下。山路上,司机费力地推着摩托车往回赶。

    小屋在山脚下孤单地立着,后有巍巍独鹤山,前连坑洼小路,小路蜿蜒,不知通往何处。司机的身影矮成一团,渐渐地模糊成黑点,黑点拐了一道弯,消失在远方。

    “老莫,这地方年久失修,能不能住人啊?”

    “有一片瓦遮头,总比风餐露宿强,高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谁的成功是一帆风顺的,谁的财富不浸满辛酸?后生仔,有墙挡风,知足啦。”

    门前杂草半人高,门上爬藤一团糟。门锁锈迹斑斑,形同虚设。莫提神小心推开门,一股浊气扑面而来,呛了莫提神一个措手不及。咳咳,咳咳。

    门开处,屋内一览无遗。小屋内设简陋,东墙摆一张木床,美人贴墙上探头探脑;西角依几件农具,蒙尘纳垢藏鼠踪。

    “高佬,今晚就住这里啦。”

    “伴鼠而眠,拥山风入梦,堪比陶渊明了。”高佬无奈地自嘲。

    ……月色朦胧,如轻烟如薄雾,似油画的着色,轻涂重抹。清风送爽,萤虫乱舞,大山厚重的轮廓勾勒在半空,似乎伸手可摸,又像遥不可及,除了夜游的动物,什么都睡着了。夜晚,成了魔鬼的舞台。

    夜深处,闪出两个魅影。那是两只狼,一只公狼和一只母狼。此时,狼们没有嚣张的吼叫,静静的如夜的精灵。果园昏暗的灯光吸引了它们,它们在静夜中拜访果园,只是,公狼行动敏捷,母狼走路蹒跚,好像负重一样,公狼走一段路,就停下来等母狼。

    嗷——嗷——

    公狼走近小屋,终于放声吼叫起来。嗷声尖厉如剑,凌厉地捅破夜幕,穿墙破户,震颤小屋。这嗷声,闻者恐惧,听者心惊。

    俗话说,龙床不如狗窦,是夜,莫提神辗转难眠。外面的动静,引起了莫提神的注意,他一激灵,突然醒悟,狼!狼来了!他浑身打个颤,一骨碌翻下床,摸索着点蜡烛,嚓,烛火摇曳,人影瘦长,碌的一下,他弯腰摸出床底的木棍,严阵以待。

    “狼,是狼!”高佬躲在角落,浑身颤抖。

    “高佬,别怕,有我呢。”其实,莫提神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莫提神透过手指粗的窗缝,看到一只狼,又一只狼走向小屋,糟了!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啊,才来第一个晚上,就遇上了狼。高佬是指望不上的,一只狼我已经打不过,何况是两只狼!看来今晚有点悬。

    一双绿莹莹的狼眼,绕着小屋溜达了一圈,之后,公狼径直走近门前,伸出锋利的爪子抓门,左爪抓一下,右爪抓一下,不紧不慢,很有节奏。

    “老莫,狼在挠门,你要保护我啊!”高佬现在是一万个后悔,算天算地算宝藏,偏偏算漏了半路摩托车会熄火,夜宿果园小屋,夜半遇狼……

    “高佬,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木棍你拿着,我去拿锄头。”莫提神轻轻一抛,木棍摔了个跟斗,碌向高佬脚边,高佬马上抄起木棍,学河豚鼓腮,为自己壮胆。

    狼爪抓门的声音,无情地折磨着莫提神的心,他仿佛跌进死亡的深渊,无力挣扎。他后退几步,双手握紧锄头,靠墙而立他做好最坏打算,一旦木门被狼撞开,只能拼死一搏了。

    母狼一直立在公狼身后几步远处,既不动手,也不吼叫,静静的,好像一名观众,一名夜的过客。

    公狼把爪子也弄疼了,木门依然稳如泰山。木门用杂木所造,杂木木质硬实,坚韧,园主设计的木门,既防贼又防野兽,木门虽经日晒雨蚀,依然坚固。公狼明白,再这样下去,只能徒劳无功,于是它退到母狼身边,后臀蹲地,一边休息,一边想对策。两只狼并排在一起,四盏绿幽幽的灯,如夜的幽魂一样,给静夜平添了厚重的恐怖。

    狼抓门的声音消失了,莫提神悬着的心慢慢放下,好险哪,如果木门被狼攻破了,他根本不敢想象后果,幸好,木门立了大功。预想中的人狼大战避免了。

    “老莫,莫非狼走了?”莫提神走向窗口,他想看看狼走远了没有。月色融着夜色,苍茫了周围的环境,宽大而暗淡的树影下,藏着四只绿幽幽的眼睛,如荒野鬼火,暗夜幽灵。妈呀!狼还在。

    都说狼狡黠,一点不假。莫提神明白,这样对峙下去,对他们没有好处,于是,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对着门外说:“狼大哥啊,我这屋里没有鸡,鸡棚在山下村子里啊。”

    公狼仿佛听到了莫提神说话,它离开母狼,再次走向木门。

    噗噗噗,狼的脚步声。嗵嗵嗵,老莫的心跳声。呼呼呼,高佬的呼吸声。

    莫提神想不到说话反而把狼召来,他恐惧万分,蹬蹬蹬,他紧跑几步,虎跃着跳上了床,喘着气紧盯木门的动静。锄头倚墙而立,如果狼硬闯进来,即便锈迹斑斑的锄头,也能给狼以重创。

    高佬扭着屁股跟过来,笨拙地爬上来。

    公狼改变了策略,它不再用爪子抓门,而是用屁股撞门——一下,门上的积尘纷纷扬扬;两下,朽木的脆响声声入耳;三下,屋顶的浮瓦摇摇欲坠……暗淡的烛光忽闪忽闪,两个身影印在墙上,一高一矮,凝住不动。

    嘭!嘭!嘭!嗷叫声撞门声,声声入耳。

    “老莫,木门快塌了,顶住!”

    莫提神正要拿锄头去顶门,可是,迟了!

    看似坚不可摧的木门,终于还是被公狼肉嘟嘟的屁股撞开了。随着木门的撞开,莫提神绝望到了极点,求生的欲望促使他退到床角,这样有了锄头的抵挡,也不至于败得那么快,他想,现在已是后半夜,只要撑到天亮,就有救啦。

    木门一开,挤一帘月色,泻幽幽银光,依稀中,狼影瞳瞳,蓝幽幽阴森森。高佬疾速退缩到床角,握住木棍在颤抖,他几乎要哭了。恐怖的氛围像瘟疫,顷刻灌满小屋,高佬觉得,狼眼的幽光,比烛光还闪亮。

    死一般的沉寂。

    “老莫,我怕……我怕……”

    绝不能坐以待毙!莫提神弓步举锄,以静制动。谁知,木门被撞开后,公狼没有扑进来,母狼也没有扑进来。两只狼平静地蹲在离门口两三步远的地方,月色下,狼脸并无凶相,就像两只看门狗。

    莫提神见此情景,疑惑不已,心想,狡猾的狼,你们又要搞什么鬼啊?莫提神初中学过蒲松龄的《狼》,小说里面刻画的两只狼奸诈狡猾,难道面前的两只狼是它们的后代,狡猾的手段不相上下。

    双方都没有动,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公狼转身离开门口,走进树影中。莫提神见此,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十步之内,我怕狼,十步之外,我骂狼。

    但是,母狼并没有走。它慢慢转过身体,屁股对着门口,一步一步慢慢地退进门来。莫提神想,狼啊,你们耍什么花招?

    “狼要放屁么?”见过墨鱼吐汁,臭鼬放屁,难道狼也要放屁,臭死我们?

    但是,母狼并没有放屁,它退进门内几步后,就停下来不动,静静地立在原地,只是坚定地把屁股对着莫提神,仿佛是向莫提神展示什么似的。

    莫提神疑惑了,母狼在秀屁股么?呸!可恶的狼,你的屁股太丑陋了,连猴子的红屁股也比不上,你不害羞吗?此时此刻,只要莫提神一锄头砸下去,母狼就会倒下。但是,他没有砸下去。

    “老莫,机会难逢,你砸呀!”

    莫提神犹豫不决。

    高佬滑下床,举起木棍要打狼屁股。莫提神拦住了他,“高佬,且慢。”

    母狼屁股上鼓起的物质,强烈地刺激着莫提神的眼睛,他由恐惧变成好奇,眼睛努力地追寻那团鼓起的物资。在浊黄的灯光下,莫提神终于发现,那是一团脓包,脓包比常人拳头略小,透过撑薄的外皮,那灰白的脓液似乎呼之欲出,母狼屁股上的病体,看上去实在吓人。

    莫提神此时才明白,公狼无意伤害他,它我母狼打头阵,它是来为母狼求助的。狼啊狼,你们真是用心良苦啊。

    于是他跳下床,小心地挪近两步,鼓起勇气问道:“狼啊,你是来让我帮你的吗?”

    母狼听到莫提神说话,它慢慢转过身来,对着莫提神点点头,眼神完全失去狼的杀气腾腾,这种眼神,让莫提神想起了迷途羔羊的无助。母狼依旧可怜巴巴地望着莫提神。门外的公狼适时地低吼一声,莫提神心中一颤,连忙说:“狼啊,你把屁股对着我。”

    母狼听了,顺从地转过身,依然像刚才那样,把丑陋的屁股对着莫提神。他摸起一根枝条,趋前几步,颤巍巍地举起千斤重的枝条,对准那十分晃眼的脓包,用力一戳……

    母狼疼得大吼一声,莫提神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扔掉枝条,疾速后退数步,握紧锄头,惊魂未定。

    脓包被戳破,毒液泉水般泄出,流了一地,一股腥臭味逐渐弥漫开来。公狼目睹整个过程,它见母狼已经破了脓包,于是它蹭蹭母狼身体,召唤母狼,是时候走啦。

    母狼望一眼莫提神,然后转身追随公狼去了。莫提神望着公狼母狼走进夜幕中,消失在暗绿的树林深处。此时,莫提神才长叹一口气,颓然坐在地上。

    “啊!狼,终于走了。”

    高佬爬到床边,长舒一口气他扔下木棍,擦擦沁汗的手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嘭的一声剧响,莫提神重重把门关上,硬实的木门,坚定地挡住了夜的凉风,也挡住了夜的阴谋,莫提神心中有点忐忑,狼是坏蛋,我帮母狼戳毒疮,是不是助纣为虐?

    莫提神在忐忑中迷糊睡去……

    正是:随遇而安住小屋,举手之劳换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