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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垣·第三章 妙音坊

    裴凌如同牲畜一般被张戚一行人拉着走在街上,紫垣城百姓似是习惯了这番场景,城中贵人多,被卖作为奴的人更多。一个三品大官府上,就有上百家仆伺候。

    一转角,整个街的风貌都变了。

    两边的建筑再无商铺,茶馆,只是灯火通明,挂满红灯笼的酒楼,层层而上,每一层都是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子,依靠在木栏上,盈盈笑着,卖弄着水袖。莺莺燕燕好不晃眼,当真是满楼红袖招。

    更重要的是,这一条街都是男人。

    裴凌心里警铃大作,“喂,不是不去窑子么?来花街做什么?”

    张戚不胜其扰,无论自己如何警告,裴凌硬是学不会闭嘴。

    “你懂个屁,青楼也有高低之分,妙音坊是紫垣第一乐坊,一般人还选不上呢!要不是你这张脸,早给你毒哑扔窑子里去了。”

    一旁的大汉淫笑道,“里面的姑娘一个个赛宫里娘娘的好看,一个个能歌善舞,文采绝世,啧啧,见一面都难。他们当家的买姑娘出手也阔绰,出手就是上百两,你去了能读书能学歌舞,当个花魁锦衣玉食伺候着,这不比你去大户人家当奴婢要好?”

    裴凌听完这些却是半点都不心动,条件再好又如何,她不愿意沦落风尘。何况,万一妙音坊选不上,就要往更次的青楼去,只怕处境更为凄惨。哪怕无人救她,她也要自救,她环顾四周,寻找逃跑的机会。

    只见她脚步放缓,引得张戚狠狠拉扯了她一把,少女眼泪簌簌落下,自顾自演起苦情戏来,“大爷,慢些吧,伤还没好呢…你别打我,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声音惊恐,引得路上行人侧目,顿时议论纷纷。

    “好可怜的小姑娘,怕不是拐来的。”

    “可不是嘛,手上还套着绳子。”

    “可惜了…好好一个姑娘。”

    裴凌走了两步就一个不稳又摔在地上,连带着推倒了一旁卖甜水小贩的摊子,五颜六色的甜水顿时泼洒一地。这是小贩忙活一天的成果,刚刚摆上,转眼落得满地都是。整条街上的人都被这场闹剧吸引了目光,纷纷驻足观望。

    甜水小贩急了,抓住她,“你这是做什么!我这还得卖钱呢,你得赔钱!”

    “我,我没钱…”

    没钱?

    小贩看到绳子另一端的张戚,上前死死将他拽住,“你们可不能走啊!我今日这生意都做不成了,赔钱!”

    只要连带着他人的利益,哪怕是个小人物,利益受害也会出手。

    张戚被一顿攀扯,不禁蹙眉,一双丹凤眼似乎洞穿了裴凌的心思,大手揪着她的耳朵,恶狠狠道,“你装什么?想让人围观是吧,当我会怕么?你是大爷我正经买回来的奴婢,照身帖还在我手上,谁能救你?紫垣城里谁在乎你一个小小的女奴!”

    说罢他示意身边的大汉,大汉恶狠狠的驱赶人群,人群顿时做鸟兽散。

    裴凌算是知道了,张戚是恶人中的恶人,没这么好糊弄。

    她甩开张戚的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收方才楚楚可怜的模样,淡然道,“走吧,去那个什么,妙音坊。”

    众人为她这突然的转变所惊异,见张戚不动,裴凌冲甜水小贩下巴一扬,“付钱啊,你是人牙子,不是无赖吧?得赔钱啊。”

    张戚怒火中烧,“你个赔钱货,还没卖钱呢,还要我赔钱...”

    “说话客气点。”裴凌打断他,“不就这点钱嘛,一会从我卖身钱里扣。还有,别再碰我。不然本姑娘日后做了花魁,定饶不了你。”

    若是旁人说上这么一句,张戚怎么也得骂她痴心妄想,但看裴凌的容貌,以后保不齐还真是个花魁。看裴凌趾高气昂,他默默咽了这口气。

    妙音坊是花街之上最扎眼的建筑,高楼亭台,古色古香,坊外可见里面是灯火通明,好似玉雕的琉璃灯塔。坊内是一个回形建筑,四周都是楼阁回廊,中空的建筑第一层是大堂,堂内一个朱红围栏的舞台。

    不少人围坐于红木桌案前,台上一个仙姿逸貌,女子身着敦煌壁画中的服制,衣带飘飘,恰如神女一般正翩然起舞,一颦一笑间媚态横生。高台旁是坐着几位乐人,怀抱烧槽琵琶,手抚焦尾长琴。

    烧槽琵琶和焦尾长琴皆是仿制东汉时期蔡邕救下的一块烧焦的梧桐木,音色清绝,琴瑟和鸣,犹如仙乐一般。

    这等地方,也不怪王公贵族日日往这跑。

    张戚找到一个蛾眉皓齿,身段丰盈带有成熟韵味的女子寒暄了一番,女子是此处的掌事玉芙蓉,本是对他态度冷淡,回头瞥见他身旁的裴凌,美眸一亮,“今天这个...不错。”

    玉芙蓉对着裴凌上下打量,“会唱曲跳舞么?”

    裴凌摇头。

    一旁的张戚好声好气道,“她小地方的人,哪学过这些。不过这姑娘悟性好,识千字晓伦理,长相也好,来乐坊做什么不行。年纪也小,若是玉姑娘调教一番,歌舞也能样样都会的。”

    玉芙蓉看裴凌年纪虽小,仪态端正,气质不俗,不怕生不怯场,算是个少有的好苗子。她对身边的女子悄声了两句,随后对张戚道,“我带去给我们当家的看看。”

    这算是过了她这一关,张戚心下一松,仿佛百两银钱马上到手。松开裴凌手上的绳子,裴凌跟着玉芙蓉上楼,来到三楼的一个雅间。

    房内装潢雅致,极尽奢靡,三彩神女摆件,莲花玉雕烛台,随便一件出手就是上千两。一道珠玉帘分割了房间,帘后还有一道厚厚的帷幕,仿佛有一个人坐在幕后。裴凌好奇的把玩着珠玉,触手生凉,想着把这帘子拆了卖钱,家里也不愁吃穿了。

    玉芙蓉上前对帷幕后的人行礼,“少主,新带来的丫头姿容上佳,给您掌眼。”

    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个带着银兽面具的高大男子撩起珠帘,走了出来。男子一身宽松的紫色锦袍,衣带不系,举手投足慵懒,面具后一双深邃的眸子倦怠,隐隐露出锋利的下颚线。

    他打量了裴凌一番,冷道,“什么身世?”

    “清河人,别的就不知道了,那人牙子也说不上来...”

    裴凌开口,“我爹是教书先生,我娘是衙役之女。清河洪涝,才逃难来了紫垣。”

    门楣不高,还算清白。

    男子不言,只是看着她,把弄这手中的玉貔貅把件。看裴凌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沾着尘土。男子对玉芙蓉私语道,“买下来吧,五百两。好生打扮一下。”

    玉芙蓉闻言略惊,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高价,看来主子极为看重。

    她应声,随即牵过裴凌的手,“妹妹同我来。”

    裴凌不明所以,“干嘛?”

    “日后在坊内须得打扮打扮,这般不修边幅怎么行?”

    裴凌任由那女子牵引着,来到坊内姑娘梳妆的房间,屋内挂着各色的衣裙,和一面偌大的落地铜镜立于屋内,长排的红木梳妆台上满是琳琅华丽的珠翠簪花,在烛光下闪烁如灿灿星光。

    裴凌少时见过清河王妃,王妃雍容华贵,惊为天人。此后除了在书中,再未见过这样华丽的装饰。她娘亲王氏是个貌美的朴实女子,嫁了一介穷书生,平日不施粉黛,终日劳作,家中连块胭脂都没有。

    “我是这里的掌事,玉芙蓉,坊内大小事宜都由我处理,妹妹呢?”

    眼前散发着成熟气韵的女子带着掐丝层叠金镯的手,凤仙花汁染成淡粉指甲在裴凌墨色长发中来回穿梭,挽成一个抛家髻。

    “裴凌。”

    玉芙蓉打量着镜中她的面容,“妹妹生得真好看。听闻清河遭了难,想必妹妹一路不容易,以后来了坊内就安生了。此处是紫垣的不夜天,夜夜欢歌,改日让人给你教教舞蹈,不比那些个官家小姐差。”

    裴凌对她的说辞生疑,不多加开口质疑。

    “你是运气极佳的,能选来此处,少主还看得上眼。日后你好生学着,不出两年定能登上这花魁之位。如今坊内的三位花魁啊,就是当今圣上也见过,逢佳节合宫宫宴,给天家献舞呢。这里客人可都是贵人,打赏阔绰,一晚上的银钱就比你父母一年的入账都多......”

    “乐坊背景深厚,黑白两道都得给面子,往年有个不开眼的二代公子砸了这里的场子,转头就被人断了两条腿,挑断了手脚筋。少主在紫垣的人脉盘根错节,耳目通天,买下你了就是坊里的人,这里就是你的靠山,护你平安。可你若是敢忤逆少主,就是神佛也难救。”

    裴凌听玉芙蓉的话,内心有了一丝波动,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本就是烂命一条,活下来已经是幸事,还怕她这软硬兼施,旁敲侧击的威胁么?

    不知是她心中戒备,还是生性不喜说话。玉芙蓉心里更拿不准少女的心思,这般沉默,纵她阅人无数也着实难猜。想到是少主开口,尽心给她打扮就是了。

    玉芙蓉带她来到落地铜镜前,裴凌从众多华服中翻出一件牡丹金绣殷红烟沙飞霞罗裙,长长的裙摆逶迤,外罩一层金色花纹的蝉翼纱,华彩流溢。

    “妹妹好生会挑,这是花魁邢沅沅的衣服。”

    花魁的衣服,怕不是寻常人能穿的。

    “我要换一件吗?”

    “无妨,妹妹尽管穿上就是。妹妹只比花魁矮一点,想必也不会太不合身。”

    玉芙蓉招呼人给她上妆。

    侍女将金色流苏钗,红玛瑙步摇,和丝质的牡丹绣花往她头上簪。略施粉黛,画上红妆,涂上口脂。裴凌本就气质出尘,经这么一打扮哪里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少女,明明就像十七八的花魁。

    这长裙除了胸前空空,倒真是合身。

    看镜中人腰若细柳,肩若削成,妆容妖艳。和方才素气的少女判若两人,果然人靠衣装。

    玉芙蓉打量着她,“妹妹真是纤瘦得让人羡慕。”

    裴凌苦笑。

    若是她知道这是一月来,裴凌颠沛流离,步行百里,险些饿死的身材,不知还会不会羡慕。

    二人回到雅间,玉芙蓉上前行礼,“少主,裴姑娘梳妆好了。”

    男子的目光落在裴凌身上时,不禁一怔。

    裴凌方才清秀的脸已是红妆妩媚,一双水眸勾魂摄魄,不多卖弄便是风情万种,这一身红裙更是显得雍容华贵,带着几分不容人冒犯的威仪。

    裴凌上前乖顺道,“少主将我从人牙子那里买下,裴凌这条命就是您的了,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除了接客,我什么活都能干。”

    男子轻笑一声,“除了接客,还有什么活需要你做的?”

    “我说话好听啊,招呼客人张口就来。又会识字,字也写得好。从前在清河,就是巨贾府上的侍读......”

    男子看着裴凌自夸自擂,这丫头似乎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妙音坊作为紫垣第一风月场,其中的女子除了接客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有个风雅的名头,门槛更高了些罢了。

    入了风尘,哪还有独善其身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