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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梦中梦

    离家门越来越近,我的恐惧和无助感就越来越强烈,知道听见了屋子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的大脑突然开始疯狂的旋转起来,到底是怎么了?!我撇开大娘,撞开了家门冲进了院子。本来应该空空荡荡的院子,却聚满了周围的七大姑八大姨大娘伯伯。院子一角的大娘们婶子们在用白纸扎着白花,用竹片糊着花圈,一声不吭的糊着。另一边架起了个破木头桌子,村里一个懂字大伯拿着毛笔写着挽联,神情悲痛。

    凡是同族的亲戚,头上都用白布裹成的孝帽,几个人凑成一团,嘀嘀咕咕着说着什么,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更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只想进屋去看看我奶奶在干什么,我大伯在干什么,这院子里乱七八糟的,都是在做什么?!我赶快扒拉开簇拥的人,大声喊奶奶,冲堂屋奔去。堂屋里的那一幕,我现在都不能忘记。门是开着的,我睁大眼睛,用力的看着,我看到了灵床,看到了白布,看到了用棉线和酥油做的长明灯,看到了披麻戴孝的大伯跪在灵床前,痛彻心扉的哭着。见我进门,院里一个大娘拿了白布缠在我头上,给我披上了白花花的孝衣,把我拉到了灵床前。

    “小数,快给你奶奶跪下吧。”大伯抬起头,看着呆呆站着的我,声音颤抖的说。我看着灵床上停着的奶奶,看着被白布遮盖的奶奶,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伯说,约摸四点来钟,家里的客人陆陆续续的走了,我大伯喝的晕头转向,倒在炕上呼呼大睡。大娘帮着奶奶收拾完碗筷,也回自己房里歇着了。大伯家与奶奶这儿原一个大院,后来大伯成了家有了娃,便将院子搭了个篱笆,开了扇篱笆门,多盖了三间房,互相照应起来,也方便。五点来钟,大伯迷迷糊糊的起来去小解,走到院里,看到奶奶盘腿端坐在院子中央,大伯喊了几声,奶奶纹丝不动,待他走进轻轻推了一下奶奶,奶奶便直直地倒下去了。

    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总是难以接受的。我记得当时,我强忍着不想流泪,我告诉自己这也是梦,和刚刚所经历的那些一样,全都不是真的。可脑子却不听使唤,反复回想着的,是刚刚席面上,她又喜又气的训斥我不懂礼数,就知道贪玩的那个场景。我有点自责,我想我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在家,即使不喜欢那些世俗场面,在奶奶身边就那样待着,也好啊。哭声此起彼伏,说话声暄暄扰扰,我又想起刚刚在铁门里经历的一切,胸口一阵灼热,然后一头栽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数!小数!”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好熟悉的声音,我睁开眼一瞧,是大伯,他黝黑的脸笑的十分灿烂,几颗汗珠从额头躺下,顺着他笑起来的褶子流淌,像是小溪流入了弯弯曲曲的山涧。我赶忙起身,一把抓住他,问:“奶奶呢?”大伯愣了一下,说:“你奶奶八成是去赶集了”,随即又换上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小数,天大的好消息,你被BJXX大学录取了!今天一早去上工,路上碰到了村长,他告诉我的,还说要一会要亲自来送录取通知书!还有给你的奖学金哩!你赶紧收拾一下,我去集上喊你奶奶!”说完,大伯喜气洋洋的走了出去。什么情况?奶奶还活着?等等,我不是已经被那所学校录取过一次了吗?村长不是已经来过了吗?难道又在做梦?我想了一会,便觉得头痛难忍,索性不想,认定所经历的,就是一场梦了!过了一会,我从炕上爬起来,拿大瓢从水瓮里舀了一瓢水,倒进盆里,准备洗洗脸清醒一下,我掠起袖子,手腕上,一抹刺目的鲜红映入眼帘,红头绳!是那个女娃娃头上的红头绳!想起来了,这是当时从老槐树下醒来,发现女娃娃丢了头绳,我随手系在手腕上的,难道,这是真的?可是奶奶....?

    来不及细想,我便听到了奶奶和大伯爽朗的笑声,我急忙掀开门帘,向外望去。“我的乖娃儿,真是争气哟!”奶奶的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花,就像刚刚知道我考上大学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呆呆着看着大伯扶着奶奶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竟然感觉到了丝丝凉意。我知道,接下来,我的中学老师、校长,还有村长一会儿要来送录取通知书,我知道一会奶奶会让大伯和大娘去镇上买新鲜的肉、菜好好犒劳我,我知道校长会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啊好,我知道村里那些曾经对我的嘲笑和白眼的小伙伴们,偷偷躲在门洞里,对我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我知道,一会儿奶奶可能……想到这儿,我打了个寒颤,顾不得奶奶在身后喊我,我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门,径直向那颗老槐树对面的铁门跑去……

    远远望向槐树下,仿佛有一团黑雾不散,雾中一个黑袍男人牵着一个红衣双髻小女孩,女孩手中抱着一直睡相安稳的玄色猫咪,静静伫立,像是在等什么人。

    越走越近,我确信,他们就是在等我,我扯下腕上的红头绳,径直向他们跑去,平素淡定的我此时真的不淡定了,痛苦、恐惧、焦急、胆怯、不可置信等心绪如洪水猛兽般席卷全身,吞噬着每一个细胞,侵占着我的大脑,我大声质问那人:“你到底是谁!这是怎么回事!”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红衣小女孩仿佛被我吓着了,向后倒退一步,躲到了男人宽大的袍子后。黑袍男人看着发疯似的我,嘴角染上一丝轻蔑,依旧淡然的说道:“徐数,你不过是做一场梦,怎么就平生出这么多的烦恼?”

    是梦吗?奶奶的死是梦?黑袍人是梦?拿到录取通知书是梦?红头绳是梦?昨天是梦,今日是梦?此时也是梦吗?我的脑子飞快运转,但好像被卡壳一样,已经不能思考了。

    “瞧”黑袍人继续说:“死生亦大,但也不过是一场虚妄罢了,活着死了,并无二致,你又因何而痛苦呢?”

    “有执就会痛苦,被思维所困,被外物所困,生死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不语,因为我觉得他在胡说八道,此刻我只想弄明白奶奶是否还在,如果可能,我希望这些为数不多的爱我的人,可以长长久久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要离开,不要死亡。

    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继续说:“徐数,你记住,人对长生的追求是无止境的,可始终逃不过命运的安排,生老病死,突如其来或循序渐进,这是道,是规律,不要太执着。”

    “我从不相信命运!”我终于喊了出来。

    “这由不得你,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他淡然说道。

    我听着他似是而非的解答,慢慢没有了耐心。“因为你没有在乎的人,也许你只是我脑海中的一段代码,或者是一段梦境而已,你这样讲,分明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渐渐地,我的思路好像清晰了起来,我好像在对着虚无缥缈的空气在呐喊:“你只告诉我,我奶奶她还活着吗?我娘在哪儿?!”

    黑袍人在听到“你没有在乎的人”这句话时,平静的眼底泛起了一丝丝不可捕捉的涟漪,“我是不生不死之身,能观万事万物,你要知道,这本是我毕生所求,但是...”他仿佛回忆起了很多事,想要开口却欲语凝噎。

    我依旧怒目而视,内心的恐惧已经让我如临地狱了,不去理会他在说什么。

    “朽木不可雕,还是要亲历为好啊!”黑袍人叹息一口,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看紧抓他衣角的小女孩,对她说:“环儿,你在这老宅滋养逗留许久,若不是见你可爱,多留几日陪我解闷儿,你已经可以去投胎了。”

    小姑娘忽闪着单纯清澈的眼睛,歪歪头看了看黑袍人,又看了看像一只炸毛小兽一样的我,粲然一笑,抱着怀中的黑猫,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画面突然又开始迷雾笼罩,迷迷糊糊的,我又昏睡了过去。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还在那个槐树下,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又张开手心,那赫然刻着的六个不明字符,闪烁出鬼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