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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协尽头》不擅长上班的人

    一次沉重的分手,虽然令人沮丧,但只要还能吃饭,还能睡觉,人就能慢慢恢复过来。

    在我和仇飞结束后,我再没见过他,我不知道他是否实现了那些理想,得到了金钱、权利以及父母的认可。我们就像两条只有一个交点的线,拥有着截然不同经历,因为偶然相识,短暂交集后,又奔向截然不同的命运。

    从某种角度讲,造物主是公平的,我残忍地伤害过别人的感情,他也在我的人生中安排像仇飞这样的人来残忍对待我。

    仇飞的残忍在于,他不觉得自己残忍。

    在他最后拥抱我的那天,造物主馈赠给我精神和肉体的后遗症。

    洗澡时我看着那条像荆棘条的疤痕,从右盆骨往上延伸到胸部以下的肋骨,用指腹摸的时候有种粗糙、不均的坚硬质感。

    我对水蒸气中镜子里模糊的人影说了句,“好丑。”

    再也不会有男人喜欢这样的我了,我的精神世界也承受不了再一次尝试接纳全新的人。我将一辈子独身,与朋友为伴,做个有事业心的老女人,然后在某天像可可香奈儿一样毫无征兆的,优雅的死去。

    后来我发现,那只不过是失恋后短暂的眩晕,也许有人难以从糟糕的经历中走出来,可我并不是那样的。我会重新开始爱,就像从来没爱过一样,也可以重新开始旅行,就像从来没有受伤一样。

    处于空窗期的那段时间,我上班只想着上班,下了班就回家补习英语,准备考试。只要一有异性准备靠近我试图搭讪,我就会立刻拒绝,躲得远远的。

    阿紫问我,“你为什么不在学校的时候就报考呢?现在又要上班又要考试。”

    “因为那时候没有钱。”

    “让那个人给也行啊,你真傻,他的钱都不用。”

    在关于“花伴侣的钱”这个观点上,阿紫和妈妈是一致的。我不是没花过伴侣的钱,但我不想做为了钱去欺骗感情的事,一个人能用花言巧语拿伴侣的钱去花,说明她的心思是用在如何得到钱上的。

    况且这种小伎俩,在仇飞面前不值一提。

    我告诉阿紫,“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从没想过依靠任何人帮我搭梯子爬上去,我要记住这些艰辛,也不会随便欠谁。”

    我相信阿紫正在电话那头翻白眼,作为啃老的一员,她能在市区独自工作三个月已经很不容易了。阿紫非常坦荡地承认自己啃老,她认为现在的大部分年轻人,离开学校的前三年里都或多或少需要依靠父母给的资助,或者依靠其他人。

    我们生活在一个物质越来越丰富,学历越来越高,精神世界越来越贫瘠的时代。人们想着如何挣快钱,挣很多很多的钱,才能被人看得起,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起初我也是这种价值观的一员,然而过了这么多年,我发现自己费尽力气也挣不到多少钱。

    我没有雄厚的背景,没有锤炼出某项公认的顶尖技能,天生臭脸不爱笑,没有亲和力,也不懂向上社交是怎么个玩意儿。

    每天上班做完该做的事情,我就和阿紫聊天,一直聊到下班回家。她说,我总是拿一堆的事情想要让自己忙起来,停不下来,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洞,只要我不做事就会被吸进去。

    也许我该告诉她,我为了避免回忆起关于仇飞的一切,避免脑子里的思绪轮转播放那次意外发生时我从千米高空往下望去的绝望,逼迫自己集中在那些工作考试上。我是可以告诉她的,但我没有那么做。

    也许我该把心中久久不能释怀的东西,找个发泄的地方。

    而不是在某个周末房间已经打扫干净,衣柜换上了秋冬的大衣,电脑桌上整齐摆放着书籍,午饭刚吃完,太阳光照进窗户,落在我的床单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

    一切都很美好,突然间它们跑了出来,将我击中,让我倒在床上不停地哭泣。

    去医院复查后,我回老家看望了外婆,外婆说,“你怎么不转到我们县城的医院呢,那样我就可以去照顾你了。”

    一方面是不想让她那么大年纪还去操心,另一方面怕她看到我的伤口被吓到。

    在我即将转为旅行社正式员工的时候,阿紫得了严重的进食障碍,已经被送到了华西,住了整整一个月。

    我知道她在学校就开始刻意地用手指抠吃下去的东西用来减肥,但当时没有瘦多少。我有些意外的是,为什么这么晚她才告诉我,也许她觉得我已经够精疲力竭了吧。

    那天我带着营养品到病房看阿紫,她的腿已经瘦得和胳膊一样粗细了。

    我怀疑是出来上班以后大家都在不同的公司,很少聚在一起,加上刚开始工作的不适应导致了她的进食障碍,偏向心理层面的问题,但阿紫坚持说不是。

    阿紫的父母都在医院照顾她,她的姑姑、舅舅也来了,四五个人在她的病床周围,阵仗是我从未见过的。或许因为我的到来,大家都合计着出去吃饭。

    阿紫的爸爸带大家去吃了人民食堂,那是我第一次吃人民食堂,觉得菜很大份,味道也不差。我们点了一大桌,希望阿紫能多吃点。

    然而她刚吃几口肉末蒸蛋,就反胃出去呕吐了。

    一个月来,她都吃不进去,全靠输液。

    我突然回忆起祖母离世前,电视里还在放春节联欢晚会,外婆端着一碗汤圆去喂祖母,祖母也是吃不下,全吐出来了。

    人遭受怎样的摧残都不危险,危险的是吃不下东西。身体的细胞们排斥新的营养摄入,仿佛已经安装了自毁系统,准备放弃这幅肉身。

    大家匆忙吃完饭就带阿紫回医院,医生说她的胃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食物一进去,胃就不接受要吐出来。

    过了段时间,阿紫的进食障碍治好了,她喜欢的细长腿又恢复成了萝卜腿,然而她始终不适应城市的节奏。

    “珂儿,我要回老家了。”

    “我知道你会有一天回老家,但没想到这么快。”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没关系啊,以后我可以去那里找你玩的,我们还可以时常在网上聊天呀。”

    阿紫的微笑说明了一切,我们的联系会越来越少的,我们可能几年也见不上一面。我们的人生会迎来新的朋友,新的恋人,我们会成为彼此存在在记忆当中的人。

    我们不是不喜欢彼此了,相反那些她陪伴我的日子,教会了我重要的一课,那就是不必妥协。

    阿紫抱着我,我们伫立在她无数次往返的车站大厅,她的声音从我的左肩传到左耳的鼓膜,形成了振动。

    “珂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从来不信事情会自动地变好,这句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和那些旅游农家乐蹩脚的祝酒词一样索然无味,但当阿紫对我说这句话时,我觉得她是真的在祝福我。

    我送走了阿紫,这个城市便没有了我亲爱的人。偶尔,孤寂会对我展开偷袭,我试着去一些线上的社交平台,找相同爱好的朋友参加沙龙,也找过以前的辅导员,想看看她过得怎么样。

    我和阿紫的联系时断时续,她在老家找了酒店的工作但并不如意,还是在家里住,每个月拿着家里的零花钱,喜欢玩游戏。

    接着谈了恋爱,对方是一名在校研究生,学的是游戏绘图之类的专业。但对方的长相不是很出挑,父母都在陕西,这段恋情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夜晚,我独自坐在滴滴车上,衣服和头发全是火锅的味道,看着飞速后移的霓虹灯陷入沉思。

    小时候羡慕大人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可以随便谈恋爱,还可以想给自己买什么就买什么,有自己没办法拥有的自由。

    现在看来,似乎我小时候羡慕的那些大人也不是快乐的。没有人真的擅长工作,只是因为整个社会都认可“等价交换”这一原则,你想吃饭,有个睡觉的地方,想有个伴侣,就得出卖自己的脑力和体力去交换金钱来达到你的目的。

    不用等价交换就可以获得一切想要的人也有很多,他们的烦恼和我们并不相通,于是不在我的思考范围以内。

    在一个红灯前车子停了,我朝窗外一股脑吐了好大一滩,全是刚吃进去的火锅。红灯后面就是公交站,我一抬头看到公交站台上的人们呆若木鸡地盯着我。

    很快绿灯亮了,司机启动车子,我又吐了一会儿才回到座上,肚子空空如也,白吃了一顿火锅。

    在阿紫回老家的那年,我通过了英语加试,正式成为英文导游,这让我增加了部分收入。我的银行账户第一次有了美元的储蓄,那时觉得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收集各国的货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但第二年,我便离开了旅游行业,开始了销售的磨炼。我时常觉得自己的突然离开,不是因为在某个公司待不下去了,而是我认为自己没办法跨越眼前的难关。

    当我距离事情的发生和公司有一定时空距离时,我才意识到那只不过是很小的问题,完全没有不辞职就会死掉,不辞职就会崩溃的可怕境地。

    我和阿紫彻底没有联系是在疫情发生的那一年,但我们都能看到彼此的朋友圈,能看到她有了新的朋友和新的男友,她也能看到我纹了蟒蛇覆盖在那道伤疤上。

    那一年我退掉了房子,辞职回到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