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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协尽头》最后的拥抱

    在我七岁的时候,有一天妈妈打完麻将带我回家,面对蜿蜒而上的台阶,我向妈妈求助,要她背我上去。那天她蹲在我面前非常郑重地说,“这将是妈妈最后一次背你哦,因为妈妈老了,你长大了,妈妈背不动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你确定要让妈妈背你吗?”

    “嗯。”

    没有等妈妈把我放下,我的心里就陷入了一种悲伤之中,我知道我的余生里都再也不会被妈妈背着走过这段台阶了。

    在十八岁独自去浙江看望妈妈,准备启程去上大学时,妈妈将最后的拥抱给了我,以后她再也不会和我拥抱了,她平静地说,“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要问我要钱,你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在告别妈妈之后,我总是悲观的认为,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有消逝的一天,尤其是在体验到快乐的那一瞬间就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比起阿紫,我是最不常联系家里人的,不管是好事坏事,我都习惯不告诉家人,而是告诉朋友。

    在巴朗山漆黑的夜晚,两三个学生在外面拍星空,大部分人窝在脏兮兮的被窝里,十分不适。

    我和樊建超、仇飞面对面站立,围成一个三角形在那里讨论阿紫怎么办。最终仇飞还是妥协了,他让樊建超找了一辆越野车送我们下山,司机要了一千六百块钱,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一大笔钱。

    仇飞要求阿紫下山以后把车钱还给他,因为旅行团已经没什么经费了。阿紫答应了,我们下山,在漆黑的山间穿行而过,有几次急转弯眼看就要冲下山崖,但都被司机及时刹住了车。

    我和樊建超带阿紫去镇上的医院输氧,然后找了家宾馆开了一个标间。我和阿紫睡一个床,樊建超睡一个床,那时的我们都百无禁忌,也相信彼此的真诚友善。

    等到第二天天明,阿紫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我们在镇上简单吃了早饭,刚好那天是赶集的日子,樊建超买了点西瓜和零食来犒劳下山的旅行团。

    经过了两天的艰辛,回程的路上仇飞来到车的最后一排找到我,用一根绳子在我面前表演魔术,他说这个魔术需要我的配合。

    我把右手交给他,绳子在空中交错,收缩,形成了一个简单的指环套在中指上,“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我知道阿紫会阻拦我,我知道仇飞不顾一切的冲动会给周围人带来伤害,即使我们在一起,也会有那么一天以某种惨烈的方式分开,但我还是接受了。

    阿紫在回程的路上便打电话给父母,给她转了一千六百块,还给了仇飞。她对我说,“他不是好人,珂儿。”

    “我知道,但玩玩也行。”

    我知道,自己不是玩玩而已。我有些好奇,阿紫的父母在电话里有没有询问她为什么要这笔钱,如果她说了高反的事情,她的父母是什么反应。

    后来我发现,是因为自己的妈妈永远不会为了这些事轻易转钱给我,所以我也用自己的认知来衡量阿紫与父母的关系,但其实阿紫的父母很爱她,愿意为她的健康付出一切。

    在总结了这次的经验教训后,仇飞越做越顺,和樊建超一起把业务做到了其他几个大学,樊建超负责联络、推广,他负责带队、物资等等。

    我和仇飞又带过几次团,有时行程和学校的课业相撞,不得不逃课。逃课的次数多了,辅导员找到我,告诉我再逃课就没有期末学分了。于是我告诉仇飞,有课的时候不能跟他一起走了。

    为了方便见我,他把房子租在了我们学校附近,有时我会到那里住一晚,也是那时寝室室友都知道我已经有新男友了。

    相比于我和司景逸的分手原因,大家更好奇仇飞的身份,我不知道班上为什么有很多人对我的感情生活很好奇,我不漂亮也不出挑,只是成绩很好而已。总的来说,我是个争议很大的人。

    在和仇飞交往期间,我脸上的婴儿肥逐渐消失,慢慢显露出像妈妈一样的棱角,身体的浮肿也跟着锻炼频率的提高而减轻。

    他带我骑着摩托车快速越过跨江大桥,伴随着摩托特有的机动声,我感觉到风在耳边呼啸。我跟着他一起去夜店、酒吧见各行各业的朋友,也见过和我同样年纪的女孩坐在四十岁男人的身边。

    他带我去学射击,骑马,告诉我户外运动的注意事项,一起练习攀岩。他说他在准备去爬一座雪山,为时七天,并且希望我能陪他一起去。

    虽然一段时间后阿紫对仇飞的印象有了改观,但她不同意我和仇飞一起去爬雪山,因为那时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虽然我没有选择继续深造,但还要写论文,参加答辩。

    即使这样,我还是跟随仇飞一起去了丽江,攀登比巴朗山高出两千米的玉龙雪山。我们都坚信经过了多次的攀登,已经有足够的经验应对雪山的各种突发情况了。

    在丽江,仇飞让同队的人帮我们拍了合照,准备旅行结束拿回去打印,收集做成一本相册。

    由于此次登山的队伍想要探索最原始的自然风光,我们选择人迹最少也是难度系数最大的一条登山路线,需要三天两夜的时间,途径雪山东麓的蓝月谷和滇金丝猴保护区。

    我们下午在蓝月谷驻扎,夜幕降临,月亮倒映在蓝色的湖面上,仇飞告诉我,这里叫蓝月谷的原因是英国作家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中的蓝月亮山谷很像这里。

    第二天下午,当我们到达海拔四千米的地方时,天气由晴转阴,随即开始降雪。我们出发的时间选在五月,本是玉龙雪山的干季。

    向导说,“这样天气时常发生,大家要注意脚下的积雪,不要踩空。”

    玉龙雪山由于常年积雪,形成了多条冰川,一旦掉下去,就很难有活着的。几乎每年都有无畏的攀登者命丧在这里的悬崖下,积雪下和冰缝里。

    我们把绳索捆在腰上,连接着前面和后面的人,这样踩空也可以补救。风雪中前面的路况很糟糕,大家只能在原地休息,等待风雪过去。

    这时我已经体力不支了,风雪让我的体温降低,但当仇飞询问我的状况时我不想拖累他,于是我说,“我没事,还可以走。”

    在某个脚印落下的瞬间,我失去了平衡,连带着绳索掉了下去悬在半空中,在坠落的过程中我撞上了隐藏在积雪下尖锐的岩刺,疼痛让我咬紧牙关。

    由于担心雪崩的潜在危险,我甚至不敢叫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我的右手抓住绳索,左手去摸撞到尖刺的腰部,那是我这一生见过的自己最大的出血量,很快血就浸透橘色防寒服,向悬崖下方滴落。

    我朝悬崖上方望去,仇飞紧张地望着我,用手示意我努力往上爬,大家的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如果再拖延,就没办法把我拉上来了。

    我忍住疼痛,双手紧紧抓住绳索,用强大的意念支撑着自己往上爬。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仇飞是可以征求我的意见,为了拯救全队的队员,而放弃我的。我读过类似的报道,也是在玉龙雪山,年轻的登山队有一名青年掉落山崖,为了同队人的安全,自愿割断绳索,摔下山崖,在一周后才在山下找到他的尸体。

    我望着他一步步艰难地爬行,强行告诉自己腰部的伤口很小,自己可以爬上去的,我不想死在这里。

    终于我爬了上来,仇飞将我拖到安全的地方,雪地上淌着我的一行血迹,“你受伤了。”

    我在那一瞬间感受得到他的为难,这是一趟赚钱的买卖,但合同里规定了只有全员登顶才能拿到尾款,我受伤了,失血过多已经无法再继续后面的旅程。如果他送我下山,向导是不愿意冒险带队继续前行的。

    然而他要继续带队,就顾不了我的安危。因为错过了时间,到了晚上风雪会更大,大家就没办法赶到下一个营地。

    我曾想问他,“有没有那一刻想要放弃我?”

    可是在我开口之前,他已经做了决定。

    仇飞把自己的护身符放到我身上,让向导背着我下山,自己一个人带着全队继续前进。

    我在向导的背上晕倒了,睡了很久。隐约记得向导背我走回蓝月谷已经天黑了,然后在公路上拦了一辆货车送我到最近的医院,他告诉我,“真的不好意思,年轻人,我家有怀孕的媳妇见不得血光,要不然我就带你回家先把血止住了。你要挺住,不要睡着!”

    向导把我送到医院,垫付了医药费。我醒来时已经第四天了,算起来大家应该返程了,可我一直没有等到仇飞的消息,电话始终不在服务区。

    向导等我醒来后,便提及了垫付的医药费,我身无长物,此行也只带着一千多块,刚好够他垫的钱。但我腰部的伤势严重,有两根肋骨骨折,医生花了很长时间挑出残留的石头渣,缝合伤口加上输血,已经欠了医院不少钱。

    等向导走后,我悄悄打开自己的手机银行,只剩下大三时获得的私人助学金,那是我准备给自己深造用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打算用它。

    我出事的消息第一个告诉了阿紫,阿紫说,“就跟你说,仇飞不是好人,你不信。”

    医生和主任一起查房,查到我这里,医生给主任介绍着我的病情,见我惨白的脸,主任抬抬眼镜,“你们也是胆子大,敢走那么险的路。”

    我裂开一丝笑容,很快就恢复到冷漠的表情。医生曾询问我是否长期服用药物,我没有告诉他,自从和仇飞交往就一直在服用避孕药。

    仇飞在第六天出现了,他打开门看到我,然后坐到我床边握住我的手,“医生怎么说?”

    “有点严重,你有没有钱?”

    说到钱,仇飞皱了皱眉,“这次登山没登上山顶,尾款人家不给我们了,所以,”

    “以前的那些钱呢?”

    “我还要买设备器材,还要给公司做资金周转。”

    我看着他,“我也没钱,人家医院要赶我走了。”

    仇飞站起来走向门外,“我去问问欠了多少,想想办法。”

    那天仇飞说去借钱帮我交医药费,临走前抱了抱我,“没事的,有我在。”

    在他走后,我有种似曾相识的伤感。隔壁床脚骨折的阿姨,每天都有老伴送饭,见我没有家属照顾,总是匀一点饭菜给我吃。

    晚上我扶着墙,出去打开水,遇到了值班的护士,在我给水杯打满水准备走的时候,护士告诉我,仇飞走了。

    她听到仇飞在医院门口打电话,“他订了今天的机票,估计现在都离开丽江了。”

    我佯装镇定地笑笑,“哦,他只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来看看我。明天我妈妈给我打钱,我就能交医疗费了。”

    出行前我们每个人都买过一份意外保险,我打电话询问了怎样赔偿。我得知赔偿的数额可以抵掉一半医疗费,但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在此之前我只能用掉自己的积蓄。

    在丽江的第七天,我结算了医院的费用,还剩下几百块钱可以坐火车回成都。医生虽然极力劝阻我住满半个月再回去,但在昂贵的医疗费面前,我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牺牲我的健康。

    冒着感染的风险,我带着自己的登山装备,小心翼翼地踏上火车,回到自己租的房子。经过几年未联系,我再次打了贺云的电话,问他借钱去了医院继续治疗。

    妈妈从哥哥那里得知我借钱的消息,打电话问我为什么出那么大的事没有告诉她,我说,“你不是不希望我联系你吗?我死了,你最开心。”

    我把仇飞的电话拉黑,微信删除,独自承受着自己的选择带来的伤痛,并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疤,在气温骤降的时候总是存在一丝隐隐的痛感。

    一个月后,仇飞用另外一个号码给我打电话,我刚好做完答辩,在大教室外面接了电话。

    “珂儿?”

    我没有说话,但心中的酸楚涌了上来,“你打电话来干什么?”

    “你为什么把我微信删了?到处联系不上你?”

    “我不是在学校么,如果你想联系我,你可以到学校来找我。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做派,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来了。”

    没等他说话,我把电话挂了。

    我转身看到阿紫穿着她最不喜欢的正装走出来,“怎么了?”

    “没事,骚扰电话。”

    她观察着我脸上的神情,轻轻地搂一下我的腰,并肩回到教室。

    他确实来学校找我了,那天我正准备搬走,他向我解释当时需要处理登山队的扫尾工作,给旅游局报备这次意外的全过程。等他凑了钱飞回丽江时,医院的护士告诉他,我已经走了。

    他向我解释了很多遍,“你把我的电话拉黑了,微信也加不上,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一走了之的人!”

    与其说仇飞没有担当,不如说他还没有处理自己疯狂的后果。即使是他自己骑摩托车出了车祸,也是前女友向家里人要钱给他治伤。

    我从没有向别人说起过他,因为那次的意外太过惨烈,我再也不愿想起自己在死亡边缘的痛苦体验,再也不愿想提起未开口问仇飞的问题——“有没有那一刻,你想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