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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为了牡丹花

    一连三周,梁大柱没有任何动静,第四周,他突然转去高一(3)班了,蔡老师说是学校通知的。武林的老部下兼死党林德在高一(3)班做体育委员,他听林广华私底下说过梁大柱渡口寻仇的事。在梁大柱报到当天,林德找到他,把一个如同槟榔芋头似的大拳头放到他的桌面,问道:“这个是什么?”梁大柱认识林德,知道他是学校篮球队的候补队员,是个乡下仔,但并不知道他和林广华的关系,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呢。”林德说:“林广华是我同村兄弟,有人犯他,就是犯我,到时候,它(指拳头)可不认人。”林德和梁大柱一样高,但林德虎背熊腰,像个大猩猩,梁大柱当场被镇住了,连声说:“当然当然。”

    梁大柱走了,如同拔掉眼中钉肉中刺,张梅青自然开心了,可惜的是,蔡老师安排郑英班长和她同桌,她又郁闷起来,因为郑英也是圩街仔。虽然郑英没有鄙视乡下人的倾向,但她对于圩街仔总是心存芥蒂。

    自从香炉湾一夜,沈小玲已把张梅青视同知己。她知道张梅青的心事后,郑重其事地向她介绍了郑英的情况:郑英的父母虽然是城镇职工,但都在公社的运输队工作,每天干的都是出力流汗的工作,所以郑英一直对自认高人一等的圩街仔极为不满。她又向郑英介绍了张梅青的家庭情况,特别是她外公舍己救人的事迹,希望郑英对张梅青多体谅多照顾。沈小玲虽然不是班干部,但因为她广州妹的特殊身份以及她乐善好帮的个性,郑英一直和她关系很好。他对沈小玲说:是他主动向蔡老师提出和张梅青同桌的,他也想帮助她。之后,张郑相安无恙。

    从莺歌海回来,因为沈小玲对梁大柱的事守口如瓶,许月禅并不知道梁大柱的任何秘密,她一如既往,过着单纯女生的日子:上学、播音、回家。她知道不少男生喜欢她,也收到过十几封离奇古怪的信,但她心静如水,只是对沈小玲说过一句:“有的男同学好烦呀。”关于莺歌海的事,沈小玲曾经问过她:“呢天晚上你训着咗?”她直言相告:“开头睡不着,后来就睡着了。”沈小玲又问:“如果半夜有人冲入来你怎办?”她说:“不会呀,林广华和梁大柱在外间呢。”沈小玲提醒她:“你睡嘅蚊帐是梁大柱的?”她说:“是呀,可惜蚊帐太小了,那天晚上我是拿蚊帐罩着头,用被单盖着脚睡的。”沈小玲哑笑无言,心里说:“月禅呀月禅,你太单纯了,以后被人卖咗,话唔定仲帮人地数钱。”

    一个多月来,林广华基本正常。梁大柱滚蛋了,被林德监控着;沈小玲没有什么动静,许月禅平平安安。虽然他盼望的物理课和化学课杳无音信,但他身为代表的数学课越来越有味道了。尤其是,他最讨厌的政治课和历史课全部课改了,都实行开卷考试,老师说:“抄对了就是你的”,这彻底解决了他怕背书和默写的问题。尽管开卷考并非易事,甚至比大海捞针还难,因为老师增加了一大堆油印的教材,要迅速找对答案,必须对内容十分熟悉,但拿六十分还是有把握的,总之,他肯定不用在沈小玲面前找武海达偷鸡摸狗了。他放心不下的,是烂仔的那辆单车和沈小玲的字条。朱泽天说:那辆单车的车架码都被磨掉了,肯定是偷来的,先暂时放在他的厨房里,改天交学校保卫室,他担心烂仔会上门索要。至于沈小玲的字条,武海达说由猪猪保管最好,免得他惹祸上身。他担心猪猪弄丢了,但又不好明说。

    全世界最不开心的人便是武海达了。

    尽管语文好得呱呱叫,数学一直在“瞎子爬山”,洪水猛兽似的物理和化学又没开课,但是,他呕心沥血、寄以厚望的墙报栏却总是玫瑰花!

    一个月来,他跟着蔡老师南征北战,到邻近的沙浪中学、北贺港中学和雷州湾中学打了三场,不但所向披靡,而且酒足饭饱。每趟回来,他都为报道稿挖空心思,又为板书和配图绞尽脑汁,可最后,总是一朵红玫瑰,心中的牡丹花遥不可及。他反复对照三期花魁墙报,越看越觉得朱泽天的话可信。“难道,真有人在评选时做手脚?”他非常纳闷。“谁在做手脚?他们怎样做手脚?有的墙报做得真的不怎么样,为什么能够夺魁?参加评审的高二级语文科代表有十一人,根据规定,欲拿牡丹,必须超过半数认同才能确定,怎么会有超半数的人认同这种水平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又到周五。中午,武海达接到通知,午饭后到校门口集合,乘解放牌大卡车到高凉中学比赛。出发前,武海达心事重重地走到墙报栏。猪猪似乎料定他会到来,早就倚在那棵凤凰树干上了。见武海达走来,并不像往日那般客套,只是盯着篮球队的墙报栏,不停地捋着他的光下巴。过了一会,他自言自语道:“大哥放心去看球,这里我盯着。我已经找到不少线索。如果有人再做手脚,我一定捉住。”又说:“高凉人虽然穷,但死爱面子,很好客,一定会请你们大吃一顿,高凉水库的肥鱼大虾,高凉山的山楂和香柚。只可惜,秋风起了,龙眼和荔枝都没了。”

    武海达无话可说,忧心忡忡地出发了。

    因为不是师生混合赛,李忠义老师只能观战不能下场,所以比赛变成拉锯战,争夺非常激烈。但最后,南巴中学队还是赢了。正如猪猪所料,高凉人非常热情,请他们在高凉水库招待所留宿一夜,第二天既游水库,又登高凉山,既吃鱼虾,又尝鲜果,周六下午才尽兴而归。

    刚下汽车,武海达便看见猪猪站在学校门口的柱子后面,猜想他要通报情况,连忙走过去。

    “屌得他老乸!”猪猪先骂了一脏话,接着说:“又是烂玫瑰!不过,我捉到马脚了,铁证如山。”

    “捉到了?谁?做了什么手脚?”武海达连忙追问。

    猪猪不作回应,高深莫测地说:“请大哥放心,为了对付他们,我已经准备好软硬两手,文武合璧,下周五,大牡丹不姓武我就不姓朱!”

    “你说什么?”武海达似乎没有完全听清猪猪的话,满脸狐疑,问道:“什么软硬两手,文武合璧?”

    “大哥,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更好。”猪猪一副老谋士的腔调,拒绝透露。武海达还想追问,猪猪那张鸡仔饼似的脸又扳了起来,说:“我办事,你放心。天下事,难不倒朱泽天。大哥下周见!”然后匆匆忙忙走了。

    武海达连忙赶到墙报栏,果然又见红玫瑰。

    墙报栏奇遇及智取南巴渡,让武海达对朱泽天的能力深信不疑。但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做了什么手脚?他还想知道:猪猪说的“软硬两手,文武合璧”是什么意思?他在墙报栏那站了一会,觉得必须找朱泽天弄个水落石出,于是直奔“草庐”。

    猪猪不在。一个四十多岁,满脸皱纹的又矮小又黑瘦的大婶正走出房门。他见过她,每天都在饭堂劈柴扫地。他猜想,她就是猪猪的母亲了。

    “大婶,泽天在吗?”他很礼貌地询问。

    “毛呢。”大婶用浓重的高凉话回答他:没在。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他再问。

    “毛地呢。”还是高凉话:不知道。他正要转身走,她又说了一串高凉话。他能听明白,意思是:猪猪可能回高凉老家了,他说要回高凉一趟。

    “泽天没说回高凉办什么事吗?”他再问朱妈,大婶又说了一句“毛地呢”。他想,猪猪肯定是我行我素惯了,他母亲知之不多,只好怏怏作罢。

    回到教室,武海达极力猜想猪猪回高凉与有人做手脚的关系,以及他的“软硬两手,文武合璧”与拿牡丹花的关系。终究毫无头绪。但他确信猪猪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因为他为人正直、疾恶如仇。他崇拜鬼谷子,必定想以谋略取胜。但武海达仍然愁肠百结,他反复猜想:“猪猪会用什么方法去对付动手脚的人呢?他会用什么谋略去弄牡丹花呢?他的谋略与他回高凉有什么关系呢?他真是回高凉了吗?或者躲在南巴某个地方,准备将做手脚的人一网打尽?或者筹划着智取牡丹花?”一想到牡丹花,他就心绪难平。他想:“难道,凭我的本事就真的不能夺魁吗?猪猪的谋略会不会弄巧成拙?”他反复思忖,终于作出结论:要拿牡丹花,还得靠真材实料。他开始专心琢磨他的墙报。

    从小学开始,不管写文章或者做事情,武海达都喜欢比较和借鉴,这是陈明衡老师教给他的方法。他在教室里冥思苦想了一会,又跑出去研究花魁墙报。

    周五的花魁是乒乓球队专栏的报道文章。报道乒乓球队上周参加全市乒乓球比赛的情况。绘声绘色,文釆飞扬,但主题思想不够明确,排版和书写都一般,“硬伤”明显。它凭什么拿到牡丹花呢?武海达反复思考,觉得唯一的可能,是文章用了一幅放大的黑白照片。在墙报中使用照片,的确是件新鲜事。一直以来,南巴所有墙报上的图画都是用粉笔画的,这是一种公认的模式,只有报纸才使用照片。周五的花魁文使用照片,是一种借鉴和创新。乒乓球赛的情况怎么样?用文字描述当然重要,但如果能拍一张照片,既真实又生动,的确能够抓人眼球。可惜,这个办法武海达学不来。他没照过相,但知道要花很多钱。凡是与钱相关的事情,他都束手无策。他并不知道花魁文的作者是谁,但他猜想:多数是圩街仔,除了他们,谁有钱拍照片?不过,他并不悲观。他从照片中得到了启发:没有照片,可以用纸画一幅画呀。照片是黑白的,我就画彩色的。照片是写实的,我就画夸张的。回到教室,他开始大胆构思他的彩色漫画:

    先画一片粼粼碧波,象征高凉水库,意示比赛地点在高凉,再画四条分别穿上高凉队蓝色球衣和南巴队红色球衣的大鱼,两条是高凉水库的特产—大头鳙鱼,另外两条是南巴河的特产—花身鲶鱼,让它们象征高凉与南巴两个球队。然后画一颗剥了壳的晶莹璀璨的大荔枝,形同篮球,象征蓝球赛事。四条健硕的大鱼从碧波中奋力跃起,在空中抢夺那颗“荔枝”,水面四周是神情激动、形态各异的鱼虾观众,文章题目就叫《龙珠之战》,因为荔枝是高凉名果,因其光洁如珠,高凉人称之为龙珠。

    他这样构想着,竟被自己的奇思妙想感动了。他有信心画好这幅画。从小学三年级到六年级,美术老师教过他铅笔素描、木碳画、沙盆画和水彩画。他的绘画基础就是那时候打下的。问题是:哪来水彩颜料呢?公社的百货商店肯定有,但他身无分文,怎么办?无计可施,他只好去找蔡老师。

    周六周日都是篮球队的集训日,蔡老师很少回市区的家。武海达把自己的构想和困难报告后,蔡老师说:“构思大胆新奇,非常好。水彩没问题,我马上叫人送来。你回教室先写文章。”

    武海达一走,蔡老师便到学校办公室打电话,他要找许月禅的姐姐许月梅,她是蔡老师的学生,高中毕业后在公社团委工作,住在公社集体宿舍。他所以要找许月梅,因为她不仅是前届篮球队的宣传员,而且是蔡老师发小的女儿。许月梅的父亲亡故后,许月梅随母来到南巴,蔡老师对她怜爱有加,处处关心,而许月梅则对蔡老师视同父亲,倍加尊爱,乐于为蔡老师分担。只是,外人极少知道他们之间的深厚渊源和关系。那时,许月梅正好在阅览室看报,接到电话,马上赶往百货公司。买到水彩颜料和水彩笔之后,许月梅赶去粮站宿舍找沈小玲。蔡老师在电话里嘱咐她:把东西交给沈小玲,通知沈小玲马上送进学校交给武海达,他等着用。她找到沈小玲后,事情就办完了,但她想起蔡老师的一句话,便和沈小玲一道进了学校。蔡老师在电话里说:“如果找不到沈小玲,你就送到高一(4)班。武海达,满头卷发,很好认。”“满头卷发?”她的心突然被触动一下,想去看看那个满头卷发的男生。

    武海达刚构思好文章,沈小玲便出现在教堂门口。

    莺歌海看海之后,两人见面便有些尴尬。沈小玲尴尬的主要原因,是她竟然抓过武海达的手,而武海达的尴尬则主要是林广华那番友情忠告。其实,在慌乱中抓住男生的手是很正常的事,问题在于,她并不知武海达根本不知情,而且担心武海达产生误解。对武海达而言,林广华的忠告只是痴人说梦而已,他担心的是,作为同学,沈小玲完全还有可能与他单独相处,如果真避免不了,便会损害他与林广华之间的友情。所以,一个多月来,他极尽可能避免与沈小玲在一起。没想到,沈小玲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武海达听到“嗨”的一声抬起头来,条件反射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沈小玲则被武海达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旋即镇静下来,把一盒水彩颜料放到桌面,用动听的广州话说明了水彩颜料的来历。“月梅姐姐买咗颜料,仲陪我送过来。”

    这时,武海达才发现,教室门口外站着一个比沈小玲大三四岁的女生。那女生理着齐耳的陆军头,身穿洗得有些发白的草绿色陆军装,神态端庄,腰板挺拔、双腿笔直,气宇轩昂呀!这哪是人,活脱脱就是一幅宣传画!武海达是个军装控,只要是陆军装,他一看就觉得神清气爽。面前这个女生,这身得体的陆军装,再加上浑身上下散发的飒爽英姿,让他瞬间着迷。他很早就听林广华说过:许月禅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在公社团委工作,喜欢舞文弄墨,又能歌善舞,是公社团委一枝花。没想到,此人竟然就在眼前。而眼前的许月梅,没有半点妖娆的花味,浑身洋溢着浓郁的“梅意”。她在门口亭亭玉立,背着光线,仍然能清晰感受到她清高孤傲的气场。“真是红梅一枝凌风立呀!”武海达不禁赞叹。

    沈小玲见武海达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门口,以为他还有疑惑,解释道:“月梅姐姐系前届嘅球队宣传员,系蔡老师嘅得意门生。”听闻许月梅是自己的前任,又是蔡老师的高足,武海达连忙向门口礼貌地点头示意。

    送走沈小玲和许月梅,武海达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呆,好一阵子才把许月梅的样子从大脑里抹去,开始画他的漫画。

    晚上九点,漫画和文章都顺利完工,他连夜送给蔡老师审查。蔡老师对漫画非常欣赏,但觉得四开纸太小,说;“画一幅和橱窗一样大的,贴满一个橱窗,让它产生震撼的效果,让大家感受感受你鱼汁头的实力!”蔡老师拍着武海达的小肩膀,给他鼓励。

    武海达没画过那么大的画,在周日忙了一天。因为周一周二的白天要上课,又没有朱泽天帮忙,直到周三晚上才把墙报做好。

    周四,很多同学都发现了那幅奇特的漫画,一下课便围拢来看,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离开高一(4)班教室的时候,许月梅突然问沈小玲:“武海达的头发是自来卷吗?”

    这下把沈小玲问倒了。她听说香港有电头发的,广州也有人用烧红的铁把头发弄弯曲,但南巴未曾见过。而且武海达家在乡下,他穷到要吃鱼汁头呢,哪有钱搞小资的东西?所以,她回答说:“应该是自来卷吧。”她心里纳闷:月梅姐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