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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爆炸的红薯(3)

    沈小玲有崇拜心理,她被陈辉的事迹感动了,很想去米娘村看陈辉的“新家”,但她与林德不熟,不好开腔,只好央求张梅青说:“我们保证绝对保密,还不能去吗?”张梅青想了想,说:“你先帮我把木板搬到宿舍,我改天带你去。”沈小玲只好作罢。

    为了赶时间,林德一出校门便小跑起来,武海达人矮脚短,连忙快跑着跟上。

    从学校大门向左拐,走进学校围墙北面的米娘村,兜了几条巷子,林德在一一个转弯处悄然停下。他神秘兮兮地回头看了看,又侧耳倾听一会,突然问武海达:“你知道球队里有八个‘红薯兄弟’吗?”

    武海达没听说过,张梅青刚才也没提,于是如实说:“不知道。”

    “八个人,长年吃红薯的,我一个,陈辉一个,我们自称‘红薯兄弟’,大家都认陈辉为大哥。陈辉搬到米娘村,只有‘红薯兄弟’知道,你要保密。”

    武海达觉得多此一举,但他还是表态了:“好,我保密。”

    林德又说:“我觉得陈辉搬到米娘村是件大事,不告诉蔡老师不行,所以,早上训练时,我就悄悄告诉蔡老师了。蔡老师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既能就近照顾伯伯,又不影响训练和学习,但他认为搬到学校会更好。他说学校饭堂有个闲房子,放着一些杂物,腾出来就行,那样,陈辉就可以在饭堂为伯伯开饭了,更加方便。但这事要学校领导同意,所以他找校长请示去了。说不定,蔡老师现在已经到米娘村,或者一会会来。”

    武海达终于明白,林德为什么神经兮兮,原来是担心和蔡老师撞上了。

    “那赶紧去看看呀,还有多远?”武海达催他。

    林德闷不作声,从捌角处闪身出来,径直向前面一座朝西的泥砖瓦房走去。

    瓦房的西北面还有两座泥砖房,三座房子形成凹字结构,门口堆放着脚踏水车、犁、耙等一些破烂的旧农具,中间是一块用石灰沙浆铺成的小晒场。看样子,这里原本可能是公家的地方。那座朝西的房子门前也摆放着一些农具,农具上面晾着七八件还滴着水的衣服。武海达猜想:这应该就是陈辉的“新家”了。

    林德走到房门前,伸手从门头上摸下一把钥匙,又回头四周环顾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在林德开门那一刻,武海达那颗小心脏又呯呯地急跳起来:来到陈飞镖的“新家”了!为了不影响训练,陈飞镖居然携着伯伯“离乡背井”!

    随林德走进门去,只见厅里靠墙的地上杂乱地堆放着红薯、木薯干以及劈好的干柴。东房对门的地上平放着一块杉木门板,门板上堆着几件运动服,地上散乱地堆放着几叠奖状和书本。门板旁边铺着一张旧式的木板床,床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老人沉睡的样子,呼吸均匀。武海达判断:他肯定就是陈辉的伯伯了。

    因为担心惊醒老人,林德拉着武海达退回到厅里,小声说:“这是米娘村生产队的旧房子,生产队搬到村东头的新房子去了。陈辉的亲戚是生产队长,暂时借给陈辉和伯伯住。昨天搬家忙到晚上十点多,我们走时,陈辉伯伯好好的,没想到半夜发高烧,上吐下泻,陈辉连忙背他去卫生院,折腾到鸡啼才回来,一夜都没合眼。你明白了吧?陈辉现在哪有心情和你谈事?”

    正说着,听到门外有声音,两人透过半掩的门往外看时,只见一个五十开外的村民领着蔡老师和李校长走过来。林德连忙打开门,两人叫了校长好老师好,准备出门,蔡老师把武海达叫住了,问道:“陈辉同学的事,你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我们班的张梅青是陈辉的同乡和同学,她都和我说了。”武海达如实回答。

    “听陈辉亲戚说,陈辉家门前有个地方是陈辉专门练球的,很多故事,张梅青知道吗?”蔡老师又问。

    “知道,她都说了。她和陈辉经常在那练球。”

    “你应该去那个地方看看。你要好好写写陈辉,他很了不起。”蔡老师说。

    “我一定尽力。”武海达点头应诺。

    “我一会就带武海达去陈辉家。”林德向蔡老师说了行动计划。

    告别蔡老师,两人正要开步跑,却见一个人从屋角后闪出身来,拍着手掌说:“原来,世上除了鱼汁头大哥,还有另外一个传奇人物!”两人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朱泽天。

    “猪猪……你……跟踪我们?”武海达有些惊讶。

    “错错错!猪猪何许人也,哪会跟踪大哥呢。”猪猪坦然地说。“是蔡老师去找李校长,李校长正在厨房检查工作。隔墙有耳呀,蔡老师向李校长汇报的话,无意中都跑进我耳朵了,我这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了不起的陈飞镖!这样的英雄好汉,我猪猪哪有不过来看个究竟的道理呢?只是大哥早到一步了。你们要去看陈辉练球的地方,我听到了,小弟我绝对不会错失良机的。”

    林德和猪猪不熟,但他知道猪猪是武海达的兄弟,所以也不见外,点了头,继续往学校走。因为已到午饭时间,三人走进饭堂,把午饭吃了,然后上了去水鬼车村的路。

    从南巴中学到水鬼车村,只有一条路,那是一条名副其实的羊肠小道,只能容一个人步行或推独轮车。小路有四分之三沿着南巴河的河岸回旋,一不小心就有滚下河床的危险。猪猪是走羊肠小道长大的,但在这条河岸小路上走,他也十分吃力。三人在这条小路上走走停停,没走多久便满头大汗。武海达很疑惑:陈辉每天要在这条路上来回跑四趟,是怎样做到不迟到的呢?

    走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满头大汗地来到水鬼车村。

    这是一座典型的丘陵村落,与武海达的家乡非常相似。它虽然南向蜿蜒流过的南巴河,但河道与村庄的高差太大,河水很难利用,而村庄的西面和北面全是寸草不生的红色石头山,只有山与山之间那一小块叫作“田垌”的低洼地有少许水田。因为高凉水库的支灌渠从北面穿过,这些水田能够种植水稻,但水田四周都是听天由命的“望天坡”,只能种植红薯、木薯、米豆、鸭脚粟这些耐旱的作物。

    作为生长在这种丘陵地区的孩子,武海达很了解这些坡地种出来的红薯,淀粉特别多,煮熟了会很香,但如果熟不透,半生熟是很难下咽的。

    走进村子左侧的小路,武海达很远便看见一道风景线:一棵高大的苦楝树的树杈上钉着一块破旧的门板,门板上用马钉钉着一个长满铁锈的篮球筐,离铁筐不及十米的地方,是一座低矮的用泥砖砌成的平房。他知道,陈辉的家到了。

    站在篮筐下面,面对穿过树叶斜射下来的阳光,武海达有些目眩。

    “他小时候都这样对着太阳练投篮吗?”他问林德。

    “一直到读初二,都这样练。去年寒假,他还在练。”林德说。

    武海达站在篮筐下目测一下,问道:“篮筐离地不是三米吗?这有五米了吧?”

    “树长高了呀,五六年了。但陈辉不肯移下来,说篮筐高一点,方便练臂力。”

    武海达想起来,张梅青说过这事。他在篮筐下走了一圈。这是一块由西向南倾斜的坡地,上面的十几道沟破坏了它的平整。武海达知道,这便是陈辉的杰作了。那个比自己大一岁的乡下孩子,就是在这里,自创“向阳投篮法”和“沟坎练球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练习投篮,练习带球,终成一支飞镖。而后来,在无力为继之时,他竟然利用“红薯的爆炸力”,创造了一次次奇迹。

    三人在地上转着,看着,想着,对陈辉肃然起敬。

    一向敏锐善言的猪猪,一直沉默无语。

    武海达能感觉到,当陈辉决心面对斜阳投篮时,当他决心挖开十几道沟坎时,当他决心吞下半生熟的红薯时,必然有一种对理想的执着,必然有一种不认命的精神,必然有一种奋不顾身的心态,在支撑着他。但是,他无法体会到,在伯伯沉疴不起的半年多时间里,他是怎样起早摸黑,风雨无阻地在家与学校之间回来飞奔;在面对炼油厂中学队强大的实力时,他是怎样做到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的。这是陈辉最令人敬佩的地方,也是他全部的精神所在。

    林德说:“大前天,就是和炼油厂中学队比赛的前一天,因为太远,蔡老师叫我通知陈辉,叫他不要参加了,在家照顾伯伯。陈辉说:‘伯伯有邻居照看。我一定要去见识见识炼油厂队,看它到底有多强。’说老实话,和炼油厂队比赛,我觉得没赢的希望,所以对陈辉说:‘反正都是个输,你何必去呢。’他一听就不高兴了,说:‘谁说我们一定会输?不拼过怎么知道?’我说:‘吃红薯的怎么打得过吃米饭的呢!’他一听就愤怒起来,怼我说:‘小米加步枪不是把飞机加大炮打败了吗!’出发前那天晚上,陈辉召集了‘红薯兄弟’,给大家打气,和大家击掌为誓:‘拼尽全力,一争高下’。出发那天,我和六个兄弟都带六根没煮熟的红薯,陈辉带了八根。”

    听了林德的话,一直沉默不语的猪猪终于感叹一句:“世上哪有什么英雄豪杰,只有为争一口气去拼命的人呀!”

    “自从伯伯卧床不起,陈辉就想带伯伯到米娘村住,这样,读书、训练和照顾伯伯可以三不误。打完油城队回来,他和我们几个说了他的想法,大家都很赞同,于是昨天就搬来了。”

    “和炼油厂中学队比赛时,五个人有几个是你们红薯兄弟?”武海达问。

    “上半场有三个,下半场换人,有四个。”

    武海达终于明白:周五晚上的胜利,实际上是红薯兄弟的胜利,是不服输的精神的胜利,是向命运抗争的胜利。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感,又潮水一样撞击武海达那颗容易冲动的小心脏。

    三个少年,怀着一种深深的敬意,在苦楝树下走了十几圈,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那间泥砖屋。

    大门锁着,三人在门口站了一会才默然离开。

    “张梅青家远吗?我想去看看。”武海达突然想起张梅青,那个和陈辉关系密切的女生。她现在应该还在学校雕刻“龙珠之战”吧,他想到她家去看看。

    “她家没人。”林德说。“张梅青很少回家,要么留校,要么到她外婆家。”

    “她爸爸妈妈呢?她和家人不和?”武海达不解。

    “你不知她家的情况?她上午没说?”林德疑惑地看着武海达。

    “她只说小学时从外婆家回来。”“她很小就没爸爸了。她爸爸被蛇咬死后,妈妈把她送去外婆家,她回来时,妈妈已经改嫁到江对面的木架车村。”“又一个孤儿!”朱泽天感叹一句。他知道:陈辉是个孤儿。“后来呢?”武海达追问。“她妈妈和继父都要她过去,但她死活不肯去,就一个人住在家里,自己一个人生活。自己生火做饭,自己上学读书。”“那时她只有八九岁吧?谁给她油盐柴米?”武海达的小心脏被揪了起来。“一直到五年级,都是妈妈送油盐米来,她自己打柴。后来,她妈妈又生了三个孩子,就很少过来了。”“她吃什么?吃西北风吗?”武海达绷着小黄脸,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种红薯呀,她在河边的荒地上种了两分地的红薯,吃红薯。邻居三头两天往她门里塞些米。”林德像是很平静地说着,但实际上,他的心里很难受。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他和陈辉最清楚张梅青的艰辛了。“读完初中,她本想去打工。她有个唐兄,在海南岛斩沉香,叫她过去。但她太喜欢读书,想读完高中。可是,怎么读呢?从开学到现在,她一直都在吃红薯。我和陈辉都劝她,不读了,没米没油,天天都吃红薯,谁受得了。她说,陈辉可以,她就可以。”“三个多月,她没吃过一粒米?”朱泽天睁大眼睛。“周六周日,她去莺歌海外婆家,赖点粥吃。她外婆有救济粮。”武海达想到自己的家,很穷,但毕竟有父母姐妹,毕竟,红薯粥里还有几粒米。鱼汁头是很难吃,但毕竟有几滴油呀。而张梅青,从八九岁到现在,一直孤零零一个人活着,开学到现在,没往学校里带过半粒米……一眨眼皮,两颗泪水滑下眼脸。武海达仰了一下头,转身往回走。他不想再看张梅青的家了。没什么好看的,一个只能让人伤心的地方。他要赶在开晚饭前回到学校饭堂,亲眼看一看,张梅青的饭盒里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