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都市言情 » 青梅朝雨 » 第21章 :无米之炊

第21章 :无米之炊

    回到学校,已经过了开饭时间,大蒸笼里只剩下七个饭盒,林德一眼认出张梅青的那个,因为上面刻着“球赛留念”字样,那是初一级女生篮球赛发的纪念品。他打开饭盒,两根红薯出现在大家眼前。

    “她自己种的?”武海达问林德。

    林德默默点头。

    “开学到现在,她天天吃这个?”朱泽天不太相信。

    “有时候,她一餐只吃一根。”林德似乎答非所问。

    都是乡下仔,谁没见过红薯?谁不是吃红薯长大的?林德本身就是“红薯仔”,武海达长年喝红薯粥,朱泽天是“山仔”,大米和红薯是拿水果换来的,可是,谁连续几个月都吃红薯?

    三人看着那两根熟识的红薯,心里百味杂陈。

    “天下不公!应该让圩街仔尝尝整天吃红薯的滋味!”朱泽天忿忿然。

    像被马蜂蛰了一下,林德的手抖了一下,连忙把饭盒放回原位。

    “不要声张,要保密。”林德看看朱泽天,又看看武海达。“这事只有我和陈辉知道。她警告过我和陈辉,谁说出去,她找谁算账。”

    “现在的关键是要给她米。”武海达说。“再让她吃‘无米之炊’,是我们乡下仔的耻辱!”

    “南巴中学有八百多个乡下仔,能让张梅青为吃红薯而死?!”朱泽天仍然忿然。“我提议,为张梅青私下募捐。我家大概还有三斤米,分两斤给她。”

    “她很犟,不肯要别人施舍的。”林德说。“我和陈辉早就找她说过,我们三人有难同当,她说:你们是黄泥菩萨过河呢,不要管我。吃红薯死不了人。我和陈辉拿过六七次米给她,她都扔回来了。”

    正说着,门口传来脚步声,三人都以为是张梅青来了,连忙拿起自己的饭盒,没想到是朱泽天的妈妈。她用高凉话对朱泽天说:南巴的大姨妈来了,找他说话。朱泽天站起来,对林德说:“林大哥,你和陈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为朋友我猪猪可以肝脑涂地。怎样帮助张梅青,一定不要落下我。”又对武海达说:“明晚出墙报,我一定准时到。陈辉大哥的事迹,一定要大白于天下,为我们这些红薯仔红薯妹出一口气!”

    林武两人都点头应诺,然后埋头吃饭,但直到把饭吃完,把饭盒洗干净了,仍然不见张梅青出现。

    怎样帮助张梅青?两人反复思量,终是无计可施。

    林德想起陈辉,说:“我去找陈辉,看看他伯伯的情况,把朱泽天的建议和他说说,看他有什么好办法。”

    武海达想起他的报道稿,对林德说:“问陈辉今晚有没有空,我想和他聊几句。”

    林德答应着正想走,门口又传来脚步声,两人抬头看时,竟然是沈小玲,推着她那辆凤凰牌女装单车。

    “你们两位见到张梅青吗?”沈小玲站在门口问。也许因为林德常说南巴话,她罕见地说起南巴话来。

    “没有。我正想找她呢。你不是和她在一起吗?”武海达问。

    林德碰了一下武海达的手臂,提醒说:“那事,注意保密。”然后走了。

    “上午,你们走后,我帮她把木板扛到宿舍,她刻了一半,说休息一下下午继续,我就回家了,下午过来就不见人了。”沈小玲继续说着生硬的南巴话,推着单车走进来。

    “她宿舍有人吗?知道她下落吗?”

    “有呀。她应该知道。她上午就在宿舍,下午我来时,她还在宿舍,但不肯说,一问三不知。”

    “怎么有这种同学?”武海达皱起眉头。“冤家?仇人?”

    “她是梁大柱的表妹。梁大柱可能挑拔离间吧,她和张梅青一直不说话。她爸妈都是公社五金厂的,经常打架,一打架,她就跑到学校住。”

    武海达正为张梅青的无米之炊犯愁,说起梁大柱,马上冒了火。这小子,十五那晚的事放了他一马,难道他不思悔改,又唆使表妹来惹事?这个表妹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又仗着自己是个圩街妹,想爬到张梅青头上屙屎。

    “我去问问她。”武海达说着站起来。他是个性情中人,较真的劲上来了。

    沈小玲不知道武海达心里窝着火,觉得让他去问问也好。她提醒武海达:“她叫杨彤。宿舍是北13号,尽头最尾一间。男生只准站在门外。”说罢又说:“我在饭堂等你消息。”

    武海达只知道女生宿舍在学校的北面,从没去过,怎么走,心里没底。他沿着风雨走廊走到北侧,找到北13号,门关着。他站在门口外面喊了两声“杨彤”,没有回声,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隔壁房间探出一张黝黑的脸来,问:“鱼汁头?找哪个?”

    一见是张黑脸,又喊他“鱼汁头”,武海达淡定了:此人肯定是个乡下妹仔,肯定知道一些他的底细。所以大声回她:“找张梅青。”

    “梅青去市少年宫了,借我的单车去的。说找美术老师借刀,她的刻刀崩角了。”

    “少年宫?十几公里呢,骑车也要两个钟头吧?”

    “不用担心。”那张黝黑的脸露出笑容和一口洁白的牙。“她经常一个人骑车去外婆家,三更半夜照样走。”

    武海达没去过市少年宫,但去新华书店时经过少年宫门口,知道从学校到少年宫都是柏油大马路,在这种路走十几公里,对一个乡下孩子来说是小菜一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他想起蒸笼里的那两根红薯,心里还是挺沉重的,又问一句:“她没吃晚饭呢,几点去的?今晚回吗?”

    那张黝黑的脸又笑了,说:“四点多去的吧。肯定回,她恨不得今晚就刻好你的‘龙珠之战’。”

    武海达这才明白:“黝黑的脸”为什么叫他鱼汁头,为什么对他笑,原来,她知道张梅青的很多事情,说不定,她是张梅青的同颜知己。

    回饭堂的路上,武海达决定把张梅青的秘密告诉沈小玲,他觉得应该和沈小玲商量一下怎样帮助张梅青。他并不知道沈小玲和张梅青在莺歌海有过无眠之夜,但凭直觉,他觉得沈小玲很关心张梅青,而且,她是最有能力帮助张梅青的人。

    回到饭堂,蒸笼里只剩下张梅青那个饭盒了。厨房工友已经开始清洗地板,准备下班了。

    “点样?有下落吗?”沈小玲见武海达进来,焦急地问。

    “她去市少年宫了,骑单车去的,去借刻刀,她的刻刀坏了。”武海达把得到的消息和经过简略说了一下,从蒸笼里拿过张梅青的饭盒。

    “四点多去嘅?就系话佢系空着肚去嘅。回来肯定八九点了,佢吃乜嘢?”沈小玲担心起来。

    武海达打量一下厨房工友,她们都在水槽那边忙碌着,离自己挺远的,便坐到水泥圆桌的另一边,与沈小玲对面。他打开饭盒,放在桌面上,轻轻推到沈小玲的面前,小声说:“她吃这个。她一直都吃这个,从开学到现在。”

    “唔可能吧?……”沈小玲看着两根红薯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武海达,问:“几个月长,佢餐餐都吃红薯?大米呢?”。

    “她家里没有米。和陈辉一样,她是孤儿。”

    “乜野?”沈小玲睁大眼晴。“唔可能!佢怎会是孤儿?我去过佢外婆屋企。佢亲口话我知:佢有妈妈。佢父亲死后,系佢妈妈把佢送到外婆家的。”

    “对,她有妈妈,但后来,她妈妈改嫁了。她-个人留在陈辉那个村子里。一个人独自生活。五年级以后,她妈妈不再理她了,她自己开荒种地,自己种红薯,天天吃红薯。”说到最后一句,武海达鼻子发酸了。

    “佢点解唔讲?佢从来无讲过!”沈小玲冲动地站起来,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疑惑地看着武海达,问:“你系怎样知道嘅?”

    “我去她那个村子了。中午,林德带我去的。了解陈辉的事之后,又发现了她的秘密。”

    沈小玲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她知道张梅青穷,但她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孤儿,她竟然一直只能吃红薯度日。她听母亲说过:乡下很多人都在吃红薯粥,但她压根没想到,竟然有人天天都是“无米之炊”,而这个人,竟然是她的好朋友张梅青!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怎么帮助她。我们不能让她再这样下去。半点油一粒米都没有,肯定会吃出病来。”

    沈小玲把头一摇,把一根长头辫甩到脑后,干净利落地说:“唔使商量,系我个事,我来帮佢。”

    武海达第一次大胆地看着沈小玲那张白净但坚毅的脸,提醒她:“林德说,他和陈辉都帮过她,拿米给她,她都拒绝了。怎么办?”

    沈小玲皱了一下眉头。她想起杨彤,突然有了主意,说:“小问题。我找个理由搬到学校,同梅青住在一起,同佢一齐开饭。”

    “住在一起,一起开饭。”武海达斟酌着沈小玲的主意,觉得很好。但他提出担心的问题:“你爸妈会同意你住校吗?圩街的同学没几个住校的。”

    “无问题。”沈小玲回应着,走过去推单车,说:“趁梅青仲未返来,我一阵就把被铺搬入宿舍。”

    “今晚?现在?”武海达没反应过来。

    沈小玲点点头。准备上车时,回过头对武海达说:“你放心。梅青嘅事,包在我身上。”

    看着沈小玲娇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武海达一阵感动。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温文尔雅的广州妹仔,是那样亲切可敬。她的身上,除了热情及善良,还有一种大丈夫的义气和爽快。

    沈小玲走后,武海达瞄了一眼饭堂的大挂钟:六点四十分。他估算着:张梅青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他有些茫然若失,在空洞的饭堂里坐了一会,正准备起身去找陈辉,朱泽天走进来说:他刚才去了米娘村。陈辉的伯伯又发烧了,林德陪陈辉送伯伯去卫生院了。武海达把沈小玲的决定告诉了朱泽天,朱泽天感叹道:“同喝南巴河的水,圩街仔也有好心人呀。”又说:“既然大事已定,大哥应该开工了,我恭候你的大作。”

    其实,在回学校的路上,球赛的报道稿已经成竹在胸。武海达决定以《爆炸的红薯》为标题,通过陈辉与红薯的故事,体现南巴队取胜的原因,讴歌以陈辉为代表的南巴队队员刻苦训练、不服命运、敢于胜利的精神气概。他本想在动笔之前见陈辉一面,寻找更多激情和灵感,现在既无可能,便决定回到教室,完成自己的神圣使命。

    南巴中学教学楼是回字型的平房,通过风雨走廊可以到达每个教室。

    高一(4)班的教室是全校最隐蔽的地方,在东头走廊的最尽头,隔壁是物理实验室。因为深入走廊七八米,所以在教室外面看不到教室的门口,晚上也看不到教室的灯光。

    正常情况下,每到周日傍晚七点半左右,便有同学陆续回到教室。虽然学校没规定周日晚上要自习,但常有一部分同学会到教室自学或赶作业。

    刚开始,武海达的大脑总惦记着两个人:不知张梅青回到哪了?不知沈小玲搬来了没有?但很快,他便沉浸在陈辉的故事里。两个小时后终于停笔。当他从头到尾又修改了一遍,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但他并不自觉,以为大概是七点多钟。当他走出教室时,才发现周围的教室都灯火通明,不少同学在学习。

    “我们班怎么没人来呢?”他很错愕,回头看看自己的教室,竟然发现在通往教室的走廊中间,摆着一张木凳,靠着凳子立着一块告示牌,上面用毛笔字写着几个大字:“高一(4)班电灯维修,今晚不开门。”

    “谁写的呀?这么大的骗人告示!”他有些愤怒。但细看笔迹,便知那是朱泽天的“杰作”。“这小子,竟然胡作非为!老师或同学知道怎么办?他们肯定认为是我的主意。为了让我安心写作,竟让大家不上自习,胆子太大了吧。”他把告示牌和凳子搬开后,一边忧心忡忡地想着后果,一边向蔡大英老师的宿舍走去。他要连夜把报道稿交给蔡老师审查,计划明天晚上抄到墙报上。

    此时,朱泽天就站在离告示牌不到二十步远的杨桃树下。他看着武海达的动作和神情,掩嘴哑笑。

    自从武海达走进教室,猪猪便充当他的誓卫,除了立了告示,还不断阻挡前往高一(4)班的同学,以保证他心目中的英雄为另一个英雄立传。至于立告示牌的后果,他压根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