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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剃头铺的秘密

    因为高一(4)班的教室在南面的尽头,窗户外面便是通往米娘大队的大马路,那天又是东南风,所以,当学校的高音喇叭停播的时候,站在教室门口的武海达便能隐约听到米娘大队高音喇叭的声音。开始,他以为是错觉,但细听几秒,便断定那是在继续广播他的文章。“学校停电了!”他马上作出判断。他哪肯错过听文章的机会?便飞快跑出学校大门,去追捕广播的声音。此时,朱泽天他们正跑去看学校的接电房。

    出了学校大门,沿着墙根跑十几步一转弯,便到了通往米娘大队的大马路。武海达一边跑,一边竖起耳朵追捕那些声音,没留意有人从学校门口一直推着单车追着他,一边跑一边叫他:“海达!上车!海达,上车!”直到那人骑上车超过他,在他面前停下,他才发现一个全身陆军装的女生在喊他。

    “月梅?”他脱口喊了一句,非常诧异。

    “快上车,马上要播完了!”许月梅说。

    因为心里只惦记着广播的声音,一直在女生面前腼腆的武海达竟毫不犹豫地爬上单车后座。单车穿过一排高高的木麻黄树,在一个村子的边上停下了。清晰的喇叭声从前面收割后的稻田尽头徐徐传来,两人不动声色,用心听着广播。

    大约过了五分钟,广播完了,武海达这才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一直坐在车的后座上,许月梅站在地上扶着单车,瞬间耳热心跳起来,赶紧下车,连声说:“唉呀,我听糊涂了,我听糊涂了。”许月梅像大姐姐一样,用两只微笑的眼睛看着武海达,说:“非常凑巧,你看右边树下,有间剃头铺。”武海达一转头,发现真的有间理发店,应该是米娘大队设置的便民理发点。他明白许月梅的意思。他的头发实在太长了,太卷了,半年多不理,快成鸡窝了,因为一直没钱,就一直拖着。现在碰巧有间理发店,应该收拾收拾,可是,身无分文呀,他连忙说:“等以后……”许月梅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的话,说:“你可能有两三块钱稿费。”“稿费?”武海达几乎失声叫起来,“我……有……两三元?”“肯定有。整版文章,至少应该有两块钱。”许月梅依然微笑着看着武海达,非常肯定地说。“蓄须明志,理发迎新。今天是你值得庆贺的日子,赶紧理个发,作个纪念。我先出钱,你可以用稿费还我,这样可以吧?”许月梅说。不等武海达作出反应,她便推着车走到理发店门口,对着理发师傅,指着武海达说:“大伯,帮我弟弟理个发。”武海达听得很清楚:她把他称作弟弟。一下子,他紧张的心平静了许多。虽然突然变成了她的弟弟,但这样毕竟避免了男女同学的尴尬,他觉得挺好的。而且,他也觉得许月梅确实是把他当作弟弟看,送他彩笔,为他庆功,现在又垫钱给他理头发。尽管,他觉得这个姐姐来得太突然,太神秘,说不清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但他觉得这样轻松多了。

    “弟弟,过来,快过来。”许月梅见武海达站在原地发愣,又亲切地唤起来。武海达心想:“有稿费,有钱还她,不丢人。”又想:“的确应该理个发,做个纪念。”于是走进理发店。

    武海达一坐下,许月梅马上对理发师傅说:“大伯,保留发型。”

    武海达一听这话,马上放心了。他正要叮嘱这事,只许修短,不许改变发型。他对自己这满头卷发有些自恋,每次理发,都要先叮嘱师傅。

    可是,理发师傅为难了。他肯定是没见过这么奇葩的头发,像狗看刺猬一样,盯着看了一会,又绕着左瞧瞧右看看,还用手指撩起左右两边以及后脑勺的卷发看了看,为难地说:“太乱了,怎么弄?”

    “大伯,我来吧。”许月梅说,“我来理,照给你钱。”她说着,没等理发师傅吱声,便拿起桌面上一把小剪刀。这下子把武海达吓了一跳:她会不会呀?她不会剪成阴阳头吧?许月梅好像看出他的担心,像对他,也像对理发师傅,说:“放心,我理过。”

    原来,她理过,武海达放下心来。他想,她是公社团委的干部,会理发很正常,因为团委的人经常要开展学**活动,给人理发,为人修农具补铁锅什么的,她很有可能理过像我这样的头发。这样想着,他淡定下来了。从面前的镜子上,他看见许月梅站在他的身后,正在端详他的头发,他可以清晣看到她的上半身以及头脸。刚才在路上,他一直不敢正面看她。他第一次正面看她的时候是在教室吧,那时候她站在教室门口,背着光,他远远地看见一个挺拔的轮廓,至今还清楚记得她一头齐耳的短发,一身草绿色军装。也许因为距离太远,没完全记住她的五官。现在,她就站在他的身后,不足一米,镜子里的那个女生,鸡蛋一样椭圆嫩白的脸,娇小的嘴巴和又大又明亮的双皮眼晴,还有那两副又弯又长的眉毛,清晰逼真。他只是瞄了一眼,便心跳加速,连忙闭上眼晴。他绝对不可以让她知道他在看她。但是好一会,不见动静,他不得不睁开眼睛看个究竟,却看见镜子里,她已经靠在他的脑勺后面,而且,正在端详镜子里的他。一刹那,他触电似的闭上眼睛。随后,他感觉到有两只手指轻而缓慢地伸进他的耳朵背后,又轻轻地撩起他的头发,接着便听到咔嚓一声,又是咔嚓一声。他知道,两个耳朵背后的头发最长,都卷曲起来,藏在耳后了。另一处头发最长的地方是后脑勺,那里的头发已经打了好几个卷了吧,第三处自然是他的前额,他把卷发习惯性拔向左边,那里的卷发一直被撩到头顶了。

    很快,他感到两边耳朵舒坦了,轻松了,解放了,那种如同被杂草盖住的压迫感没有了。接着,他感觉到有几个手指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撩起头发,一下,两下,三下,撩起,放下,又撩起,又放下,像调皮的孩子在玩耍,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只见她低垂着眼晴,看着撩起的头发发愣。突然,武海达感到脖子上被烫了一下,许月梅慌忙用衣袖轻轻抹了一下,武海达清楚地看到,她的浑圆的下巴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她哭了?她为什么哭?”武海达的心头突然抽搐一下。凭他的直觉,一定是他的卷发勾起了她的什么伤心往事。他想起林广华曾经说过,她和许月禅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关系。“难道,她的父亲是卷头发的?或者,她有一个卷头发的弟弟?她经常为他们理发?”他的文科生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展开了想象的翅膀。“她的父亲是谁?她真有个弟弟吗?如果有,肯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吧?否则,她怎么会对发垂泪?”

    他正在胡思乱想,咔嚓咔嚓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他赶紧收紧野马的缰绳。

    很快,许月梅站到他的面前,她要收拾他额前的卷发了。

    他立刻闻到一种特别的味道。很久以前,他闻到过这种味道。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他抱起隔壁四婶的儿子,那小家伙刚从母亲的怀里吃饱了奶,他把他抱过来玩,马上闻到一种特别的香味。后来好几次,他见到那些几个月大的小孩子时,特意凑上去嗅嗅,果然,多数婴儿都有这种体香。多年过去了,这种记忆已经淡忘,没想到,今天,他又突然又闻到这种诱人的体香。他连忙紧闭眼睛,甚至屏息呼吸。他知道,这种体香肯定发自许月梅,她的身体离他的鼻尖不足十厘米。但是,他总得喘息,而且,他真的很难抵制那种香味的诱惑。他急忙把手伸到大腿下面,借着胸前挂着的理发裙的遮掩,用母指和食指死命扭住大腿的肌肉,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这个狠招是他过往常常在数学课时使用的。初中以前,他常常在上午的数学课犯困,也许是因为缺乏营养,也许因为数学的催眠作用,他总会昏昏欲睡。每逢这种时候,他就会使劲扭大腿和小腿的肌肉,以便让大脑在疼痛的刺激中苏醒过来。在这种方法失灵之后,他削了五根小竹签,直接用小竹签刺进大腿或小腿。现在,他重操故技,不是为了提醒精神,而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想入非非。

    终于剪完。许月梅用梳子前后左右把武海达的头发梳理一遍,然后说:“你看看镜子。怎么样?”

    武海达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看镜子了。

    他当然是认真地审视自己的发型。真的理得很好,就像把禾苗间的杂草拔掉了,让禾苗显得更加整洁,更加精神了。

    “好,真好。”他说。只见许月梅一直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他,像陷入了沉思。突然,他又看见一道泪光从她的大眼晴里闪出,她连忙别过脸去。

    从理发店出来,两人都沉默了。

    “上车,我送你回学校。”许月梅说。

    “我自己走吧,不远。”他说。

    “只送到前面转弯的地方,你下车,放心吧。”许月梅说。

    前面转弯的地方,就是学校围墙的南侧,是一片凤凰树林,那里离学校大门口虽然很近,但很少有人从那里进出,在那里下车,估计不会有人看见。那是很重要的。武海达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刚才的行踪。于是,他上了车后座。

    到了转弯处,许月梅停下车,从身上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字的帆布背袋里拿出一沓叠得很整齐的报纸,说:“在公社阅览室拿的,三份。要保存好,这是你的荣耀,是你的历史。”武海达知道,那肯定是今天的《油城战报》,他连忙接过来,乖顺地点着头。因为激动,手有些抖。

    “如果有人问你去哪了,就说去邮电所买报纸了,顺便理了发。”许月梅叮嘱他。那神情态度,真像姐姐在叮嘱弟弟。

    这正是武海达最关心的事,没想到许月梅全都设想好了,他连忙点头应诺。

    许月梅一直站在马路的转弯处,直到武海达消失在凤凰树丛里才离开。一到树丛里,武海达马上停下并且转过头来,正好看见许月梅的背影。他立刻靠在一株凤凰树干上,喘了一口气,小心脏莫明其妙地噔噔噔地狂跳起来。他的大脑又开始有些迷糊,觉得刚才发生的事不太真实,很像是小说里的情形。他在看《敌后武工队》和《青春之歌》的时候,总会产生错觉,总觉得自己就是里面的人物,因而随之愤怒随之紧张随之悲伤和欢喜。现在,他却觉得刚才的事是别人的事,他只是个旁观者。

    当他靠着树干闭着眼睛喘息了一会之后,他回到了现实,承认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许月梅那清晰的眉目,那端庄的神态都历历在目,还有那迷人的体香……但是,他还是搞不明白:他走出学校大门去追广播的时候,许月梅怎么会那么神奇地出现在他的身后呢?在她停车听广播的地方怎么偏偏有个剃头铺呢?难道,她料定他会跑出来追广播?她预先踩点,选好了理发店?难道,是许月梅把学校的电关了,目的是逼他走出来上她的单车?

    想着想着,他也哑然失笑了,觉得自己太有想象力了,进入写小说的状态了。他摇了摇头,努力地说服自己:今天的事,只是一个巧合。许月梅正好路过这里,他正好跑出来,在她停下车的地方,正好有个理发店。其实,只要他的逻辑思维好一点,在许月梅给他递来报纸的时候,便应该立刻明白:许月梅是拿着报纸来找他的,正好遇上他跑出来追听广播,一切都顺理成章。至于那个剃头铺,在南巴,几乎没个村口都有,这是全公社便民服务的设置。可惜他不够理性,太喜欢自作多情,太会自寻烦恼了。

    在凤凰树下呆了一会,武海达才想起手中的报纸。广播断断续续,他没有完全听清。他蹲到地上,摊开报纸认真看起来。一看作者署名,他吓了一跳,自己的名字竟然在最后面!他连忙从头到尾细心地再读一遍,发现文章增加了两个队员的事迹,有好几个地方改动了,改得特别好,心里便有些释然了。他本来就不曾想过,自己的文章会在《油城战报》发表,现在真的发表了,还全公社广播了,虽然他的名字排在最后,但毕竟写上去了。至于别人也写上了名字,他不是很在乎,因为他们的确去采访了,又增加了内容,作了修改,况且,他们本来就是编辑记者和领导呀,理所当然吧。

    当武海达蹲在地上看报纸的时候,林广华和朱泽天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