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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花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

    随着黑胶唱片的缓缓转动,悠扬的歌声正从一架复古式酒吧点唱机中传来。刘雨晴坐在吧椅上,左手支着脸,右手搓捏着高脚杯,两眼愣愣地盯着点唱机那多彩的闪光,身心沉浸在一段被遗忘的时光里。

    今天,她穿着一件中国红的无袖连衣裙,搭配了黑色的皮凉鞋和单肩斜挎包,红色的指甲油显得皮肤更加白皙,哑光红的唇膏与玛格丽特鸡尾酒的柠檬黄碰撞着,性感中藏着一丝神秘,优雅与气质集于一身。自进门后,酒保小哥就不停地夸赞她的美艳动人,使她不好意思起来,伴着酒精的催动,两片红霞一下子飘上了脸颊。所以她一改往昔的老座位,特意在吧台选了个远离酒保的转角位置。

    看着陷入迷离状态的雨晴,小哥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挂上了早知如此的微笑,心想美女还是老样子啊!因为每次往点唱机中塞入硬币,选好心仪的歌曲,她便回到吧台的座位支起胳膊,在专注倾听中走神。

    “每首歌曲都有她曾经的故事吧。”小哥心里如此肯定着。

    雨晴捏着酒杯,玻璃杯侧面上正映着她那挑染的大波浪长发、双眼皮下水灵灵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和薄唇的小嘴,还有在吧台射灯的照射下那耳垂上钻石耳钉的闪烁光芒。在蔡琴悠扬的歌声中,这一切都显得浪漫而迷人。

    “喂!看呆了啊,给我来一杯曼哈顿。”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此刻舒适的氛围,随后一只张开的手掌在小哥的鼻子前摇晃了几下,小哥明显被吓了一跳,差点松脱了正在擦拭的酒杯。他急忙回过神来,带着歉意向客人陪笑道:“不好意思,马上给您准备。”经验告诉他,这是一位不好惹的客人。

    晚上六七点钟的酒吧里,本来就门可罗雀,屈指可数的顾客都被这突兀的声音打扰了。雨晴从回忆中被拽了回来,皱着眉头转向声音的发源地,只见那人一头惹眼的红色莫西干头,鬓角上理出了几条平行线,耳垂上挂着数个金属圈。

    “这样夸张的形象,应该不是镇上的人。整个是稀有的天外来客嘛!大裤衩、大汗衫,脖子里还挂了个大金链,简直是逆反和庸俗的代言人,在什么环境下才能造就这样一个奇葩啊?”雨晴向小哥投去幸灾乐祸的眼神,小哥朝客人偷偷地瞄了一眼后,回以无奈的笑容。

    “啪~”的一声,zippo打火机的盖子被打开。

    小哥瞅了一眼准备点烟的“叛逆青年”,手里一边调着酒,一边客气地说道:“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小时光酒吧里面不能抽烟。请您去外面吧。”

    “啊?”低头点烟的青年把打火机甩在了吧台上,两手一摊,“我没听错吧,酒吧里不准抽烟,这是谁定的规矩?”

    小哥瞧了一眼上面雕着性感女郎的zippo,不慌不忙地解释:“因为古镇老街上都是木结构的老房子,我们酒吧在进驻的时候,就和旅游开发公司签订了协议,条款上规定房屋内禁止吸烟,这也是为了客人的安全着想。请您谅解!”说完便指了指室内墙壁上的一副宣传画,“禁止吸烟”的字样下是一个白色的骷髅,正用香烟组成的排箫,演奏着死亡之音。

    “什么狗屁规定,你的老板有没有脑子啊,这得损失多少顾客,减少多少收入。”青年带着怒气拍了一下桌子,俨然一副训斥的口吻,“你们老板是个毒头,烟酒不分家,懂不懂!”青年拿起zippo点燃了嘴上叼着的“九五至尊”香烟,愤怒地朝玻璃门走去。

    雨晴眉头一皱,站了起来。小哥朝她这边使了个压一压的手势,用夸张的嘴型意思到,“见多啦!”

    蔡琴的歌声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雨晴抿了最后一口鸡尾酒,觉得今晚真是扫兴,便提上了挎包,向小哥说了声再见,向门口走去。

    在门口,正好撞上吸完烟的“奇葩青年”,那人也不避让,满脸堆笑着对雨晴说:“刘雨晴吧,怎么不认识啦?”

    “我什么时候认识这样出格的人?”她自我保护式地在胸口交叉起手臂,傲气地抬了抬头,“我可不认识你,别挡着路!”闻着青年身上的烟味,她已是怒火中烧。

    “美人多忘事啊!我是初中隔壁班的孙昊天。”青年露出得意的神色,仿佛奇葩的外表给自己镀了层金。孙昊天一边张开右手梳理着头发,一边抖着左腿,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孙昊天?真是男大十八变啊!”雨晴假装一副惊讶的表情,心里则低估着,“原来眼前这个奇葩竟然是他。”

    “啧~啧~刘同学真是美貌更胜当年啊。”孙昊天用轻浮的眼神把雨晴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停在了胸部的曲线处。

    “让开,耍无赖啊。”雨晴看见孙昊天轻浮的眼神,紧了紧眉毛。

    由于当年在学校以不学无术出名,孙昊天便得了“孙无赖”的外号。雨晴的这句话其实是一语双关。

    “刘小姐,有事吗?”小哥看雨晴在门口停了多时,便支援了一声。

    “没事,叙叙旧而已,这美女是我的初中同学。”孙昊天抬头朝酒保高声回应,像是在向整个酒吧里面的人宣布,这美女是他的财产,别人可别想沾手。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不要再恶心我啦。”孙昊天挑了挑眉毛,“下次找个机会聚聚啊,老同学。”说完,他推开了玻璃门,欠着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切~丑人多作怪。”雨晴心里嘀咕着,背身快步走过孙昊天的身边,出了门扭头往身后硬硬地丢了一句,“再见!”

    走在老街的石板路上,雨晴还在为刚才的际遇耿耿于怀。“遇到这种无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不过,这事却勾起了关于同学的记忆,让她想起了一个不会忘记的名字——凌青云。脑海中浮现出两人共度的一幕幕美好时光,她的嘴角微微翘起,笑得痴痴的,傻傻的。

    初夏的雨增添了几分潮湿,朦胧的月光裹着湿气,软软地盖在老街的粉墙黛瓦上。此刻,几百年历史的小镇沐浴在亘古不变的月光中,透着一分神秘,也安抚了雨晴烦躁的心情。一张张依次叠压的瓦片,一条条交错排列的石板,那是古镇几百年行走的印记,只有在静谧的夜晚,裹挟着多愁善感的人。

    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镇,老街由西向东傍河而建,一座座石桥跨越两岸,承载着人们出行的身影。整个古镇建筑群落宛如一张卵形的叶片般铺在水网密布的大地上,市河是叶片中间的主脉,向四周发散的侧脉则是房屋建筑格局间的一条条弄堂,数不清多少条,望不到多少深,在建镇八百多年的历史里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养。

    小弄是小镇的特色地标,它们远离了市河的喧嚣,默默供给着住客的生活起居,营造着一份静谧和适然。正如《文化苦旅》中描绘的江南小镇一样,这里可以“大隐隐于市”,“最佳的隐潜方式莫过于躲在江南小镇之中了”。爱国诗人就曾在这样的江南小弄里,远望着“世界光明两灯塔”,推动着“独拜弥天马克思”的爱国主义事业。

    随着古镇旅游的开发,修复的廊棚与市河蜿蜒并行,即便是在雨天,行人也不必打伞,可以悠然自得地行走。一阵微风拂过雨晴的脸庞,摆弄着沿河街灯在河面上倒映出的光影,一抹淡淡的红色在一轮轮黄色的光圈中移动。雨晴的脚步开始轻快起来,配合着凉鞋发出的“嗒嗒”声,大波浪的长发在前后摆动。每次酒吧之行,都能让她摆脱一周积淀下来的烦躁心情,她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处避风港湾,因为它跳出了古镇的思想守旧,唤醒了大学时代激情飞扬的青春记忆。

    回首就读大学服装设计专业的岁月,是雨晴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虽然初来乍到时,她曾为自己的“乡土气息”感到过自卑,但大都市的开放、包容和活力帮助她度过了适应期,也让她感觉到自己对引领时代潮流的事物有着天生的敏锐感。可以说,是“魔都”挖掘了她的潜力,向她展示了一个美妙新世界。

    四年一晃而过,想继续出国深造的她,却被父亲硬逼着回到了小镇。虽然父亲自小对她宠爱非常,但面对自家企业后继无人的局面,也只能狠下心来,培养她成为自己的接班人。被迫离开了服装设计的梦想之路,雨晴在父亲面前像是穿上了金属铠甲,在父女之间砌上了一堵高墙,冷冷的、冰冰的。一下子跳出了自己的交友圈子,在古镇上又没遇到情投意合的朋友,她从此躲进了一个自我封闭的世界。

    直到镇上出现了这家“小时光”酒吧,雨晴才在古镇上嗅到了一丝“魔都”的气息。有别于喧闹的都市酒吧,“小时光”的文艺闲适应景了古镇的环境,点唱机的怀旧氛围点燃了她对守旧观念的重新思索,鸡尾酒的微醺则存续着心中对梦想之路的憧憬,让她重新思考新与旧的界限与融合。

    这得益于古镇的旅游开发项目,随着第一期招商计划的落施,民宿、酒吧、餐饮等各种业态的商户接踵而至。一度冷清的老街重新变得热闹起来,每逢假期更是游人如织,一派人头攒动的景象。雨晴喜欢这种热闹的景象,有时还来到古镇的游客中心,做起了志愿者导游,在帮助他人的同时,也焕发了自己的青春活力。

    相比大城市夜生活的刚刚启幕,月光下的老街已经回归到了小桥流水人家的安静中。饭后散步的人们三三两两走在回家的路上,弄堂口闲聊的人们收起了长凳、靠椅,吵闹的孩子们正被大人驱赶着回家洗漱睡觉,结伴而归的广场舞大妈们也正钻进狭窄的弄堂。雨晴路过一个个弄堂口,抬头看着那些儿时就熟悉的铭牌,一块块蓝色的铁皮上印着白色的弄名,虽然带着锈蚀的斑点,但老旧中藏着纯真的记忆。

    “毛家池弄、黄祥泰弄,小时候在里面玩过捉迷藏。”

    “这里应该有一条弄堂,怎么没了?我在里面上过托儿所啊。”

    “哺坊弄,可惜现在哺坊已经搬了,不能再去买小鸡、小鸭了。”

    雨晴走上进登桥的人字引桥,一旁茶楼里隐隐散发出“老虎豆”的香味,而另一间已经搭上门板的铺子里飘出油墩的香味,她的肚子已经咕咕地抗议起来。

    “那该死的无赖,本来我还准备吃一块拿破仑蛋糕的。”雨晴心里咒骂着。过了桥,到了市河南岸,她走进自家小区后门旁的杂货店,“程伯伯,‘开杯乐’泡面有吗?”

    正在看电视的老程转过头来,“雨晴啊,你要什么味道的?”

    “海鲜味的,再帮我拿一根‘双汇’玉米肠。”

    老程把东西装进塑料袋,递给了雨晴,“拿好了,一共是八元。”

    雨晴拿出手机扫了下付款的二维码。柜台里的手机传来“到账八元”的声音。

    “慢走啊。”老程随和地说道,便又看起了电视连续剧。

    雨晴提着塑料袋进了小区,望见巡逻回来的小区保安凌保国,“凌伯伯,又在小区里巡逻啊。”

    “我就逛上一逛,没事就放心啦。”凌保国大步走来。

    “几个保安中,就你最负责了。”

    “那些年轻人总是忙啊,就我是个老头子,比较闲么。你看我家青云,也是这样,难得回次家不说,平日里电话也不打一个来。”刘保国不由叹了口气。

    “青云还在那个公司吗?”

    “这小子野劲足,也没有和我多讲,就说在外资企业里面上班,好像是什么环保公司。”

    “在大公司里好啊,可以长长见识。你看我们小镇上,骑个电瓶车,一条老街十几分钟打个来回,怎么和外面大城市比啊。”雨晴心里着实羡慕。

    “回来了也可以建设家乡嘛,还能照顾照顾家里,多好!”凌保国抱怨道。

    “要不要我帮你向他通通气?”

    “那最好了,你们都是老同学了,关系又不错,比我说他强。”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雨晴笑嘻嘻地走了。

    凌保国回到了保安室,心想着今天遇上了一件好事,但刚喝上一口“三杯香”的浓茶,就听见窗外传来聊天的声音。

    “刚才走过的红衣服小囡,你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是开纺织厂的刘家强的女儿。”

    “穿得很时髦啊!”

    “听说一直去新开的酒吧。到底是在上海待过的,野啊。”

    凌保国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们两个瞎说八道什么,人家小孩又没干坏事,轮得到你们在这里嚼舌头。”他把头伸出窗外,“要关灯啦!早点回家吧!”随着开关“啪~”的一声,保安室外面廊檐下的灯灭了。

    说得正起劲的二位大妈只能悻悻地搬起各自的小板凳,嘴里嘟囔着,“今天怎么这么早,还没聊完呢!”

    凌保国也不管她们,用力关紧了窗户,笑着自言自语:“让你们背后说人风凉话!”顺手打开了窗边写字桌上的收音机,一边填着巡查记录,一边跟着收音机里的京剧唱段哼了起来。

    雨晴愉快地朝家走去,心里想着今晚可以有个理由和凌青云聊一聊,不由小鹿乱撞,脸颊都烫了起来。正高兴间,她抬头看见父亲的宝马轿车停在了自家别墅的车库前,不禁疑惑起来,“父亲这时候应该还在厂里监督,怎么跑家里来了?看来出事了。”本来遇见父亲就是不快的事情,现在愉快的心情更是没了踪影。

    自从刘家强把女儿从大城市拽回来后,自己也已经感觉到了女儿态度上的变化,父亲的小棉袄变成了金属铠甲,不再有温暖体贴的关爱,代之的是自我封闭的冷硬。但作为家庭和企业的“一把手”,向来说一不二的习惯改变起来也颇为不易。加上现阶段企业面临的困境,也不容许他再去改变初衷,他实在需要一个精明的得力帮手。

    雨晴进了家门,换好拖鞋,看见父亲正在客厅抽烟,心想:“坏了,今天晚上难过了。”因为她从小不喜欢香烟的味道,父亲想抽烟时,总是自觉地在阳台上或院子里转悠。偶尔忘记了,一看见女儿,他便会跑出去或掐灭烟头。现在的异常举动自然引起了雨晴的注意,她小心翼翼地说道:“爸,你怎么在家啊?厂里还好吧?”

    “回来啦。”刘家强斜眼看了一下女儿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怎么没吃晚饭啊。”说完,他深吸了一口烟,鼻子里喷出一股烟雾,也不正眼看女儿。

    雨晴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吃过饭了,怕晚上饿。”

    厨房里传来水流声,雨晴望了一眼,应该是母亲在洗东西。

    “你刚才去哪里了?”刘家强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盯着雨晴的眼睛。

    两人的目光一对接,雨晴心里闪过了一丝慌乱,“看来去酒吧的事情被父亲知道了。”她站着唯唯诺诺地说道:“去‘小时光’坐了一会。”

    她知道父亲听到这样的答案会生气,但不会选择用谎言来欺骗,这是本性使然。

    “‘小时光’是什么地方?”刘家强故意刨根问底。

    “那是老街上的一个文艺小酒吧。”

    “酒吧?一个小囡怎么能去那么乱的地方?”刘家强得到了确证,语气变得硬了起来。两条眉毛锁在了一起,脸上显出了怒容,整个人紧绷着,如一只攻击前的猛虎。

    “你没去过,怎么知道乱?”雨晴遗传了父亲的倔强。

    “人家都在传,我还不相信。你就从上海学会了这个?”刘家强从皮沙发上站了起来,“我花钱就为了让你去酒吧混啊。”

    “我没有去混!也没想从上海回来!”雨晴坚毅地看着父亲,委屈已变成了眼泪,在眼眶里转圈。

    听了女儿的话,刘家强知道里面有着禁忌般的引爆点,看见女儿泛泪的眼睛,心里顿时软了下来,“女儿大了,管不住啊。”

    “怎么啦?雨晴。”母亲沈招弟听到吵架的声音,从厨房间急急忙忙出来,看了看雨晴委屈的脸色,便责怪起丈夫:“你就会训人,不能好好讲啊。”

    “还说,都被你宠坏了,一句话都讲不得了。”刘家强的火气又燃了起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又抽了起来。

    沈招弟见状,赶紧拽着雨晴回她二楼的房间。关上房门后,沈招弟拉女儿坐在床边,一手把床头柜上的餐巾纸递给女儿,一手抚着女儿的背,“晴晴,怎么回事啊?”

    “我听不得别人瞎讲。”雨晴用纸巾按了按眼角,吸出眼眶里的泪水。

    “他瞎讲什么啦?”沈招弟帮腔道。

    “说我去酒吧。”雨晴嘟起了嘴,“那里只是个吃吃简餐、听听音乐的地方,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他一定是听了别人的鬼话。”沈招弟气愤起来,“那些人真是闲得没事做。”看母亲动起气来,雨晴心想这也是温顺的母亲最大的支持举动了。

    沈招弟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吃苦耐劳,朴实无华。在种田的年代,沈招弟作为大女儿,挑担插秧、割草喂猪,绝对不比男孩差。自从她知道自己名字的意思后,身体里就迸发着不服输的犟劲,“谁说女子不如男”。在丈夫苦心创办企业的时候,她简直是一个勤杂工,起得比工人早,睡得比工人晚,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到了该享享福的时候,她却时常被颈椎、腰椎的困扰酸疼,病情发作时,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像被上了刑罚。

    雨晴拉了拉母亲的手,反过来安慰道:“别管那些瞎三话四的人了,我们自己过自己的。想多了只会让自己不高兴。”

    沈招弟笑着顺势说道:“小镇上的胡言乱语一天就会传遍了,你爸也是怕那些野话影响你以后的生活。你也是时候找个对象了,让我们高兴高兴。”

    “我才二十三岁,刚毕业呢!你就催我啊。”雨晴的脸红了起来,“老妈,你也太封建了吧。”

    “我周围小姐妹的子女差不多都结婚了,她们都在跟我说你的事情,帮你物色对象呐。”

    “我要自己找,谁要她们帮忙。皇帝不急太监急!”雨晴跺起脚来。

    “好好好~自己找。你把这事放心上就行。”沈招弟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我相信我女儿的眼光,差不了!”

    “哎,招弟。我们要回厂里去啦。”刘家强在楼梯下高声喊着。

    沈招弟推开房门,“晓得啦,马上来。”然后朝女儿轻轻地说:“我去打听打听,哪些人在你爸面前说坏话。”

    雨晴“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心里却琢磨起母亲所说找对象的事情。

    “来了,来了。”沈招第合上了门,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晴晴,没事吧?”刘家强在妻子身边轻声说。

    “都被你弄哭了,你说有没有事?”

    “我气晕了么,最近被厂里的事情烦的。”刘家强争辩着。

    “你就是这臭脾气,对女儿都这样,不能软一点吗?”

    “改改改~。”面对女儿这块心头肉,刘家强也是嘴硬心软。

    “改得了到好了。”沈招娣心里无奈地想着。

    随着汽车的远去,整个别墅又冷清了下来,小区的池塘里不时传来几声蛙鸣。由于小时候正赶上父母忙碌办企业,雨晴早已习惯了独自在家的寂静。虽然父母竭力用宠爱弥补陪伴的缺失,但她却额外懂事,没有成为富家的“娇娇女”,而是养成了坚毅独立的性格,这也为她能在“魔都”闯荡打下了基础。寂静会产生落寞,然而对落寞的厌倦又让雨晴不甘落于俗套,安于默默无闻。只要瞅准机遇,她就会不顾一切地拼搏,敢于在陌生地带走一遭。那些在大学时获得的服装设计比赛奖状,就是她竭力证明自我的褒奖。

    雨晴对着镜子瞧了瞧脸上的妆容,发现都有点花了,只能用卸妆水卸了,敷上一张保湿面膜。她靠着抱枕躺在床头,在手机微信上码起了字,“老同学,在忙吗?”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后,她还是点击了发送按钮,巴不得屏幕上瞬间出现答复。她心里想着,上次与凌青云面对面接触已经是高中同学聚会时候的事情了,不知现在他过得如何?那是在大一暑假期间,大家都纷纷聊起各自上大学以来的经历和感受,他俩只是相互打了个招呼,走了个问候的过场,始终没能放下高中毕业后产生的隔阂。

    雨晴的叹息被手机传来的信息提示音打断了。“正和同事在外面吃饭,有事吗?老同学。”后面还带着一个疑问的圆脸搞怪符号。

    雨晴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八点三刻了,“还是城市的夜生活丰富,现在还在吃饭,小镇上的人都已经睡觉了。”随后她又加上一个无奈的表情。

    “刚刚加班完成项目,团队一起聚个餐。你毕业后不是说要出国吗?怎么回去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雨晴的内心感觉被刺痛了一下。她按着录语音的按钮,支吾着回应道:“我爸叫我回来接班呗,能有什么好事?”

    “现在流行一个词,叫做‘创二代’。以你的能力来看,这称号迟早会戴在你的头上。你都获得过那么多的设计奖项了,也算是实至名归。”

    “承蒙夸奖,不敢当啊。”雨晴谦虚着,脸上却洋溢着笑容,“今天遇到你爸了,他让我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他。”

    这次,青云的语音并没有马上回复,雨晴放下了手机,躺在床上,脑海又浮现出与青云一起读书时的片段。

    自小学起,雨晴和青云一直是同班同学,直到读了大学后才各奔东西。两人都是老师喜欢的优等生,前者是班长,后者是副班长。老师时常选择优等生参加课外活动,两人在一起的机会自然就多了起来。在初中阶段,被人们称为“金童玉女”的两人渐渐产生了朦胧的情愫。但优等生的光环让他俩受到道德舆论的束缚,不能随意表现自己的情感,只有偶尔会心的相视一笑,吐露着两人青春的冲动和羞涩。

    “我爸?你碰到他了啊。他老是这样,见人就说这事,男儿应该志在四方嘛!”语聊的声音传了过来,没有父亲那般令人不快的严肃,而是充满了活力和洒脱。这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不管什么时候总会营造出轻松的氛围,让人想亲近它,围绕在它的周围,更别说是处于自我封闭状态的雨晴。

    “父母都这样,你爸也是想你才唠叨的,已经比我爸好上一百倍了。”雨晴有点为自己悲哀。

    “你帮我告诉他,我快回来的,就这几天了。对他说这是你的功劳哈。”青云的语音回复中夹杂着同事的谈笑声。

    “是不是女朋友啊?”刘青云的同事起哄着,“带出来见一见么。”

    听到这些,雨晴有些自得其乐,好像占了什么便宜似的,想着想着还傻笑起来。“好的,知道了。”

    “谢谢啦,再会。”

    “再会。”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雨晴才从对话里回过神来,欢快地跑下楼泡面去了。

    相比古镇宁静的夜晚,刘家强的厂房里还是灯火通明、机声隆隆。一台台排列整齐的喷水织机正发出规律的织布声,随着上下飞舞的织片和缓慢滚动的卷轴,白色的原布正一点点地成型。

    从家里回来后,刘家强便向往常一样,在车间里走上一圈,看看机器的运转、员工的状态和货物的堆放。在确定一切正常后,他回到了办公室,坐到舒适的办公椅上,点上一支烟,舒缓下一天的疲劳。桌上放着雨晴给他整理好的一堆表格,这是女儿回来后在管理上的理念创新,从基础的生产数字抓起,了解整厂的生产和销售情况。他拿起一份原布月度生产表,上面记载着每日的原布生产米数,表后的折线图直观表示着生产状态。原丝进货表则呈现单价上浮的趋势,他不禁猛吸了两口烟,皱起了眉。

    今年以来,由于邻省在环保上加强了巡察力度,一些纺织企业纷纷搬到了两省交界处的古镇乡村,导致厂房租金和原料价格持续上涨,直接影响了本地企业的利益,双方渐成水火不容之势。此外,那些外地企业所搬入的厂房,由于原本并没有进行污水管网改造,致使环境产生了水体污染,已经引起了政府的高度关注。环保部门在多次调查和监管后,正在酝酿一场整治纺织行业污染现状的雷霆行动,这势必会影响整个行业的走向。

    刘家强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桌上女儿给他准备的一周药盒,倒出治疗高血压的药物,和着红茶咽了下去。随着年龄的增长,在行业竞争的压力下,刘家强体会到了以往不曾有过的疲劳感,自知已不再拥有创业时的充沛精力,遇到琐事也渐渐沉不住气,所以才有了训斥女儿的一幕。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孙大力?不会有什么好事。”刘家强看着来电显示,迟疑了一会,还是按下了通话按钮。

    “老刘,上次和你说的事情咋样啦?”

    “孙老板,是原料进货的事吗?我想了一下,可以在行业协会发动一下,大家一起去谈下价格。”

    “那些都是小事情。我打电话来是为了我们‘强强联合’的事情。”

    “这事啊,我已经让招第和小孩讲了,小姑娘说要自己找。”

    “你是一家之主,说话有分量,再聊聊么。”

    “这种事情急不来,我再想想办法,过些日子再告诉你。”刘家强想到孙昊天那怪异的头发,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等你的好消息。”随后听筒里传来一声关门的声音,“你听说了吗?南边的那些厂子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刘国强心里一紧。

    “有人举报污水排放,厂子都被封了。”孙大力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

    “这么严重,看来环保力度是越来越强了。”

    “可不是,现在完全不看以前纺织厂的经济贡献,查到了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们都要重视起来,不然的话,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我来组织纺织协会开个会吧。”作为协会的会长,孙大力总是热衷此道,讲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

    “那最好了,毕竟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啊。你定好了开会时间,我马上去通知大家。”挂了电话,刘家强用拇指和食指揉搓着鼻梁,听着窗外隐约的织布声,缓缓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

    (玛格丽特鸡尾酒:其被称作“鸡尾酒之后“,是除马天尼以外世界上知名度最高的传统鸡尾酒之一。1949年,美国举行全国鸡尾酒大赛。一位洛杉矶的酒吧调酒师JeanDurasa参赛,并以此酒夺冠。之所以命名为Margaritacocktail,是想纪念他的已故恋人Margarita。1926年,JeanDurasa在墨西哥与Margarita相恋,墨西哥成了他们的浪漫之地。然而,有一次两人去野外打猎时,玛格丽特中了流弹,最后倒在恋人JeanDurasa的怀中,永远离开了。于是,JeanDurasa就用墨西哥的国酒Tequila作为鸡尾酒的基酒,用柠檬汁的酸味代表心中的酸楚,用盐霜意喻怀念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