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怛涵

    “只要人对外在的困难和不可避免的厄运的恐惧超过了他对死亡的恐惧,他就会自然走上自杀的路。”

    --亚瑟·叔本华

    “这就是大海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燕怛涵的身体在大海中缓慢下坠,她注视着自己伸向上方的手,它离海面越来越远了。

    周围越来越冷,燕怛涵的双眼放大了一瞬,她看见有一只手突破水面,裹挟着气泡伸了下来,似乎想要抓住她。但两只手之间的距离太远了,根本无法触碰。

    水面上的那只手仍然在奋力向下抓着,搅动起更多的气泡,可燕怛涵离它越来越远,落入更加冰冷的海底。

    “呼。”燕怛涵醒了,面对着熟悉的白墙,她是在自己的宿舍里,做了一个梦。

    燕怛涵抱着自己的被子,然后一条腿在外面夹住它。她睡着以后经常这样,虽然穿着睡衣,但是偶尔也会冻醒。

    “嘶,暖气又坏了吗?好冷啊。”燕怛涵用被子裹住自己,天还黑着,其他三个舍友都在睡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泡面味,是下铺的舍友吃的夜宵。

    燕怛涵从上铺赤着脚走下来,以最快的速度倒了杯温水,她的水杯旁还摆着一本严歌苓的《天浴》,其实这是个严歌苓的小说集,只不过开篇是《天浴》,她喝完了水,又快速返回床上。

    她今年刚刚考上的大学,大一的第一学期即将过去,摆在她面前最大的难题不是期末考试,而是拖延的学费。燕怛涵的家里很不富裕,父亲原先在外地打工,从工地高处坠落,摔成高位截瘫。家里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弟弟以及一个上初中的妹妹,一家人全要靠燕怛涵的妈妈一人养活。

    刚刚过本科线的燕怛涵想上本科,她的母亲原先也是支持她的,但母亲得知高昂的学费后,态度发生了巨大转变,尽全力阻止燕怛涵继续上学。

    可燕怛涵不甘心,母女两个吵了几架以后,达成了一个共识:大学四年所需要缴纳的所有费用,母亲只出五千块,剩下的钱都由燕怛涵自己去解决。

    燕怛涵拿着五千块进入了大学,一年两万块的学费她根本无法缴纳,入学时办理了助学贷款八千元,还少一万两千块,而且这还不包括住宿费等其他费用。于是燕怛涵决定每周六日做兼职赚钱,一般就是在酒店做服务生,一个月干八天,才能赚六七百块,她本来想把这笔钱每个月攒下来交学费,可她还有日常开销,每个月都要把这笔钱花出去,所以她到了十二月份,全部都资金也只有母亲给的五千块。

    燕怛涵重新睡着后没多久,八点钟的闹钟就把她叫醒了。因为怕吵到舍友,她设的是震动模式。

    轻轻地走下床洗漱、换衣服,妆都没有画就直接出了宿舍。

    燕怛涵要去老城,她的微信里面有十几个大酒店的领班的好友,每当周末的时候,酒店很可能会接一些婚宴的场,但是平时酒店里的服务员数量很可能不够,于是就会找像燕怛涵这样的兼职服务员顶一顶。

    包州的冬季非常寒冷,别看太阳在天上悬着,地表照样是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周六早上的校园和以往的嘈杂不同,它很冷清,大部分人都在睡懒觉,缓解一周的疲劳,可燕怛涵没有这种待遇,不去做兼职的话,她就没有生活费。

    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几乎横跨了整个包州市区。燕怛涵抵达了目的地。

    第一件事是吃难吃的员工餐,通常就是地三鲜之类的素菜,燕怛涵最讨厌的菜就是茄子。勉勉强强吃完以后,就去领服装换衣服。

    酒店统一配备的白衬衫、黑裤子以及黑鞋,换衣服的地点是在酒店后身废弃的澡堂。

    去那里的路上正在动工,沟壑纵横,那个员工澡堂也很快要拆了吧,重新翻修一下,那里面实在是脏的不行,也没有人清理。

    脱下自己的衣物锁在柜子里面,燕怛涵换上了酒店的统一服装。

    今天结婚的这两家人一共摆了一百七十多桌,大厅根本坐不下这么多人,二层三层四层五层的包间全坐满了人,他们在大厅站着看完结婚仪式才去包间入座。

    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上菜以及结束之后抄桌子,但是这次他们酒店的正式员工们根本就没参与抄桌子的工作,一百七十多桌全是他们二十几个兼职服务生抄的。巨大的工作量让燕怛涵有些吃不消,但她还是坚持着完成了工作,拿到了八十元的工资。

    看着这八十块钱,刚才所经受的劳累仿佛是不存在的事情了。

    换回自己的衣服,燕怛涵看了一下兜里的手机,她收到了两个消息,分别是辅导员和学生会部门里的部长发来的。

    辅导员叫燕怛涵去他的办公室,部长通知她晚上部门聚餐。

    当燕怛涵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钟了,辅导员的办公室在办公楼一层最里面的那个屋子。

    屋子里只有辅导员一个人,他是HLJ人,三十出头,肤色偏黑,穿着比较老气,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当初他在这边上的大学,毕业之后也就留在这边成家立业。

    “来了啊,把门关上,找座坐。”辅导员操着HLJ口音说着。

    燕怛涵搬过来一把凳子,坐到了辅导员旁边。

    “今天我值班,完了碰到财务的人了,说提醒一下你们班那个缓交学费的同学该准备学费了,我就把你叫过来,看看你具体什么情况。”

    燕怛涵就知道辅导员叫她过来八成是问她关于学费的事情,但她现在根本没有钱去交学费,“导员,我这学期一直在努力做兼职,但是钱还是差不少。”

    “差多少啊?”

    “咱们一学年各种费用家一起一共是两万二,办完助学贷款,还应该交一万四,但是我现在只有五千。”

    “唉,这样啊,那不成,当时我和财务那边保证了,你延迟到期末交学费,但是这钱必须一把交。”

    “那要不然我打个欠条,我下学期一定交上。”

    “那也不成,学校不会允许这样的,要是人人都打欠条,学校还怎么开。不管怎么说,我能帮到的,我都帮到了,助学贷款帮你申请了,学费还延期交,现在已经十二月份了,本来开学就应该交学费。所以这个月月底之前,必须得把钱交过去。”

    “嗯,我知道了,老师。”

    “行了,没别的事儿了,回去吧。”

    “嗯。”燕怛涵站起来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时,辅导员叫住了她。

    “那个,我知道你们家情况,确实挺困难,你要是实在弄不来,我这儿最多可以借你五千。”

    “嗯,谢谢老师。”燕怛涵之前听说过,学校里辅导员工资可少了,一个月也就三千多块,说什么也不能和他借钱,一定要想个办法出来。

    晚上的部门聚会燕怛涵没有拒绝,即便她今天兼职赚的钱还不够交这次的活动经费。但她还是挺想去参加的,因为燕怛涵从上大学以后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聚会。

    燕怛涵所在的部门是学生会的纪律部,主要负责查大一的早操和宿舍。

    从办公楼出来,也就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部门里的人先在校门口集合,然后打车去目的地。

    部长已经等在校门口了,她叫赵雯爽,大二的学姐,柳叶眉,杏仁眼,不薄不厚的嘴唇上涂着桃粉色的唇膏,脖子上系着一条蝴蝶结铃铛的choker。整体上给人一直很俏皮的感觉。

    “部长。”燕怛涵过去打了招呼,部长旁边已经有几个人了,大部分都是大一的学生。

    “你过来了,再等等吧,还有几个人没有来。”

    “嗯嗯。”

    聚餐的餐厅选在了距离学校不到三公里的商城里。大家聊得都挺融洽的,你一言我一语,毕竟最短的也一块工作了将近一学期的时间,都熟络了。

    只有燕怛寒比较沉默,乃至饭后去KTV,她也是一首歌都没唱,毫无存在感。倒也不是说燕怛涵长相平庸,只是大家觉得她太高冷了,不容易相处,而部长赵雯爽是一个和燕怛涵性格相反的人,大家自然聚到了她身边。

    聚餐整体结束后,大家徒步回学校,燕怛涵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与前面因为酒精刺激而显得兴奋的同学们格格不入。

    赵雯爽敏锐地发现了走在队伍最后面的燕怛涵,她走过去,豪爽地搂住了燕怛寒的肩膀。

    “怎么了,看你心情好像不是太好,有什么事跟我讲讲。”赵雯爽带着酒气说道。

    “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学费的事儿嘛,我还没凑够,导员今天又催我了。”

    “学费?不是早就交过了吗?”

    “是啊,本来刚开学的时候就应该交,但是我家里没那么多钱。导员就帮我延到期末了,但是我现在还是没有钱去交。”

    “这样啊,那你家里现在有钱交学费吗?”

    “也没有,我现在没办法用家里面的钱。”

    “那……我先帮你想想办法吧,没准能解决呢。”

    “那我先谢谢部长了。”燕怛涵明白,对方大概率只是说说而已的。

    〖羽Ⅰ〗

    郝羽在网吧按下提交键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端的快感之中,他周密的计划已经完成了,就看最后的结果了。

    郝羽皮肤偏褐色,眼睛比门缝大一些,身高也只有一米七出头,不算是长相出众的人。

    他一定要和那个女孩在同一所大学。

    郝羽和燕怛涵是六年的同学,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他们都在同一个班里面,文理分科的时候,本来应该去学理的郝羽因为燕怛涵而选择了文科。

    郝羽的成绩一直是班里面的前十名,考上一本不成问题,而燕怛涵是班里面中等偏下的成绩,能不能上本科还是个未知数。

    高考结束以后,郝羽考了五百五十多分,而燕怛涵只考了四百出头。

    郝羽通过燕怛涵的闺蜜要到了燕怛涵准备报的志愿。

    但是他这么做是有风险的,大体上有三个不确定因素,首先是燕怛涵给她闺蜜的信息有可能不是最终的选择;其次是燕怛涵的分数和郝羽的分数相差很大,前面的志愿可能录取不了燕怛涵,但是会录取郝羽;最后就是郝羽不确定燕怛涵会不会复课。

    但不管怎么样,郝羽都想要搏一搏,他在心中早已认定要娶这个女孩。

    第一次看见燕怛涵还是在六年以前,他们刚上初中的那天,燕怛涵穿了一件绿色薄纱裙配白色的凉鞋,一直坐在教室角落里读言情小说。

    燕怛涵是一个很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女生,她一直希望拥有完美的爱情,故而一直没有过恋爱经历。郝羽这么冒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燕怛涵没有过恋爱经历,可以互相成为对方的初恋。

    〖怛涵Ⅱ〗

    燕怛涵一个人去了图书馆的自习室,她放眼望去一个熟人都没有。这一个学期,她除了宿舍的舍友以外,认识的新朋友只有部门里面的人了。

    一个塑料袋套着的奶茶从燕怛涵的身后出现,然后被放到了她的桌子上。燕怛涵回头一看,原来是部长赵雯爽,后者手里正拿着另外一杯奶茶,用力吸着一颗大得有些过分的珍珠。

    “部长…你怎么来了?”因为是在自习室,燕怛涵声音压得很低。

    “出来说。”赵雯爽拉着燕怛涵的手腕,带着她出了自习室,随后又往楼道走了几步。

    “我找到帮你赚学费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我…没有谈过。”

    “那就好,你这个乖的孩子,肯定没有那个过吧。”

    “你说的是那个事情吧,我没有过。”

    “那就正好,你把这个卖掉,不就有学费了吗?”

    “你说什么呢?我不可能做那种事情的。”燕怛涵听着赵雯爽的话,在震惊之余又有些愤怒,但是碍于她们之间的关系,不能扭头就走,可她说话的声调也掩饰不住地提高了。

    “你先别着急,听我给你分析。”赵雯爽把手搭在燕怛涵的肩膀上安抚着她。“这个东西重要吗?它不就是那么回事,将来你保不齐白送给别人,现在你没有钱交学费,你家里也没有钱,助学贷款还不够,你总不能碰那种贷款吧,你知道那种东西伤害有多大吧。所以这个事情,它能帮你解决现在的问题,为什么你不去试试呢?”

    “你说的有点儿道理,但是我和我未来的男朋友在一块,和现在你说的这种事情,完全不是一种性质,我无法接受。”

    “你男朋友在哪呢?你要是现在交不上学费,你就得面临着退学,到时候你能找到什么好的男朋友吗?你为什么不想想自己选择面对的问题呢?”

    这句话有些说到燕怛涵内心深处了,她原本就是违背着妈妈的想法来上学的,她现在的家庭情况肯定无法支持她读下去,交不上学费的话,退学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燕怛涵的心怦怦直跳,她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紧张了,她说:“那我得考虑考虑。”

    “那你考虑期间,我想帮你联系着。”赵雯爽观察着燕怛涵的反应,她没有说什么,应该就是默认了。

    随后的几天里,燕怛涵认真考虑了赵雯爽说的事情,这件事她没有任何人可以讨论。赵雯爽说的事情确实是解决现在燕怛涵困境的最好方法。但是燕怛涵还是举棋不定,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故而把赵雯爽约出来问问具体情况。

    约定的地点是学校最北边的石桌石凳,这里很少有人来。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已经决定好了?”赵雯爽说。

    “也算是吧,但是我有个问题,还有几个条件。”

    “你说吧。”

    “问题就是,你联系的是什么人?是咱们校内的人吗?”

    “不是咱们校内的,是谁重要吗?反正各取所需,今后也基本上不会再见面。”

    “那倒也是,我的要求是,防护工作必须要有,其次就是这件事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这是最基本的事情,不用你说我也会做到。”

    “但是,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燕怛涵的内心还是有着一道不厚的墙。

    “有什么不好的,完事以后,你拿到了钱,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各取所需罢了。”

    〖羽Ⅱ〗

    郝羽隔着烤肉冒出的白烟看着对面的燕怛涵,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冷场了。

    郝羽好不容易把燕怛涵单独约出来吃午饭,而且他惊喜地发现从不化妆的燕怛涵居然涂了口红。

    是不是为他而涂的呢?

    燕怛涵认为这顿烤肉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只不过是老同学之间很寻常的一顿饭罢了。但在郝羽的眼中,这次烤肉就是他发起冲锋的号角。

    “吃完饭之后去干什么呢?”郝羽试探性地问道。

    燕怛涵一边咀嚼着烤肉,一边把扣在桌子上的手机翻过来,看了一眼时间。

    “都可以。”

    “那我们去看电影吧,最近有挺多的,要不然你选一个……”

    “你选吧。”

    郝羽选择了一个剧情较为老套的青春爱情片。看电影的过程中,燕怛涵一直盯着银幕,没有斜视。倒是郝羽时不时看她一眼,看男女主拥抱接吻时燕怛涵有没有什么反应。

    观察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电影结束,郝羽和燕怛涵一块走出电影院。当前者还在构思如何评价这场电影显得自己有品味时,后者却问了他一个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读过《罪与罚》吗?”燕怛涵问。

    “我曾经在图书馆看过。”郝羽说。

    “那你知道里面的索妮娅吗?”

    “不,我只是翻看了十几页,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又放回去了。”

    “哦,那好吧。”

    郝羽内心在咒骂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把那本《罪与罚》看完,那样就可以在燕怛涵面前多表现一下了。

    又走了一段路程,郝羽有些抑制不住要表白的冲动,他现在十分紧张,心跳从未在非运动状态下达到如此频率。

    “其,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郝羽说。

    “告诉我什么?”

    “我一直喜欢着你,能和我在一起吗?”老掉牙的表白词,让本就尴尬的气氛雪上加霜。

    燕怛涵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点了点头说:“我早就发现了。”

    “这么说……你是……”

    “不不不,我确实早就发现你总是喜欢盯着我看,有时候会让我很不舒服,但是,我实话实说,对你没有感觉。”

    “为什么?”郝羽下意识地将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并且故意拉住了燕怛涵的手,这是舍友教他的,说是能提高表白的成功概率。

    但在0.4秒后,燕怛涵就把郝羽的手甩开了,并有些不满地说了一句:“你要干什么呀!”随后扭头就走。

    燕怛涵一回头,看见了已经公交站点向的赵雯爽,后者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羽绒服,这几天的天气才是包州冬天正常的气温,前几天太暖和了。甚至不用穿羽绒服。

    郝羽看着燕怛涵的背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忽然想起了初中时看的一本名为《龙族》的小说,里面的男主路明非是个很衰并且有些丧的普通人,做了自认为完美的计划去和女神表白,没想到舞台之上他只是一个卑微的背景板,女神已经成了他人的女朋友。

    这一刻,郝羽恍然大悟,原来作者江南说的那句有些中二的话:“每个人年少的时候,心中都曾有一个孤独的路明非,或者是楚子航。”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郝羽一直远远地看着燕怛涵和赵雯爽上了公交车才不舍地离开。

    〖怛涵Ⅲ〗

    燕怛涵和赵雯爽坐上了去东郊的公交车,车上人不是很多,她们俩还能坐在一起。

    “那男的是谁啊?你们好像有些不愉快啊。”赵雯爽问道。

    “一个同学,初中高中都和我一个班,前几天说快放假了想一块吃个饭,我就去了。”

    “哦~这样啊,那他八成是想泡你啊,男生都是这样的,先约你出去吃饭,一步步试探你。”

    “随他吧,反正我不是太喜欢他这种类型的。我感觉他这个人,就很奇怪,很闷而且他高中学校挺好的,在我们班能排十几名吧,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咱们学校。”

    去东郊的公交车走了一个半小时,横穿了整个包州市区。下了车以后又打上出租,最终停靠在一条土路旁。

    土路的两旁是凹凸不平的空地,其尽头是蒙着绿布的未建完楼盘。周围就没有其他建筑物了。

    “这是哪里啊?你到底联系了一个什么人?”燕怛涵倒也不是不相信赵雯爽,只是这个地方又偏僻又没有人烟,谁都会心里起疑。

    “这不是更好么,没人认得你是谁,放心好了,我不会坑你的。”赵雯爽走上了土路。

    二人向前走着,到楼盘下面,也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

    “他微信上说,从西边土路往里走,穿过楼盘到最东头,有一排彩钢房,就在那里。”赵雯爽带着燕怛涵继续向前走,果然在穿过楼盘之后在最东侧看见了一排彩钢房。

    天空已经擦黑了,只有其中一间房亮着白炽灯,从窗户可以看见里面有个大叔。看上去有四十五岁以上了,稍微有些秃头,但不是很严重,黝黑的皮肤,嘴边胡子拉碴,穿着一件破旧的皮夹克。

    大叔也看见了燕怛涵和赵雯爽,为了确认一下,他和赵雯爽在微信上对了一下信息。

    确认无误后,赵雯爽带着燕怛涵进屋。

    屋里弥漫着一股劣质香烟的味道,两个上下铺的床靠在墙两侧。地上的饮料瓶与脏衣服随处可见。

    屋子的正中央还有一个“小太阳”,所以屋里并不冷。

    大叔面前的小木桌上摆着两罐已经打开的啤酒,配上一盘猪头肉,旁边还有一个剪开的易拉罐做成的烟灰缸,里面插满了烟屁股。

    大叔连筷子都没有使用,猪头肉完全用手抓,他的手上和嘴边吃的都是油。

    “是你联系的我吧?”大叔对着赵雯爽说道。

    “是的,人我带到了,我就先回了,明天还要麻烦您给她送到公交车站,她没怎么来过这边,不知道怎么走。”赵雯爽说。

    “行,没问题,你走吧。”

    赵雯爽离开了彩钢房,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

    大叔吨吨吨喝完了啤酒,打了一个饱嗝以后把剩下的猪头肉扒拉进肚子。

    “你是大学生吗?”

    “我是。”

    “不用上课吗?”

    “最近快期末考试了,大家都在准备复习,没什么课。”

    “哦这样啊。”大叔用带着油的手拉上窗帘,把门锁好。“你甭担心,附近就只有我一个人,要过年了,工地停工,就剩我自己留下来看着工地。”

    “嗯……”燕怛涵不知道说什么合适,索性掏出手机随意拨弄。

    “你长得还挺不错的……”大叔用桌子上的报纸擦了擦手和嘴,然后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到墙角。随后走到燕怛涵的面前抚摸着她的青丝。

    以前除了家人,是没有人以这么近的距离接触燕怛涵的,所以她内心有些抗拒。她现在可以明显的听到大叔在吞咽口水。

    大叔突然抱住燕怛涵,惊得后者身体僵直,接下来,弥漫着烟味和口臭的嘴吻上了燕怛涵红润的嘴唇。

    燕怛涵头脑一阵晕眩,她的初吻就这样没有了,还没等燕怛涵回过神来,大叔的粗糙而宽大的手掌从她的后背抚摸下去,直到抵达臀部并将其托住。

    整个接吻过程接近三分钟,是燕怛涵主动挣脱开才宣告结束,她的嘴唇附近都是口水,她也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面前这个大叔的。总之经过这几分钟的接触,她对大叔的印象又坏了几分。

    燕怛涵可以明显看出来,大叔看着她的眼神完全变了,变得直勾勾的,且带着灼热的感觉。她现在非常想逃离这个局促的彩钢房,逃回学校,可当她想到那昂贵而又无法解决的学费时,她只能把思绪拉回这个屋子。

    第二天燕怛涵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钟了,大叔正两手端着一个搪瓷盆走进来,里面盛的是自来水。

    “醒了啊,洗洗脸吧,干净水。”

    燕怛涵掀开潮湿且满是油污的绿被子,身体稍微有些酸痛,她看着昨天晚上用的那几个颜色各异的东西仍然在地上。

    “嗯,叔叔你叫什么啊?”

    “嗯?”大叔正要点上烟,停下了动作,“这个事情告诉你不太好吧,你以后还想和我联系?”

    “那还是不了。”燕怛涵刚坐起来,突然感觉小腹很疼,刚才躺着的时候还没有感觉,昨天确实是有些痛苦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猛烈了。

    燕怛涵乘公交回到学校,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宿舍里只有三床的夏宝。这姑娘个子不高,长相挺可爱的,每天的爱好就是刷四五个小时微博,也不知道她到底追的什么星混什么圈,反正对微博非常钟爱。

    “你怎么刚回来啊?”夏宝突然凑过来,表情有些奇怪“是不是找了男朋友,偷偷出去住了啊?”

    “没,没有,我昨天是和部门的学姐出去玩的,太晚了,我就就在外面住下了。”燕怛涵赶紧辩解。

    “没有就好,你这颗好白菜,可不能随随便便让猪拱了,好了,我出去啦。”

    “你去干什么?”

    “我也要出去玩呀,拜拜。”说罢夏宝便走出了宿舍。

    宿舍里只剩下燕怛涵一个人。她其实挺羡慕夏宝的,平时在宿舍虽然很少提起有关家庭情况的事情,但从夏宝的吃穿用度,就可以看得出她的家里面是最殷实的。

    燕怛涵的思绪回到自己身上,她回忆起昨天的一幕幕事情,产生了一些想呕吐的欲望,那个大叔的嘴实在是太臭了。但她想起来那个大叔,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情愫,感觉他是个比较可以依靠的人。

    种种清醒萦绕在一起,燕怛涵选择走进宿舍的独卫,脱下衣服冲起了澡。

    但无论怎样搓洗,燕怛涵始终觉得自己已经脏了,这辈子都留下了那个人的印记,她可是还没有谈过恋爱,昨天以前,连拥抱异性,都没有和亲戚以外的人进行过。

    〖羽Ⅲ〗

    一月初,期末考试还有最后一门,郝羽答完卷子以后立马选择了提前交卷,他想去见燕怛涵。他们俩个是同一个县的老乡,郝羽希望这次可以和燕怛涵一起回家,在路途上没准还能增进感情。

    其实三天前郝羽已经给燕怛涵发了消息询问是否要一起回家,但后者没有回复,郝羽觉得可能是燕怛涵没有看见消息。所以郝羽准备去她宿舍楼下等着。

    等了大概两个小时,当燕怛涵下楼时,郝羽觉得这一切都值得了,他走上前去,燕怛涵穿了那件她常穿的粉色短款羽绒服,下身是一条浅色的修身牛仔裤,她也注意到了郝羽。

    “有什么事情吗?”燕怛涵首先发问。

    “你打算哪天回家?一起走吗?”

    “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回家。”

    “那你现在去干什么?”

    “有事去外边。”

    “一个人吗?是陪你吧。”

    “不用了。”

    “那我送你到校门口?”

    “……随便你。”

    到校门口的路上非常尴尬,郝羽说的话题,燕怛涵完全不往下接。路上遇见郝羽的几个舍友,还一番起哄,燕怛涵的脸色就更差了。

    等到了校门口,郝羽就不敢再跟了,可能是她今天心情不好吧。

    〖怛涵Ⅳ〗

    燕怛涵又一次坐上了那趟公交车,上次的钱她如实收到了一万块钱,加上她自己本来有的五千,交了这学年的学费以后,还剩下了一千块。

    本来事情就这样解决了,燕怛涵也下定决心赶紧利用好时间打工,赚大二的学费。但家里面来电话说她弟弟和同学打架,把同学门牙打掉了一颗,人家家里面一开始要五万块钱,谈了好几次以后降到三万,但是家里面的钱,爸爸买药的开销的死钱,不能动一点儿,其余的钱东拼西凑还差八千块,实在是借不来了,妈妈让燕怛涵想想办法。

    八千块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在哪打工也赚不出来这笔钱的。燕怛涵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反正她已经做过交易了,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再去做一次交易。

    “咚咚咚。”燕怛涵又到了彩钢房的门前。

    大叔从里面隔着窗户就看见燕怛涵了。过来给她把门打开,“咋回事,咋又来了?”

    燕怛涵说不出口,用手指比划出一个“八”。

    “啥意思?说明白点儿。”

    “再来一回,这次我就要八千。”燕怛涵红着脸把话说完。

    谁知道大叔笑得鼻涕都喷出来了,“你是真不懂啊,哪有这个价的啊?你是金雕的还是玉琢的?上次之所以给你一万,你不明白咋回事吗?过了那回,就不值钱了。”

    “那一回能多少?”

    “去去去,老子没空跟你逗闷子。”

    “你就说吧,我怎么做,你能给我八千块钱?”

    见燕怛涵还挺认真,大叔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就一个月,我给你八千,这一个月的时间你就跟我在这儿住,你看咋样。”

    燕怛涵头脑一阵晕眩,但是想到家里被逼债,她只能狠下心牺牲自己。

    “那不行,我最近一段时间没办法。”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再过来。”

    “二十天。”

    “诶呦,还会讲价,那就听你的,二十天,你什么时候住过来什么时候开始算。”

    “成……”

    2月中旬,距离过年还有三天时间,截止日到了,燕怛涵从这个彩钢房里离开,这一个月的经历将在她的灵魂上打上一个不可磨灭的烙印。除此之外,她似乎感觉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具体是什么,燕怛涵也说不清楚,她连人家叫什么都没问出来,只是一次偶然间听他打电话的时候,得知他姓郝。

    重新拿回自己的身份证,燕怛涵已经订好了回家的火车票,她下午还要回学校收拾行李,不知道门卫好不好说话。

    深夜两点钟燕怛涵拎着行李上火车的过程中,一直在间歇性地咳嗽,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恰巧最近几天郝叔也在咳嗽,这让燕怛涵无从得知到底是因为着凉而患上感冒还是由于郝叔的传染。

    身材偏瘦的燕怛涵在腊月的寒风中拎着大旅行箱,鼻孔里还一吸一吸的,多少有点儿凄凉。

    燕怛涵买的硬座票,不到四个小时就可以到站,那时候天都快亮了,正好乘公交回家。

    硬座车厢的气味是复杂的,主要的味道有土腥味、铜锈味、泡面味以及酸臭味。乘车的大多是农民工,燕怛涵找到座位的时候,她的座位上正躺着一位农民工大叔,侧卧的姿势甚至有些妖娆。

    燕怛涵叫醒了农民工,坐在了靠过道的座位上,正当她闭眼准备休息的时候,她看见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从身旁走了过去。那人拎着一个外皮磨损严重的运动手提包。

    不会错的,就是郝叔,他上这趟车要干什么?

    郝叔也发现了燕怛涵,两个人都感觉很诧异。

    “你是……要去哪?”燕怛涵问道。

    “回家,我娘突然过世了,就在今天,你走了以后我就接到了我二弟打过来的电话,赶紧订了票。”

    “那你家是在哪啊?”

    “我是准木人,就乌州准木县,你知道吧?”

    “什么?!!”燕怛涵不觉得这件事好笑,她和郝叔是同一个县的老乡,怪不得觉得他的口音有些熟悉。乌州和燕怛涵上学所在的包州是邻市,准木县是乌州的下辖县。

    “怎么了?你也是准木人?”

    “嗯。”

    列车启动,因为是深夜,看不见外面的风景,但是燕怛涵知道列车进入隧道了。

    “那真是替你感到遗憾,节哀吧。”燕怛涵把话题转走了,她现在有一种危机感,来源于她害怕事情败露,如果让同村人知道的话,她这辈子算是完了,永远会被家乡的人鄙视,永远会被定义成一个浪荡肮脏的女人。

    “其实也没什么,从小我娘就不喜欢我,喜欢老二,我长这么大,除了特别小的时候依靠父母以外,都是自己养活自己。因为这样我和我娘感情就很淡。”

    “那她毕竟是你娘啊。”

    “唉,话是这么说,但是其中很多事情,是没法说的。”郝叔摸着后脑勺说。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郝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到了下车的时候,燕怛涵早就提前收拾好了行李,站到门口,她觉得郝叔很有可能会提议和她打一辆车走。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和郝叔同框出现。

    “要不然咱们一块走吧。”燕怛涵还没有出车厢,郝叔就已经排到了她的后面,嘴里叼着尚未点燃的烟。

    “不了吧,我还要去县里我哥家。”

    “哦?你哥哥在县里啊,是在上班吗?”

    “是的。”

    “那我就自己去拼车了。”

    出站的时候燕怛涵故意放慢了速度,她看着郝叔抽上烟以正常的步伐离她越来越远,心里面舒服多了。其实她哪里有什么哥哥,不过是胡乱编出来的瞎话。

    高大的倒座房修得很气派,外墙也是新贴的白瓷砖,房前还有两辆外市牌照的车,想必是年前来串亲戚的,这里是燕怛涵家的隔壁,张家。

    燕怛涵驻足于此,再看向旁边自己家门口比她年龄还大好几岁的铁门。好端端的一个家,都是因为那次变故而偏离了正轨。

    “姐?你回来了!”

    听见有人叫自己,燕怛涵回头一看,是她的妹妹燕玲娟。玲娟小她六岁,今年刚上初一。

    燕玲娟长得不高,眼睛较小,显得有些土气,和燕怛涵长相并不是很相似。她的身上还穿着燕怛涵初中时候穿的衣服。

    “嗯……”燕怛涵看着妹妹穿着自己穿剩下的衣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当初买这件衣服的时候,爸爸还没有出意外。

    “快进家吧,爹娘都在家等着你呢。”妹妹把燕怛涵沉重的书包接过来,在前面领着她进家。

    那破旧铁门后面的景色与张家新起的房形成鲜明的对比,院子里杂乱无章,右手边是狗窝和鸭窝,左手边是一些不知名的破烂。

    正房里面,爹正在炕上睡觉,他每天都躺上炕上,四肢都不能动,他算是心态比较好的,较为乐观地接受现实。

    娘在炕沿嗑瓜着瓜子,看她扔盘里的瓜子皮,应该磕了有一段时间了。

    “娘,大姐回来了。”燕玲娟把姐姐的书包放在炕上。

    娘抬了一下眼皮,并没有正常母女许久未见时的热情。

    燕怛涵已经习惯了,她的母亲并非是重男轻女对两个女儿冷淡,而是对仨孩子一视同仁地冷淡,对儿子也谈不上多喜欢。

    “城里的钱挺好挣的吧,一个月能挣八千块。”母亲平静地说着。

    燕怛涵摸不清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质疑她钱来路不正还是什么别的,索性再编个瞎话:“我一个月打了三份工,加一起是挣了八千块钱。”

    “三份工?你每天的时间怎么打三份工?”

    “上午有一份发传单的工作,第二份一份是在饭店做服务员,只需要中午和晚上饭口去,最后一份是每天下午去辅导班看着小孩写作业。”

    “哦,那你辛苦了。”

    回到家里面没几天就过年了,除了过年当天回来了一次,燕怛涵就没有见过弟弟燕浩文,他刚上高一,天天在外面和一群狐朋狗友鬼混,根本不回家,母亲也不管他。其实若是说处于私心的话,燕怛涵并不希望弟弟回家住,因为他们家没有倒座房也没有厢房,他们兄弟姐妹三人只能挤在西屋的炕上睡,虽说是亲兄弟姐妹,但燕浩文今年也十六岁了,过两年就是成年人了,再天天挤一块睡,多少有点儿别扭。

    正月初四深夜,趁家人都睡着的时候,燕怛涵悄悄从家里溜出来,她要去隔壁村的隔壁村,也就是郝叔所在的村子。

    晚上村里面还是有路灯的,只是到了村与村之间,只有条刚修好不久的窄路,两边全是玉米地,当然现在已经没有玉米了。

    郝叔的家和燕怛涵他们家情况差不多,都是有个破铁门,郝叔将门虚掩着,燕怛涵轻轻地推门进去。

    东屋里有微弱的灯光,燕怛涵走了过去,郝叔正坐在炕沿,眼睛瞪得老大。

    “就非得今天吗?”燕怛涵说。

    “是啊,明天我就得回工地看着了,估计得等你开学我们才能见面。”

    白天其实两个人早就商量好了,起初燕怛涵是不愿意冒这个风险的,后来考虑到郝叔这次给双份的钱,还是挺值得来一次。

    “行吧,那个你还有吗?”

    “有,白天我都买好了。”

    〖羽Ⅳ〗

    郝羽把脖子缩进棉服里,双手插兜。家乡的冬天的干冷的,村里的电线杆上站着几只不知名的怪鸟。

    他的目的地是大伯家,今天是正月初五,按照村里的规矩,家里人要聚在一起吃顿饺子,但是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打大伯的电话根本没人接,郝羽只能自己跑一趟。

    大伯家的门上已经出现了几团铁锈块,墨绿色的漆皮早就掉得所剩无几。

    “咚咚咚。”敲门也没有反应。因为大伯平时在城里打工,家门钥匙就给二弟,也就是郝羽的父亲配了一把,让他时常过来看看,别丢什么东西。

    郝羽掏出钥匙,用力怼进钥匙孔,向右拧开了锁头。

    院子里只有一些纸盒子,郝羽径直向里屋走去,还未进卧室,就看见地上有一双粉色的板鞋,显然是个女生的鞋子。

    “大伯这是……”郝羽心里也犯着嘀咕。

    轻手轻脚走进卧室,郝羽看见了五六个甩在地上不可描述的东西,然后视线一转,看见了大伯和一个女生。

    大伯听到声音,并不是正常苏醒,而是猛然惊醒,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口的侄子。侄子的脸上同样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在郝羽看见大伯身边的女生是谁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如果说仅仅是撞见大伯和一个女人有关系,其实也就是会显得很尴尬。偏偏那个女生是他暗恋了六七年,视为完美女神的人。上次一起出去吃饭,燕怛涵无意间碰到了一下郝羽的手指,他都高兴了好几天。现在这个人却出现在他大伯的身边。

    “小羽,要不你先出去,我一会跟你解释……”郝叔显得有些慌张,然而他并不知道郝羽和燕怛涵的关系。

    “怎么回事啊?”燕怛涵皱着眉头醒来,显然是对美梦被吵醒有些不满。

    当燕怛涵和门口的郝羽对视的时候,立马把自己露出的肩膀用被子裹住,然后下意识地叫出了他的名字:“郝羽?”

    郝叔忽然间明白了侄子那表情中流露出的其他含义,原来他们两个认识,毕竟两个村子隔的不远,认识也在情理之中,那事情反而好办了。

    “如你所见,就是这么回事,既然你们认识,那,你能帮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吗?”郝叔说。

    郝羽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看地上的东西,又看了看裹住被子的燕怛涵。

    “要不然这样,你下学期开学需要生活费,你爹给你多少,我每个月也给你那么多,你能花两份生活费,行不行?”

    郝羽仍然不说话,郝叔一看这小子是想讹他钱啊,那得想想以什么样的代价让他闭嘴比较合适。

    “那你暂时出去一下,我们这都光着腚呢,说话啥的也不方便。”

    这下郝羽出去了,郝叔和燕怛涵刚准备拿过来衣服穿上,从窗户一看,不对劲,郝羽是进了厨房拎着把菜刀出来的。

    “这怎么回事啊?他咋还拎着刀出来了?”郝叔着急地问身边的燕怛涵,后者也是一头雾水,她现在都没弄清楚郝羽和郝叔是什么关系。

    还没等两人想明白,郝羽已经举着菜刀进来了。

    这个时候郝叔猛地从炕上站起来,站到炕的角落,指着郝羽呵斥:“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你亲大伯,哪有自家侄子用刀对着大伯的!”

    看郝羽不为所动,燕怛涵忽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立刻开口说:“我和他是自由恋爱,我们俩恋爱好几个月了。”

    见燕怛涵这么说,郝叔立马应和:“对,我们俩是自由恋爱,你婶子早就过世了,我不能再谈恋爱吗?”

    他们俩这番话让郝羽停下来了,他说:“你十八岁,你就算是找一个二十八岁的我也相信你是自由恋爱,可你知道他多大了吗?他都四十八了,他儿子要是现在还活着,现在都得二十四五岁了。”

    “那怎么不能是自由恋爱啊?你没看过新闻上说的,女大学生和七八十岁的老爷爷恋爱结婚的?我们俩的事跟你也没有关系吧。”

    经过这一小段停顿,郝羽的头脑也清醒了一些,把刀扔在地上,依旧默默地看着燕怛涵。

    “行了,就按我刚才说的办吧,你下个学期我给你出生活费,然后这件事你别和别人说。”郝叔见侄子把菜刀放下,也硬气起来了,把刚才的条件又说了一遍。

    郝羽的眼眶里汪着泪水,虹膜上反射着燕怛涵的样子。随后愤然离开。

    郝叔看着窗户,确定侄子走了以后,才把心放肚子里。但是他转念一想,这事不对劲啊,他为要啥过来砍我。

    “你们俩,是不是,搞过对象啊?”郝叔刚刚有点儿明白过来。

    “哎呀,没有,但是我早就知道他喜欢我,我就是装不知道。”

    “哦,这么回事啊,我刚才还没反应过来他为啥要砍我。”

    “你快帮我找找,看我衣服都脱哪儿了。”燕怛涵拍了一下郝叔的后背。

    “成,我给你找找去,昨天好像有的扔那屋里了。”

    经过刚才的事情,燕怛涵其实想和郝叔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但是她看着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又说不出口,她对这个人有了一种复杂而特殊的情感。

    郝叔去西屋把燕怛涵的部分衣物拿过来,说:“前几年铺了地暖也不是啥好事,当年我和我媳妇冬天就缩在这屋,把炕烧热,再弄个炉子,别的地方都懒得去。现在可好,你看看这衣服,哪屋都有,都不好找。”

    “你快别说了,哪有你这样的,非得总换地方,不够你折腾的。”

    “唉,刚才那小子,真吓我够呛,还好他没那个胆砍我。”

    “你是今天回工地吗?”燕怛涵已经穿好了衣服。

    “是的,晚上的火车。”

    “那我先回家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和我妈解释早上不在家的事情。”

    “就说早上起得早去同学家玩了呗。”

    〖怛涵ⅴ〗

    2018年5月1日,劳动节假期的第一天,已经十一点了,燕怛涵刚刚醒过来,三个舍友已经全起床了。

    从开学以来两个月,燕怛涵已经和郝叔约见了六次,两个人都热衷于此,郝叔可以为了燕怛涵而旷工,燕怛涵也可以为了郝叔而旷课。这六次中其中就有两次是前一天刚约见完,第二天郝叔又忍不住联系燕怛涵,二人再次约见。

    燕怛涵的态度也在发生着转变,她从强迫自己陪伴郝叔变成了乐在其中。对郝叔的感情也在发生着变化,有时候,到了中午,燕怛涵会偷偷地给郝叔打电话,问他吃了什么,工地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每次去见郝叔的时候,燕怛涵也会化上妆再去,让郝叔更高兴。

    到了今天,放劳动节了,郝和她已经约好了今天要出去了,想到这儿,燕怛涵心里就美滋滋的。

    “我去,你们看今天热搜了吗?太劲爆了!”二床的苏晓荷拿着手机说道。

    “我看了啊,哪个热搜啊?”三床夏宝说。

    “不是前面的,第二十七的那个,就是咱们包州的事情,一个农民工大叔的手机被工友偷着打开,然后发现了他手机里有那种视频,直接群发到聊天群里了,现在很多聊天群都传疯了哈哈哈哈哈哈。”苏晓荷说。

    “啥视频啊?”好奇心驱动着四床谢雅珍凑过来。

    “我是从新闻上看见的,就特别短的一段,打上马赛克了,什么也看不清。”苏小荷说。

    “你等会,这瓜不能不吃啊,我给你们找找啊。”夏宝拿来过自己的手机,开始找事件的视频。

    听到这件事的燕怛涵心里有些害怕,但是包州四百多万人,怎么可能那么巧就是她和郝叔呢。

    沉寂了大约二十分钟,夏宝突然兴奋地大叫了一声:“我找到了,姐妹们快来啊,有一堆视频呢,都是这俩人的,每个时间都不短。”

    三个舍友凑在一块,关上了门,夏宝点开视频。视频的一开始,一个有点儿秃头的大叔把手机放在了一个固定地点,往这边拍摄。

    “哇靠,这大叔身材还挺好的,还有腹肌,就是有点儿秃了。”

    “女主呢,我想看女主,你快进一下。”

    燕怛涵心里怦怦直跳,她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走下床,也不敢去看视频,而是选择了逃避。

    “就这儿,开始了。”

    “女主挺白的,有点远啊,看不清脸。”

    “我去,这叫声也太浪了,我一个女的听了都受不了了。”

    燕怛涵已经收拾好了,自始至终她都没往那边看一眼,没有洗脸就悄悄出了宿舍。

    “这个不行啊,根本看不清脸,换一个别的。”

    “等等,我看看哪个是正对着拍的。”

    夏宝又点开了一个视频,一开头,镜头还是被放置在一个固定地点。场景应该是在工地的彩钢房里面。

    “诶呀这个也不行,要不要快进一下。”

    “好啊好啊。”

    夏宝将视频进度条拉到最后,男女主角刚刚结束大战,男主角将手机拿过来,把镜头对准了女主角。

    女主角娇羞地把脸用手捂上,然后说:“诶呀别拍了别拍了。”

    燕怛涵出了校门,在校外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在路上她确实注意到了有两个人对她指指点点,可能不是因为那个事情吧。

    她现在并不想去联系郝叔,郝叔也一个下午没有联系她。

    晚上的时候,燕怛涵走到宿舍门口,门是虚掩着的,她还没进去就听见了夏宝大喊大叫的声音:“姐妹们,有新进展了,有人查出来了,上午那个事情,男的就是包州一个建筑工地上的,郝某某,女的是……我靠,是咱们学校的,2017级学生燕某某,这真是个大瓜啊,咱们学校要出名了。”

    燕怛涵手指冰冷,推门的一瞬间,脸色煞白。

    “你回来啦,小涵。”夏宝忽然脑子里一转,他们学校2017级一共两千多人,就算一半是女生,一千多人里,能有几个姓燕的,况且她们看的视频里面,和燕怛涵出奇地相似。

    苏晓荷也同样想到了这一点,她打开手机上2017级学生基本信息表,筛选了一下,里面只有三个姓燕的,其余两个都是男生。

    一连七天,燕怛涵都没有出宿舍一步,她认为大家的关注点是会随时间而转移的,就比如上个月有一个初中的男生被老师当众批评而跳楼的事件,当时讨论的那么热烈,现在根本没有人提这件事了。

    至于三个舍友,她们都知道了这次事件的主角就是燕怛涵,后者明显感觉三个舍友在有意疏远她,很明显的一件事就是,从一周前开始,宿舍的独立卫生间只有燕怛涵自己用了,其他舍友宁可去公共卫生间上厕所。这明摆着就是嫌她脏。

    刨去劳动节假期,燕怛涵一共在宿舍待了四天,也就是旷了四天的课。她看网上已经没人讨论这件事了,周五的课就过去上吧。

    戴了顶鸭舌帽,也没和舍友一起走,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教室,屋子里有两个男生,都坐在第一排,一个在写着什么东西,另外一个戴着耳机发呆。燕怛涵和那个写东西的男生对视了一眼,后者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目光。

    看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没有燕怛涵想的那么多,她暂时可以放心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屋子里的人开始逐渐增多,燕怛涵戴着帽子坐在最后一排,这节是公共课,也是四个班一起的合班课。

    上课铃声响的时候,戴眼镜的斯文男老师开始点名。

    “燕怛涵。”老师点名。

    “到。”

    “怎么坐那么靠后,还戴着帽子上课,快摘了。”

    老师的话吸引了部分学生的目光,他们纷纷转过身子向后看。

    燕怛涵犹豫了一下,把帽子摘了。

    “我刚才就说好像是她,就是她没错。长得一摸一样。”

    “我也看那个视频了,确实太刺激了,和一个大叔。”

    “你们说什么呢?”

    “就前一阵那个特别火的,咱们学校的事,里面的女的就是她。”

    “啊?”

    燕怛涵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听见了不远处一下男生在议论,但是他们的声音不是很大,只能勉强听见。

    前面议论地越来越凶,不管男生女生,之前知道这个事情的也好,不知道的也罢,通过这两分多钟的讨论,都知道个大概。反观讲台上的老师,纵容学生们讨论了这么长时候,他的表情也很微妙,好像本来也知道这件事。

    “嘿,我说,我是你影迷,我特爱看你出的作品,下回你再出新作品了,我出钱买都成。”前排一个长相有些老成的男生说。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就连平时严肃的老师都半掩着嘴笑。

    燕怛涵觉得自己被整个教室里面的人孤立了,只有她的情绪的愤怒和羞愧,其他的人都是兴奋与嘲讽。

    燕怛涵站起来,把书用力一摔,教室里瞬间安静了。随后她板着脸走到教室前面,一巴掌扇在刚才调侃她的男生脸上。

    那男生被扇了一耳光,一点儿没生气,揉了揉脸,笑着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湿巾,撕开擦脸。

    “我快擦擦吧,这手指不定干过啥事呢,别再把什么病毒传染给我。”男生说。

    教室里起哄的气氛又重新出现,和燕怛涵摔书以前无贰。

    羞愤到极点的燕怛涵直接跑出教室,眼泪夺眶而出,一直跑到教学楼外面,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头埋在双臂里失声痛哭。

    经过了这件事以后,燕怛涵再次宅在了宿舍,根据她现在的判断,其实学校里面没有那么多人知道她的事情,但她一旦被了解事件的人认出来,就会有更多的人认识她,所以每次她去食堂吃饭,都要戴上帽子和口罩,这样的话,被认出的概率就会更低。

    燕怛涵并不是没有萌生退学的念头,只是她觉得那样做会让她的一切努力化作泡影。所以就打消了退学的念头。

    又是七天的时间过去,时间到了中午,燕怛涵还在床上躺着,她已经醒了半天了,只是不想下去。

    “滴。”是宿舍门刷卡的声音,回来的只有苏小荷一个人。

    “小涵,今天有一个黄头发的女生找到咱们班里来,说是给你的,放你桌子上了哦。”苏晓荷说。

    “什么东西啊?”燕怛涵起身向下看,是一个信封,她不急不忙地走下去,拆开信封向里看,里面全是照片。抽出来一看,那些照片全都是她和郝叔视频的各种截图,大概有五十张左右。

    里面还有一张打印的字条,上面写着:“你当众打了我男朋友,他不计较并不代表我不计较,我为了你专门买了台冲印机,给你印了五百张照片,现在你已经能在学校的各个角落看见它们。我既然敢做这件事,就不怕你来找我,如果你敢来的话,骚货。”

    燕怛涵气得直发抖,明明那次上合班课的时候那个男生先挑衅的,现在却变成她的错了。

    “晓荷,今天学校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啊?”燕怛涵问。

    “没有啊,都挺正常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有就好……”燕怛涵想着,人家既然把话说了出来,相片也确实印了,没准是一张张藏在不易发现的地方了。但是这种事情,做的人一定要负法律责任的,她们真的想清楚了吗?

    “滴滴。”夏宝猛地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照片,说:“出大事了,小涵,你看这个。”

    燕怛涵接过来照片,果然全都是截图冲印出来的,而且每张照片背面赫然写着“2017级工商管理七班燕怛涵”。

    深夜间,燕怛涵先是看了一眼十点多钟辅导员发过来的消息,让她明天八点去办公室一趟。随后她在文档里打上了“遗书”二字,盯着这两个字沉默良久,又关上了文档。

    次日五点半,当楼管阿姨刚刚打开宿舍大门时,燕怛涵穿好了衣服,面无表情地走出宿舍楼。她径直走到图书馆,上到了最高层十四层。这里原本设计出来是图书馆馆长以及管理员们的办公室,但是学生太多,电梯平时根本不好挤,每天爬上十四层又太麻烦,于是十四层就直接废弃了,馆长他们搬到了二楼办公。

    虽然通往天台的路是封闭的,但是十四楼楼道的窗户可以打开,且没有护栏。

    燕怛涵把衣服一件件地脱下来,每脱一件,就要把那件衣服挂到废弃办公室的门把手上。长袖衫、裤子、内衣,甚至鞋子和袜子都挂到了门把手上。

    “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份。”

    做完这一切,燕怛涵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是郝叔的号码,已经输入好了,却没有播出去。

    放下手机,燕怛涵站到了窗前,现在是六点钟多一点。

    “你们不是爱看吗?我这次让你们所有人看个够。”

    燕怛涵跨出去,坐在了窗户外沿,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学校吧。她想起了《天浴》中的文秀,当肮脏的身体已无法被拯救,只能绝望地选择死亡。她在恳求老金杀死自己的时候,想必也是这番心情吧。

    底下已经有几个学生发现了她,还没等他们说什么,燕怛涵已经闭上了眼睛,从十四层跳了下去。

    围观者越来越多,燕怛涵早已没有了气息,当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