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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善后工作

    跑商本是贱业。

    尤其是跨城长途跑商,来回一趟就要十天半个月,路上危险重重,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丢了性命。

    临水集的正经人都不大愿意赌上性命掺合这种高风险的行当。

    不过因为高回报,走投无路的平民仍将跑商当做翻身的第一选择。

    跟着商队跑一趟,只要不出意外,所得酬金往往可以在临水集过上小半年的悠闲日子。

    一些破产的贵族也会放下身段加入这个行业。

    他们一般充当账房先生这种角色,负责商队的财务。

    正常情况下。

    一支商队往往只有两三个读书人。

    护卫、马夫和杂役占据商队人数的大多数。

    他们都没怎么吃过墨水。

    罗纳德·橡木盾原本跟他们一样粗鄙、浅薄、愚昧,糊涂迷茫地活着,过一天算一天,文化水平只限于拼写自家人的名字。

    妻子病逝,儿子失常,更是让他陷入人生最低谷,几乎崩溃。

    直到原首领被恶龙叼走,他的长女、年仅十九岁、入行不到两年、身为领队的罗西塔·橡木盾依照行规,成为商队新一任首领。

    诺大一个临水集,除了自己的父亲,罗南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在活到四十四岁“高龄”的时候,突然想起要摘掉自己是文盲的帽子,迫切地提升自己,并且说到做到。

    为了不拖罗西塔的后腿,他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

    当同行的伙计一闲下来就凑在一起吹牛皮,他捧着罗西塔小时候在启蒙学堂用过的课本自学拼写,死磕文法、算术和辩术。

    随后接触经史典故,熟读名人传记,用知识填充脑子和工作之余的空虚,而不是用酒精、烟草、牌九和女人。

    在父亲的教育问题上,罗西塔尽职尽责,不仅请了家庭教师,还在跑商途中亲自指导。

    如今。

    罗纳德的学识完全不输那些在文法通识学院接受九年正规教育的读书人。

    单从气质涵养上来看,他已经跟那些同期出道的老伙计有了显著的不同。

    “临水集总共三十三支商队,一个晚上就折损了十一支,幸存下来的三支,包括我们三叶草在内,都元气大伤。现在人心惶惶,别家的伙计我们顾不了,自家的伙计不能委屈。”

    “我提议给每位遇害的伙计的家属补偿一枚金盾,另外根据伤情补偿受伤的伙计每人30到70铢银通。这个冬天怕是出不了远门,我打算给那些幸运的伙计每人额外发放10铢银通做为福利,让他们安心呆在家里。”

    “你们觉得怎么样?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罗纳德坐在摆放各类书籍的书架前,对罗南和罗西塔说。

    罗纳德只是一介凡人,伤口愈合的速度比炼气士慢很多,骨折的右手完全康复需要两三个月。

    他尝试着练习用左手书写,以免影响未来几个月的工作。

    他面前的书桌上堆放着账本和商队人员的名册,以及六个饱满的钱袋,里面装着这次跑商从青石港带回来的现金。

    在罗南和罗西塔进屋之前,他正在估算这次的损失,筹划善后补偿事宜。

    “父亲定的金额比补偿协议书上原定的高出一大截,这种做法合情,但不合理。要不是家里有棵摇钱树,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罗西塔挨着书桌坐下,抓起一个钱袋,取出一枚金盾拿在手里把玩,委婉地接受了罗纳德的提议。

    紧接着她又补充了几句:

    “没有哪支商队有我家这么雄厚的财力和背景,我希望多出来的那部分,父亲要声明是以个人的名义,而不是以三叶草。”

    “一是避免破坏行规,伤及同行;二是避免形成惯例和依赖,这次补偿一枚金盾,下次若是拿不出这个数,我们很难解释。”

    “我们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

    “您要知道,这世上绝大多数身处底层的平民,认知水平很有限,想法相当简单,性情执拗缺乏判断力。你给他们每人十个金盾,他们也翻不了身,过不了几年,他们反而会变得更加穷困。”

    罗纳德的目光离开罗西塔,落在罗南脸上,真诚的目光中透露着希望罗南为自己说两句的意思。

    罗南拿起账本随意翻了翻,低头回避罗纳德的目光,含蓄地说:

    “抱歉父亲,这次我站姐姐这一边。”

    “我们手里的契约和补偿协议是三十三家商队联合组建的商队行会表决拟定,经过市议会商讨确定,每两年修正一次,由市政厅核准签发,接受治安司和监察院监管,佣金、福利和意外补偿都写得明明白白。”

    “给少了违法,给多了违规。”

    “如果您觉得不够,我们可以绕过协议,巧用别的方式补偿。”

    “比如给遇害伙计的家属提供一份稳定的、体面的工作,每逢节庆,以个人名义赠送他们一份足够份量的礼品。”

    “也可以为他们的遗孤引路,资助他们去学院接受正规教育,介绍师傅传授他们技艺,给予他们优先加入三叶草、改变命运的机会”

    “一楼和二楼有很多闲置的客房,我不介意您收养十几个比我和姐姐正常一点的孤儿,让他们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罗西塔眼睛一亮。

    罗南的补偿方式相当于给死难家属预定了一个金饭碗,价值远超过一枚金盾。

    收养孤儿这种手段更加高明。

    但罗纳德显然没怎么仔细听罗南后面说的话,还是觉得不如提高补偿金来得实在。

    他有些灰心地把羽毛笔插回墨瓶,腾出左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青茶,无奈地说:“那就按照约定的金额补偿吧。明天你们跟我一起去慰问那些遇害的伙计的家属,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这是我们应该的。”

    罗南应道。

    他把手里的账本硬塞给罗西塔。

    罗西塔疑惑地接过账本翻了翻,看到了新鲜未干的泪渍,怔了怔,随即毫不犹豫地续上罗南的话:

    “正好借这个机会物色几位女士或者先生来家里料理家务。”

    “过去阿娘总是以我们长期在外、家里只有她带着几个小屁孩为理由,反对我聘请家仆,宁愿自己忙得焦头烂额。”

    “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了。”

    “你们很清楚,我从小就对家务活没什么兴趣。我宁愿坐着发呆,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洗衣做饭扫地擦桌子这种事情上。”

    罗南会心一笑,“你需要三个厨娘,三个清洁女工,三个浆洗女工。马厩和畜棚也需要人打理。”

    “跟我想到一块了。”罗西塔平静地说:“要是房子再大些,管家、门童、车夫、侍者和贴身仆人也得找人补上。那样才符合我们现在的身份。如果父亲您需要的话,我也很乐意为您找个合适的老伴。”

    为了避免再次拉扯伤口,罗西塔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脸上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说话的语气波动很小,以致说什么都是一本正经的味道,分不清她是认真,还是说笑。

    当听到她突然说要给父亲找个老伴,罗南猝不及防,一时怔住。

    正在喝茶的罗纳德被呛住,咳了半分钟才停下来,之后胀红着脸责备罗西塔说的话不合时宜。

    罗西塔无视罗纳德的责备,不以为意地说:

    “身材相貌这方面就依您的喜好,我相信您的眼光跟三十年前遇到母亲的时候一样出色。”

    “但不能太年轻,至少得比我大十岁,要不然以后相处会很尴尬。”

    “我的要求不高,出身就无所谓了,性格很重要,要懂分寸,要明事理、识大体,要跟阿娘合得来,后院着火这种荒唐事要是出现在我们家里,那就搞笑了。”

    “还有就是最好识字,毕竟我们已经不是普通的平民家庭。”

    根据罗西塔提的要求,罗南在脑海内、从临水集辖区数千独居的适龄女士中逐一排除,很快有了十几个差强人意的人选。

    只不过那些女士大都住在内城。

    罗南不禁在心里吐槽罗西塔不如爽快点,直接说找个知书达礼的贵妇人。

    只是内城的贵族女士向来挑剔,无疑增加了给父亲找老伴的难度。

    看来还得去青石港和宿马城碰运气……

    罗南心想。

    跟罗南对视一眼的罗纳德老脸发烫,屁股着了火似的,短短十秒内在椅子上换了三个姿势。

    “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给我找老伴这种事情……”罗纳德突然停顿,仿佛想通了什么似的,正了正坐姿,冷静地说:

    “以后再提吧。”

    “我今天失去了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兄弟,还失去了一半相识大半辈子的老友,你们要体谅一下我现在的心情。也不要试图开解我、逗我开心。这份痛,我承受得起。”

    “至于雇佣家仆,这事一定要跟卡丽娜商量。你们的阿娘心思细腻,不要让她误会。”

    罗西塔以点头代替微笑,“这个您不用操心,交给我就行了。”

    …………

    拉杰喝的汤药含有镇静安眠的药物成分。

    晚餐过后没多久他便沉沉睡去。

    坐在床沿守着他的卡丽娜夫人安安静静的,不时抬起手,用手背擦拭漫出来的泪水。

    她膝上放着一个竹编簸箕,手里拿着剪刀和针线,在烛光下把亡夫生前穿过的、留存下来的麻制衣衫裁出一小块,再缝制成殓服。

    她明天还要用六种干草扎一个等身人偶。

    鞑靼遗民的很多习俗已经被祖庵同化。

    丧葬习俗便是其中之一。

    依照祖庵人的习俗,那个人偶将代替被尸鬼拖走的萨米特老爹火化。

    另一边。

    罗南在罗西塔的坚持下绕着自家楼房转了一整圈。

    把前院和后院的栅门、主楼前后大门以及南北两翼的侧门全部上锁,还把多年前用来防范盗贼入室偷窃的细绳和铃铛拿了出来,布置在隐蔽又紧要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罗南提着一串钥匙路过安置拉杰的客房,正看见罗西塔搂着卡丽娜夫人商量雇几个仆人分担家务。

    这一次,卡丽娜夫人没有反对。

    “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卡丽娜夫人的回答透过一丝无奈。

    过了几秒钟,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抬头对罗西塔说:“我想等缇娜回家再举办葬礼。”

    罗西塔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筑基最快也要三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筹备。既然这样,您就早点歇着,义父的殓服明天再做也不迟。”

    卡丽娜夫人无力地摇了摇头,“下午睡了一觉,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明天有明天的事,反正闲着,不如先把殓服做了。倒是你们,都忙了一整天,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罗南站在门口插了句:“我和罗西塔是炼气士,三天不睡觉都不碍事。灯下做针线活,对眼睛很不好。”

    听见罗南的声音,卡丽娜夫人扭头看来,“阿娘想要你画一幅画,把你义父画出来。缇娜还小,她可能过两年就会忘记她阿爹的样子。”

    罗南想都不想,直接一口答应:“这是我应该的。您不提,我也会把义父画出来。”

    卡丽娜夫人很满意罗南的答复,转过身去,继续缝制殓服。

    自知无法劝服她,罗西塔亲吻了一下她的头发,退出客房,领着罗南把一楼各个房间和门窗仔细巡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安全隐患。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疑神疑鬼。”上楼前,罗西塔突然发问。

    “是有点过分。但是可以理解。”罗南诚实地说,“当然,你要是再让我巡查一遍的话,我会背着拉杰,叫上父亲和阿娘,一起去地下过夜。”

    罗西塔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老费舍尔加派了多少个暗卫在附近?”

    “四十二个。”

    罗南说。

    他提着防风油灯走在罗西塔前面,不暇思索地说出老费舍尔在附近做的部署,

    “算上伪装成巡防官兵和我们的邻居的暗卫,总共是一百四十八人。一百四十八个暗卫里面有十八个藏风高手,九个魂武者。”

    “这些前辈对阵班扬大人这样的超凡强者,应该也可以拖上一两秒钟。”

    “老费舍尔把宗庙的一半老底搬来保护我。班扬大人也一直盯着这边,之前我在前院关栅门时感知到他的气息。”

    罗西塔低着头,跟在罗南身后默默走了十几个台阶,突然惆怅地说:“瓦妮莎小姐不在,我还是不踏实。除了她,我谁都不放心。”

    罗南一下愣住,脚步停了下来,扭转身,不敢相信地凝望着此生最熟悉最亲密的人。

    罗西塔的脸蛋在黑暗里的灯光中格外明晰。

    眼里尽是宠爱和温柔。

    这是除罗南之外的人绝对看不到的。

    对视半晌,罗南强自镇定,以平静的口吻直言探询:“你跟瓦妮莎小姐是什么关系?在我的记忆里,你跟她只在三脚猫见过三次面,说的话只有11句,总共69个单词,都跟吃什么有关。”

    “我的傻弟弟,我跟瓦妮莎小姐见的面可不止三次。我跟她说的话,至少有三千句……”罗西塔的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地说:“看样子,她已经表明自己接近你的真实意图。”

    真实意图?

    她没跟我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