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神灵下凡
雷鸣持续了二十秒左右。
前后响了七声。
大地随即停止颤动。
然而这份宁静持续不到十秒钟，天际再生异变。
南方地平线下。
一道耀眼的白色光柱冲天而起，像一颗高速逆行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临水集的黑色天幕，照亮整个夜空。
方圆三百里如同白昼。
直到那道光柱刺入北方浓厚的云层，隐没不见，万物重被夜黑笼罩。
这道光从出现到消失，整整持续了三秒钟。
临水集的市民全都呆住了。
不管在室外。
还是室内。
仿佛偷偷商量过似的，满脸惊慌的罗西塔、罗纳德和卡丽娜同时扭头望向罗南，等着他的解释。
他们很清楚，整个临水集，没有人比罗南懂得更多。
罗南耸耸肩，干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班扬大人或许知道。”
“总督大人来了？”罗西塔犹疑地问。
“第三声雷鸣响起时，他就在我们家的屋顶上站着……”罗南顿了一下，“他现在飘到了露台上。我去问问他。”
这时，有两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
罗南头也不回地说：“两位前辈来得正好。如果待会再有变故，劳驾二位帮忙把拉杰老哥带去地宫。”
说着，罗南拉起被子盖住拉杰，退出客房登上二楼，穿过内廊，取下挂在墙上的钥匙，打开被锁着的拱门，来到位于主楼南翼的露台。
“发生了什么？”
罗南直截了当地问。
露台上负手而立的伟岸男子仰望着北方，眉头紧锁，“刚刚有两位强者在城南四十里外……肉搏。”
罗南愣了一下。
城南四十里是疾风旷野。
那里有一座驿站和三个营地。
再往南就是淘金镇。
想起住在淘金镇的众多亲戚，罗南抬头看着班扬大人颤声问：“淘金镇会不会已经……已经沦陷？”
班扬大人扭头看了罗南一眼，毫不含糊地应道：“高登在林线峡谷安排了五支小队，负责传递淘金镇方向的消息。很快就有结果。在此之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靠墙位置有一条长椅。
罗南扶墙坐了下来，定了定神，又问：“在疾风旷野肉搏的其中一方是您请来的朋友？”
班扬大人有所犹疑，“但愿不是。”
但愿不是？
回想那七声有节奏的雷鸣，再加上班扬大人此时的脸色和语气，罗南暗自咋舌。
可能是单方被碾压的战局……
罗南心想的同时低头自言自语：“敌人不会蠢到自己打自己，把自己暴露。难道是三脚猫的那位客人出手了？刚才的那道强光又是怎么回事？”
班扬大人沉默无语。
就这样过了十分钟。
露台下方的家养禽畜不再躁动。
哭喊声、求救声逐渐停了下来，鸢尾街区在巡防官兵的安抚下重归宁静。
罗南急于弄清楚淘金镇有没有受到攻击，眼看从班扬大人这里一时半会儿得不到什么结果，于是起身回屋，在父亲的书房取了张白纸，写下一行短信，撕成两指宽的纸条。
“你在做什么？”罗西塔出现在书房门口，披着一件貂皮裘袍。
“我打算让小薇飞一趟淘金镇。”罗南将纸条卷了起来，把刚刚与班扬大人的对话向罗西塔简单复述了一遍。
得知淘金镇很有可能遭遇袭击，罗西塔僵了一瞬。
之后跟着罗南来到露台。
受到“地震”的摧残，原本树叶稀疏的银杏树彻底秃了。
罗南抬起头，对着光秃秃的银杏树叫了声“小薇”。
专门负责送信去淘金镇的棕褐色猫头鹰应声从枝头飞了下来，落在罗南伸出的左前臂。
罗西塔从罗南手里接下卷起的纸条，塞进绑在小薇腿上的小竹管，叮嘱道：“飞高一点，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这只叫做小薇的猫头鹰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张了张翅膀，对着罗西塔咕咕叫了两声，以示回应。
之后振翅起飞，快速消失在夜色里。
然而小薇走后不到十分钟，就有一个黑衣人飞檐走壁，赶来面见班扬大人，禀报军情。
这个黑衣人正是总督府参事长高登先生。
他没有避讳罗南和罗西塔在场，“据守绿地驿站的将士用战鼓传来消息，淘金镇被死灵大军围困，北门外凭空出现一个高达十三米左右的巨型类人怪物。这个来路不明的巨型怪物试图摧毁城关，但没成功，被一位从天而降的金甲神灵撵着暴打，败退至疾风旷野，化成流光升天。”
凭空出现的高达十三米的巨型类人怪物？！
从天而降的金甲神灵？！
化成流光升天？！
高登先生带来的消息太炸裂了。
并肩坐在长椅上等候小薇归来的罗南和罗西塔惊惧不安又莫名兴奋。
姐弟二人全身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向班扬大人，期待他做出解释。
班扬大人却双手抱胸。
冷峻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没在现场！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高登继续说：“疾风旷野出现地陷，绿地驿站的城墙有多处坍塌，目前伤亡暂时无法统计。烈阳、黄昏、风暴三个营地的民众，日间已经全部迁入淘金镇和临水集，整个疾风旷野，除绿地驿站之外都是无人区。”
在场三人都听得出高登的言外之意——只要人活着，即便那三个营地受到超凡战的波及被夷为平地，也是可以接受的。
听完高登的汇报，沉默许久的班扬大人嘴唇动了动，“今夜未过半，不要掉以轻心，继续保持警戒。”
向班扬大人行过军礼，高登领命告退，跳下露台，原路折返。
没过多久，班扬大人像幽灵一样飘忽无声地腾空而起，飞身离开露台，隐于暗处。
俗称半巨人的“诺亚巨灵”的平均身高才六米，文献史料中所记录的最高的也就九米左右……
十三米的身高，比我家主楼还高出一截。这样的体型，一举一动必会留下痕迹……
游骑兵每天都在郊外侦查……
临水集周边的大型怪物和异兽都被标记，没有一个遗漏……
难道它可以像银波妖刀一样变形？
化成流光升天……
到底是这个十三米高的怪物化成流光逃遁，还是那个从天而降的金甲神灵把它弄死后，化成流光回归英灵殿？
这么重要的情报，居然出现歧义，那些个舞刀弄剑的，真该关在文法通识学院恶补文法，拿不到摩根先生签发的证书的，全都官降一级……
罗南越想越气。
已开始犯困的罗西塔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安稳地睡个觉……”
但话没说完，她就睡着了。
罗南不动声色地拿开凑到她鼻孔前的小玻璃瓶，插上橡皮软塞，放回口袋。
考虑到今夜未过半，说不定还会爆发更强烈的“地震”，为确保出现变故后一家人可以在最短时间内集结，罗南轻手轻脚地将罗西塔背下一楼，安置在拉杰对门的闲置客房。
把高登先生送来的消息跟罗纳德和卡丽娜重复一遍，罗南提着一盏煤油灯登上三楼，返回自己的卧室，续写今日份的日志……
约莫半个小时后。
就在罗南合上记事本，准备起身去楼下给自己倒一杯热茶，猫头鹰小薇从南方归来，出现在他的感知范围。
小薇能够平安归来就是一个喜讯。
罗南激动地走到窗前，从嘉西亚搁在飘窗的陶罐里取出一小块鹿肉干，等候小薇降落。
而他的神识已然探入绑在小薇腿上的竹管，把它从淘金镇带来的信件扫了一遍。
得知淘金镇的亲戚全都平安无事，罗南的眉头舒展开来。
信里也提到了一个有城墙那么高的人形怪物，以及从天而降的金甲神灵。
虔诚的二舅还不忘在末尾赞美神灵。
几秒过后，小薇收敛翅膀落在失去玻璃的窗棂上，咕咕叫着向罗南邀功。
“你明明已经吃过二舅给的牛肉！别装傻，我能看见你的胃。”罗南故作生气地数落两句，揭开竹管取出纸条，摊开手掌亮出给小薇准备鹿肉干。
小薇毫不犹豫地叼起鹿肉干，高高兴兴地在窗棂上腾挪转身，展开翅膀飞回银杏树上。
罗南拿着信条飞快跑下一楼，给罗纳德和卡丽娜夫人过目。
卡丽娜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一抹喜色。
罗纳德却有所犹疑，“如果祖庵真有神明护佑，为什么之前无动于衷？难道我的兄弟，我的伙计，四个驿站七千多条人命不配得到拯救？”
凌晨的遭遇，已经动摇了罗纳德的信仰。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激动。
罗南挨着床沿坐了下来，为了“安抚”自己的老父亲，他决定掰扯掰扯神明的本质：
“近两年，我带着缇娜、嘉西亚、扎古、格兰杰在临水集周边的荒野和大山里考古，勘探了两千多座不同时代、不同规格的衣冠冢和墓陵。透过墓室壁画和各种随葬品，我见到更接近真实的历史，追溯到大泱神话起源，看到了神明随着文明演变的整个过程。”
“知识不够用的时候，只能编故事。再荒诞的故事，听得人多了，传得时间久了，就成真的了。”
“神话传说就是这么来的。”
“我们所信奉的各路神明，不过是愚昧无知的先祖臆想出来的，是愿望的产物。而且一开始，因为先民想象力的贫乏，祂们的神力甚至还不如现在的藏风境界的炼气士。”
“后世的神棍总结前人的经验，对神明进行深加工，赋予祂们越来越夸张的神力，与祖先崇拜结合，不断扩展、丰富、完善神明的概念，创造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主宰，构建出符合自己需求的神话体系，写进《宗典》。”
“从那以后，必须足够虔诚，亡魂才可以在神国得到安息，和先人团聚，否则就要跟业障深重的肉身一样滞留人间，或者堕入冥界炼狱。”
“修道院首座长老的亡魂依然享有特权，被安排在神之庭院觐见至高神，聆听神音，将祂的意志传达给自己在地上的继承者。”
“酋长和各氏族族长要在神之庭院称量生前的功德业绩，昏庸无能会被逐出神之庭院，功业卓著才有资格在神之庭院居住，晋升神祇，获得尊名，代行至高神的意志，维持天上人间的秩序。”
“而那些英勇善战的勇士，以及为部落做出巨大贡献的英雄，他们的亡魂受到至高神的召唤，由女武神引渡至英灵殿，接受训练，回应来自地界的祈祷，化身神灵降临人间，在地上行使神迹。”
“人间疾苦，亡魂怨灵这种可怕的东西确实真实存在，加上地上有太多神奇、诡异、恐怖得要命、无法理解、无法解释的事情，神明的存在让一切变得更加合理。所以，愿望的化身最终和信仰、统治的需要纠缠在一起，随时代演变，密不可分。”
“也就是说，这套做为统治工具的神话体系迎合了绝大部分人的需求。”
“我们通古斯人从生到死，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无论史书如何歌颂，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王八蛋基本上都无视底层疾苦。在他们眼里，下层人，包括贵族和草根平民在内，跟牲口没有什么区别。”
“这还仅仅是我们人族自己圈子里的腌臜事。”
“不同的族群有着天然的隔阂，把人族当食粮的高阶怪物已经够可怕的了，如果把圈子扩大，如果真的存在一个超越认知、超越一切、不死不灭、凌驾众生万物的东西，俯视着这个世界，我觉得是件极为恐怖的事。”
在这栋楼房里，言论是自由的，一些禁忌话题常被摆到桌面上敞开讨论。
受罗西塔影响，住在三楼的孩子对神明有很深的成见，比起仰赖从未开眼、从未谋面的神明，他们更相信自己的拳头。
亵渎神明的话语，已经不是第一次从罗南嘴里冒出来。
卡丽娜实在受不了，听到一半借口去厨房弄点吃的，捂着耳朵匆匆离开。
罗纳德对神明还抱有一丝幻想，“如果这些都是假的，淘金镇的事怎么解释？那么多人看到了，高登先生也这么说。”
“看见并不代表看明白了。”罗南反驳道，
“除了神灵下凡，他们没有更好的解释。史书上和民间传说中那些真真假假的神迹，有很多是我这样的法师和古武强者弄出来的。我可以肯定，打跑那个有城墙那么高的怪物的，绝不是什么英灵殿的神灵。”
罗纳德觉得不能跟罗南继续这个话题了，抬手擦了擦眼，喃喃道：“屋里到处漏风，明天得请人过来把玻璃都补上……估计玻璃会断货，只能用油纸凑合一下了。家里的油纸还是够的。”
罗南浅笑了一下，“没错，与其纠结那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不如活在当下，多做些实事。义父和商队里的诸多前辈不能白死，与其沉溺哀伤，不如想办法挖出幕后黑手，为他们复仇……”
前后响了七声。
大地随即停止颤动。
然而这份宁静持续不到十秒钟，天际再生异变。
南方地平线下。
一道耀眼的白色光柱冲天而起，像一颗高速逆行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临水集的黑色天幕，照亮整个夜空。
方圆三百里如同白昼。
直到那道光柱刺入北方浓厚的云层，隐没不见，万物重被夜黑笼罩。
这道光从出现到消失，整整持续了三秒钟。
临水集的市民全都呆住了。
不管在室外。
还是室内。
仿佛偷偷商量过似的，满脸惊慌的罗西塔、罗纳德和卡丽娜同时扭头望向罗南，等着他的解释。
他们很清楚，整个临水集，没有人比罗南懂得更多。
罗南耸耸肩，干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班扬大人或许知道。”
“总督大人来了？”罗西塔犹疑地问。
“第三声雷鸣响起时，他就在我们家的屋顶上站着……”罗南顿了一下，“他现在飘到了露台上。我去问问他。”
这时，有两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
罗南头也不回地说：“两位前辈来得正好。如果待会再有变故，劳驾二位帮忙把拉杰老哥带去地宫。”
说着，罗南拉起被子盖住拉杰，退出客房登上二楼，穿过内廊，取下挂在墙上的钥匙，打开被锁着的拱门，来到位于主楼南翼的露台。
“发生了什么？”
罗南直截了当地问。
露台上负手而立的伟岸男子仰望着北方，眉头紧锁，“刚刚有两位强者在城南四十里外……肉搏。”
罗南愣了一下。
城南四十里是疾风旷野。
那里有一座驿站和三个营地。
再往南就是淘金镇。
想起住在淘金镇的众多亲戚，罗南抬头看着班扬大人颤声问：“淘金镇会不会已经……已经沦陷？”
班扬大人扭头看了罗南一眼，毫不含糊地应道：“高登在林线峡谷安排了五支小队，负责传递淘金镇方向的消息。很快就有结果。在此之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靠墙位置有一条长椅。
罗南扶墙坐了下来，定了定神，又问：“在疾风旷野肉搏的其中一方是您请来的朋友？”
班扬大人有所犹疑，“但愿不是。”
但愿不是？
回想那七声有节奏的雷鸣，再加上班扬大人此时的脸色和语气，罗南暗自咋舌。
可能是单方被碾压的战局……
罗南心想的同时低头自言自语：“敌人不会蠢到自己打自己，把自己暴露。难道是三脚猫的那位客人出手了？刚才的那道强光又是怎么回事？”
班扬大人沉默无语。
就这样过了十分钟。
露台下方的家养禽畜不再躁动。
哭喊声、求救声逐渐停了下来，鸢尾街区在巡防官兵的安抚下重归宁静。
罗南急于弄清楚淘金镇有没有受到攻击，眼看从班扬大人这里一时半会儿得不到什么结果，于是起身回屋，在父亲的书房取了张白纸，写下一行短信，撕成两指宽的纸条。
“你在做什么？”罗西塔出现在书房门口，披着一件貂皮裘袍。
“我打算让小薇飞一趟淘金镇。”罗南将纸条卷了起来，把刚刚与班扬大人的对话向罗西塔简单复述了一遍。
得知淘金镇很有可能遭遇袭击，罗西塔僵了一瞬。
之后跟着罗南来到露台。
受到“地震”的摧残，原本树叶稀疏的银杏树彻底秃了。
罗南抬起头，对着光秃秃的银杏树叫了声“小薇”。
专门负责送信去淘金镇的棕褐色猫头鹰应声从枝头飞了下来，落在罗南伸出的左前臂。
罗西塔从罗南手里接下卷起的纸条，塞进绑在小薇腿上的小竹管，叮嘱道：“飞高一点，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这只叫做小薇的猫头鹰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张了张翅膀，对着罗西塔咕咕叫了两声，以示回应。
之后振翅起飞，快速消失在夜色里。
然而小薇走后不到十分钟，就有一个黑衣人飞檐走壁，赶来面见班扬大人，禀报军情。
这个黑衣人正是总督府参事长高登先生。
他没有避讳罗南和罗西塔在场，“据守绿地驿站的将士用战鼓传来消息，淘金镇被死灵大军围困，北门外凭空出现一个高达十三米左右的巨型类人怪物。这个来路不明的巨型怪物试图摧毁城关，但没成功，被一位从天而降的金甲神灵撵着暴打，败退至疾风旷野，化成流光升天。”
凭空出现的高达十三米的巨型类人怪物？！
从天而降的金甲神灵？！
化成流光升天？！
高登先生带来的消息太炸裂了。
并肩坐在长椅上等候小薇归来的罗南和罗西塔惊惧不安又莫名兴奋。
姐弟二人全身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向班扬大人，期待他做出解释。
班扬大人却双手抱胸。
冷峻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没在现场！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高登继续说：“疾风旷野出现地陷，绿地驿站的城墙有多处坍塌，目前伤亡暂时无法统计。烈阳、黄昏、风暴三个营地的民众，日间已经全部迁入淘金镇和临水集，整个疾风旷野，除绿地驿站之外都是无人区。”
在场三人都听得出高登的言外之意——只要人活着，即便那三个营地受到超凡战的波及被夷为平地，也是可以接受的。
听完高登的汇报，沉默许久的班扬大人嘴唇动了动，“今夜未过半，不要掉以轻心，继续保持警戒。”
向班扬大人行过军礼，高登领命告退，跳下露台，原路折返。
没过多久，班扬大人像幽灵一样飘忽无声地腾空而起，飞身离开露台，隐于暗处。
俗称半巨人的“诺亚巨灵”的平均身高才六米，文献史料中所记录的最高的也就九米左右……
十三米的身高，比我家主楼还高出一截。这样的体型，一举一动必会留下痕迹……
游骑兵每天都在郊外侦查……
临水集周边的大型怪物和异兽都被标记，没有一个遗漏……
难道它可以像银波妖刀一样变形？
化成流光升天……
到底是这个十三米高的怪物化成流光逃遁，还是那个从天而降的金甲神灵把它弄死后，化成流光回归英灵殿？
这么重要的情报，居然出现歧义，那些个舞刀弄剑的，真该关在文法通识学院恶补文法，拿不到摩根先生签发的证书的，全都官降一级……
罗南越想越气。
已开始犯困的罗西塔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安稳地睡个觉……”
但话没说完，她就睡着了。
罗南不动声色地拿开凑到她鼻孔前的小玻璃瓶，插上橡皮软塞，放回口袋。
考虑到今夜未过半，说不定还会爆发更强烈的“地震”，为确保出现变故后一家人可以在最短时间内集结，罗南轻手轻脚地将罗西塔背下一楼，安置在拉杰对门的闲置客房。
把高登先生送来的消息跟罗纳德和卡丽娜重复一遍，罗南提着一盏煤油灯登上三楼，返回自己的卧室，续写今日份的日志……
约莫半个小时后。
就在罗南合上记事本，准备起身去楼下给自己倒一杯热茶，猫头鹰小薇从南方归来，出现在他的感知范围。
小薇能够平安归来就是一个喜讯。
罗南激动地走到窗前，从嘉西亚搁在飘窗的陶罐里取出一小块鹿肉干，等候小薇降落。
而他的神识已然探入绑在小薇腿上的竹管，把它从淘金镇带来的信件扫了一遍。
得知淘金镇的亲戚全都平安无事，罗南的眉头舒展开来。
信里也提到了一个有城墙那么高的人形怪物，以及从天而降的金甲神灵。
虔诚的二舅还不忘在末尾赞美神灵。
几秒过后，小薇收敛翅膀落在失去玻璃的窗棂上，咕咕叫着向罗南邀功。
“你明明已经吃过二舅给的牛肉！别装傻，我能看见你的胃。”罗南故作生气地数落两句，揭开竹管取出纸条，摊开手掌亮出给小薇准备鹿肉干。
小薇毫不犹豫地叼起鹿肉干，高高兴兴地在窗棂上腾挪转身，展开翅膀飞回银杏树上。
罗南拿着信条飞快跑下一楼，给罗纳德和卡丽娜夫人过目。
卡丽娜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一抹喜色。
罗纳德却有所犹疑，“如果祖庵真有神明护佑，为什么之前无动于衷？难道我的兄弟，我的伙计，四个驿站七千多条人命不配得到拯救？”
凌晨的遭遇，已经动摇了罗纳德的信仰。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激动。
罗南挨着床沿坐了下来，为了“安抚”自己的老父亲，他决定掰扯掰扯神明的本质：
“近两年，我带着缇娜、嘉西亚、扎古、格兰杰在临水集周边的荒野和大山里考古，勘探了两千多座不同时代、不同规格的衣冠冢和墓陵。透过墓室壁画和各种随葬品，我见到更接近真实的历史，追溯到大泱神话起源，看到了神明随着文明演变的整个过程。”
“知识不够用的时候，只能编故事。再荒诞的故事，听得人多了，传得时间久了，就成真的了。”
“神话传说就是这么来的。”
“我们所信奉的各路神明，不过是愚昧无知的先祖臆想出来的，是愿望的产物。而且一开始，因为先民想象力的贫乏，祂们的神力甚至还不如现在的藏风境界的炼气士。”
“后世的神棍总结前人的经验，对神明进行深加工，赋予祂们越来越夸张的神力，与祖先崇拜结合，不断扩展、丰富、完善神明的概念，创造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主宰，构建出符合自己需求的神话体系，写进《宗典》。”
“从那以后，必须足够虔诚，亡魂才可以在神国得到安息，和先人团聚，否则就要跟业障深重的肉身一样滞留人间，或者堕入冥界炼狱。”
“修道院首座长老的亡魂依然享有特权，被安排在神之庭院觐见至高神，聆听神音，将祂的意志传达给自己在地上的继承者。”
“酋长和各氏族族长要在神之庭院称量生前的功德业绩，昏庸无能会被逐出神之庭院，功业卓著才有资格在神之庭院居住，晋升神祇，获得尊名，代行至高神的意志，维持天上人间的秩序。”
“而那些英勇善战的勇士，以及为部落做出巨大贡献的英雄，他们的亡魂受到至高神的召唤，由女武神引渡至英灵殿，接受训练，回应来自地界的祈祷，化身神灵降临人间，在地上行使神迹。”
“人间疾苦，亡魂怨灵这种可怕的东西确实真实存在，加上地上有太多神奇、诡异、恐怖得要命、无法理解、无法解释的事情，神明的存在让一切变得更加合理。所以，愿望的化身最终和信仰、统治的需要纠缠在一起，随时代演变，密不可分。”
“也就是说，这套做为统治工具的神话体系迎合了绝大部分人的需求。”
“我们通古斯人从生到死，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无论史书如何歌颂，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王八蛋基本上都无视底层疾苦。在他们眼里，下层人，包括贵族和草根平民在内，跟牲口没有什么区别。”
“这还仅仅是我们人族自己圈子里的腌臜事。”
“不同的族群有着天然的隔阂，把人族当食粮的高阶怪物已经够可怕的了，如果把圈子扩大，如果真的存在一个超越认知、超越一切、不死不灭、凌驾众生万物的东西，俯视着这个世界，我觉得是件极为恐怖的事。”
在这栋楼房里，言论是自由的，一些禁忌话题常被摆到桌面上敞开讨论。
受罗西塔影响，住在三楼的孩子对神明有很深的成见，比起仰赖从未开眼、从未谋面的神明，他们更相信自己的拳头。
亵渎神明的话语，已经不是第一次从罗南嘴里冒出来。
卡丽娜实在受不了，听到一半借口去厨房弄点吃的，捂着耳朵匆匆离开。
罗纳德对神明还抱有一丝幻想，“如果这些都是假的，淘金镇的事怎么解释？那么多人看到了，高登先生也这么说。”
“看见并不代表看明白了。”罗南反驳道，
“除了神灵下凡，他们没有更好的解释。史书上和民间传说中那些真真假假的神迹，有很多是我这样的法师和古武强者弄出来的。我可以肯定，打跑那个有城墙那么高的怪物的，绝不是什么英灵殿的神灵。”
罗纳德觉得不能跟罗南继续这个话题了，抬手擦了擦眼，喃喃道：“屋里到处漏风，明天得请人过来把玻璃都补上……估计玻璃会断货，只能用油纸凑合一下了。家里的油纸还是够的。”
罗南浅笑了一下，“没错，与其纠结那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不如活在当下，多做些实事。义父和商队里的诸多前辈不能白死，与其沉溺哀伤，不如想办法挖出幕后黑手，为他们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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