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乱子湾（五）

    大公羊跑了。

    众人聚集在杨三金家的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有人惊魂未定，有人幸灾乐祸。最后，大家都将目光聚集到了武城烈身上，因为，处理眼前的这种情况，只有武城烈是专业的。

    武城烈出身阴阳世家，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当阴阳师傅的，他家干的这个行当在斩刀山平原独此一家，没有分店。在斩刀山平原，家家户户的丧葬事宜、宅基地选址看风水、孩童成年‘赎身’仪式、庄户家驱除污物等等风俗活动都少不了他的身影。罗盘、墨斗、铜铃、筛子、正黄纸、朱砂笔是他们这个行当的必备之物。但武城烈另辟蹊径，他不爱使阴阳师的那些必备之物，他是脑子想到啥就用啥，心中平静时就用菜刀，心中不爽时就用铡刀。他从来都是个有个性、有独立想法的人。

    武城烈也受过高等教育，他前些年在省城师范专科学校就读。后来，因为气血方刚又嫉恶如仇，在学校外边同社会流氓发生武斗，断送了自己的求学生涯，回到了斩刀山平原。他被学校开除之后，他老爸，武老阴阳便被气得卧床不起，最后撒手人寰，武老阴阳原本寄厚望于武城烈，他原本的盘算是：儿子毕业之后，当个老师，改善门第，毕竟‘教书育人’可比‘捉神弄鬼’好听的多了。在斩刀山平原，他家虽人前风光，但人后未必，人们对他家可都是敬而远之，原因很简单，人怕鬼，更不敢得罪捉鬼的人。

    在内陆大山区的这种阴阳行当，驱魔弄鬼原本有两种办法，一种行儒道：就是念经祷告，用柔和的手段通过祈求、服软、承诺、感化，企图以理服‘鬼’，劝鬼向善，放弃作恶；另外一种行霸道：念经赌咒，锣鼓喧天，刀光剑影，猎旗飘飘，把捉鬼现场布置成古战场的模式，放鬼进来与其决一死战，威逼降伏，或迫其逃遁，而后鸣金收兵。

    对于武城烈来说，这两种办法他都不会，因为他爸压根没教过他。在他被师专退学、父亲去世之后，斩刀山平原的丧葬事宜几乎停摆，在平原上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的劝说下（其实就是倚老卖老），他才被迫接过衣钵，但他自己有信念：心中无鬼神，眼中无完人，管他凶神恶煞，只要你当他不存在，他就无法要挟你，要时刻警惕防备的还是人。

    武城烈刚开始干阴阳时，连念经文都不上心。有一次，一家小孩生病，请他去念经驱污。那孩子是家里的心肝，为了让武师傅帮助孩子驱除脏东西，家里大人也是下了重本——宰了一只羊羔，待仪式结束后，好好款待武师傅。

    武城烈极爱吃羊肉，他当时一边站在灶头摇铃念经，一边盯着锅里的羊肉，孩子的父母跪在他右手边虔诚地烧着黄纸。窝里的羊肉咕咚咕咚地响个不停，早都熟透了，可惜经文才念了不到一半，闻着那香汆的羔羊肉味儿，武城烈心里焦急万分，嘴里馋的已经口齿不清了，最后口欲战胜了理智，他念着念着嘎然中止道：“哎！我说，赶紧把羊肉捞出来，待会煮的太烂了没爵劲咧。”

    孩子的父母又气又想笑，放下黄纸，起身从锅里捞羊肉。

    后来这个事就在斩刀山平原传开了，人们都说武城烈不专业、没能耐，是个大草包。

    武城烈再次出现在需要念经的场合时，面对前来看笑话的文盲闲散人员，为了挽回声誉，他抑扬顿挫地背诵了王勃的《滕王阁序》、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贾谊的《过秦论》、诸葛丞相的《出师表》，一举征服了大家，封堵了悠悠之口。

    “厉害啊！这武城烈比他老子念的美啊！”“就是么，越听越美么。”文盲闲散人员们听的意犹未尽，出门就给武城烈搞宣传。

    ......

    “羊跑了，现在咋办？武师傅？”杨三金问道。

    “好办，去抓只大公鸡，拿上香表黄纸，抬上铡子（铡草的铡刀）去外面寻羊。”武城烈道。

    众人一听，不等杨三金求人，都立马分头去准备，好戏要上演了，没人愿意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