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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快

    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就像男人早泄一样,太快了,事后回忆,发生过,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毕竟世界是由事实构成的,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它发生过。一旦这样的事情发生次数多了,人的头皮也就硬不起来了,整个人就像秋后的茄子似的,蔫了。

    春香的服装店着火了,老旧房子里面裸露的电线短路引起的,火比时间燃烧得更快,以至于大家没有时间救火,整个房子就被大火吞没了。

    平安出车祸把人撞残疾了,电光火石一瞬间老人就飞出去了。那是个六月的清晨,平安和往常一样趁凉快早点出车,经过一个小镇的时候,早起锻炼的老人突然窜了出来,车祸来得太快,让老司机平安都措手不及。事后交警认定平安超载,保险公司拿出免责条款说事,想一分钱都不赔付。陈远告诉平安超载不是发生车祸的直接原因,保险公司是需要进行赔付的,最终一场官司下来,保险公司赔付了一部分,平安自己掏了几十万。

    香港老电影里面说过这么一句话:往往都是事情改变人,人改变不了事情。

    拔地而起的商品房、闪烁的霓虹灯不仅改变了人们的住宿环境,也改变了心灵的住宿环境。村子原来的街道现在已经变成城市的一部分了,由于要修建一个大型的商业广场,春香原来买的房子被拆了,春香分配到了两套新的房子。只是钥匙在手里还没捂热,她就只能忍痛卖掉一套。她不想做生意了,找了个商场做销售。平安换了个公司继续开车。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吉利和冬梅没有买房,眼馋着春香分到两套房子,又同情着平安一家的痛苦遭遇。冬梅的早餐店由于商业整顿早就关了,新的店面房租太贵,各种连锁百年老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她竞争不过人家,只能安分的去厂里继续上班。冬梅的亲弟弟快大学毕业了,本以为她肩上的担子要稍微轻一点了,哪知道自己的儿子却成了混世魔王。这不刚开学没几天就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班主任说刘勇在学校把同学打伤了,让家长赶紧去学校一趟。冬梅只能请假去学校一趟。这是一所民工子弟学校,口碑一向都比较差,但冬梅也没办法,谁让她买不起房子没有户口呢!前十年房子便宜的时候她没多余的钱买,现在想买了,房价却飞上天了。是啊,谁能想到千年万年的沧海桑田在今天的中国只需十年时间,原本一个郊区的小村庄现在早就是流光溢彩的都市了。谁能想到原本一直用来居住的房子现在变成了印刷钞票的机器,原本上面贴着财神、门神形象的大门,现在上面换成了吃人的饕餮。

    班主任对冬梅说道:“刘勇这孩子脾气太古怪了,同学和他开开玩笑,他就直接动手打人家了,你们家长一定要好好管教一下。同学之间要和睦相处、要友爱,万一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冬梅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听着班主任的训话,刘勇在旁边低着头,眼睛死死的盯着地板一言不发。处理好刘勇的事情后,冬梅回到家做饭。她没有骂,更没有打刘勇,她一个人边做饭边默默的掉眼泪。她想不通刘勇怎么会变成这样?在她的印象中刘勇是印在照片上长大的,每一张照片看起来都那么亲切、那么活泼开朗、那么健康向上。

    晚上吉利回到家本想一巴掌呼过去教训教训自己儿子,但他忍住了。他觉得这么多年没有把儿子带在身边好好教育,这是他的错,是他欠儿子的。但谁又欠他的呢?是社会吗?是命运吗?社会欠你的,你该向谁去追讨呢?命运欠你的,你只能认命!

    吉利静下心来问刘勇:“为什么要和别人打架?你爷爷奶奶一直夸奖你懂事,从来不惹事,怎么到这边来没多久就和人家打架了?”

    刘勇低着头,轻声的回道:“他们说我鞋子是山寨的,说我买不起名牌穿就知道穿假的。”

    吉利一时之间语塞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子。这社会变化太他妈快了,连民工子弟学校的学生都攀比成风了。吉利有点后悔带刘勇出来了。

    其实刘勇和同学打架不光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他比同龄的孩子早熟多了,他只是借题发挥,因为他老早就想找人打架了。他心中憋着一团怒火,也许是青春期的冲动之火,也许是对这个陌生的城市的宣战之火。他渴望被自己的爸妈打一顿,用疼痛来浇灭这团火。他从小就没有被爸妈打过,小时候犯了错爷爷奶奶都是轻言细语地教育他,从来不打他。别的同学聊到自己做错了事回家之后被爸妈暴揍一顿的时候,他内心是羡慕的、是渴望的。他不怕被打,他渴望被打。可惜爸妈今天都没有打他,他们的举动让他彻底失望了。

    失望,希望,它们矗立在钟摆的两头,钟摆不停摇晃,它替我们规划着人生的旅途。

    十几年前,谭晴瞒着父母跟一个心爱的男人跑出来打工。那个油头粉面的小混混整天游手好闲,谭晴微薄的工资哪里够他挥霍,他就去偷、去骗、去抢,最后在一个黑夜抢劫的时候捅死了人被判无期。没过多久她在舞厅遇到了王根生,谭晴当然知道他是个小瘪三,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惹的烂人,但她还是跟了他,因为王根生有钱,她过够了穷日子,她有权利过好日子。小时候跟着爸妈去集市赶场的时候她就特别羡慕那些在街上开店的人,她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家自己的店,于是她让根生给她开了一个专卖皮包皮带的店。谭晴欢欣地看着自己的店面,她知道它不会跑,永远坐落在这大街上,不像人;它也不会闹腾,只会生出更多的钞票来。那些饥渴的男人有事没事就会出现在她的店前面,她的生意一直都很好,就在她以为老天终于善待她的时候,根生把店盘出去了。

    离婚的念头一瞬间闪出来,把谭晴脑袋重重踢了一脚,那些幻想的彩云飘走了,落下厚厚的现实。日子是没法过了,但女儿怎么办?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她提着行囊独自离开了。她准备先去赚点钱,安顿好了再来接女儿。根生被放高利贷的人整日纠缠着,他只能东躲XZ。王利发实在不忍心看小侄女王艳艳一个人在家时常连口热饭都没得吃,就把她接到自己家照顾了。

    城市吞没了乡村,金钱吞没了罪恶。半年后,一个大型购物广场的建造让根生这条烂掉的根起死回生了。他的房子虽然很破旧,但是祖宅占地面积大,所以他分到了三套房。

    “根生你这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让财神爷追着你跑。”看门的王大爷和根生开着玩笑。

    “又不是我一个人分到房子,这政府政策好嘛,大家都享福,你们不都分到了吗?”

    “我们就补了两套,你三套啊!”王大爷回道。

    “那你也不看看我家祖宅多大,住了几十年,我还舍不得呢!再说我有两套分到的地方很偏僻的,买个菜都不方便,我还不想要呢!政府又不给我换,我去找王利发,他不但不帮我说句话,还叫我别贪得无厌。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谭晴尴尬的回到了家。“哎哟,艳艳,快来看看这是谁啊?这是哪位贵客啊?怎么找到我们这新家的啊?”王根生阴阳怪气的说着。

    谭晴本来还不知道见面说什么,听王根生这么一说,她顿时火冒三丈,大声说道:“王根生你别得意忘形,我们还没离婚呢!这房子有我一半。”

    王根生用手指着谭晴,骂骂咧咧的说道:“你跟野男人跑的时候怎么不想到我们还没离婚啊!”

    谭晴把手上的包奋力地砸过去,王根生往后一闪,包重重的砸到了艳艳面前。谭晴的嘴角抽搐着,瞪着王根生狠狠的说道:“王根生你嘴巴干净点,别乱嚼舌根,当着孩子的面你说点人话,别带坏孩子。”

    王根生不依不饶,冷笑着说:“我带坏她,她以后要坏那也是遗传了你。”

    王艳艳哭着回到自己房间,把门锁死了。

    王根生拒绝离婚,民政局的人让他们两人都先冷静一下,三个月之后再说。谭晴本想带着艳艳一起去分到的另一套房子里面住,但王根生不让艳艳离开,她只得自己一个人去住。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谭晴推开窗感受着和煦的春光,不知道是因为站在高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一瞬间她思想最深层次隐藏的自由感爆发了,第一次离开老家的时候那股自由感推着她前进,在她明知道对方是个人渣的时候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跟着前进。这次升腾的自由感更猛烈,把她直冲到了云霄。谭晴在附近的商场里面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是春香介绍她来的。

    这天冬梅带着刘勇来逛商场,母子二人来到了春香上班的店里。冬梅开口问道:“春香姐,这会儿忙不忙啊?”春香知道冬梅肯定是在别家选好了衣服想让自己去卖个面子好给她打个折,毕竟商场里面很多店面的服务员大家彼此都是认识的,再说今天你卖个面子给我,明天你有需要到我店里,我也就给你打个折,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春香微笑着说道:“走吧,哪一家。”

    冬梅笑着说:“就对面那家。”

    “那家的东西可不便宜啊,平时基本都不打折的,就算给你个八八折打下来那也很贵的。”

    “没办法,儿子喜欢嘛。”冬梅笑着说。

    春香看看刘勇说道:“我们家陈远读书的时候也是喜欢穿运动服,喜欢穿篮球鞋,那球鞋看起来像艘船一样,你们家刘勇看来也是跟陈远一样喜欢打篮球。”

    冬梅没有说话,刘勇根本不爱打篮球,每天放学后就是泡在黑网吧里。买好东西后冬梅他们就走了,春香回到店里看到谭晴正在认真销售服装。等顾客走后春香说道:“小晴,这个人经常来我们店里,每次还都是找你的,看来有情况啊。”

    谭晴嘟嘴一笑,说道:“我一中年妇女能有什么情况啊!”

    “你哪里是中年妇女啊?活脱脱一黄花大闺女呢!”

    “春香姐你就会寻我开心,还黄花大闺女呢,女儿都十几岁了,老了。”

    “哪里老了啊?你看看你,身材高挑匀称,皮肤白白净净的,额头上还一点皱纹都没有,哪里就老了啊,我才是老了。”

    “要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就不会被别人赶出家门了。”

    春香试探性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姐给你介绍一个。”

    谭晴合上手机,看着春香说道:“我说呢,怎么今天嘴跟吃了蜂蜜似的一个劲夸我,原来在这等着我呢!春香姐,我还没离婚呢!你这可不道德的哦。”

    春香惊讶的说:“啊!你俩还没离啊?”

    “他不肯,原来我是准备死活都要离的,但后来转念一想,我又不准备再嫁人,我离不离没什么区别。我不离婚,他至少还不敢把这房子送给别的女人吧。我现在一个人特别自由,我才不会再给自己找罪受呢,你这媒人啊,是当不成了。”

    春香下班回到家,婆婆已经把饭做好了。春香看着桌上的菜说道:“妈,你又放这么多辣椒,辣死人了,根本吃不下去。”

    婆婆回道:“没放几个,不放点辣椒没味道的。”

    平安把辣椒挑到自己碗里说:“我喜欢吃,给我吃好了。”

    吃完饭后春香打了个电话给陈远,想让陈远大学毕业后回到这座城市来工作,但陈远决定留在读书的城市打拼。陈远从小的话就不多,但主意很坚定,春香也只好随着他了。古人常感叹什么白驹过隙、岁月如梭,以前春香没感觉,觉得那文绉绉的词语不适合从她嘴里说出,现在她一闲下来,反而喜欢上了这文绉绉的感觉。春香呆呆的望着镜中的自己,卸掉妆容后的自己再也不见白皙细嫩的皮肤了,额头、眼角处的皱纹都在抓紧时间抢班夺权。

    一个时代过去了,它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就草草收场了。

    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