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幻梦十九层 » 天灾

天灾

    似乎宇宙万物都在做着周期性的运转,从无到有,从一到二,三生万物,复归寂然,周而复始。

    根生的钱包也在一个周期之后规律性的瘪了,他跟风投资的奶茶店生意惨淡,店员都纷纷离开了,他只能关门大吉。半年前为了取悦一个毕业没多久的女大学生,他花钱投资了时下兴起的网红奶茶店,他本指望着人财双收,哪知道那女孩不但不懂经营,还经常和顾客发生矛盾,现在是本都赔光了。

    这天晚上,在一通缠绵悱恻之后,女孩又央求着让根生给她买辆车,她说自己好多同学都开车上班,她也想找个工作,自己开车上班。根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居然答应了她。根生自己也想不通,照说自己是风月老手,怎么就会被这小姑娘拿捏得死死的呢?不过这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女孩床上功夫的确是一流的,这点比谭晴厉害多了,说起谭晴,根生觉得可能就是因为她,才让自己甘愿傻傻的被这小女生牵着鼻子走。毕竟流浪的浪子也会有寂寞的时候,一个善解人意的年轻美女要想攻陷一个疲惫不堪的中年男人的心比眨眼睛还容易,何况只需一个眉眼,老男人的心就已经经不住了。

    根生想要卖掉其中一套偏僻点的房子,谭晴当然不同意,于是二人在断了联系很久之后又被牵扯到了一起。根生恨自己没有早点离婚,不然自己想怎么处理房子就怎么处理房子。不过当初要是离婚了这房子也要平分,他只能求着谭晴让她同意卖房。谭晴当然没那么大方去成人之美了,王根生还没开口她就知道他要放什么臭屁了。

    女孩没有得到根生在床上许诺的小轿车,对待根生的态度也变了,还经常搞消失。

    根生对谭晴是恨得牙痒痒,不过三个月之后,当他们终于离婚的时候根生却对谭晴感恩戴德。

    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在这个已经成功祛魅的时代,又有一大批妖魔鬼怪开始横行霸道起来了,它们披着促进经济发展的华丽外衣开始对普通老百姓勾魂摄魄。房价怪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只妖怪,有人爱它到骨子里,有人恨它到脊髓里,但任谁都拿它没丁点办法,因为据说它背后之人法力无边。普通人只闻其名,未见其形,但我们大家都终日生活在它的淫威之下,而见过它的人却对它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它的崇拜甚至超过了对太阳神的崇拜。

    钱区长就见过它,有它的庇佑,钱区长以后官运肯定更加亨通。钱区长从上海拉来一家著名的民办学校,就建设在根生准备卖掉的这套房子旁边,这稍显偏僻的小区房价瞬间水涨船高,原来均价一万不到,现在均价三万还要抢。小区的居民都说怪不得原来小区旁边这块荒地一直不开发,原来是为了放个大招啊,还是钱区长高明,高瞻远瞩啊。

    老陶看着每日建设神速的学校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悲伤,这所著名的九年一贯制的学校据说学费很贵,但教学质量过硬。等学校建设好,他家小孩正好可以就近读初中。他楼上楼下很多老邻居已经把房子卖了,现在在小区都见不到几个熟人了,楼道里、小区内再也难以听见家短理长了,多的是各种鸡娃理论,一个个教育学专家每天都要发表长篇大论,不然感觉自己落后别人,自己家的娃肯定也要落后别人家的娃了。

    谭晴和根生把这套房子卖出去后就离婚了。根生笑着对谭晴说:“人算不如天算啊,原来你不同意卖的时候我恨你恨得牙痒痒,谁能想到吵一架还能多赚几十万呢,哈哈。”

    “女儿可是跟着你的,几十岁的人了,别一天到处鬼混了。谭晴面无表情的说道。”

    “哎,我管不住她,现在她自己上班赚钱了,连家都不回,我都好几天没见过她了。”

    谭晴也好久没见到王艳艳了,她职高毕业后就上班去了,每天画着浓浓的妆容,一点都不像个青春女孩。

    转眼间新学期开始了,老陶的儿子顺利进入到家旁边新建的学校就读。两个月后班主任老师打电话给老陶,说他儿子成绩不是很理想,希望家长给他报个培训班补补课。老陶想着自己儿子的成绩以前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啊,怎么会开学才两个月老师就说他成绩不理想呢?等儿子回家问过他之后才知道,原来班级里的同学都在外面补习功课,只有他例外,所以这次月考成绩不理想。老陶原本想着等孩子初三的时候给他报班补课冲刺一下,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赶不上妖魔化啊!老陶晚上外出散步时猛然发现,不知道何时周围冒出来这么多家培训机构了。他打听对比了几家,最终给儿子报了个班补课。

    昂贵的学费加昂贵的培训费让老陶只能选择下班后去送外卖了。多次进出局子的刘勇也选择了送外卖。现代社会的精细化分工和追求极致效率的思想让人们连走路去吃饭的时间都想省出来了。大家住着百万起步的房子,却不愿意花个几百元和朋友聚聚餐,聊聊天,更愿意选择点份外卖宅家追剧。当然这不是坏事,至少能让刘勇和老陶赚到了不少辛苦费。

    古语有云:天有不测之风雨,人有旦夕之祸福。生命是无常的、荒诞的,前一秒的欢笑可能正是死亡的序曲。

    阿斌敏锐地抓住新时代的人类爱欲丧失、**膨胀的特性,辞职后凭借过硬的电脑技术,他创办了一家新时代的互联网公司:一家色情直播公司。王艳艳就是其中一个美艳的女主播。阿斌并不知道她是谭晴的女儿,他也好久没见过谭晴了。春香和谭晴偶尔还会提起这个奇怪的顾客,每次提起他的时候谭晴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还是有点隐隐的若有所失的感觉。十一月初的江南,已凉天气未寒时,刘勇骑着拉风的摩托车在盘山公路上一路轰鸣,这是他苦苦央求好哥们好多天才借来的。今天晚上他要一个人潇洒的征服大地,征服束缚自己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引力,他要像曾经电影中那些不羁的骑士一样纵横驰骋。阿斌开着自己新买的宝马一路高歌奔驰在山路上,副驾驶座上的王艳艳正不断摩挲着他的大腿,阿斌把座椅往后调了调,王艳艳拉开了他的裤子拉链。正当他飘飘欲仙的时候,轰隆一声,车子在下坡转弯处撞上了一辆奋力向上冲的摩托车。凌空冲下山谷的片刻时间内,阿斌眼前一瞬间晃过了父亲模糊的背影,紧接着他看见母亲正微笑着向他招手,他张开双臂轻飘飘地、畅快地飞向母亲温暖的怀抱。王艳艳张大了嘴,却怎么也叫唤不出来。解掉安全带失去束缚的她被这美丽的铁盒子囚禁在里面,她拼命的想抬起头来打开出门跳出去,可怎么也动弹不了。突然间,她感受到一股洪流冲击着自己,从小到大父母不停争吵的声音在她耳畔聒噪的响起。殷红的鲜血如盛开的玫瑰花一般,她倒在血泊中望着寂静的天空,纯洁的星光如利剑般刺穿了她的身躯,阵阵凉意袭来,渐渐的,她安稳的闭上了眼睛。强烈冲击袭来的时候,刘勇拼命的想抓住摩托车把手,可一切都显得那么徒劳无功。他总是被抛得远远的,远离原来的轨迹。小时候他远离自己的父母,长大一点后又远离自己的家乡,成年后远离主流社会,最终死去的时候还远离了自己借来的摩托车。弥留之际他想到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他多想依偎在他们身边告诉他们:自己长大了,懂事了。他早就明白了父母当年把他留在老家的无奈,内心里老早就想多亲近他们了,只是人大了,有些肉麻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了;他已经知道认真工作赚钱了,不会再出去鬼混惹他们生气了;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正在从谷底向上攀爬的他,再也见不到明日那夺目的东升的旭日了。与此同时,王根生醉醺醺的开着车准备去火车站接那女大学生。她知道根生钱包又鼓起来之后,就马上跑回来了。夜已深,根生想着这会儿肯定不会有交警查车的,就开着自己新买的车去接他的小宝贝了。根生哼着小曲,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自己的小女友了。看着前面路口红灯还剩两秒,根生一脚油门踩下去,就在冲到斑马线的那一刻,一辆电瓶车猛然出现在根生眼前。根生急转方向盘,但还是狠狠地撞了上去,轰的一声,电瓶车上的人飞出去倒在了血泊之中。根生的车由于高速猛转方向发生了侧翻,从公路上翻滚到了旁边的建筑工地,一根钢筋刺穿了挡风玻璃,也不偏不倚地刺穿了根生的心脏。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谭晴哭天抢地,悲痛欲绝。她怎么都不愿相信自己亲爱的女儿,玫瑰花一样鲜艳的女儿就这么香消玉损。她不敢看向女儿的遗体,只是跪在地上哭着不让工作人员把她拉走。

    春香和平安一直在照顾着谭晴,根生和艳艳的后事也是他们和王利发一起帮着操办的。陈远刚好有事回来,看着肃静的灵堂,他想起了爷爷,爷爷前几年也因病去世了。他对文婧说道:“我们普通人太可悲了,这一辈子就没几件事情是值得被人铭记的。遇到喜事要热热闹闹,让大家都记住当年这人办喜事的时候多红火;遇到丧事也要热热闹闹,让大家都知道这人生前是多么风光。”

    哪怕是根生这种人,活着的时候没几个喜欢他,但死后大家还是会让他风风光光的出殡下葬,原来村里的很多乡亲都来了,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单身汉也来了。在中国的葬礼上,除开个别亲朋好友在悲伤之外,大多数人都在欢笑着谈天说地,这是一个重要的交际场所,是一个联络和维系各种利益关系的好场所。

    在网络上则有另外一群人因为王艳艳的死在狂欢着,他们疯狂的传播着她死前拍下的直播视频,甚至暗中高价销售视频。

    忙活完之后王利发和平安坐下来歇息,抽抽烟、唠唠家常。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王利发说自己儿子在国外不愿意回国,前不久老伴也去国外帮忙照顾孙子去了,现在就自己一个人退休在家。平安回道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一长大就巴不得远离父母,没几个愿意留在父母身边的,自己家儿子也一样。

    陈远和文婧是在读大学期间相恋的,在人世间最美好的时节遇到最美好的她,陈远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偶尔还会想起故乡的秦思思,但看着眼前这个典型的江南美女,陈远在心里默默的感谢着老天。

    陈远带着文婧来到城隍庙逛街游玩,这里每天都像过节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声的叫卖着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犀利的谈论着股票基金房子车子。各色小吃店里面感觉永远都坐满着人,顾客大快朵颐,老板喜笑颜开。陈远在一家文具店里拿起一把打折促销的扇子,只见扇面上写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本想趁打折便宜买一把,但这上面的句子太悲,他不喜欢,况且现在天气也凉快了。

    谁也想不到几个月之后王利发会突然去世。关于他的死因众说纷纭。报纸上并没有什么关于他的消息出现,各种自媒体上倒是妖风四起。有人说他是因为贪污畏罪自杀的,说他老早就把财产转移到国外去了,你看他家人全都在国外,就他一人留在这里,他是留下来掩护他们离开的,其实他老早就被有关部门在调查了。也有人说他是因为心脏病发作去世的,当时家里就他一人,要是有人在,及时送医的话他也不会死的。还有人说他是被入室偷窃的小偷用榔头砸死的,这年头年轻人身边都没有现金了,只有老人身边还会有现金,小偷就专门瞄准这些孤寡老人下手。

    人活一世,盖棺定论。王利发生前肯定不会想到自己死后居然定不了论,而与他差不多时间被送去太平间的老陶则轻松多了,人们很快就给他定了一个过劳猝死的论。

    冬梅和吉利双双辞掉了工作,他们带着刘勇的骨灰盒,黯然的、悲伤的离开了这座美丽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