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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圣诞节

    1

    第三场考试结束后,距离下一场考试还有四天,我走到学校大门前的公交站,从这座城市的这一头出发,到城市的那一头去看一位老朋友。

    在拥堵的城市中倒了两趟公交终于赶到他学校门口。下车时他已经在公交站等我,脸上的笑还是像高中时那样傻气,眼睛睁得好大,在人群里寻找我。

    城市里污浊的空气熏得我有点头晕,看到他一身蓝色运动装,留着齐刘海发型,我骂了他一句:“小庄,你这二百五。你能不能有点像受过高等教育的样子,你看你这发型跟行头,把这一条街的风度都给拉低了。”

    “董哥,你教教我咋能成熟点,好多人都说我像个小学生,这可咋整?”小庄说。

    “先管我一顿饭再说,来一趟不能白来。”我说。

    小庄掏出钱包拍打手心说:“看你说的,你今天来一趟我给足你面子,今天咱们就吃面,方便面,捞面,炒面,炸酱面,面面俱到。”

    我拍拍小庄的肩膀说:“真叫你破费了,我看我还是走吧,再借给我两块钱,我搭公交回去。”

    小庄赶紧拉住我的手说:“说着玩呢,你别真走,你要是真的走了我肯定会给你报销来回路费。”

    “就算走我也得吃了饭再走,还是去后街吃那家的牛肉面吧,坐了俩小时的公交跑到这里,把我的肠子都拧成麻花了,也只有那家的牛肉面能给我开开胃。”我说。

    “这值啥,你就算只吃牛肉我也能负担起。”说着小庄引我向他学校的后街走去。

    我们边走边LC市里的风居然也是暖的,只是掺杂着汽车的尾气。

    转到学校后面的那条小破街,全是跟我们同龄的学生在闲逛。每个大学后面似乎都有一条这样的街,商铺狭小,街道拥挤,店铺的牌面却很光鲜。

    每走几步就会迎面遇到做兼职的学生向你推销化妆品或者火锅套餐。不管你搭理不搭理他,先塞给你一向大红色的广告单,没多久满地都是广告单,被无数只脚踩得支离破碎。

    我们刚走到街口,就被三个发传单的杀马特围上了。一看就知道是理发店里的小马仔,极尽日本漫画风格的发型,还五颜六色。

    “帅哥,今天圣诞节我们店里有活动,五元钱就可以根据你的气质为你设计发型,活动真实有效,另外办理会员卡还可以享受充值一百元送一百元充值二百元送三百元的超值优惠。”其中一个人很热情地向我们宣传。

    我没搭理他们径直往前走,小庄还接了他们的广告单看一眼。我拉一拉小庄的胳膊示意让他赶紧走。

    小庄直接将广告单扔在地上说:“我不需要。”

    那个人立刻就火了:“你知不知道尊重人?”

    我看到他表情狠毒,眼睛像狼一样瞪着小庄。这时又从人群里挤出两三个和那个人同样风格的人,挡在我们前面。

    我意识到这是要围殴的节奏,赶紧拾起那张张广告单,陪着笑脸递到他手里说:“哥哥,这是我同学。小时候脑子被驴踢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不懂事,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请多包涵。”

    那个人狠狠地瞪了小庄一眼才做罢,一伙人散去。

    我催着小庄赶快离开这,埋怨他说:“你搭理他们干什么?遇到这些人,最好的交流方式是装哑巴。”

    小庄点头哈腰笑道:“是,是,还是董哥说的对,大丈夫能伸能屈。要不是你拦着,今天我肯定进派出所。”

    我说:“你还贫,你如果挨打我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说你当着他的面扔他的广告单是何居心?懂得尊敬人吗?你等他们走远了之后再扔不行吗?你挨打了,真的不亏你。”

    小庄惭愧地点点头,啥也没说。

    我们吃完饭后,照例手里拎着一瓶啤酒,在学校里边走边喝,谈论着以前的一些事情。他们学校里的树很古老、粗壮,把道路遮掩的像条幽深的隧道,路灯倾泻出的光给路面镀上了一层金。

    喝到天旋地转时,小庄变得异常冷静。脸上没有表情,像个差劲的画匠,只画出了五官,没有表现出一丝灵性。

    我知道他现在又想起了某个女孩儿,可是那个女孩儿从来没有想起过他。刚来这个学校时,小庄的钱包忘在了教室里,被那个女孩捡到,并还给了他。从此之后,小庄便对她一见钟情,深深地陷入了痛苦的单相思。

    小庄蹲在地上,背靠着大树说:“董哥,你说我该咋弄呢?”

    我坐在马路牙子上说:“不可说,不可说,你现在是在迷宫里,没人把你推进去,是你自己走进去的,你还得自己找路出来。”

    小庄说:“我好难过。”

    我说:“我知道,我也体会过,每个人都可能体会过。人生八苦,求不得最苦。”

    小庄说:“昨天我借给了她两千块钱,她说她要买手机,钱不够。”

    我猛地转身,看着他说:“你真是个二百五,那下个月你就等着吃草吧!我可没钱借给你。”

    小庄说:“我没有打算让她还,只要她高兴,怎么都行。你都不知道,当我看见她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刻,我心里是多的高兴。”

    我说:“她也只有在没钱的时候才想你一下。执迷不悟,你就不能像个男人该断的时候当机立断。”

    小庄说:“无意中扎进指尖里的一根断刺,想要把它挑出来,过程是很缓慢很痛苦的,你没有体会过吗?”

    我笑出声来:“早知道那个钱包还不如不要了,里面也没有几个钱。这下可好了,钱丢了,大不了再挣,魂丢了去哪里找?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小庄站起来跺跺脚,围着树转圈,说:“我不后悔遇见她,她不喜欢我,是她的自由。我向她表白了,她不接受,也是她的自由。能遇见一个让我心动的人,我已经很满意了。人可能会遇见很多喜欢的人,却很难遇见一个让你从心底颤抖的人。董哥,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啥是爱情吗?”

    我将手掌举在他眼前说:“你看见了啥?”

    小庄掰过我的手说:“啥也没有。”

    “笨蛋,我不是让你看我手里有没有东西?我是让你看看我的手。”我拍了一下他的头。

    “哦,你的手咋了?”小庄说。

    “这是我的手,你咋知道这是我的手?可别想歪了。”我问他。

    “我咋知道这是你的手?因为它长在你胳膊上。”小庄说。

    我把手收回问他:“你看到我的手知道这是我的手。你看到一男一女在一起,但你看到爱情了吗?”

    “这个没有吧。”小庄说。

    我说:“我也没有看见过,只是看电视上、小说里描写过所谓的爱情。往往歌颂爱情的人很少忠于爱情,因为喊口号的人只是为了让别人冲锋。不可说,不可说。爱情是无形存在的,用语言描述就是亵渎、误导。越说越错,还不如保持本心,顺其自然。”

    “董哥,你说的确实很对。可是我听不进去,我心里还是很不得劲。”他把空啤酒瓶一个个都丢进垃圾桶里。

    我看到一对情侣,并肩向这里走来。女孩儿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脸上带着满足而又甜蜜的笑容,男孩手里握着一个用礼盒包裹起来的苹果。突然想到,原来今天是圣诞节。

    我对小庄说:“今天是圣诞节。在中国不管是啥节日都强行和两性关系扯上联系。耶稣出生跟谈恋爱有什么关系?节日节日,当然首先要节制。”

    小庄一拍双手说:“哎呀,今天只顾着款待你了,把这事儿都忘了。”

    我说:“你是不是又想起了啥花钱的花样?”

    小庄催我赶紧走,到了学校门口。这里已经摆满了卖苹果和玫瑰的小摊位,还挂上了炫亮的小彩灯。

    我们刚走出来就听见各种叫卖声:“帅哥,给喜欢的人买个平安果吧!”

    小庄直接在第一个摊位前停住了,看着小桌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包装盒。他拿起一个粉红色的、盖子上带蝴蝶结的小圆盒。

    卖苹果的小姑娘说:“帅哥,你真有眼光。这个盒子好多人都喜欢,卖的很好,送给你女朋友最合适了。”

    小庄想也没有想说:“好的,这个怎么卖的?”

    小姑娘说:“盒子是五元钱一个,里面的苹果三元钱,谢谢。我们这里还有带字的苹果,稍微贵一点,五元钱一个。”

    小庄拿起那个带字的苹果仔细端详,红色的苹果上,有“love”和心型的白色痕迹。他把盒子里那个一般的苹果拿出来,换成了带字的苹果,付给了她十元钱。

    “谢谢,帅哥我们这里还有玫瑰,今天才剪下来的,特别新鲜,一朵十元。”小姑娘接下钱后说。

    小庄拿过一朵凑在鼻子下嗅一嗅说:“怎么一点香味都没有?”

    “帅哥,这种观赏玫瑰是不带香味的。但是特别好看,火红火红的,代表了炽热的爱情,特别适合送女朋友。”小姑娘说。

    “这根本不是玫瑰,这是拿月季来冒充的。玫瑰很难保鲜,一般剪下后两小时就蔫儿,而且只有在春天的时候才开花。像极了爱情。所以只好拿月季冒充,只要温度合适,月季每个月都可以开花。所以说,所谓的爱情其实都是假的。”我说。

    小姑娘咯咯笑道:“帅哥你真会说笑,知道的还挺多。”

    小庄挑选了六朵,让他包装好后付了钱。

    我们走到学校里一处僻静之地,小庄长吸了一口气,拨通了那女孩的电话。

    手机的彩铃声是一首比较闹心的情歌:“你说我爱哭,让我别哭,闭上眼睛是珍珠。”歌都唱完了,还是没人接电话。

    “她可能在洗头发,或者在吃饭。等等再打吧。”我安慰小庄说。

    我们走到草坪里沿着鹅卵石路来回走。枯黄的草叶在风里瑟瑟发抖,地上黑色鹅卵石被过往的鞋底磨地油光锃亮。

    过了十几分钟,小庄又拨打了一次电话。彩铃声换成了欢快的土耳其进行曲,并且欢快了很长时间。

    这次终于打通了,小庄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喂,嘿嘿,你...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外面玩儿呢,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儿,就是有点想你了,吃饭了吗?”

    “嗯嗯,吃过了,谢谢。”

    “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是圣诞节,我想给你送一个平安果。”

    “哦,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用不着,今天有人送过了,非常感谢你的好意。”

    天上好像降下一道惊雷,将小庄的魂魄给击溃了。他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挂掉电话。

    “不用谢,你看今天真不巧,我迟到了,等下一次我一定会早早的。祝你今天玩得高兴。goodnight。”

    “好的,谢谢,先不说了,我这里还有事情。”

    小庄挂上电话后尴尬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的表情变成了哭,使劲地眨眼睛将眼泪挤了回去。

    “我的老天爷啊!多大个事儿?值得伤心吗?来吃苹果,老贵了,不能浪费。这是我吃的最贵的一个苹果。”我说。

    我从钥匙串上取下削皮刀,把苹果皮削掉,从中间切开,分一半给小庄。

    “太丢人了!弄得这是啥事啊!心里好憋屈。”小庄啃一口苹果说。

    “这有啥丢人的,很正常的事吗?你就把这事当成做生意就行,这次赔本了,下次就不干了。别往心里去,像个爷们儿。”我说。

    “我现在连吸气呼气都是难受的,真想一头撞在树上。”小庄说。

    “别啊,这根本就不是事儿,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那两千块钱。”我说。

    小庄把每朵玫瑰花的花瓣全揪下来,捧在手里。低头将鼻子埋进花瓣里深深地吸一口气说:“一点都不香,只是虚有其表。”小庄说完,将这些花瓣全撒在了空中,随风飘零。红艳艳的花瓣落下,像斑斑血迹喷射在枯萎的草坪上。

    痴情的人,即是最幸福的人,又是最悲哀的人。等待是最遥远的幻想,等到最后,或许是失望,或许是遗忘。

    我们沿着学校里的道路,走在被灯光照亮的法国梧桐下,随意地闲逛。

    没多久,我的电话也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我接通电话,电话那头却是个女孩的声音,让我感到很意外。

    说实话,此时我的内心非常激动。除了我妈之外,还没有一个女性曾经主动给我打过电话。

    “喂,你找谁啊?”我说

    “我找你,你现在在哪呢?”电话那头的女孩说。

    “你找我?大半夜的,你找我干啥?我可从来不跟陌生人说话,你得先让我知道你是谁。”我说。

    “我是裴聆。”

    当我听到她的名字,着实有些失望,内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你找我有事吗?我可是个好男孩,晚上不会乱跑的。”我说。

    “今天不是圣诞节吗?我给你送个苹果。”裴聆说。

    “我这会儿不在学校,你自己留着吃吧,我后天才回去。”我说。

    “那好吧,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我再找你。”她在电话那头很勉强地笑了笑。

    我突然找不到话说了,急于想把电话挂掉:“真的不用了,我不喜欢吃苹果,我喜欢吃猕猴桃,再见。”

    我将电话挂掉后,后,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又有些许后悔。

    幸亏我没有开外音,小庄没有听见电话那头是谁在说话,再加上他现在正为自己的事情伤心,没有心思去理会我在跟谁打电话,不然的话又该给我一顿冷嘲热讽。

    一路上小庄用手机循环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走到他们上课的教室楼下时,小庄每走一步,都要回首看上一眼空荡荡的路上。感慨到:“听着你最爱的歌,却做不了你最爱的人,明知道这路上不会再有你,可我还是一步一回首。”

    在校园里我们一直逛到深夜,走得后背出汗,手脚发热。回到宿舍后就像进了网吧,人手一台电脑,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他们跟我简单打个招呼后又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之中。他们八人间的宿舍空了好几张床铺,都是和女朋友出去过夜了。小庄让我随便找床睡。

    2

    清晨我醒来时,看见昨夜精神抖擞玩着网游的人,现在都脸色苍白地倒在床上,上半身披着羽绒服,电脑都没来得及关。

    我穿好衣服走到窗前拉开窗户,呼吸一下外面清冷的空气。窗外是比这栋五层楼还要高的法国梧桐,树枝触手可及。我摘下一颗小绒球在手里揉碎撒在空中。

    楼下的道路上有个衣着单薄的老人迎风慢跑,瘦削的脸上表情严肃,如大草原上漫步的猎豹。

    我走出了宿舍,走下楼到校园里闲逛。繁盛的树枝把阳光过滤地很稀薄,宁静的校园里除了能遇见几个晨练的老人,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麻雀藏在树冠里喧闹,花园里的台阶上有个老太太坐在那里,穿着厚重的棉袄、棉裤。褐色毛线织成的围巾和帽子,把她的脸遮得只剩下两只深凹下去的眼睛,渺茫的眼神里不知道有多少往事在沉浮。手里拿着拐杖,轻轻地敲打着地上一片片干枯的梧桐叶。

    看着她那双如落叶般干枯的双手,指缝间藏着一圈铁青色的尘垢。手背上纵横交错的血管像蠕动的蚯蚓,慢慢延续着孤独的生命。

    我想跟她说说话,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微笑着对她点点头,她也对我点点头。眼角的皱纹弯曲,虽然看不到她的笑容,但我知道她的内心是笑的。

    回到宿舍里,叫醒还在蒙头大睡的小庄,我们一起到街上简单吃些早餐。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思索着要到哪里去玩。实在想不到一个去处,决定沿着这条马路,一直走到尽头,去看看城市的边缘。

    一路上看到的全是铺天盖地的广告,墙上贴的、路灯上挂的、公交车上涂的,各种各样的广告。以及路上做兼职的学生分发给路人的,治疗性病和人流手术的杂志广告。这些纸张要么进了垃圾桶,要么进了拾荒者的布袋里,要么在地上被风吹地哗哗响。

    我们一直走,走出了市区,走到了郊区的森林公园。破败的门口前有几个孩子在玩轮滑,两排精巧的小轮子在水泥路面上咕隆隆地滚动。

    公园里槐树密集,树干乌黑挺拔,地上的腐叶踩上去很松软,让这里透出一股淡淡的幽森之气。

    踩着地上的鹅卵石路,晃悠悠地走到公园中央的一座小土包上。眼前赫然出现一只被解剖的小猪仔,把小庄吓得哇哇乱叫,连连后退。

    也不知道是哪个心理扭曲的人在这里搞恶作剧,把小猪仔的肚子剖开,每一个内脏器官都取出来整齐地摆在它身边。红的扎眼睛的血液,在被掏空的肚子里汇成一个小血洼,看样子又像是电影里的邪教徒在搞祭祀。

    小庄叽里呱啦地骂了一阵后说:“董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走吧!我们俩可能也会被当成猎物的。”

    我说:“怕啥?碰见他我就剖了他,我的解剖也不是白学的。”

    我们走下小土包,走到大路上,看见有稀拉拉几个人在公园里散步,心里的恐惧感才得以消弭。

    走出公园后,我们又在思索要到哪里去。沿着公路走过一个又一个公交站牌,走累了就坐在路边歇一歇。

    站在城市的边缘看这座城市,我看到除了楼房就是汽车,楼房和汽车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快乐,享受丰富的物质带来的快感,但是快乐和幸福是一回事吗?没有人问你有多高远的内心,也没有人问你有多幸福的生活体验。只看你能挣多少钱,我们本来就有很多钱买不到的东西,但是为了钱把这些东西都抛弃了。

    走走停停,一直走到日头偏西,路上的汽车也渐渐稠密。汽车尾气的焦臭味薰得我心烦意乱,走上过街天桥迎着风深深吸一口气。

    此时路上堵得正厉害,这一边全是明亮耀眼的汽车前灯,另一边全是红宝石般的汽车尾灯。我们趴在天桥栏杆上悠闲地看着路上匆忙的人。

    夕阳渐渐被蚕食,森森暮霭凝结在每个人的头顶,随着疲惫的呼吸进入困乏的内心,一层一层在心底沉淀,让这颗心越来越沉重,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

    走下过街天桥,坐在台阶上乞讨的老人向我们伸来盛有零钱的饭碗和令人怜悯的目光。

    小庄抢先给了他一枚硬币,呛啷一声砸在盆底,老人的喉结上下浮动,嘴里呜啦啦地说:“谢谢,谢谢。”目光跟着我们移动。

    走远之后,我问小庄:“你难道不怕他是个骗子吗?像这种职业乞丐,一个月的工资比你的生活费都高。”

    “不能因为怕受骗就失去怜悯之心。一块钱对我来说不算啥,对他来说可能是一顿饱饭。农夫与蛇的故事,听听就算了,毕竟那是人,不是蛇。”小庄说。

    “那你以后就等着吃哑巴亏吧,有时候人比蛇还要毒。”我说。

    万家灯火一盏一盏点亮,盖住了天上的繁星,路灯下的光照着路上的人,路上的人望着隐在浮尘中的高楼。这高楼像人膨胀的物质需求,一栋比一栋高。

    3

    从小庄的学校回来时,天气阴冷,厚厚的云层里看不见一丝阳光,校园里找不到几个外出的人。

    到食堂里随便吃了顿午饭后回宿舍睡觉,一推开门,就看到室友们都捧着书在背考点。声声入耳,突然感觉到自己出去玩了两天,实在是太罪恶了,还是赶紧背书吧。

    背了还没有两页书就情不自禁地倒头睡去,再醒来时发现他们还在背书,我也打起精神继续背书。

    学习似乎就是为了考试,而考试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父母和老师口中说的找个好工作,所以我们学习都是很被动的,甚至根本不用管课本上面到底讲的是什么,只要在考卷上能把答案填正确就行。这种被动的学习方式是我不喜欢的,然而考试已经迫在眉睫,也不去细琢磨文字背后的原理。

    我们的教育只是教会了我们如何考大学,却没有教会我们怎样去面对生活,大学只有短短的几年,以后的生活还有很长。

    学校里的考试还很容易应付,但进入社会的考试可没有老师给你提前划好的考点,而且答案还不是统一的,更没有办法作弊。

    虽然每个人背的都很起劲,但还是有两手准备。盆子里泡着粘有小抄的胶带,小抄是缩印的极小的考点粘在胶带上,在水里泡透后将纸搓掉,字迹便粘在了胶带上。

    当然,这是最低级的作弊方式。花样百出的作弊方式不但考验着学生的作弊技巧,更考验着学生的心理素质。一个眼神就可能暴露你是否在作弊,监考老师毕竟也不是吃素的。我从来不屑于作弊,以至于每次英语考试都不出意料的挂科。补考却出乎意料的宽容,只要不空项就都能及格。

    说实话也就只有在考试前这几天学到的知识才是最多的,虽然我知道这种被动的学习方式是不对的,可我还是没有决心去做出改变。

    天黑以后正准备去食堂吃晚饭,殷正拿着一个小礼盒走进我们宿舍,申鹏笑道:“大胖,圣诞节都过去两天了,才想起来给你基友送苹果。”

    殷正啐道:“啊呸,别瞎扯,我可没有基友,”将小礼盒扔到我床上“那个谁让我给你的,她说她有事要对你说,如果你想见她就给她回个电话。”

    我拿过礼盒说:“这是啥玩意儿啊!是谁让你给我的?最讨厌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当我打开盒子一看是个猕猴桃,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幸好当时没有说我喜欢吃榴莲。

    “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真有个性,怎么是个猕猴桃?”申鹏笑道。

    “因为我喜欢吃猕猴桃。你们两个吃饭了吗?没有吃就一块去。”我对他俩说。

    “一块去吧,正好我也饿了。”申鹏穿上鞋走到镜子前理理头发。

    在食堂吃饭时,我们仨旁边坐了一对小情侣,说他们小是年龄小,可能是学校里3+2中专的学生。幼稚的面容上故意做出成熟的表情,男孩儿嘴上还叼着一根烟。

    只听那女孩儿嗲声嗲气地骂那男孩儿:“你还抽烟,再抽烟我拿你儿子冲厕所。”

    男孩儿嘴角上扬,吐一口烟说:“我擦,你敢!信不信我拿你儿子当拖把。”

    不知道他们俩说的儿子是指什么,可能是养的宠物吧。

    没留意他们后来在说什么,只顾着低着头扒饭吃。后来听男孩说了一句:“咱们出去租房子住吧。”

    “好啊好啊,然后再养两只猫,让他们打架给我们看。”女孩拍手说道。

    男孩儿拿出手机说:“我姐姐现在就和她男朋友在外面租房子住。我去过那里一趟,你看看这是我在我姐那里拍的照片。”

    我的头也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瞅瞅,看见一对情侣坐在床边,脸上洋溢着快乐的微笑。床上有一对可爱无邪的卡通枕,与他们俩相呼应。

    我看了看申鹏和殷正,想知道他们俩有没有什么意见要发表。而他们俩正在专心致志地吃碗里的饭,没注意到什么。我也把脸伸进碗里,专心致志地吃饭。

    饭后我让殷正和申鹏回宿舍了,独自一个人在学校里游荡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翻开通话记录,给裴聆打去了一个电话。

    “喂,你回来啦?”

    “嗯,回来啦。”

    “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

    “没啥事给我打电话干嘛?”

    我没有再回答她,直接挂掉电话。一直都不喜欢在电话里跟别人说话,本来说话就有一点结巴的我,在电话里说话更结巴了。

    来到操场上使足了劲儿飞奔起来,直跑到背脊流汗,气喘吁吁地躺在足球场上,可以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两条颈动脉正猛烈地向大脑输送血液。天上隐隐可见藏在云层背后的月亮,淡淡的,如沉入大海里的石头。

    缓过劲后决定回宿舍里继续背书,还没有走出操场电话铃声又响起,我有些不耐烦的接通电话。

    “你挂我电话,我真的很生气。有一点良心吗?”

    “你给我打电话也让我很生气。”

    “不跟你贫了,你来八号宿舍楼后面的小花园。花园边有个长椅,我在那里等你,快点过来,不会等你很久。”

    “八号宿舍楼在哪?我没有去过。”

    “七号宿舍楼后面。”

    “我还是自己看地图吧,你在那里等我吧。穿厚一点,外面冷。”

    学校里的宿舍群一共分散在三个地方,我走到操场前的导航图,找到八号楼的位置,向那里出发。

    找到那个小花园时,远远看见裴聆坐在长椅上抠手机。身穿紫色羽绒服,黑色的丝袜将两条纤细的腿裹得很紧,酒红色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流淌,掩盖着她的半边脸。

    我挨着她坐在长椅上,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立刻让我心潮翻滚,但我还是要故作矜持。

    她收起手机看着我,我的目光再一次和她相接,心里又是一阵悸动,如直视烈日一般,让我不敢多看她一眼。

    “你知道你有多讨厌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开口说话,我注意到她已经把牙套取了下来。脸上还涂了一层粉底,淡绿色的眼影看起来很妩媚。一双美瞳将眼睛撑得很大很大,看起来特别明亮清澈。

    “你讨厌我,为什么还来见我?如果我是茅坑里的东西,那你不就是苍蝇吗?”

    “你会跟女孩子说话吗?难道就不会说话好听点?”她面带怒气说。

    “我对我自己说话都不怎么好听。对不起,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装X,看着你挺文气的一个人,对女孩一点都不温柔。只要是见过我的男孩,哪个不对我甜言蜜语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多浅显的道理。”

    裴聆站起来走到冬青树前,一片一片地拽掉浓绿的叶片扔在地上,说:“我也不想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会在圣诞节那天给你打电话。”她沉默一会“既然来都来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难道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吗?”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我不知所措。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想了很久终于说:“别问,别问我那么多,我不想编谎话骗你。虽然我们在一个大班上课,有时候坐的也很近,但我对你的了解,仅限于名字和外表。”

    “你连个谎话都不愿意给我,还能给我什么?”她侧脸看着我,那双被美瞳修饰过的眼睛出奇的大,脸却很小,很像动画片里的女孩。

    我也站起来走到一棵苍绿的女贞树下,看着地上密密麻麻被鸟啄落的女贞子,还有星星点点白色的鸟粪,心里有些迷乱。

    我再一次回过头仔细地打量她,她确实很可爱,个子虽然不高,却很苗条。模样虽然不算漂亮,却也耐看。如果说是喜欢,那也只能像喜欢一朵花一样的喜欢。我不怕一个人的孤独,最怕两个人在一起时的孤独。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跟女孩这样近距离的说过话。父母的教育一直深深影响着我,不能早恋。看见喜欢的女孩,只能远远的观看。虽然现在已经成年,内心也渴望有一场恋爱。这么多年了,已经丧失了和女孩说话的能力,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屑于谈恋爱,还是没有能力谈恋爱。

    这里的夜越来越安静,安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我对着黑暗微微一笑,转过身去看见她头上多了一顶黑色的帽子。

    在灯光下,她那施过粉底的脸像精心雕刻的羊脂玉。她终于再一次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看地是那样的用力,每一根睫毛和眉毛都似针一样扎进我的心里,以至于多年以后再想起她,心里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她看着我说:“送我回宿舍好吗?”

    我说好,她跳起来抓住我的胳膊,脸贴在我的肩膀上。把包递到我另一只手里说:“帮我提包。”我把她的包拎在手里,感受她柔软的身体给我带来短暂的温存。

    路过一盏盏路灯,这段路走得有些漫长,漫长到无法忘怀。我把她送到宿舍楼大门前,楼前有一杆挂着路灯的电线杆。我们站在灯下,脸对脸靠得很近,近到我可以吻到她的嘴,可以触到她的呼吸。她是这样的触手可得,我却动于衷。

    她的眼眸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脸。我知道,她心里有许多讲不出来的话。然而我心里如大海捞针般在找一句话,用来安慰她。

    最终还是她先开口,结束了这尴尬的氛围。她从我手里接过包说:“快回去吧!天越来越冷,当心别着凉。回去泡泡脚,早点睡吧!”

    我点点头说:“好,那我先回去了。”说完我转身离去,留她一个人在灯下。

    边走边问自己是不是很自私?连句话都没有留给别人,却总是幻想着别人来给自己关怀。而当别人真正关心自己的时候,却又置之不理。

    走了大概有几十步,我听见她在后面喊我的名字。转身看到她正向我走来,面无表情,正如此时的天气。

    她走到我面前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看着你,看你一步一步地走,多希望你能回头看我一眼。当我一直看着你离开时,你却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以后再回忆你时,我将不会对你有任何留恋,再见。”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时校园里已经没有外出的人,黑暗阴冷的空气吸进肺里格外沉重。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的事情。洁白的墙上贴着几只夏天时被我拍死的蚊子,血渍干结呈黑色。我本以为今夜我会因此而失眠,没想到头碰到枕头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后来再遇见裴聆时,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像以前那样,看我一眼之后默默地走了。我本想跟她说些什么,见她什么也没说,我也就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