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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向皇帝开炮

    君子馆这一战再次给予赵光义一记重锤,彻底打消了他兴兵北伐的念想,宋朝就此开始了悲惨的被动防御阶段。

    被恐惧所支配的赵光义,又开始陷入大脑缺氧的神经状态。

    987年,探听到辽军又要大举入侵,赵光义竟然不征求朝堂的意见,便下令在河东、河南40余州郡,施行8丁取1的强制征兵。

    秉承皇帝旨意,下面的执行人员行动迅速,丝毫不顾及各地的具体情况,一时之间中原震动。

    赵光义的这一脑瘫行为得到了从宰相到各级官员、甚至包括时为皇储的次子、陈王兼开封府尹赵元僖的一直反对,大家的意见很明确:

    千万不能惊慌失据、本末倒置,否则“天下不耕矣”。

    好在,得益于众人的合力,赵光义这次“撒绝户网”的行为没有贯彻下去。

    但接连的惨败对宋廷的震动远不止皇帝一人,“撒绝户网”之后,赵光义下诏公开征集对辽策略,此时朝堂上已出现了与辽国求和的声音,还美其名曰“此乃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

    这种情况可是前所未有,虽然一直有声音认为燕云之地不值得大动干戈,不如让给辽国。

    但贵为华夏正朔的泱泱大宋竟然要主动与蛮夷辽国媾和,这还是第一次。

    别急,在宋朝的历史上,尤其是对外战争方面,很多的第一次都是在“英明领袖”赵光义任职期间发生的。

    我们再来看山西方向的战事。

    在河北遭遇了君子馆惨败的同时,山西方向此役却给宋朝挽回了不少颜面。

    负责进攻山西的是辽国北院大王耶律蒲奴宁,而由于杨业此前的悲壮牺牲,宋军在山西方向的统帅班子变成了潘美与张齐贤。

    张齐贤是个能人,虽一介文人,却颇通晓政务和军事,此前相继担任过枢密直学士、签枢密院事、枢密副使,他是赵光义继位后着力提拔的人,却因为性格直率的原因多次得罪皇帝。

    正好赶上雍熙北伐大败,前线缺人领军,于是张齐贤便向皇帝自荐到前线领兵,得到批准后便来到山西宋辽对抗第一线的代州担任知州,接替了此前杨业的岗位,与总领山西防务的潘美搭档。

    这次辽军入侵,仍然将首要目标放在了代州。

    宋军于城外列阵正面迎击辽军,即将抵挡不住之时,张齐贤亲自带领2000厢军出城支援,打退了辽军的第一波进攻。

    然尽管如此,但双方兵力仍差距悬殊,代州的陷落似乎只是时间问题。便在此时,张齐贤敏锐的抓住了战场变数,并因此击败辽军。

    原来在辽军抵达之前,张齐贤便命人向太原的潘美汇报,请求潘美率军到代州抵御辽军,不幸的是,这个消息同时被契丹的间谍知晓。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等潘美出兵,刘廷让便在君子馆大败,赵光义因此严令潘美死守太原,做好了放弃代州一线的准备。

    消息传到张齐贤处,他并没有如常人般悲伤消沉,反而转变思路认为这是一个取胜良机,他决定利用自己对辽军信息不对称的优势,给辽军唱一出疑兵之计。

    手上兵力有限的张齐贤,展现出了“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的本事:

    他命令200名军士带足旗帜和柴草,趁夜潜行到代州城西南的山中,插满旗帜、点起烟火,做出太原城援军赶到之状。

    辽军因无法侦察到真实情况,担心被前后夹击,便决定迅速从代州城西北方向撤军。

    然而张齐贤神机妙算,早已在这条路的险要之地土墱寨(代州以西)投入了大砝码—足足2000厢军。

    别看就是这丁点儿的二线部队,却打了辽军一个出其不意,擒获北院大王的一名王子,斩首辽军2000余、俘虏500余,缴获战马1000余匹,其他车帐、牛羊、器械甚众。

    土墱寨这一仗也算是给此时心情灰暗的宋廷上下倾洒了些许阳光,张齐贤也因此展现出了过人的军事才干,他的事迹我们之后还会再细说。

    自此,辽国第一波反击宣告结束。

    自从987年正月结束君子馆之战退兵后,辽国休养了一年多的时间。988年六月,萧太后再次下诏南征,定于九月秋高马肥之际再次出兵。

    这次辽国精锐尽处,不但萧太后、辽主再次御驾亲征、耶律休哥继续领兵,就连此前一直不负责幽州方向的耶律斜轸也参加了这次作战。

    更甚者,连此时事实上的大辽“国父”韩德让也没再按惯例一直统领中军护卫他的“妻”和“子”,中间也捞到了几次直接领兵作战的机会。

    辽军气势如虹,先是收复了涿州,击败了赶来救援的宋军,又继续南下,分别在狼山砦(易州西南宋军据点)、益津关(霸州治所)、长城口等处击败宋军,再之后接连攻陷了满城(今河北保定市满城区)、祁州(今河北安国)、新乐(今河北新乐)。

    (长城口,即徐水县西北的燕长城,上次满城之战时崔彦进就是在此处截断了辽军的后路,与友军形成合围之势取得了满城大捷)

    此战开始之前,赵光义认真吸取了上次君子馆之战大军出击的“经验教训”,专门向各处宋军下达诏令:

    务必坚壁清野、据城死守,决不允许擅自出战。

    然而眼看辽军一路肆无忌惮的左突右打、如入无人之境,近在咫尺的定州守军高层坐不住了。

    先是担任监军的袁继忠咬牙切齿的表示:

    城中屯聚重兵却眼睁睁的看着辽军四下侵扰,我宁可战死疆场。

    然而他这一套没啥子卵用,早就担心监军起不到“政委”作用的赵光义专门派出了由内经宦官组成的“巡检组”进驻定州。

    袁“政委”一番话刚出口,几名宦官就拿出了皇帝的诏书再次重申纪律的严肃性。

    僵持不下之际,定州守军一把手,都部署李继隆再次展现出了他一贯贵为“擦边赵家人”的抗命尿性,用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为这场争执画下了句号:

    “战场上的事军人们说了算,我前年君子馆之战时忍下屈辱,就是为了今天往死里揍辽军。”

    (阃外之事,将帅得专焉。往年河间不即死者,固将有以报国家耳)

    后来大家在回顾李继隆君子馆之战时的表现,也有人指出:

    当时的情况即便李继隆领兵前去增援,也不过是接着往战死的无底洞里填,不会改变宋军战败的结果。

    这也是赵光义后来不曾责罚李继隆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次李继隆敢于抗命出战,除了憋着一口气要洗刷君子馆的屈辱之外,他并没有失去为将者的理智,他依仗的资本就是手里掌握的一支王牌部队—静塞骑兵。

    静塞骑兵此前不显山不露水,数量不多约为3000,一直屯驻在易州城,兵员也全部来自易州当地。

    鉴于边境出勇士的传统和保卫家园、妻子的动力,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和意志不可小觑,这也是此前辽军数次入侵却屡屡绕过易州这个深入本方国境的凸出部的重要原因。

    这次战役开始之前,手里没有本钱的李继隆专门把静塞骑兵从易州城调出到定州自己麾下,实际上也是做好了放弃易州的准备。

    果不其然,辽军轻松攻克易州城后,劫掠了不少静塞军的家属,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现在的静塞军全军上下,国恨家仇冲顶脑门,李继隆也是看到军心可用,才大胆的决定出城硬刚辽军主力。

    李继隆、袁继忠领兵出城后,直奔位于满城附近的辽国皇帝御营。

    由于辽军此前已连续作战、十分疲惫,并且根据经验断定宋军只会据城死守、绝不敢主动出击,因此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被宋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路溃退至满城以北的曹河才守住阵脚。

    对于这一仗的结果,宋辽双方的口径完全不同,宋史记载的是斩首15000余级,缴获战马万余匹,辽史则是只字不提。

    抛开各自要脸的因素,这一仗也算是宋朝自雍熙北伐之后久违的一场大胜利,在全国上下悲观绝望之际有如打了一针强心剂。

    只可惜如同满城之战一样,这么一场久旱逢甘霖的大胜,又是在违抗“军事大明白”赵光义的指令下才得来的,甭管赵光义本人尴不尴尬,老天爷的安排倒是将因果是非展现的清清楚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唐河之战后,赵光义在989年正月再次下诏,公开征集对辽方略,此时距离雍熙北伐过去了2年半,君子馆之战过去了2年,唐河之战则刚刚结束不到2个月。

    经过连番的惨败,宋辽之间的攻防形势已经彻底转换,宋朝短期内根本没有资本和可能性占据对辽作战主动权。况且大明白赵光义的军事才能和特点尿性也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不存在任何顿悟和突变的可能。

    于是宋廷的有识之士本次意见高度一致,聚焦赵光义的困点、难点、堵点和薄弱点,不加保留的对皇帝展开了输出,这就是我们在雍熙北伐总结那一章里提到过的,提供精彩输出的主要有3个人:

    张洎、田锡、王禹偁。

    下面我们具体展开讲一下。

    先来说张洎:

    他首先给出了对辽作战失败的根本原因,为全篇定性:

    皇帝老子你瞎指挥。

    盖中国失地利,分兵力,将从中御,士不用命也。

    接下来他详细论述了失去地理优势(燕云地区)的痛楚,提供了解决兵力分散的意见建议:

    臣今伏请悉聚河朔之兵,于缘边建三大镇,各统十万之觽,鼎据而守焉。

    再之后,张洎就“将从中御”的问题,微微绕了一个小圈子,在保留皇帝脸面的同时,恳请他能够充分放权给前线主帅,不要再干预指挥作战。

    最后,张洎做了总结陈词:

    希望皇帝能减免一切非急切紧要之费用,集中力量建设国防。

    伏愿陛下思安危之大计,念攻守之良谋,内修政经,外勤戎略,罢天下之不急之务,停土木之功,魜官吏之冗员,省锡赉之优泽,收聚财货,训练师徒。

    张洎提出的整改对策,总的来说就是一句话:

    将整个河北地区的驻军编组为3个重兵集团,挑选良将担任主帅,皇帝充分放权,由主将决定攻守之策。

    再来看田锡:

    他的第一条意见还是请求“军事大明白”赵光义不要瞎指挥,甚至直接指出皇帝你那个异想天开的“御制平戎万全阵图”就干脆扔垃圾桶里吧。

    今之御戎,无先于选将帅,既得将帅,请委任责成,不必降以阵图,不须授之方略,自然因机设变,观衅制宜,无不成功,无不破敌矣。

    况今委任将帅,而每事欲从中降诏,授以方略,或赐以阵图,依从则有未合宜,专断则是违上旨,以此制胜,未见其长。

    第二条意见,则是提出要恢复太祖时期边帅的财政自主权,使其能够用于建设军队、招揽人才,并建议皇帝把修建寺庙等花销节省下来用于国防建设。

    若以年年供亿挽运,师老费财,曷若厚给将帅,使之赏用也。

    又可于沿边诸郡择有勇智者,命为刺史,委之自用方略,警急利便,事讫方奏,使人人各尽其才术。

    若陛下省罢塔庙之耗费,回充军旅之赏给,则孰不革其怨心,孰不致其死力。

    第三条则是说军国大事,皇帝一定要与宰相等重臣商议施行,万不可信任像贺令图、侯莫陈利用等宠佞奸臣。

    岂有议边陲,发师旅,而宰相不与闻!若宰相非才,何不罢免?宰相可任,何不询谋?

    臣闻偏信生奸,独任成乱。侯利用、贺令图等既篅陛下机宜于前,无令似侯利用、贺令图者复篅陛下机宜于后。

    第四条则是关于加强情报工作和军需储备。

    狄中自有诸国,未审陛下曾探得凡有几国否?几国与匈奴为仇?若悉知之,可以用重赏,行间谍。

    臣即不知国家现在军储支得几年,若是无九年之粮,实为无备,若是无三年之粮,实为窘急。

    最后一条则是总结陈词,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外任良将、内用贤臣。

    任贤相于内,则百职举而纪纲正。委良将于外,则四夷静而边鄙安。

    我们最后来看王禹偁的上书,这也是三人里最精彩、最敢怼、最深刻的一封上书。

    他的意见也主要是围绕外任其人、内修德政(即选对人、强根基)两方面展开,但内容非常详实,问题找得很准。

    先来看外任良人,王禹偁提出了5条:

    一曰兵势患在不合,将臣患在无权。

    这还是在说皇帝不要瞎指挥,要放权。

    二曰侦逻边事,罢用小臣。

    这是说边臣不能再用贺令图那样的废物点心了。

    三曰行间谍以离之,因衅隙以取之。

    这是说要加强对辽国的情报工作。

    四曰以夷狄伐夷狄,中国之利也。

    这是说要搞好敌后统战工作,广结盟友对抗辽国。

    五曰下哀痛之诏以感激边民。

    这里指的是要收拢恢复边疆民心,坚实群众基础。

    内修德政方面,王禹偁也提出了5条意见,并逐步掀起高潮:

    一曰并省官吏,惜经费也。

    这里直指已经显露端倪的冗官之弊端。

    二曰艰难选举,抑儒臣而激武臣也。

    这个说的是要提高武将的政治地位和社会荣誉度,平衡文臣武将之间的不对等状况。

    三曰信用大臣,参决机务。

    这是老上常谈的问题了,什么将领不参加军事计划制定、宰相不参赞军机之类的事,皇帝你可千万不能再这么干了。

    四曰不贵虚名,戒无益也。

    这句话有点打皇帝脸了,意思就是皇帝你踏踏实实的打牢基础、步步为营的推进就好,别总像高粱河之战那样净想着一下子搞出个大新闻,“千古一帝”这几个字是做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更不是梦出来的。

    五曰禁止游惰,厚民力也。

    这一点也很直冲要害,告诫皇帝要少度僧尼、少崇寺观,劝风俗、务农桑,并建议有关部门开展人口和土地清查,抑制已经展露出苗头的土地兼并和人口隐匿问题,并提出要为军队减负,避免不必要的劳力,使其聚焦于军事训练和战备打仗。

    总的来说,张洎、田锡、王禹偁三人的上书代表了此时宋廷官员的整体意见,大家对当前存在的问题看法非常一致,指向性也很精准。

    首当其冲的就是将从中御的问题,这一点我们在雍熙北伐总结的章节里专门提到了,其次则是分别围绕内政方面的杜绝浪费、充实储备、收拢民心以及军事方面的提高战备、强化侦察和突出统战等工作,提出了针对性建议。

    之所以说王禹偁的上书最为深刻和有预见性,因为他提出的几个关键问题后来都演变成了导致宋朝积贫积弱的重要原因:

    比如关于冗官的问题,冗官就导致戎费,戎费则军用不足导致冗军,冗军、冗官反过来又加深冗费,无法揪住一个环节进行突破的话,就会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事实上,“三冗”问题之后确实成为了困扰宋朝上百年的难解之题,也是导致大宋成为当今网友口中“挫宋”的关键原因。

    再来看所谓的“艰难选举,抑儒臣而激武臣”,对于宋朝重文轻武的问题,王禹偁更是表述的十分直白和共情,他举了一个例子:

    自陛下统御,力崇儒术,亲主文闱,志在得人,未尝求备。大则数年便居富贵,小则数月亟预官常。

    或一行可观,一言可采,宠锡之数,动逾千万,不独破十家之产,抑亦起三军之心。

    皇帝为了选拔文人压制武将,给予的政策力度太过了,只要书读得好中了科举,那就是又当官又发大财,有这种好事谁还会让自家孩子去当兵。

    这种过犹不及导致的不平衡,不但会寒了流血流汗的武将士卒的心,长此以往也会导致社会层面对军人的轻视和贬低,那你凭什么指望军队在危难之际来当祖国的长城。

    最后就是“不贵虚名,戒无益也”和“禁止游惰,厚民力也”这两条了,简直是奔着赵光义这一脉血液里流淌的尿性去的。

    赵光义重的虚名是当千古一帝、证明自己比谁都强,到他儿子宋真宗时候,就是不敢打别人、只能沉浸在自己是天之骄子的美梦里当刺猬。

    柴荣以自己的寿命和后代福报为代价,开展毁佛运动充实国家财政,这才刚过去没几十年,赵光义这里就又开始给宗教奢靡花费了,有老子这么打样,到宋真宗时就彻底向宗教敞开了国库。

    要不说,王禹偁的折子一递上去之后,不但赵光义深加叹赏,连老把头赵普都因此对其肃然起敬,史书记载“尤器之”。

    但是,甭管大家说的多么有道理、多么真知烁见,赵光义这个人的做派就是“你说得对、你说得好,但我就是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