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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好

    于是在一个灯笼高挂的除夕夜,朱三条敲开了孙传芳的家门,后面跟着他儿子。这个时候张觅在练画,杨传芳隔着窗子向院子里望了望,又把头缩回去,然后把两人迎进屋子。朱三条拱手作了个礼,朱飞在屁股后面很大声地说了两句吉祥话。杨传芳叫张觅出来,咧着嗓子叫了好几次没什么动静。她很尴尬地应付:

    “可能是困了,你们俩坐,快坐快坐!坐下吃瓜子。”

    朱飞压根不听,他屁颠屁颠地往另一个房间闯进去,张觅被吓了一跳,手一震,笔掉到地上。他对面前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以至于他端详了半天也没端详明白。他捡起来笔继续画,边画边问:

    “你是谁家的孩子?”

    朱飞套了个近乎说:

    “我老在你家门前那棵树下玩,你应该见过我。”

    张觅摇摇头,其实见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只想让这个人离开他的房间。朱飞把脸凑到那幅画上,拿起来就夸,但他没什么学问,和那些大人一样只会说好看好看。张觅看出来他有什么想法,朱飞也觉得这个人应该不傻。所以他直说:

    “张大师,教教我画画,成吗。”

    “不成。”两个字迅速从张觅口中脱出,硬生生地打在朱飞的脑门上。

    他不依不饶,继续说:

    “但是你妈输了钱又不想给,你就得教我画画。”

    他笑得很得意,满面开了花。门外的杨传芳急忙附和一句:

    “大过年的人家朱飞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答应他吧。”这是她少有的用这种像是在商量的语气说话,她还要点面子。

    张觅没理会她,夺过那张画稿继续画。朱飞在旁边气得想打人,但他意识到这样做不太文明,于是朱飞开始抢张觅手中的笔,以此来胁迫他。街上的灯笼挂着,照着每个胡同发着幽暗的红光。那根铅笔在两个男孩面前来回移动,张觅的手攥得发抖,但他依然没有想放开的意思。朱飞咬了咬牙,把身子往后压,他看到那根被削尖的铅笔从张觅的手中脱离,扎进了自己的脖子,鲜红色的血一顿一顿的冒出来,街上鞭炮声像热锅油炸开一样,朱飞的哭喊声忽然响起来,像鞭炮,也像热锅油炸开。在一张床上,他的脖子流出的血把那张画稿染得没有轮廓。张觅在一旁傻站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好像也没有了轮廓。朱三条放下手里的瓜子,像他儿子一样闯进来,面对张觅,他一句话也没说,抱起朱飞冲出门,冲出暗红色的胡同。

    “晦气,晦气!”杨传芳用手指着张觅骂,骂得很难听,但她想起来今天是大年三十,于是两只手合起来朝天拜了拜:

    “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然后关上了门。

    第二天正月初一的那个早晨,村里沸沸扬扬地谈论什么,一些消息很快传到杨传芳耳朵里:

    “朱三条胡了牌还没捞到好处,要我说杨传芳那种人就是掉了钱眼里去了,不就几个钱嘛,几局麻将能解决的问题非要搞大了,往严重了说,人家孩子真要出什么事,朱三条豁上他那条老命,也够赖上他们张家一辈子的了。”

    杨传芳对张觅说:“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听说是杨传芳那个势利眼为了几个钱让她儿子去干这种肮脏的事,她平日就看不惯朱三条,怎么看怎么不顺,人家赢几个钱把她急坏了,亏她还是个女人,拿人家孩子出气她还真能想的出来。”

    杨传芳推开了张觅房间的门说:“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她儿子不是挺不错一小孩吗,看着挺乖,没想到生出这么大事端。跟着这么个妈以后指不定走什么道呢,我看这孩子多半以后净走偏路。前途?说不好喽。”

    杨传芳把躺在床上的张觅拉起来,说:

    “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他们今天这么说就是在打你妈的脸,我的脸快被扇烂了,我怎么养你这么个兔崽子,”她越骂声音越大,和外面的鞭炮声一样响亮。那些流言与母亲的骂声一同钻进张觅的脑海中,他的心像是被抓出来挠了好几下,他又再次愣住了。

    杨传芳忽然坐在地上哭:

    “血本无归啊,血本无归…”哀嚎声阵阵,窗玻璃微微晃了晃。

    她变卖了麻将桌凑了凑医疗费,之后朱三条就再没进过杨传芳的家门,台阶上冷冷清清,张觅坐在上面,他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但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定了。

    “血本无归啊,血本无归……”

    槐花树下有个女孩叫王盈梅,她刚认识张觅的时候,就看出来他跟那群整天狼窜的男生不一样。于是王盈梅第一次大方地在他面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整天画画不累吗,我叫王盈梅,你叫什么呀。”她感觉张觅这人很难相处,所以用了一种她自认为很甜美的的声音。张觅端详清楚了便说:

    “张觅,一朝漂泊难寻觅的觅”

    王盈梅看了看他被抹黑的小拇指,重复了刚才那个问题:

    “我说你整天画画不累吗。”

    “不累,你肯定没什么梦想吧,我将来要是个画师,我妈肯定夸我。”张觅突然嘚不嘚说了一大堆,呲着牙笑。王盈梅说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会装。

    朱飞出事的第二天,她在槐花树下看见张觅糟乱的头发,跟他的心情一样糟。

    “你顶着个鸡窝头站着干嘛,闯祸了?”王盈梅拿出那种贵族家的大小姐气范,她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你才鸡窝头呢!你别理我,我是个冷血杀手。”

    张觅把头扭过去。

    “之前装画家,现在装杀手?”王盈梅夸张地吃了一惊,“要不你先洗个头吧。”

    张觅没吱声,匆匆地跑回家。

    之后每年暑假,两个表里不一的人都会在玉米地追逐,他们听见山上的野鸡叫,和蝉声接连不断地响,王盈梅找了两根狗尾巴草缠成兔子耳朵,缠出一整个夏天,和张觅最烂漫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