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茶

    杨传芳有一天被别人劝告，那人悄声从嘴里吐出来一段话：

    “你孩子打算学画画？你可得好好劝劝他，学这种东西没什么出息，再说能赚几个钱，将来能养活你吗”杨传芳给端了一杯茶，那人喝几口继续说：

    “也就我和你说，别人都等着看你们家的好戏，你想着让他自己看着办，就是在毁了他，你记住了。”

    他们说要当个称职的母亲，他们说都是为了孩子。

    从那之后，杨传芳就像断了魂一样，她已经分不清周围的人说的是不是善良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这个善良的人。现实和理想两个极为尖锐的选项摆在张觅面前，但她要替她的孩子决定。

    杨传芳走出家门，在大街上游荡，每个和她碰上的人都露出一种刻意回避的眼神，他们把头一撇，不像以前那样叫她来喝茶水，吃瓜子了。杨传芳的客套话迎过一张张极为嫌弃的脸，随后她的头像一个蔫了的茄子缓缓垂了下去。就这样走进一个响着鞭炮声的胡同口，她听见人群中不断冒出的喝彩声，直到被什么人拉进屋子，她才知道这家人是在办升学宴，这个人是朱飞的父亲朱三条。

    杨传芳远远地瞅见了朱飞脖子上的疤，她的头变得更低了。庆祝的人围着坐了一圈好像下句话就要对着她开骂。杨传芳坐在一个巨大的圆桌前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她开始倒酒，倒茶，敬给朱三条，然后给那些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人挨个儿都敬了一遍。她喝了两杯就开始小声嘀咕，小声讲她当年的不是，朱三条没当回事：

    “开心嘛，来者都是客嘛！”随后也拿了杯酒敬大家。杨传芳在这场筵席上喝了一杯茶，一杯酒，她能清楚地看到其他人在酒桌上挤眉弄眼地讨论她，她感觉耳边的群嘲声越来越大，像一堆蚂蚁在脑子里爬，于是杨传芳在一阵鞭炮声中离开酒席，跑回了家。

    她回家之后给自己沏了壶茶，她心里有个借口，一个可以不为别人沏茶的借口，杨传芳想：

    “人活着不能总是给别人泡茶吧，那得多没意思。”

    她看到老白茶在热水中翻腾，逐渐被拆解开。她渴望有一些滚烫的东西来冲击她心里的疙瘩，自己像茶叶一样无力地散开。

    杨传芳喝了一杯茶灌满一嘴。她托着腮满脑子想自己没识几个字就辍学去做工的老事，想自己没出什么风格便匆匆出嫁的老事，一件一件地想到现在她才把那口茶咕咚咕咚地咽下去。

    这茶太苦了，实在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