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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故梦迷离忧人心,道是无情却有情。

    待秦月容再睁开眼,已是于流觞殿内翌日午时。

    她环顾四周,偌大的流觞殿包括她也只有三人,流光立于床畔,碧潭坐于床侧为她把脉,面色凝重,并不见魏闻潇的身影。

    或许昏迷前那一声“我在”不过是自己幻听罢了。她想。

    碧潭见秦月容从昏迷中醒来,道:“月神使可还有哪里不适?”

    秦月容坐起,摇摇头:“不碍事,苍灵使不必多虑。”

    她将脸侧向帐内剑鞘上牡丹镂花精致的花色剑,思绪有些压抑。

    流光仔细端详丝绢裹住的带毒莲镖道:“切不可掉以轻心,从这一系列偷袭来看,这次的敌人是有备而来,而目的似乎只有庄主与月神使。还有,从这莲镖样式与所携之毒推测,这批人似乎从滇南来,而属下还从未听说停云客与滇南有什么过节。”

    滇南?秦月容从未去过的地方,不过那黑衣女刺客使用的莲镖她却与魏闻潇一样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她曾经确实见过。

    灵枢,辰烨,滇南,这一切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碧潭锁紧了眉再次为秦月容诊脉,昨夜平息的脉象再次紊乱,蛊毒已从左臂蔓延至肺腑,扩散速度之快连常年与药毒打交道的苍灵使都甚为惊讶。

    这毒,竟连封住穴脉都无法阻止蔓延。

    忽然,蛊毒再次发作,秦月容揪紧了胸口的衣裳,面色惨白,冷热交替,呼吸逐渐急促,仿佛有细小的虫儿在啃噬她的心五脏六腑,使她疼得喘不过气来。

    碧潭见况翻开她的左手掌心,掀开遮住左臂的衣袖,一株妖艳惑人的犹如纹身的红莲从年轻的神使左臂伤口一路蜿蜒向手心,呈含苞待放之态。

    “莫非……莫非这是血蛊之毒?”碧潭揣测道。

    血蛊之毒,滇南红莲教前任预言圣使殷落白所制。血蛊虫以尸身傀儡为寄主,食腐肉与五毒尸骸,饮温血,若要饲养需饲主每月月初投以五毒尸骸,灌以新鲜温热之人血喂养,焚紫昙香奏乐训化。中蛊之人心肺烧灼如白蚁啃噬,时冷时热,呼吸急促,神志不清,中毒处生妖艳红莲印记,初为含苞之态,终为盛放之态。花开,人亡。

    碧潭解开针包,抽出三根细长银针找准穴位从秦月容背后刺入以暂时克制蛊毒蔓延,待到脉象稍微平稳才将变黑的银针拔出。

    流光运功辅助疗伤,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秦月容才稍稍恢复神智,她强作镇定,虚弱地说:“一点蛊毒而已,我还能克制。”

    碧潭欲开口答话,高贵的白衣公子拾步入内抬手示意消音退下。

    微风卷起几瓣梨花在空中旋了几圈落在窗沿,外面春景依旧。

    流光与碧潭欠身而退,魏闻潇横琴而坐,信手勾弦,琴音柔和,消人疲劳,缓人伤痛。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闯入秦月容耳中:“一点蛊毒?阿月当真对自己放心得很。”

    秦月容从挂钩上取下花色剑,掀开木槿花绣纹缀边的锦被欲披衣离开,一贯的清傲和倔强不容她说一句软话,道:“连自己都不放心自己,谈何做庄主麾下一把好刀不是吗?”

    琴声戛然而止。

    魏闻潇摁住她披衣的手,投以欣赏而怜惜的目光。

    “庄主,不可——”

    秦月容本想再次起身,却被魏闻,潇点穴动弹不得。

    她感到一股暖流自他掌心从背后来,左臂疼痛得到缓解,心肺烧灼之感也消散大半。

    她明白他在为她疗伤。

    “咳咳——”疗伤后,魏闻潇握拳抵唇咳嗽了一声,面色有些苍白。

    秦月容心想,他救她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利用她,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耗这样大的功力来压制她体内那股来历不明的蛊毒。

    他看穿了她的心思,故作解释道:“阿月,要明白我只是不想失去一把尚可利用的好刀。”

    他也知道她傲得很,好好说话必然不会被听取,必须采取一些强硬的手段,才能让她稍微安静些,以便他运动为她疗伤。

    “阿月明白,有劳庄主费心。”秦月容冷漠回道。

    明明是有意拜访医圣花不朽后才来为她疗伤,明明想关心出口却是冷冰冰的掩饰之语。魏闻潇开始察觉自己在有意逃避什么,却始终把这当做对下属的惜才之情。

    她垂眸不语。

    他只是笑笑,温柔而略带强制地握住她的手放回锦被中,掖好被角,亲自拧干方帕为她拭去满额汗珠,继续为她弹方才那戛然而止的曲子。

    “这曲子有静心解劳之用,今日过后换碧潭来你许会自在些。”

    琴音绕梁,声声入耳。切实让她心静不少。

    一曲终了,秦月容开口:“庄主,昨日刺客所用莲镖,阿月幼时曾见过与此一模一样的暗器。”

    魏闻潇有些诧异:“你曾见过?”

    她回道:“是,我曾见过。秦云门尚未灭门时,有段时间,门中弟子接二连三因此暗器而亡,中毒迹象与阿月此般无异。那时我便见过此镖。”

    他问:“秦掌门可有查过是何人所为?”

    她回道:“父亲曾多次派人查过,但所去之人如同人间蒸发,再未见其踪影,所以一直没有查到线索。”

    他觉之诡异,叹道:“竟有如此之事?”

    “父亲为避免秦门之人再受其害,连夜加强对秦云门的守卫,可还是有人不断因莲镖丧命,不久后秦门秘籍《秦门九式》被盗,更巧的是,与此同时其他宗门接连发现被《秦门九氏》剑法所杀尸体。那些尸体,个个面容可怖,全身血液悉被抽干。”

    魏闻潇若有所思:“那后来如何?”

    “后来,宗门百家联合围堵秦云门讨要说法,父亲告知众人《秦门九氏》被盗,杀人取血之事并非他所为。

    宗门百家皆以为父亲贼喊捉贼,外界流言四起,皆传秦云门为杀人取血的暗黑组织,父亲百口莫辩,吩咐秦云门守卫,无论众人如何叫嚣,只紧闭大门即可,不可伤人,更不可杀人。

    月余后,我秦云门满门遭屠,若非我贪玩偷出秦门,想必我也将成为那场杀戮中的冤魂之一罢。”

    提起往事,秦月容不免感到心悸。

    魏闻潇心想,原来当年秦云门遭屠竟还有这样的内情,与外界所传截然不同。看来昨日行刺之人背后势力,不仅母亲林莞渠的死有关系,也与秦云门那场杀戮密不可分,若能将其查明,说不定能找到当年害死母亲与灭秦云门的凶手。

    “阿月……”他想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身份。

    末了,他言:“阿月,我会帮你查明真相。”

    她怔了一下。——也对,这是当年利益交换的条件,他怎么可能无故帮她呢?

    秦月容冷笑:“世人只相信他们眼前所看到的,除了我谁又会真的在乎当年的真相?”

    “我会。”魏闻潇看着她的眼睛,发自肺腑地说。

    她有一刹的感动,转瞬将其压制。

    她告诉自己,他只是为了利用她才如此用心。

    流觞殿忽然安静,静谧的氛围让两人有些尴尬。

    魏闻潇见她欲言又止,主动打破沉默:“阿月,你还有什么想问?”

    为了成全自己的骄傲,她将话锋转向揽贤会六强之一的灵枢,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庄主真要放灵枢混入停云客吗?”

    她想知道灵枢是否真是当年的江潮生,如果是,她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相信他,又如何从魏闻潇手下保下他。如果不是,那么他为什么要冒充江潮生接近停云客?

    一切都是迷,而谜底却总不那么容易得到。

    魏闻潇果断回道:“如此线索如何不用?必要时,杀人灭口也是人之常情。而做这些,阿月是最好的人选。”

    他内心本有些许愧疚之意,却在这一问之后转瞬即逝。他不懂为什么她如此重伤之下还能问出这般携夹怜悯之情的问题。

    他不仅要让灵枢混入停云客,并且会以客卿之礼相待,这么重要的线索,他怎么可能放置不顾?他可以按兵不动,但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何以如此利用灵枢?就因为她是阿月可能心软的人吗?”

    “心软?阿月,原来你还会心软?如今的江湖,心软的人最后下场都如何了?且不说灵枢是否是从前的江潮生,就算是,你又有多少把握能确定他对你还会像从前一样?”

    是啊,身份都未确定为什么要心软?有了第一个心软的借口,就会有第二个乃至无数个。她在他眼里还远不懂江湖纷争究竟有多么险恶。

    他的回答没有超出她的预料,既如此多问一句又何妨?

    “那么,如果有一天阿月成为庄主的绊脚石,庄主是否也会如此?”

    “自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大约预判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听到后心里竟坦然许多。

    魏闻潇甩袖离去,一股莫名的怒意漫上心头。

    有怜悯之心的人何谈在江湖刀口上生存?死于非命者不计其数,他可不想她成为其中一个。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