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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西切公爵

    如果说有什么研究会让一个聪明绝顶的学者愁白了头发,那么贵族体系的梳理必然忝列其中,而乌萨斯帝国的纷繁复杂的贵族体系必然高居榜首,傲世群雄。

    乌萨斯帝国横贯大陆,雄踞北方,与诸多国家接壤,乌萨斯帝国便借鉴了许多国家的优秀政治制度,但是,各国的治理体系千差万别,于是聪明的乌萨斯人便取长补短,然后和自家国情相结合,但不带脑子抄作业的结果就是,乌萨斯构筑起了最为复杂的治理系统,复杂到连他们自己都很难搞清楚的地步。

    如果仅仅是这样,学者们还是有信心挑战,花个十几年,总能把每个贵族的源头脉络理清。但现实总是令人崩溃,自彼得一世改革国家以来,其继承者有样学样,上台后就会对贵族制度大刀阔斧地修正,在推动历史前进和开历史倒车的螺旋中循环不停。

    举个例子,彼得一世曾允许平民凭军功晋升低级贵族。

    然后彼得二世推翻了这条法令,并且不承认这种贵族的身份,那些人都不愿意放弃权力,和皇帝打起了拖延战,有些人还被暴怒的皇帝处死了。

    而彼得三世上台后,又想恢复这条法令,于是把苦主的子孙召集起来,准备还他们一个公道,顺便让他们作为榜样推动改革。

    结果,这些人的贵族任命文书和宫廷里的备份文件对不上。

    它对不上。

    按照帝国法律,这些任命书是不具有法律效力的。然而,档案馆里却能找到这些人的军功记录,按照结果倒推,这些人的确达到了授爵的条件。

    这下把彼得三世整不会了,老一辈人的执政套路太野了。爷爷签假文书,爸爸连真假都不认就把人乱棍打死。现在翻旧账给人平反,结果一查,这些人都是黑户。

    但凡这些人对文书工作上点心,也不至于如此。

    没办法,往事不可追,彼得一世二世也不会在棺材里仰卧起坐,这些烂账还是要他彼得三世自己解决。

    但按理说,这些人有功,给他们个爵位合情合理。可他要是把爵位稀里糊涂地给出去,明天就会肯定会有千百个骗子拿着伪造文书向他告状。这口子一开,无论给与不给,他这皇帝都会威严扫地。

    那彻底展开调查呢?也不行。有心人会怀疑皇帝要借着由头搞什么大动作。更何况贵族那笔烂账,天知道会查出什么东西。到时候贵族阶层振动,人心慌乱,对皇帝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没办法,皇帝装了个糊涂,以程序不全为由,夺了苦主的爵位。这样的话各方就只会盯着空出来的位置,而不会关注其余。皇帝轻轻松松把自己从漩涡中摘了出来。

    只是可怜这些有功之臣的后代,辛苦筹谋,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终究白费心机。

    在元老院里,这种案件只算中等水平。什么生不出儿子怕被夺爵就让老婆绿自己,兄长犯罪却逼弟弟背锅,父子相残结果继母渔翁得利,姐妹相争然后被大被同眠……

    ……

    ……

    苏卡,什么类人群星闪耀时?

    历史的舞台上这些破事儿你方唱罢我登场,把舞台的布置搅得一塌糊涂。偏偏主角们霸着舞台不走,可不就把历史越搅越迷离了嘛!

    只能说,权力这玩意儿最是让人眼红。人类在权力面前,总能轻易突破下限。

    但凡事也有例外。在利欲熏心的贵族阶层内,却有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奇葩。他的意志极为坚定,他的信念决不动摇。他不会为权力折腰,不会为富贵所惑。他平等地俯视一切人与事物,他一心为了乌萨斯的兴盛而谋划。

    他就是不死的黑蛇——科西切公爵。

    他的来历极为神秘,据传,早在帝国成立之前,他的传说就已在北方诸国流传。

    他的忠诚日月可鉴。据传,他在建国初期就已经是宫廷重臣,时至今日,他仍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岁月流转,时过境迁,不变的是他为帝国忙碌的身影。

    他的能力……

    ……

    ……

    77年的龙门事变只是个意外,意外懂吗,懂不懂不死的黑蛇的含金量啊?魏彦吾和爱德华两个年轻人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他这个上千岁的老同志。这好吗,这不好。我劝这两位年轻人,好自为之,好好反思。以后不要耍这样的小聪明,治理城市要以和为贵,要讲武德,不要搞窝里斗。

    虽然失去了移动城市,但科西切并未一蹶不振。他在这片冻土上经营了数千年,其底蕴远超常人想象:列土封爵的老牌贵族,大多与他私交甚善;战功赫赫的军官战将,要向他孝敬才能平步青云;宫廷文官派系林立,他能在各方倾轧下游刃有余;富甲一方的商业巨头,背后也有他的资金和权力的支援。

    说不定瓦连京侯爵敢在乌拉尔山脉胡作非为,草菅人命,幕后也可能与他有牵连。

    他还有神秘的源石技艺,没人知道这秘术的真面目,只知道黑蛇不死,与帝国同兴。

    黑蛇的触手深入帝国每一处角落,而他本人则忠实地为帝国服务。每任皇帝都苦于乌萨斯领土广袤,消息阻塞,而黑蛇耳聪目明,神通广大,又从不参与皇权斗争,对皇位没有威胁。皇帝自然对他信任备至。

    偶尔遇到脑子不好使的,等他尝到“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的痛处,他自然会乖乖低头。

    彼得三世是个聪明人,他选择与黑蛇合作。即使科西切丢了城市,依然保留了他的爵位,各种权力也一如既往,还允许他居于帝都。

    只是,属于公爵的铸币权被取消了。

    毕竟皇帝实在聪明,若允许地盘上有两种货币流通,那不等于把主动把财富分给别人?倒持太阿,授人以柄的事还是从源头扼杀为妙。

    为补偿科西切的损失,皇帝授给科西切许多虚职,并许其自由进出宫廷,为皇帝讲解古老秘闻。科西切名义上还是封疆大吏,事实上却已是皇帝的顾问大臣。

    科西切也乐得如此,皇帝传召时出谋划策,平日里深居简出,表现得与世无争。

    唉,可惜,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科西切想戴上老好人的面具,有人却将这张面具撕得粉碎。

    咚——————

    “我回来了。”

    沉重的大门被粗暴地推开,一双玉手刺入富丽堂皇的公爵府邸。来客丝毫不顾周遭的整洁,和着外面的风雪大剌剌闯入主人的领域。

    来客头生犄角,身后一条龙尾,乃是一德拉克族人。她年方二八,生得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发丝如雪,面如冠玉。穿戴士官军装,左佩长剑,右备绣囊,身姿挺立如松,傲骨天成。好一副堂堂相貌。

    “塔露拉,我的女儿,欢迎回来。”

    偏厅转出一个斐迪亚老人。他年过半百,眼瞳精黑,勾鼻薄唇,肤如白蜡,头发如素麻般又白又直,面相刻薄寡恩而精于算计。他外罩着一件白色高级将装,可胸前并无半块勋章,虽然姿态还算挺拔,但难免有种引人发笑的尴尬感。但他本人不为所动,还总是和瘾君子一样,沉浸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感之中。

    不明真相的人很容易被这种假象唬住,真的把他当成自娱自乐的小丑,而忽略其眼中那幽深的窥探和狠辣的算计。

    现在,他也带着谜之愉悦感,来驯服眼前的女孩:

    “军校生活还好吗,我的女儿。想当年,我像你这般大时,就已投身帝国军中,军队教会我服从和坚持,我记得,当年发生还发生过这样的趣事……”

    科西切就像是一个父亲一样,平淡而和蔼地分享人生经历。

    但塔露拉充耳不闻,懒得看这个戏精的表演,越过科西切径直往里走。

    被塔露拉远远抛在身后的伊万管家这才赶到门口。一进门哪儿还有小姐的身影,只有一位对着空气干笑的公爵。

    伊万连忙合上大门,低着头到了科西切跟前,屏住呼吸听候公爵吩咐。

    “伊万,塔露拉的行李呢?军校没教过她收拾行装吗?”

    “全被小姐烧了,所以未曾带回。”

    “哦?塔露拉在军校表现如何,凭她的血脉,还有我的指导,表现应当极为优秀。”

    伊万连叫不好,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小姐她……她在军校里,呃……经常旷课,还殴打同学和教官,品行相当……不端。期末考核的时候,小姐笔试交的白卷,体测时将场地器材等全烧毁了,因此,军校里的教师没有记录小姐的成绩。”

    “也就是说,塔露拉考了零分?”

    “不不不,教师说小姐只是缺考,只要下期好好重考就行了,不会有任何影响。”

    毕竟没有人敢为难科西切公爵之女——伊万咽下了这句溢美之词,有些话,说多了反而刺耳,还不如不说。

    科西切也不在意下属的小心思,只是再询问了些详细情况,知道了女儿在学校里的干出的好事情:旷课、斗殴、破坏公物都是小意思,她还偷看并传阅如《乌托邦》之类的违禁书籍、接触不明社会团体,甚至还诈骗学校经费从事不明活动,俨然已成为一名资深社会活跃人士。

    当管家正打小报告时,塔露拉已换好了便装,重新回到前厅,随意捡一张高背椅坐下,老神自在地听着那些光辉事迹。

    科西切也不急躁,等管家苦水尽诉,起身告辞后,才施施然面向家里的问题儿童。

    “我的女儿,你欲增广见闻,家中自有万卷藏书,何必读《乌托邦》那样的废纸?”

    “那些破烂儿,都是些权谋诡诈之术,你这老黑蛇正该读,多让阴谋诡计钻进烂泥般的脑子里。”

    “女儿,《乌托邦》我也看过,不过是一狂人梦中痴言,当不得真。和大炎的孔孟之徒,卡兹戴尔的伪王弄臣,莱塔尼亚的双子星,拉特兰的堕天之徒一样,这些人惯爱假仁假义,凭口舌之利迷惑君主,使人君眩于名实之辩,而做出轻率可笑之举,祸国殃民者,诚如此类。女儿,万不可轻信书中之言。”

    “书中之言不可尽信,但你更是偷换概念,谎话连篇。那些人只是空怀理想,却无实干之才,所以败给了现实,但他们的理想信念照耀万古,永远不会被历史埋没。比起一个靠邪门歪道妄活岁月,比阴沟里的烂泥还臭的家伙强上百倍。”

    “我的女儿,所谓理想,不过是海边贝壳,空有美丽,实则百无一用。只有权力,会像坚固的大理石堡垒一样,不惧岁月伫立千年。从古到今,无数的英雄豪杰都为之埋骨,但只有有智慧的人才能抓住它。这样的人正是我,还有未来的你。”

    “你说我会和你一样,开什么玩笑!”

    塔露拉猛地站起,狂怒道:

    “我绝不会认同你的话,老黑蛇。我也不会忘记,是你害我失去父母,是你害我离开亲人,我绝不会忘记这一切。我恨你,我绝不会和你一样,变成一个醉心权力的恶棍。”

    “你恨我,呵呵,你恨的应该不只是我吧。塔露拉,你不提那个人的名字,是在逃避什么?”

    “你……”

    科西切一语击破了塔露拉的心理防线,塔露拉蠕动嘴唇,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科西切满意地笑了笑,乘胜追击:

    “塔露拉,女儿,九年了,你来到我身边已经九年了。以那个人的能力,九年已经足够让他找到我们了,更不要提我一直待在圣彼得堡,身边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遍帝国全境。他为什么不找你联络呢,明明你们是……”

    “住口。他和你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科西切嘴角勾起,心中涌起阴谋得逞的满足感,但他仍维持着表面的慈爱和宽容:

    “尽管你视我如仇人,我依然用心养育了你,给予你衣食,教授你经验,还将你送入帝国军校中学习。等你毕业后,我将为你铺设光明璀璨的前途,你将成为帝国历史上一颗璀璨的将星,为什么你不领情呢?”

    “呵呵,你还有脸说。乌萨斯帝国百年来一直实行军事扩张,肆意侵略邻国,光是和卡西米尔的战争就已历十次。这些战争害死了数不清的无辜生灵,而你们这些人却漠视天下苍生,视战争为进身之阶,立身之本。哼,我绝不会踏上这条道路,下学期的重测我测一次烧一次,一直到烧尽你们肮脏的嘴脸。”

    “唉——”

    科西切长叹一声,女儿已经被迷魂汤迷住了,硬是说教反而激起逆反之心。于是他决定迂回一下:

    “既然军校不适合你,去文官学校如何,毕业后可以去宫廷任职,我也能对你多加照拂。”

    “不去。文官只会中饱私囊,我才不与贪官污吏为伍。”

    “那当选议员如何,你颇为擅长和团体周旋,一定能在杜马议会中大放异彩。”

    “不去。议员只会座上清谈,连帝国有几座移动城市都搞不清,我才不当。”

    “那封土列爵,经营地方,守土牧民如何?”

    塔露拉都气笑了,讽刺道:

    “不知是谁,被几个无名之辈夺了半身基业,不得已靠卖弄唇舌苟活于世。换作是我,早就以头抢地,羞愧自杀了。可惜此人脸皮极厚,都到这步田地了还敢在我面前夸下海口。我闻陛下聪敏异常,根本不可能让你重新取回此等大权。”

    没牙的黑蛇才是好黑蛇,给他装上毒牙,他就要咬人了。

    彼得三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是绝对不会让一个能左右帝国命运的人再次手握移动城市,威胁帝国的。

    所以,塔露拉笃定,科西切又在说谎。

    对此科西切只是负手而笑,并不在意女儿的顶撞。他抬眼看着表,时间正好转到下午两点的位置。

    大门被轻轻推开,管家伊万领着一名宫廷文官,毕恭毕敬地朝科西切行礼。

    “陛下有何事吩咐?”

    “陛下闻公爵之女已回府邸,特赐银鹰笔一支,魔墨十盒,以嘉其勤奋刻苦之学风。”

    这话说得饶是以科西切的心境都差点崩不住了,但他仍然滴水不漏地还礼:

    “谢陛下厚爱,孤即刻赶赴宫中,向陛下道谢。”

    “旨意已传,在下便先行告辞了,请公爵快些到来。陛下有事请公爵决断。”

    文官小声说完下半句后便匆匆离开,显然是被科西切收买过的人。

    一直到文官消失在视野中,科西切才转过头,兴高采烈地对塔露拉说道:

    “女儿,收拾一番吧,自今日起,你就是侯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