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刀剑一笑 » 风雪寺

风雪寺

    钱小和到得风雪寺已经是日暮时分,看那身后时,只见乌云早遮在了半山中,看似要下场大雪来。这风雪寺恰在半山腰,云气就似在脚下一般,看去也是颇为壮观。钱小和紧紧棉袍,正碰着了剑柄,不禁心道:这剑本是防身的东西,却半生拿去做了什么?

    抬头看去,那风雪寺大门正对面前,却是好宏伟的寺庙。钱小和到得近前,看着朱漆刚粉刷不久,其它修饰也是一新的装扮。想必是香客兴旺,这风雪寺才能有如此财力保持着这寺庙的壮观。但见那风雪寺三个字苍劲有力,中间却又隐藏着飘逸之势,想必是得道高僧的墨迹,不然这样脱俗的笔迹是被世事牵绊之人难以写出的。就如人之面相,虽天然生成,然而后期气质等诸多修养,还是由心生出的。

    钱小和心道:寺庙大多以灵慧之字命名,诸如灵光寺,庆云寺等等,而这风雪寺却为何起这样的名字?

    再往两旁看去,却是一副对联。上书:风不停,天上云难住;雪不止,世如镜易得。钱小和不禁摇头道:这对联写得并非工整。

    没想却听到身后有女子道:虽这对联不工整,却也写出了佛家意境。人世烦扰,如天地间之风,云想住却怎奈风吹去?人世冷暖,如天地间之雪,莹莹白光照彻人心。却也是教人解脱的,若随了对联的规则却怎能体现佛家的随心随性?

    钱小和回头,见身后一个女子正笑着看着自己。那女子也是富家小姐的打扮,虽一身素衣打扮,那腰间配的温玉却是罕见的。何况身后还有丫鬟随从,足以说明此女子非官即富。那女子看钱小和愣在那里,不禁莞尔一笑,看了钱小和一眼,便跨门进了寺庙。当那女子只看钱小和时,钱小和早已心动了下,只觉那女子眼神柔柔地落在了心底。却又转而笑自己多情,不禁摇头亦进了寺庙。

    钱小和找到智风方丈,将那所应交之物一一交过,又将所带口信一一给这方丈说了,便要下山去。智风方丈却执意挽留,说天色已晚,下山已来不及,又有乌云卷来,指不定要下场大雪来。

    钱小和只得留下,与那智风方丈往慈悲楼走去。这慈悲楼专为香客所盖,只有三层。一楼为大厅,二楼为男香客住处,三楼为女香客所住。皆因山高,拜佛之人难免有天色太晚回不去的,才有了这座慈悲楼。

    路上,那方丈却问钱小和道:钱施主,老僧看你心气不宁,不知所为何事?

    钱小和笑道:大师这话却是怎讲?

    智风方丈道:老僧虽不能掐算天机,却也能观人相貌,得知心气。这心气不宁无外乎由烦,躁,情所生。老僧素知钱施主慧根不浅,对于烦,躁之事不会在意。单单一个情字,却不知乱了多少人。

    钱小和又笑道:大师莫非在说在下动情了?

    智风方丈哈哈一笑道:老僧也只是猜测,钱施主心里应比老衲心里清楚。

    钱小和正待要问,却已经进了这慈悲楼。智风嘱咐几句,便出了去,只剩下钱小和愣在那里。心道:半生以来,也未动心喜欢过谁,这方丈却说我动情了,为谁呢?脑中不禁闪过寺庙门前所遇女子,不禁心下犯疑道:难道是她?

    钱小和不再多想,随慈悲楼的小僧到了一处客房住了。这客房居二楼正中,窗靠北,开得窗户便是山中景色,虽树木无了翠色,但云烟缭绕,也多是仙家脱俗之景。钱小和心道:这景色并非能够常常看的,若是真居住这楼里,倒是能够开阔心胸。看罢多时,这才将包裹行李一应物品放了。

    不多时,那小僧送来热水,给钱小和洗用。钱小和谢过,却见那小僧脸上喜悦之情甚浓,便问道:小师父,看你高兴的紧,却是何事?

    小僧乐道:外边下起雪来了,如果没有看错,应是近几年少有的大雪了。

    钱小和亦乐道:下雪却有何值得高兴?

    小僧摇摇头道:这个,也不知道,只看见雪就心里高兴。

    钱小和忽然记得在寺庙门口,那女子的话语。人世冷暖,如天地间之雪,莹莹白光照彻人心。想来,这雪给人纯净之感,心里高兴也是自然了。钱小和不禁心下道:美好事物终归是永恒喜悦。

    小僧见钱小和发愣,便道:施主早些休息吧,说完便退了出去。

    钱小和洗下一身疲劳,又穿了棉袍,不知往哪里去。心道:找智风师父说说禅也好。便出了客房,经过一楼大厅时,余光却发现遇见的女子正和仆人一起在那里用餐。虽有一桌男的坐在一处吃,因在佛门,也无酒喝,吃得倒也是安静。想是天色已暗,又赶上大雪,也在这慈悲楼住了。钱小和看那女子时,那女子也正朝这边看来。钱小和心下竟然一慌,闪身便过去了。

    出得慈悲楼,钱小和这才知道雪已经下了一些时候。因天色并未完全暗下,那地上薄薄一层积雪,也能看得清楚。钱小和四下环顾,静静院落,寂无声息,倒是那沙沙下雪之声,听得真切。走至大门,钱小和又抬头看那屋檐时候,也能见片片雪花飘落。却在这时,钱小和却忽见那三楼顶上晃过一个身影。钱小和未及细想,便纵身追了去,到得楼顶,却空无一人,只有残香一缕,转眼就消散了。

    钱小和这才想道:莫非是我眼花了不成。却再看楼顶砖瓦上,雪上也有脚印留下,小巧玲珑。钱小和奇怪道:莫非是个女的?若是良善之人,何必行走在楼顶?此人应非香客,却不知为何而来。若是为这寺庙中武学而来,何必来这慈悲楼?当下从楼顶跳了下来,便要出门去。却见那女子已在院中了。

    女子道:你却经常这样走路么?

    钱小和笑道:哪有人这样走路,除非我做偷盗的行当。却心下一惊,莫非那人影便是偷盗之人,却不知要偷盗什么。却转而对那女子道:庙门前忘记请教姑娘姓名了,不知姑娘何处来?

    女子嘻嘻一笑道:若是有礼节的都是问姑娘芳名,你却只说姓名。

    钱小和道:在下钱小和,一介武夫,难以多记得礼节。

    女子叹气道:我叫向柳儿,今天拜佛取愿来。想你们行走江湖的,应当经历很多事情,总比像我这样整日困在家中的好。

    钱小和道:江湖凶险,也不是都愿意进去的。进得去,难出来了。

    两人聚到屋檐下聊了半天,多是钱小和讲些江湖的事情,讲到苍龙客栈时,向柳儿不禁轻轻叹道:没想江湖中的儿女情长比我们这些平常人家更过悲了。

    后来,钱小和又讲到长晚亭的事情,向柳儿不禁笑道:一个女子姓向,另一个女子叫柳儿,加起来却是我的名字,是如此巧合。但姓向的女子能够对情事大彻大悟,也算好的。尚若她不能看透,不知还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钱小和道:想及你说的话,倒是想起在无名山上那个杀人的女瞎子,就是因为寻情人不着,便在深山处听得人的声息,就地杀了。后来,和那喜欢之人双双坠落悬崖,也算了却了心愿。

    向柳儿幽幽叹道:没想情事也有如此悲惨的。

    钱小和无意看见向柳儿眼神时,竟满眼的幽怨之情,又夹着欲落的眼泪,竟楚楚动人。向柳儿转向钱小和道:钱大哥,你却喜欢过谁?

    钱小和心下一动,却慢慢道:江湖行走,身不由己,哪里敢谈情字。抬眼瞧瞧,那雪愈发大了起来,天色也早黑了下来。便对向柳儿道:柳儿姑娘,天色不早了,你我站这半天,想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向柳儿揉揉腿道:你不说我倒还没发现腿都僵了,那我先回了。说完,便要往楼里走。钱小和却看见向柳儿腰间发光,便叫住她道:柳儿姑娘,你腰间却是什么,怎会有暗光发出?

    向柳儿转身道:是家传的宝玉,镶了一颗夜明珠。

    钱小和点头道:是了,玉本温润,珠又透滑,珠镶玉想必也是宝贝了,没想你家如此富有。

    向柳儿道:钱大哥要不要看看?

    钱小和摆摆手道:算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别耽误了明天的拜佛取愿。钱小和见向柳儿走进楼里,这才想到那楼上身影。心道:莫非此人来取珠镶玉来了,若是这样,看来今夜难得睡好觉了。

    到得半夜时分,钱小和已巡视了多次,却没再见那身影出现。心道:此人却藏在何处?便走进自己的房间,和衣躺在床上。正胡乱想间,细处听得窗户悄然关闭的声音。钱小和听寻着声音,却像是三楼发出的声音。钱小和猜测道:这寒冬时分,窗户必然早早就关了,现在关窗的必是有人从窗户进了房间。便起身开了窗户,飞身到了三楼,这外面雪正下得紧。

    钱小和虽不知这人进了何人的房间,但从声音辨方位,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况且,再好的功夫,在开窗之时,也会在雪上留下痕迹。钱小和找到这窗户,正要进去,却那人正好出来。两目相视,相距不到三寸的距离。那人也没想会有人在窗户外边,没想忽然撞着,竟然愣了一下。钱小和不待那人收回手,早将那人拉了出来,却悄悄关了窗户,一同上了房顶。

    到得房顶,钱小和才见这人一身黑色装扮,却没有蒙面,竟真是个女子。两人站在屋顶雪上,身影很是分明。

    那女子冷笑道:却在半夜躲在女孩子窗户下,偷看什么?

    钱小和笑道:看你如何偷了东西。

    那女子未等钱小和话音落下,早出掌拍向钱小和的胸口。钱小和轻轻闪过,右手亦早出了,正抓住女子手腕,只一用力,那女子已经暗叫了声疼。

    钱小和道:原来功夫不过如此,你是谁?为何要去偷取别人东西?

    女子竟然笑道:我拿我妹妹的东西,与你何干?

    钱小和吃惊道:什么?你妹妹?

    女子哼了一声道:向柳儿就是我妹妹,但她是总是抢我的风头,没她之前,家人的宠爱都在我身上。自有了她,什么好事都没有了我的份。我向云虽不是什么心胸狭隘之人,但这珠镶玉却应是我的!放开我,你这莽夫!

    钱小和将信将疑,觉着这向云话中不假,却又不知当信不当信。这时,却听得身后有人道:钱大哥,你放了她吧。钱小和转头一看,竟是向柳儿,原来这向柳儿竟也会功夫。便手劲稍松,向云早将胳膊收回。

    向柳儿道:姐姐深夜来访,也不跟妹妹说说,大半夜的,怪冻人的。

    向云道:你这妹妹当的不好,本要在你屋里坐坐,哪知你在窗户下养了个男人。

    向柳儿跺了一下脚,生气道:你却偷偷拿了我东西,若不是钱大哥发现,你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钱小和看着这姐妹,却不知说什么好。向云却转头对钱小和笑着说:这位钱大哥,你可知这珠镶玉有什么用处吗?

    钱小和道:无非饰品,还能有何用处?

    向云道:这颗珠子可不是普通的珠子,这可是南海的“驻颜珠”,若将这珠子弄到死人的嘴里,那它就能万年不化,跟睡着一样。

    钱小和道:灵气已无,空保持着一副皮囊还有何用处?

    向云却不管,依旧继续说道:你可知这珠子我要给谁用吗?我要给我相公。你知我相公是谁吗?我相公富甲一方,手有兵权,可惜现在只能棺材中享用了。你可知为何把他放在棺材里吗?因为我把他杀了,还取出了他的心,看看里面有没有我。

    向柳儿惊道:你把姐夫杀了!

    向云哼了一声道:负我的男人,留着何用?

    钱小和道:既然负你,何必再留他皮囊?

    向云哈哈一笑道:我要每天都要用刀子,很锋利的刀子,刻上一道,直到刻没了。你知道,尸体会腐烂的,我才受不了那种味道。

    钱小和忽然觉着面前这向云着实可怕,竟然还能这样轻松地说自己杀人的事情。向柳儿却叹道:算了,你拿去吧!

    向云凑到向柳儿身旁道:你倒是真心给我吗?却你的性命能给我吗?

    立时,那向云竟掏出匕首,照着向柳儿插去。钱小和怎么也没料到向云竟向自己妹妹下手,闪身护了过去,却已来不及。只好将向柳儿用力扔在一边,自己的胳膊正擦着那匕首刃而过。未等向云反应,钱小和早震落她手中匕首,又拍出一掌,将向云逼在了一旁。好在向柳儿也会些腾挪的功夫,早在一边站定,却惊叫道:钱大哥,小心。

    钱小和看看胳膊,只衣服被划破了一处,并未伤及体肤。

    向云在远处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转眼便消失在风雪之中,只留下向柳儿和愣在那里的钱小和。

    钱小和过了会才叹道:这女人也太狠毒了些。

    向柳儿又是幽幽叹道:谁知道她如何想的,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从小就爱和我争,现在也还不放过我。她妒忌心太强,当她爱的愈多,而情不在的时候,恨就愈深。世事变化快,没想人心变化更快,还真有能够相信的人吗?

    钱小和看向柳儿在独自发问,却又幽幽地看着自己,不禁联想到自己情窦初开时,却早已成为过往,心下亦是黯然伤神。再看向柳儿眼神时,风雪吹散了她的头发,愈发让人觉得心疼。却想及自己身世,整日奔波,感情早不知到了何处,却哪有心去说情?

    钱小和看着向柳儿道:柳儿姑娘,你却休息吧。说完,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去了。

    第二日清晨,钱小和起身推开窗户,看那山头早是银白色一片,已然成了晶莹的世界。雪依然在下,却比夜里小了些许。想及还有事务打理,便匆匆收拾了衣物,欲下山去。

    这时,却听门外智风方丈的声音道:钱施主,昨夜休息可好?

    钱小和开得门,见智风方丈正含笑看着钱小和。钱小和道:还好,只是有些冷,没想这雪下来竟然这样久。

    智风看看钱小和,笑道:钱施主心气仍是不宁,可是昨夜思虑过多,没能安睡吧?

    钱小和暗道:这智风看人的本领着实可以,昨夜胡乱想了一夜,竟能被他看出来。转而却道道,事务牵绊,想必是想多了。

    智风道:还请吃些素斋再走不迟。话音刚落,昨天那小僧端了些早点,放在桌上。智风接着道,老衲还有它事在身,不能远送,请钱施主自便。钱小和还了礼,那智风便走开去。

    钱小和胡乱吃了几口,跟那小僧说声走了,便开门下楼来。经过那大厅时,向柳儿一行人正在吃斋饭。钱小和挎好剑,背上包裹,对这向柳儿抱了抱拳头道:柳儿姑娘,钱小和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头未回,早走出了慈悲楼,开了庙门,直奔山下去了。

    向柳儿在钱小和说音落时,已然惊站了起来,却只能眼睁睁看钱小和出了门,一脸茫然。

    钱小和独自一人慢慢往山下走时,见那漫天雪花飞舞,煞是好看,却无心观赏,自顾行走。不多时,已经走出四里远,这才回头看那身后寺庙,已然因大雪纷飞,只能见着模糊轮廓了。

    钱小和茫然若失,却不知若失在何处。只摇摇头,正要往下走,身后却传来那叫喊声。钱小和回头一看,却是慈悲楼里的小僧。小僧赶上钱小和,擦了汗道:施主,向施主托我给你送个东西,却没想只片刻功夫,你却走出这么远,倒是好赶了一阵才追上你。

    钱小和谢过,小僧辞了钱小和回了去。钱小和看小僧送来的是一小布包,打开一看,却是封信。打开来看,却只两句话:落雁若知浮云意,何必孤单独自飞?

    钱小和读来,不禁又是叹了口气。看看四处,全然是雪,分不出方向来。心下喜忧参半。喜的是这向柳儿似有情于我,遇见这样的女子也是种福分。想半生已遇见多少女子,却只有她的眼神落在了心底;忧的是半生已过,不知奔波在何处,却如何去谈情字?日后也不知还能再见一面,若有机缘,再遇见了是不是也还是只能这样匆匆而过?

    物有必至,人有悲喜。想这雪定与情相连时,才能现出情的意境。聚散离别非要在雪中方显得悲壮;儿女情长也非要在雪中才显得浪漫;而情思烦愁,非要在这雪天中才显得伤感。钱小和看看手中信,又抬头看看漫天飞舞的雪,不知如何走去,任那雪花纷纷落在了身上。

    钱小和在雪中站立多时,心下乱想,却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记起智风的话,原来真是动了情。又想及长晚亭中老僧的话,不禁叹道:这情字,何处寻去?想自己奔波无定,即便回去见了向柳儿又能如何?

    想至此处,便拍落身上积雪,大步朝山下走去,只留身后大雪漫天飞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