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画
第二天张问森便早早起来，跟着大大一家下地收麦去了。
这割麦子的活，他以前在电视上看过，来的路上也见过那些农民正在干这活。看着他们拿把镰刀将麦子割倒，再一捆捆的扎起来，感觉也没什么难度。但当他真正干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才干了一会，那不断的弯腰起身，就累得他腰酸腿疼。到中午的时候，他手上已起了一个血泡，一挨镰刀把就生疼，腰也快直不起来了。
他没有声张，咬着牙继续干活，但不断留下的汗水，混合着那断掉的麦芒尖尖，钻到他的身体里，手臂，大腿，前胸后背……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这汗水和麦芒弄得奇痒无比。
他不得不停下来伸手去抓，很快就在身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再被汗水浸湿的时候不痒了，但是生疼。
中午大家各自找块阴凉地儿吃带来的干粮的时候，王本忠吃完凑到张问森面前，又一次劝他回去：
“娃咧，这庄稼活干起苦着咧，恁城里的娃娃吃不住！上午就劝你回你不回，莫不是找不到路？一会吃完饭喊新霞送你回去。“
张问森没有回答，沉默了下问道：
”我爸当年也是这样下地干活吗？“
“恁爹？是的咧，恁爹当年也是天天跟俄们下地咧，一干就是好几年。哎，那时候苦，饭都没得吃，饿着肚子干活咧。哪像现在，不缺吃不缺喝的。“王本忠叹着气道。
“我不走！“张问森啃了口手上的馒头道。
“哎，恁娃，咋恁个犟？“王本忠也没法，只能埋怨道。
那天回到家的时候，张问森连晚饭都没吃，就直接躺到了炕上。
浑身上下像散架了一样，手上的血泡下午的时候磨破了皮儿，他偷偷弄了点土抹上去，但此刻仍是隐隐作痛。
白天抓破的皮肤，此时也是一阵阵生疼。一身的汗水更是让他浑身都觉得不舒服，但很奇怪，这些都没打扰到他的睡眠，在炕上躺了没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他不管大大的劝阻，又拎着镰刀跟着他们下地去了，有了昨天的伤口，今天的日子更加难熬，但他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后边他白天都跟着大大一家下地，晚上回家躺炕上倒头就睡。
张问森很快进入到一种奇妙的状态：身体的极度疲惫，以及神经的逐渐松弛，在一个个漆黑的夜晚，不再有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不会再时时梦到那个身影……
在张问森干活干到第五天的时候，那天午后，他正在挥汗如雨的挥着镰刀，突然一阵狂风吹来，风中夹杂着吹起的黄沙，打在脸上生疼。
他停下活路抬头望去，只见西南方向一团黑云滚滚而来。狂风从远处的山坡上吹过，将沿路的小树丛和杂草抹平到紧紧贴着地面。
无数的茅草、土屑被吹到空中，霎时间天地之间变得一片昏黄，天色也忽然暗了下来。
王本忠一路小跑着套起牛车，其他人则手忙脚乱的将割好的麦子捆起往上装。
当张问森刚把最后一捆麦子丢上牛车时，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雷声滚滚，大雨倾盆而下。
王本忠在前边挥着鞭子，连打带吆喝的催着牛车小跑着前行，张问森与其他人跟在牛车后边耷拉着脑袋往前走，一个个淋得落汤鸡似的。
快进村子的时候，牛车的车轱辘卡到一个泥坑里边，走不动了。
那个坑是长年累月的车轮轧出来的一道深深的车辙，因为雨下的太大，里边很快便积满了水，在前边其他人家的车子不断轧过之后，水坑变成了泥坑，车子进去后便被一团黑泥吸住，任凭那头老黄牛如何用力，却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张问森依照大大的吩咐，在后边推车，大妈和新霞他们则跑到前边帮忙。
可张问森在后边推了半天，那牛车却纹丝不动。没奈何，他只得跑到前边去帮忙。但车前看到的一幕画面，却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昏暗的天色里，小小的新兰在前边拽着牛的缰绳努力往前拖，那头老牛被她扯得喘着粗气，弓着着身子，陷在黑泥里的四条腿努力蹬着。
牛车的两旁一边一根很粗的绳子，王本忠在一侧，大妈和新霞在另一侧，他们都不顾地上肮脏的泥水，咬着牙死命的拉着肩上的绳子。
由于太用力，绳子透过薄薄的夏衣陷进了他们的肉里，他们的身子努力向前俯下去，几乎快要贴到地面了……
牛与人都用出了他们全部的力气，连他们匍匐的样子都是那么相像。
望着这风雨中的一家人，一头牛，张问森的胸中翻起一阵波涛，脸上一股热流滚过，他冲上前去替下了新霞，学着她的样子，弓起身子咬紧牙关，随着他们一起用力，试了几次后，他们终于把牛车从那个泥坑中拉了出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问森再看向大大一家人时，心中便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才知道，这个平时看起来乐呵呵的大大，会为了一车麦子那样的挣命！
那个跟他一样大的新霞，跟那个他魂牵梦绕的女孩一样大的花季少女，在她今天俯着身子拉车时，那样子多像她的爷爷奶奶和身边的老黄牛啊。
新霞是个外向的女孩子，跟王本忠一样，成天笑嘻嘻的。
她说话干脆，走路做事都风风火火，一副干练的样子。
虽然她与张问森一样大，还是个高中生，但是她干活却是把好手。
这次麦收学校给她们放了半个月的假，让她们回家帮忙，她也的确成了王本忠的得力帮手。在割麦子的时候，张问森无数次望着把自己落的远远的小小背影汗颜不已。
张问森来的这段时间里，新霞空了就来找他聊天。
然后张问森知道了她也喜欢诗歌，喜欢那些流行的言情小说，还喜欢听那些港台歌星的歌。
她有一个“歌本”，上边全是她手抄的流行歌曲的歌词，还贴了一些港台明星的贴画。
她最大的愿望是能有一台属于自己的随身听，这样她想听歌的时候就不用老去找同学借了。
而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风京城的天安门广场——那个张问森小时候都玩腻了的地方。
张问森告诉新霞，天安门广场其实没有电视上看起来那么大，但新霞却不相信，她总觉得那个广场应该会很大很大，人站在上边都一眼望不到头……
新霞的妹妹新兰今年才十岁，在隔壁村里读小学，现在也是学校放了假，让她们回家帮忙。这两天她每天背个小背篓，在张问森她们收割过的麦田里捡那些掉落的麦穗，小脸晒得黑红黑红的。
张问森曾问过新兰，长大了想干什么，她说她想当一个爸爸那样的打工仔。张问森问她为什么，她仰着小脑袋说：”那样我就可以跟爸爸一样，天天大鱼大肉吃不完了。“
张问森又想到了大妈。从始至终，张问森都不知道这个大妈的名字，只知道她姓张，跟自己同姓。
她的年纪跟王本忠差不多，五十多岁，但看起来确实非常的苍老。以至于张问森刚看到她时都觉得她应该有六七十岁了。
大妈平时不怎么说话，看到张问森时，也最多笑一笑表示问候。
但她却是这个家里最忙碌的人：每天天还没亮，她就起来给这一家子做饭；等吃饭的时候她几口扒拉完便去喂猪，打扫屋子；等众人吃完饭了她还要洗碗收拾厨房。
到了下地的时候，她又与大家一起去下地，晚上回来了又要做饭、洗碗、喂猪……往往等一家人都睡下了，她还在昏暗的厨房里边收拾。
大妈像那个时代千千万万的农村妇女一样，用自己那瘦弱的身子，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
这割麦子的活，他以前在电视上看过，来的路上也见过那些农民正在干这活。看着他们拿把镰刀将麦子割倒，再一捆捆的扎起来，感觉也没什么难度。但当他真正干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才干了一会，那不断的弯腰起身，就累得他腰酸腿疼。到中午的时候，他手上已起了一个血泡，一挨镰刀把就生疼，腰也快直不起来了。
他没有声张，咬着牙继续干活，但不断留下的汗水，混合着那断掉的麦芒尖尖，钻到他的身体里，手臂，大腿，前胸后背……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这汗水和麦芒弄得奇痒无比。
他不得不停下来伸手去抓，很快就在身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再被汗水浸湿的时候不痒了，但是生疼。
中午大家各自找块阴凉地儿吃带来的干粮的时候，王本忠吃完凑到张问森面前，又一次劝他回去：
“娃咧，这庄稼活干起苦着咧，恁城里的娃娃吃不住！上午就劝你回你不回，莫不是找不到路？一会吃完饭喊新霞送你回去。“
张问森没有回答，沉默了下问道：
”我爸当年也是这样下地干活吗？“
“恁爹？是的咧，恁爹当年也是天天跟俄们下地咧，一干就是好几年。哎，那时候苦，饭都没得吃，饿着肚子干活咧。哪像现在，不缺吃不缺喝的。“王本忠叹着气道。
“我不走！“张问森啃了口手上的馒头道。
“哎，恁娃，咋恁个犟？“王本忠也没法，只能埋怨道。
那天回到家的时候，张问森连晚饭都没吃，就直接躺到了炕上。
浑身上下像散架了一样，手上的血泡下午的时候磨破了皮儿，他偷偷弄了点土抹上去，但此刻仍是隐隐作痛。
白天抓破的皮肤，此时也是一阵阵生疼。一身的汗水更是让他浑身都觉得不舒服，但很奇怪，这些都没打扰到他的睡眠，在炕上躺了没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他不管大大的劝阻，又拎着镰刀跟着他们下地去了，有了昨天的伤口，今天的日子更加难熬，但他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后边他白天都跟着大大一家下地，晚上回家躺炕上倒头就睡。
张问森很快进入到一种奇妙的状态：身体的极度疲惫，以及神经的逐渐松弛，在一个个漆黑的夜晚，不再有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不会再时时梦到那个身影……
在张问森干活干到第五天的时候，那天午后，他正在挥汗如雨的挥着镰刀，突然一阵狂风吹来，风中夹杂着吹起的黄沙，打在脸上生疼。
他停下活路抬头望去，只见西南方向一团黑云滚滚而来。狂风从远处的山坡上吹过，将沿路的小树丛和杂草抹平到紧紧贴着地面。
无数的茅草、土屑被吹到空中，霎时间天地之间变得一片昏黄，天色也忽然暗了下来。
王本忠一路小跑着套起牛车，其他人则手忙脚乱的将割好的麦子捆起往上装。
当张问森刚把最后一捆麦子丢上牛车时，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雷声滚滚，大雨倾盆而下。
王本忠在前边挥着鞭子，连打带吆喝的催着牛车小跑着前行，张问森与其他人跟在牛车后边耷拉着脑袋往前走，一个个淋得落汤鸡似的。
快进村子的时候，牛车的车轱辘卡到一个泥坑里边，走不动了。
那个坑是长年累月的车轮轧出来的一道深深的车辙，因为雨下的太大，里边很快便积满了水，在前边其他人家的车子不断轧过之后，水坑变成了泥坑，车子进去后便被一团黑泥吸住，任凭那头老黄牛如何用力，却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张问森依照大大的吩咐，在后边推车，大妈和新霞他们则跑到前边帮忙。
可张问森在后边推了半天，那牛车却纹丝不动。没奈何，他只得跑到前边去帮忙。但车前看到的一幕画面，却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昏暗的天色里，小小的新兰在前边拽着牛的缰绳努力往前拖，那头老牛被她扯得喘着粗气，弓着着身子，陷在黑泥里的四条腿努力蹬着。
牛车的两旁一边一根很粗的绳子，王本忠在一侧，大妈和新霞在另一侧，他们都不顾地上肮脏的泥水，咬着牙死命的拉着肩上的绳子。
由于太用力，绳子透过薄薄的夏衣陷进了他们的肉里，他们的身子努力向前俯下去，几乎快要贴到地面了……
牛与人都用出了他们全部的力气，连他们匍匐的样子都是那么相像。
望着这风雨中的一家人，一头牛，张问森的胸中翻起一阵波涛，脸上一股热流滚过，他冲上前去替下了新霞，学着她的样子，弓起身子咬紧牙关，随着他们一起用力，试了几次后，他们终于把牛车从那个泥坑中拉了出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问森再看向大大一家人时，心中便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才知道，这个平时看起来乐呵呵的大大，会为了一车麦子那样的挣命！
那个跟他一样大的新霞，跟那个他魂牵梦绕的女孩一样大的花季少女，在她今天俯着身子拉车时，那样子多像她的爷爷奶奶和身边的老黄牛啊。
新霞是个外向的女孩子，跟王本忠一样，成天笑嘻嘻的。
她说话干脆，走路做事都风风火火，一副干练的样子。
虽然她与张问森一样大，还是个高中生，但是她干活却是把好手。
这次麦收学校给她们放了半个月的假，让她们回家帮忙，她也的确成了王本忠的得力帮手。在割麦子的时候，张问森无数次望着把自己落的远远的小小背影汗颜不已。
张问森来的这段时间里，新霞空了就来找他聊天。
然后张问森知道了她也喜欢诗歌，喜欢那些流行的言情小说，还喜欢听那些港台歌星的歌。
她有一个“歌本”，上边全是她手抄的流行歌曲的歌词，还贴了一些港台明星的贴画。
她最大的愿望是能有一台属于自己的随身听，这样她想听歌的时候就不用老去找同学借了。
而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风京城的天安门广场——那个张问森小时候都玩腻了的地方。
张问森告诉新霞，天安门广场其实没有电视上看起来那么大，但新霞却不相信，她总觉得那个广场应该会很大很大，人站在上边都一眼望不到头……
新霞的妹妹新兰今年才十岁，在隔壁村里读小学，现在也是学校放了假，让她们回家帮忙。这两天她每天背个小背篓，在张问森她们收割过的麦田里捡那些掉落的麦穗，小脸晒得黑红黑红的。
张问森曾问过新兰，长大了想干什么，她说她想当一个爸爸那样的打工仔。张问森问她为什么，她仰着小脑袋说：”那样我就可以跟爸爸一样，天天大鱼大肉吃不完了。“
张问森又想到了大妈。从始至终，张问森都不知道这个大妈的名字，只知道她姓张，跟自己同姓。
她的年纪跟王本忠差不多，五十多岁，但看起来确实非常的苍老。以至于张问森刚看到她时都觉得她应该有六七十岁了。
大妈平时不怎么说话，看到张问森时，也最多笑一笑表示问候。
但她却是这个家里最忙碌的人：每天天还没亮，她就起来给这一家子做饭；等吃饭的时候她几口扒拉完便去喂猪，打扫屋子；等众人吃完饭了她还要洗碗收拾厨房。
到了下地的时候，她又与大家一起去下地，晚上回来了又要做饭、洗碗、喂猪……往往等一家人都睡下了，她还在昏暗的厨房里边收拾。
大妈像那个时代千千万万的农村妇女一样，用自己那瘦弱的身子，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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