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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妮菲塔莉

    金铃碰击之声一声接着一声,船舷上,甲板上,飞索上,声波所到,无数骷髅由近及远,纷纷凝滞不动,握不住武器,立不住身躯,一个一个地塌散下去,那原来在站在飞索上和船舷边的骷髅们都落下水去,再不见凝聚冒头。先前那些船员们受伤的,急速愈合,断肢的,肢体自动飞起接续,船员们精神百倍,高呼:“叶海雅迪克尔万岁。”将攻上甲板的骷髅散骨也都踢下船去。

    阿伽门农正在阿勒珊德罗斯肩膀上扑腾叫嚣,金铃之声入耳,阿伽门农也是脑中一晕,几乎翻身跌落,幸好此时身后也传来一声铃响,这一声铃响过处,已然落水的骷髅自然难有反应,尚在天水两岸的骷髅们却都如梦初醒,纷纷活动起来,举起武器再次踏上飞索。

    阿伽门农得铃声之助,也清醒过来,不敢再站在阿勒珊德罗斯肩头,一跳跳到阿勒珊德罗斯手上,收拢双翅,靠紧阿勒珊德罗斯身躯,阿勒珊德罗斯用手轻轻梳理阿伽门农的羽毛,意态闲适地看着眼前情景,只作无事发生一般。

    先前那道铃声再次传来,那些骷髅又就此凝滞不动,后起那道铃声也跟着传来,骷髅们又活动起来。一众白骨森森的骷髅如此忽而停滞僵立,忽而张牙舞爪,便如在集体跳着一种古怪的舞蹈,看起来甚是诡异,然而诡异之中,又不免很有些可笑。

    摩诃奴见众骷髅一时并无来犯之虞,提着铁锤,踏着飞索,飞步回到船顶小舟之前,目光炯炯,凛然侍立。

    半空中两种铃声你来我往,彼此攻伐,越来越是急骤,越来越是高亢,终于同声齐振,如玉碎昆岗,凤鸣作铿锵之声,众骷髅们再支撑不住,喀喀喀喀之声连绵不绝,白骨支离四散于两岸黄沙之中。

    一时间天地俱寂,只有焚风映着长天,血色帘幕通连南北,亘古煊赫。

    万籁俱寂之中,有一道赤虹划过天穹,落向乌拉尼雅号之前,赤虹散开,现出一名女郎,绛纱覆面,丹霞为衣,彤云为裳,红罗为袖。这女郎遍身红光赤气旋绕之中,又有无数璎珞珠翠金光璀璨,宝华闪耀,中间露出一截如雪腰身,底下赤着一双如雪足掌,凭虚驭风,盈盈立于乌拉尼雅号之前,看向立在桅杆顶上的叶海雅。

    叶海雅今天与在洛阳时不同,白襕衫,犀角带,白罗裤,头戴乌帽,足踏乌靴,腰悬双剑,臂缠金蛇,踝缠金铃,身形挺拔犹如玉树,纯是一身男子装束,大见英锐潇洒气概。

    那红衣女郎打量着叶海雅,笑吟吟地道:“听闻师尊近年又收了一名小弟子,天份高拔,不过几年光景,就越过一众姐妹,定为师尊传人。愚姐常为众姐妹们心中不平,今日一见,才知师尊慧眼何等高明,师妹你果然名不虚传,英风锐气,胜过我等姐妹多矣,愚姐见了心中也是好生喜欢。”

    “不敢承当师姐夸奖,叶海雅也早就听说过妮菲塔莉师姐的声名,不知师姐今日来此,意欲何为?”叶海雅立在桅杆顶上,清音如罄,淡淡回答。

    “师妹,你我乃同门姐妹,妹妹何以对姐姐如此生分,叫姐姐好生伤心。”

    “师姐既修邪道,从此已非两仪门人,叶海雅尊你一声师姐,不过礼貌而已,并非与你真有姐妹之情,师姐聪慧,当有自知之明。”

    “师妹,姐姐现在所修道法并非邪道,也是西母当年秘传的两仪正法,乃是合气还丹之长生大道,与我两仪观七百年来所传妙道自可并行不悖。奈何师尊却不容姐姐分说解释,就将姐姐逐出昆山。”

    “师姐修的什么道,做的什么事,师姐自己自然清楚,叶海雅也懒得与你分辩。”

    “西母在上,师尊明鉴,妮菲塔莉修此大道,并未取昆山一人,至于他方异国之人,便如猪牛狗彘一般,大道之资粮而已,有何可惜。”

    “你……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师姐如无别事,就请速速离去吧。”

    “自别师尊慈颜以来,倏忽已三十载,妮菲塔莉思念师尊,一日更甚一日,犹如火烧心胸,妮菲塔莉此来只求师尊垂慈赐见一面,就是师尊将妮菲塔莉当场击杀,妮菲塔莉也死而无怨。”妮菲塔莉说到此处,泪眼盈盈,在空中向着乌兰尼雅号船顶小舟,深深拜伏下去。

    “妮菲塔莉师姐,你就是这样求见师尊的么?先叫你的同党来阻截师尊所在座船,又叫这些骷髅兵伤我昆山国民?”

    “这都是那行尸阿勒珊德罗斯自作主张,妮菲塔莉事先并不知晓,求师尊千万见谅。师尊,我是妮菲塔莉呀,求师尊赐予一面,容妮菲塔莉面陈委屈。”妮菲塔莉跪在空中,又落下泪来。

    “摩诃朵唯见证,师尊已在西母像前立誓今生再不与你相见,这已是师尊念在与你多年师徒之情,对你格外开恩,你可及早离去,免动师尊之怒,将你捉去摩诃朵唯座前,化为飞灰,献于西母。”

    “师尊,你当年对妮菲塔莉何等爱护,定然不会如此狠心。”妮菲塔莉在空中匍匐不起,“师尊,请容妮菲塔莉当面拜见,以解妮菲塔莉三十年孺慕思念之情。”

    “叶海雅,外面是何人如此喧哗?”

    “师尊,是妮菲塔莉师姐。”

    “什么妮菲塔莉?我不认得此人,叶海雅吾徒,你可将她速速逐走,摩诃朵唯召唤吾等,不可在此多耽时辰。”

    “是,师尊。”叶海雅躬身向小舟行礼,转过身来,“妮菲塔莉师姐,你已听见师尊令旨,这就请快离去吧。”

    “师尊,你不肯见我,妮菲塔莉不敢勉强,就请师尊看看妮菲塔莉三十年来,舞艺可曾退步。”妮菲塔莉泪湿面纱,立起身来,金铃声响,妮菲塔莉抬起雪白的左足,于空中踏出一步。

    天水左岸的散乱白骨们被铃声所激,纷纷重新立起,组成人形,随着妮菲塔莉动作,也抬起左足,踏出一步。

    妮菲塔莉踏右足,伸左臂,下方那些骷髅们也跟着踏右足,伸左臂,妮菲塔莉摆臂扭腰,足步回旋,姿态柔美曼妙如穿花绕树,一具具白骨森森的骷髅们也是摆臂扭腰,足步回旋,姿态如穿花绕树。

    叶海雅跳下桅杆,站在妮菲塔莉对面,金铃振响,双剑出鞘,剑光霍霍,冷气森森,也自舞将起来,舞姿却与妮菲塔莉完全不同,即位果决有力,大见刚健英武,天水右岸的白骨骷髅们也纷纷立聚成形,挥动武器,随着叶海雅动作,左右劈刺,上下挥击,亦步亦趋。

    两人就在半空之中对起舞来,妮菲塔莉红裳飞旋,如雾如云,云中有赤气飞扬,如龙如蛇,叶海雅白衣清冷,英姿挺秀,如云中之电,出没赤云之中,有时霍然一个厉闪,便将天地照彻,令阳光为之失色。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在空中往来飞旋,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森罗万象纷纭生灭,下方的骷髅们终究只是些骨架子,起初还勉强跟得上两人的动作,后来骨节彼此击撞,喀喀声中,一根根飞散掉落,终于完全崩解,再不能成形,只是那些白骨虽然不能凝聚,兀自一根根在地上跳跃飞舞。

    这时两人舞步身形已完全看不清,半空中只见红白二气滚滚翻腾,彼此绞缠,扶摇直上,越旋越高,形如一座尖峰,四下里狂风大作,地上无数白骨夹着黄沙都被裹入风中,随之飞旋而起,飘飘荡荡。那红白二气旋成的尖峰上方,又有一青一白一红三道电光剑气,于极渺茫的高处游走追逐,金铃与电光交击碰撞之声混杂一处,振荡四方,高亢之极,风中那些白骨益发急旋狂舞,发出呜呜的呼啸声,大是凄怆苍凉,阿伽门农不堪忍受,在阿勒珊德罗斯怀中举起双翅,紧紧捂住自己双耳,瑟瑟发抖。

    许久,忽然一声铃响高高抛起于重霄之上,那红白二气旋成的尖峰豁然四散,云气如水翻滚涌流,一道红光当先急坠而下,妮菲塔莉在红光之中现出身形,手提一把赤焰吞吐的弯刀,满脸通红,鬓发散乱,鼻息急促,一身红裳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叶海雅随后落下,气定神闲,只鼻尖见一点微汗。

    叶海雅抬手整了一下头上乌帽,一青一白两道剑气如两道长虹,从九天极高处夭矫腾跃而来,投入叶海雅腰间双鞘之内,铿然长鸣,久久不绝,大有骄傲之意,而妮菲塔莉手中弯刀焰光黯淡,倒有垂头丧气之感。

    阿勒珊德罗斯摸了摸鼻子,足踏阴云到了妮菲塔莉身边:“亲爱的妮菲塔莉,可要我相助?我还有三千黑骑士可供你驭使,且先留下你师尊座船,然后慢慢相劝她见你罢了。”

    “就是你这行尸,之前多此一举,惹恼了师尊,坏了我的大事,不然我如此哀求,师尊怎会不肯见我?”

    妮菲塔莉比舞不敌叶海雅,正在气急之时,挥袖啪的一声,向阿勒珊德罗斯当胸扫来,阿伽门农吓得呱的一声大叫,钻入阿勒珊德罗斯衣袖之中。阿勒珊德罗斯胸前蓝光一闪,升起一面冰盾,妮菲塔莉红袖击在冰盾之上,锵的一声响,碎冰四散,阿勒珊德罗斯也不生气,果然踏着阴云远远退后。

    叶海雅立在空中,忽然发声清啸,啸声远远传出,四野激荡,乌拉尼雅号船顶小舟中有啸声相和,达摩衍蒂晃身出了小舟,到了船头前方的空中。

    妮菲塔莉一见达摩衍蒂身形,又惊又喜:“师尊,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么?”然而达摩衍蒂并未看她一眼,口中啸声不绝,乌拉尼雅号七帆鼓涨,急速飞驰,越来越快,蓦然间脱水而起,飞上空中,数十里内水浪如沸,哗哗向上急涌,便如一道巨大的白练托在乌拉尼雅号船底,达摩衍蒂啸声节节高起,直达千里之外,下方白浪滔滔,越涌越高,猛然倒卷而起,如白莲花瓣朵朵合拢,将乌拉尼雅号整个船体都裹在其中。这朵白莲只闭合了一瞬,便即再次绽放开来,莲瓣舒张,迷离如梦。这朵白莲在空中飞旋前进,形状渐渐变幻,一头巨大的白鲸慢慢显露出庞然的身躯,浑身白气混茫,有数里之长。

    达摩衍蒂衣袂当风,虚虚立在白鲸头上,叶海雅立在白鲸之尾,彼此啸声交织,混成一体,坚不可摧。空中那头水雾聚合而成的巨大白鲸双翅渐渐成形,探出里许,划过长空,长鸣一声,巨大无比的鲸尾上下一拍,气浪汹涌,将下方十余里内的河水都拍出河道。白鲸长鸣声中,平伸双翅,摆动巨尾,向焚风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妮菲塔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师尊要连船带人穿越焚风?”

    后方的阿勒珊德罗斯也变了脸色,停下抚摸阿伽门农羽毛,上前来到妮菲塔莉身边,凝神观望。只见那头庞然无匹、不可一世的巨大白鲸以一往无前的气势一头冲进焚风之中,长啸与鲸鸣之声不息,远远去了,可是那凛然无上的威压依然留在天地之间,久久不散。

    妮菲塔莉看着横亘在前方天地之间的焚风,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心中痛悔懊恼难以言说:摩诃朵唯即将进入沉眠,师尊道法如此深湛,摩诃朵唯定会将大位传给师尊,而师尊预定之传人之首,一定便是叶海雅。自己本来是师尊座下最受宠爱,最有天份的弟子,师尊座下传人之首的位置,本来该是自己的,将来师尊沉眠之后,自己承继白玉城两仪观的摩诃朵唯之位,也是理所当然。

    妮菲塔莉胸中嫉恨妄想之心犹如焚风难息:都是这行尸阿勒珊德罗斯,不知何处寻得合气成丹之法,诱我修习,被师尊得知,革我出了两仪观,又逐我出昆山国,此身再不能到昆山国内,西母四时大祭,八节乐享,再与我无关,昆山万民欢呼,再不能入耳,将来那摩诃朵之位,再也不可企及,我好恨啊。

    妮菲塔莉想到这里,胸中怒火难遏,回身一刀,赤焰烈烈,向阿勒珊德罗斯劈来,阿勒珊德罗斯袖中取出一个三寸余长的人骨笛,在刀身上一点,当呜一声,将赤焰刀挡开。妮菲塔莉怒火更炽,左一刀,右一刀,刀刀不离要害,阿伽门农唯恐乱了主人心神,一声也不敢叫,只是紧紧抓住阿勒珊德罗斯胸前衣衫,贴挂在他身上。

    阿勒珊德罗斯一边格挡,一边高声道:“妮菲塔莉,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就算现在还留在两仪观,又岂能越过今天这丫头?再说你就算得了摩诃朵唯之位,也不过区区定寿四百年,年寿到时,就要入那沉眠之所,从此不见天日,再无出世之时。怎比得上我给你这个法子,不必四时祭献,就可年寿绵长,神通无量,何等的逍遥自在?何等的受用无穷?”

    “你是个死人,通身血气俱无,你懂什么受用逍遥?”妮菲塔莉其实也知道阿勒珊德罗斯说得不错,修了这合气成丹之法,确实可延数百年之青春年华,可是在昆山之时,四时歌舞大祭,万民踊跃高呼,千百万精神思绪流入心头,结成两仪道体,其中自有无穷妙用,又岂是合气成丹所能比拟?在这鹰巢城左近千里之地,便只有些骷髅、行尸、亡者、归人、厉魄、赛洛伯、普朗德,不但形容古怪丑陋,连欢呼之声都十分粗嘎难听,叫我意兴阑珊,歌舞之道又如何进益?神魂之力又如何壮大?两仪之体又如何圆满?

    “妮菲塔莉,你如今通达两门秘法,只要勤加修习,将来成就又岂是那些冥顽不灵之辈所能比拟?将来机运到来,我鹰巢城将来一众同修攻入昆山国,那时不要说白玉城两仪观的摩诃朵唯之位,就是奉你为朵唯九尊之首,又算得什么?那时教那昆山国内,两仪观下都修习你之大道,奉你为立教祖师,岂不是好?”阿勒珊德罗斯循循劝诱。

    “众位摩诃朵唯道力渊深如海,又有众位德尔维希相辅,此事今生恐怕难成。”

    “昆山有摩诃朵唯,有德尔维希,我鹰巢城也有诸位祖师庇佑加持,小小两仪观何足道哉?”

    妮菲塔莉想想不错,此事自然万分艰难,但总归也有点希望,便收起赤焰弯刀:“罢了,今日就先不与你这行尸计较,今日该是我修行之日,你速选些少年儿郎送来我处,我随时要用为资粮。”

    阿勒珊德罗斯点头答应:“我会叫阿努比斯将他们送去。”

    妮菲塔莉道:“很好。”长袖一拂,耸身飞起,依旧化为一道赤虹,落向鹰巢城下群山之中。阿勒珊德罗斯目注赤虹去向,口唇微动,默诵无声:“母螳螂!”举起手中人骨笛,吹了一声,其声甚是凄厉,只见天水两岸根根白骨蠕蠕而动,彼此勾连立起,嗒嗒嗒之声不绝,渐渐又组成人形。

    尖利的笛声钻入天水波涛之下,先前那早就沉入水底的骷髅,此时终于在骨笛的召唤中再次慢慢聚合成形,甩去淤泥,从水底立起,一步步艰难爬到岸边,从波浪之中露出湿淋淋的身躯,岸边的骷髅伸出手臂,将它们拉上河岸。这些骷髅站在一起,抬手为彼此整理调节骸骨头颅勾连搭接的不妥之处,嗒嗒嗒嗒的声音忽高忽低,在天水两岸的漠漠黄沙中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