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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看看你的素纱

    “这玩意是什么?”

    颜季明在一个小摊前驻足停下,指着摊位上一样东西问道。

    “是素纱。”

    摊主是个中年女子,见颜季明感兴趣,便又翻出两匹颜色不同的素纱,殷勤道:

    “都是用上等蚕丝做的,不妨要几匹,给夫人做一身衣裳,也是极美的。”

    颜季明随意挑了一匹素纱,用手指捻了捻,又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一会儿,眼里露出莫名的笑意。

    这素纱很轻,纱料的透明度较高,甚至还有相当的弹性。

    这让颜季明想起了一件被毁的文物。

    马王堆汉墓的那件素纱禅衣。

    同时,他也想到了后世的一件东西。

    “这素纱,是你织的么?”

    “是民妇织的。”

    “那你也会用它做衣服吗?”

    “会。”

    “包起来,全都要了。”

    颜季明点点头,掏出个钱袋,放在摊主的面前。

    中年女人已经不少天没生意了,见颜季明出手很是大方的样子,笑容不由更加热情,她一边解开钱袋想数数里面的钱,一边笑道:

    “其实,还有更轻的,但是......这位公子,您的钱...不够。”

    “不够?”

    颜季明手里的动作一滞。

    钱袋里的钱确实不多,大概两贯钱的样子。

    但要知道,现在常山民间所兜售的麻布,用铜钱换算的话,大约五百钱就能买到一匹布。

    在这时候,因为缺铜严重,所以一贯钱往往不足额。

    正常情况下,一贯钱便是一千铜钱,亦是一缗。

    唐代天宝年间铸钱炉最多时候有四十九处,尽管如此,每次铸造出的铜钱,远远不够流通和使用。

    且因为不足额情况的存在,所以民间更多偏向于用实物交易,便是所谓的“布本位”。

    最简单来说,人们更喜欢用布匹之类的东西以物易物。

    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好道教公子您知晓,这制纱手艺是民妇的家传,历来又都是卖给贵人和大户的,要是公子您喜欢,第二匹布算是民妇送的,只求公子以后多来照顾。”

    中年妇人心里叹息。

    若非家里已经到了实在揭不开锅的地步,她也不会这么胡卖的。

    这两年年成不好,再加上这门手艺本就容易饿死人,大部分人就算是觉得这素纱料子确实不错而且还新奇,但一问价钱,其中九成九的人都会望而却步。

    实在是太贵了。

    颜季明还在思索的时候,旁边忽然飘来一阵脂粉的香气。

    抬头看去,是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正倚在一名青年的怀中,两人连走路时都恨不得腻在一块。

    青年相貌白净,穿着一身华服,气质轻浮,看样子就知道他生活优渥,是那种二世祖类型的人物。

    听到自己的小妾撒娇,他却先注意到了颜季明,眼神微微一动。

    “尊兄也是来买这素纱的么?若是已经买过,那在下就要买了。”

    虽然这青年的作风不大好,但还懂得礼貌。

    或者,是看颜季明也不是好惹的样子,他便主动先传递出善意。

    颜季明微微摇头,笑道:

    “但请自便。”

    “好,多谢尊兄。”

    青年看向卖素纱的中年妇人,见她还没动作,不由皱起眉头。

    他看颜季明一身气势不凡,再加上穿的衣服也明显是好料子,必然不是个凡俗人物,才对他客客气气的。

    但你一个啥也不是的老妇,

    凭什么也跟我磨磨蹭蹭的?

    “放心,钱不会少了你的。”

    他忍住怒意,手中又多揉捏了几下小妾,惹得后者娇嗔一声。

    中年妇人有颜季明刚才的前车之鉴,怕这个青年也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人物,便提醒道:

    “一匹素纱,若是以钱来付,须得三贯。”

    一匹三贯?

    青年倒抽一口凉气,赶紧又揉捏一下小妾压压惊。

    三贯...

    着实贵了。

    就这,还是中年妇人暗呼倒霉,又特意降了些价钱。

    无奈之下,他看向自己的小妾。

    “奴只是觉得,若是夜里,奴只穿着这一身素纱做的贴身衣裳,给您跳舞取乐,那也是极好的......”

    荒唐!

    有几人在这时候路过,先听到那小妾说的话,又瞥了一眼摊位上摆着的素纱,眼里顿时露出向往之色,但嘴上却是赶紧批判了一下这种不良的社会风气。

    青年咬咬牙,又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连同自己的钱袋一起,递给中年妇人,道:

    “给我扯...一匹。”

    颜季明也看到了那小妾的容貌。

    平心而论,长得还行。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李十三娘穿上这种素纱做的贴身衣衫,又或者,是公主...

    嘶...

    再者,颜季明觉得这些人的思路还是不够开阔。

    这种程度的素纱,不仅能做贴身衣衫,也能织成那种丝做的袜子...

    颜季明再次拿起素纱看了一会儿,问道:

    “我听说只要向官衙申请,就可以得到本钱去开工坊,工坊里出来的货物,只要合格,就能直接获得官衙的一部分预付款,同时将货物按照不同的渠道帮你卖出去,根本不愁卖。

    你手艺这么好,就算是只卖给那些贵人,也必然能卖出不少,为何不去开个工坊?”

    听到颜季明的问话,青年心里微微一动,更加确定他不是普通人。

    中年妇人苦笑一声,道:

    “您说的工坊,民妇也曾听过,但这毕竟是家传的手艺,家中长辈有训,此法不可外传。

    所以,就算是开了工坊,也不过只有民妇和家人能做这素纱,一个月也织不出几匹。”

    颜季明思考了片刻,道:

    “这样吧,你家里谁是说话算话的,我要跟他谈谈。”

    “您的意思是...”

    旁边那名青年已经拿到了一匹素纱,正准备走,听到颜季明的话,当即又停下脚步,笑道:“尊兄可是囊中羞涩么?”

    他犹豫了一下,将已经包好的一匹素纱递向颜季明。

    “我与尊兄一见如故,若果真如此,此物便奉送给你了。”

    他的小妾这时候也没作妖,只是故意咳嗽了一下,表示不高兴。

    颜季明笑起来,道:

    “果真送我?”

    “莫非当我是说笑么。”

    青年见颜季明负手而立,索性放开小妾,将包好的素纱强行放在颜季明手中。

    “你我一见如故,一匹布又算的了什么,以后若是有事,可去兰陵萧氏找我,说是找三郎的就行。”

    这人有点意思。

    颜季明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他点点头。

    “好。”

    青年等于是平白丢了个玉佩和一些钱财,却故意装出豪气,拥着小妾满不在乎地离开了。

    中年妇人这时候苦笑道:

    “家里男人都不在了,民妇也算是能做主的,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虽说卖的价钱都不尽人意,但好歹也是开了个张。

    之后半个月内能有吃的东西下锅,中年妇人的心里已经很高兴了。

    她心想着这位年轻公子找当家人又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喜欢素纱,想要再讲讲价钱罢了。

    颜季明却直接掏出了一枚代表节度府属官身份的牌子,放在中年妇人面前。

    “实不相瞒,您这素纱不错,在下想将您引荐给节度,让他跟您谈,可以吗?”

    “这...”

    中年妇人看了看牌子,委婉道:

    “叫公子见笑了,民妇不识字的。”

    “......”

    颜季明深吸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道:

    “拿着这东西,到节度府门前,可以直接见到节度。你自己想清楚,

    去了,你家中从此不仅是不愁吃喝,而且将会成为巨富之家,节度府就是你的靠山,你和你的后人,不再是苦苦叫卖素纱的手艺人,而是贵人。

    不想去,也随你。”

    中年妇人握着玉佩,呆呆站着。

    颜季明拿着青年送的那匹布,喊上陈温,继续往前走去。

    得益于颜季明的大力推崇,常山的商业,开始渐渐发达起来。

    常山这儿本就是交通要道,同时本身土地较为贫瘠,没法在耕种上做太多文章,便另辟蹊径。

    就算自己是在常山发迹的,但若是它始终得靠着其他地方的输血才能维持下去,那颜季明只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它。

    魏博镇。

    即是从最北面常山起,

    顺序依次是常山、博陵、赵、巨鹿、广平、魏六郡。

    其中,魏郡还有部分城池,还被掌握在叛军的手中,颜季明打算让军队在常山修整一段时间,再出发去收复魏郡。

    因为大军在此处驻扎,

    城中街道上,时不时就能看见巡逻的天雄军兵卒,得益于此,城中的治安向来极好。

    在城中心的位置,节度府特意划出几块区域,在其中开设了三个坊市。

    百姓们在工坊里做工也能拿到不少钱,养活家人之余,还能来这儿逛逛,买一点新奇的物件回去。

    其中大多数让人眼前一亮的商品,则都是出自节度府。

    有些是小玩具,有些东西,则是叫香皂、花露水之类稀奇古怪名字的东西。

    但这些东西有一个共同优点,那就是价钱便宜。

    颜季明拿起一块香皂闻了闻,因为制作香皂时需要用到大量的动物油脂,所以为了降低成本,常规摆出来卖的香皂都是只有巴掌三分之一那么大。

    寻常人家买了香皂也不会舍得用几次。

    至于说有钱的客人,则可以买到更大更好的香皂,反正他们给得起。

    “节...公子,那边出事了。”

    颜季明把钱丢给店里伙计,拿着一小块香皂走出去,只见店铺外面的人群忽地都聚向一个方向,里里外外挤了三层都不止。

    普通人两大爱好。

    白嫖,看热闹。

    “出什么事了。”

    颜季明漫不经心道。

    听到他的声音,旁边一汉子转过头,很是热心道:

    “您可听说过常山一霸?”

    常山最大的霸就是我,还能有谁?

    颜季明摇摇头。

    “那是曹家的公子。”

    大汉神情激动,见颜季明无动于衷,便补充道:“他父亲,可是深得咱们魏博颜节度信任的那位曹太守。”

    颜季明当即了然。

    因为颜季明的提拔,曹得意等一批忠于他的官吏占据了不少重要位置,其中曹得意被朝廷补任为新任的赵郡太守。

    当然了,曹得意现在还在太原府。

    “他的公子做什么事了?”

    “无非是抢了些东西呗。”

    大汉摇摇头,道:

    “刚才有个极美的女道士在买花露水,被这曹公子瞧见,想抢她回去,女道士自是不愿意的,就在这时候,有另一位公子挺身而出。”

    “他把人救下来了?”

    大汉摇摇头:

    “那公子身边就带了一个妾侍,他正被曹公子的手下人按在地上打呢。”

    听到这里,颜季明有点猜出了挨打的是谁。

    他看向陈温,后者会意,当即拿着身份信物转身离开。

    颜季明站在原地,听着人群中议论纷纷,神情里只剩淡然。

    “让开让开!”

    “天雄军来了!”

    大量甲士出现在街头,强行驱散了人群,人群迅速分开,又在远处围聚,人们的眼中,又是围聚,又是兴奋。

    那群甲士,身上甲胄有些陈旧,能清楚看到武器劈凿留下的痕迹,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身上反倒露出一股格外凶悍的气息。

    这便是身经无数次恶战的天雄军兵卒。

    曹公子面貌一般,身边围绕着数十名下人,在他们身前,则是几个被打的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男子。

    其中一人,果然是那名青年,他的妾侍这时候慌忙跑过来,跪在他身边哀哀哭泣,见那些下人狞笑着走过来,她慌忙伸手护住青年,但脸上的恐惧则是极其清晰。

    “天雄军...”

    曹公子见到为首的那名校尉,认得那人,当即笑着走过去,躬身施礼道:

    “郑伯父...”

    下一刻,他腹部猛地一痛,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却发觉刚才那一拳,就是这位郑伯父打的。

    “住嘴!我不认识你!”

    郑校尉怒喝道:

    “此人无视魏博法度,肆意妄为,左右替我拿下!”

    “我父乃是赵郡太守,谁敢拿我!”

    站在远处的颜季明,此刻微微摇头。

    都说高门大户不可能教出纨绔和蠢货,但这只是个概率问题。

    穷人家一朝得势,家族里难免会有不成器的子弟。

    高门大户娇生惯养出来的。也多的是那种不明事理的后辈。

    但曹家,因为颜季明的提拔,前后崛起时不超过半年,现在所有的权势和地位,全仰仗颜季明的存在。

    曹公子有这样的素质,并不令人意外。

    “全部拿下,押入牢中。”

    郑校尉怒喝道,他看向身旁的青年人,谄媚笑道:

    “陈将军,您以为如何?”

    郑校尉,便是当初常山的守门校尉,颜季明空手套白狼的时候,也曾对他多有笼络。

    但后来,郑校尉怯于征战,不敢出去厮杀博军功,干脆就继续做自己的校尉,而且也能与太守府、甚至是现在的节度府都有一份人情存在。

    郑校尉手下的天雄军,并非正军战卒,而是类似于后营一样的存在。

    新近招募的兵卒,除非是本事很好,否则都得在后营训练一段时间,然后再根据相关制度,经过选拔才能成为正式的天雄军战卒。

    但因为这位陈将军,城头驻防的一部分天雄军战卒直接就被拉了过来。

    “当然是不行。”

    陈温还没来得及回答,郑校尉忽然眼神一凝,看见有一个俊美的年轻人向自己这边缓缓走来。

    “你是什么人?”

    郑校尉脑子不笨,看见这人气度不凡,没敢瞎说什么,只是警惕问了一句。

    而这时,陈温则已经对着那人半跪了下来,大声道:

    “末将,拜见节度!”

    节度?

    不光是周围人群,就是那群天雄军士卒,此刻也猛地看向那个年轻人。

    有些老卒,忽然面露兴奋,跟着半跪下来。

    “拜见节度!”

    周围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所有人都直接跪下,对着颜季明行礼。

    纵然颜季明总是认为自己的行为毫无高尚之处。

    但他施行的很多政令,则是切切实实让无数百姓得以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好好活下来。

    节度...

    曹公子早就被人拽着跪在地上,面露绝望。

    之前送颜季明素纱的那个青年,这时候挣扎着抬起头,看见那个节度的面貌,忽的倒抽一口冷气。

    他不顾疼痛,翻身跪在地上。

    “萧府君,拜见节度。”

    颜季明点了点头,道:

    “郑校尉,别来无恙。”

    “末将...小人拜见节度!”

    “但我现在对你有些...失望。”

    按照魏博的律法,强抢、拐卖人口,是可以直接拿下当众斩杀的。

    颜季明倒是很想看看,是否有人会在明知道刑罚惨烈的情况下,依旧触犯律法。

    如他所见,像曹公子这样的狂徒,基本上没有几个。

    郑校尉喝令将曹公子关进大牢,看似要行惩罚,实则是在保人。

    郑校尉改半跪为五体投地,直接跪伏在地上,用力将头磕在地上,留下清晰的血迹。

    颜季明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

    自己只是通过利益将大量的官吏笼络在自己周围,他只要这些人老老实实替他做事,忠心于自己就行了。

    但对于手下官吏的品行品德,以及他们家属的作为,颜季明并没有办法去做出多少约束。

    这也就导致任人唯亲、贪污腐败的现象在不断出现,且几乎无法避免。

    曹公子不过是个个例,恰巧被颜季明看见了而已。

    但现在才半年时间,

    魏博镇初立,自己还需要这群官吏的继续效忠以保持正常运转。

    当街杀了他,

    固然可以一快人心。

    却容易让那些跟随他的官吏心寒。

    曹得意似乎还有个儿子吧,那就不碍事了。

    “这事让我有点不舒服。”

    颜季明止住了不停磕头的郑校尉,轻声道:

    “但曹得意替我做事,不能让他没了儿子。”

    “是...”

    曹公子听到这里,面色顿时从绝望变为狂喜。

    一旁跪下的萧府君,眼里露出些不甘。

    “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