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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听说李儒墨没见过北方的庙会,于是二人一起赶了一次庙会。两人都是喜静不喜闹的脾性,加上李儒墨似乎对新鲜事物一点都不好奇,对什么都淡漠视之的态度,让吕阳初觉得他没什么兴致,就草草逛了一下便准备回去。

    回家的路上,李儒墨突然提议,说要去看看吕阳初的夫人,吕阳初犹豫再三后,两人还是去了。

    吕阳初的夫人葬在一片公墓中,不甚特别。因为李儒墨在场,吕阳初只是一言不发地摆上贡品,机械地烧了香纸烛,鞠了躬,然后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墓碑上的照片,最后长叹一口气说了声:“走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吕阳初落魄离开的背影,原本在心中打好腹稿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他只是鞠了三个躬,像是对她,也像对自己说:“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到家后的吕阳初表现地很平常,该做饭时做饭,该吃饭吃饭,该说话说话,好像一切都与往常都无不同,但这一切伪装在李儒墨看来漏洞百出,因为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晚饭过后,吕阳初在书房坐了很久,直到深夜,才回到自己房中。刚准备躺下,却见李儒墨穿着单薄的睡衣跑了进来,没等他开口,就麻利地钻进了被窝,嬉皮笑脸地说:“来来来,我给您暖床。”吕阳初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拿起脱了一半的衣服,就要起身。却被李儒墨一把拉住:“怎么,您还害羞啊?”

    “上你自己房间睡去,赖在我这里干什么!”吕阳初没好气地说。

    “我睡不着,看着您难过,我也难过。”

    吕阳初心一软,李儒墨见势手上一用力,将他拽坐在床上。见吕阳初没想再起身,顺势脱下他的鞋,将他双腿扶上床,把被子盖好。吕阳初面沉如霜,任由李儒墨做着这些。

    “我想帮您。”两个人沉默了半晌后,李儒墨说。

    “我的事不用你管。”吕阳初冷冷说。

    李儒墨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有人说,人会因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我想也许我也会吧。您一定好奇过,明明是夹菜这么个普通的小事,会让我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吧?”李儒墨咬着下唇,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从小,我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都在跑啊,跳啊,我还要妈妈抱着才能下床,别的孩子都会跟父母撒娇了,我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全。”

    李儒墨嘴角带着苦笑:“他们都说我是乌鸦转世,一开口就给人带来不幸,我人生第一次开口,大雪把我家牛棚压塌了,家里的耕牛死了。我刚开口学说话,我爷爷去世了。我一哭,全家人都怕,因为……因为那意味着我的病又重了,他们得想方设法去筹钱给我治病,他们就要饿肚子了。”

    吕阳初握住了他的手,他明白,李儒墨先前讲的那个故事里的小孩就是他自己,从小身患怪病的他,自然会比普通孩子更早看到人情冷暖。有些封建迷信的地方,把天灾人祸怪到人身上,也是常有的事,时至今日,农村仍有一些老人,把某些孩子说成是来讨债的。

    “如果不是他的出现,也许……”李儒墨顿了顿,转了个话题继续说:“是他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我只是病了。等我的病治好了,他要教我认字,教我读书,他说我生来就是读书的材料,他找遍了所有他可以找到的医生,一边找,一边教我读书,认字。他总跟人说,我是上天给他礼物。在我心里,遇见他,才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后来,我的病好了,他送我上了学,我憧憬着未来,想着有一天,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告诉他,我做到了。”

    李儒墨咬着颤抖的嘴唇,眼泪在眼里打转,过了许久才继续说:“就在这个时候,他却一声不响地走了,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我没在他病床前端一碗药,喂一口水,他把这世界上最好东西都给了我,我又为他做了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哇!”

    世间最大的哀痛,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听着李儒墨的哭泣,吕阳初不知如何去安慰他,他能说这一切错不在他,可那夜夜锤击灵魂的刺痛,那冷如冰窟的无力感,那血液从身体中抽离般的撕裂感,谁能替他去承担呢?

    “可笑的是,我把他忘了,我甚至还怀疑,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哈哈,哈哈哈!”李儒墨笑得癫狂,笑得像是把心脏都要揉碎了:李儒墨猛捶自己的胸口,仿佛只有身体的痛,才可以缓解里面撕心的疼痛:“我怎么可以忘记他,我有什么资格忘记他啊!我……”说到最后他已不成声,只是狠狠锤着自己的胸口。

    “别这样!不要再说了!”吕阳初过来紧紧搂住他,流着泪的脸紧紧地贴住他的脸:“他一定不希望你这样的,他一定是不想让你这么折磨自己的。”

    李儒墨痛得缩成一团,双手不受控制地抖着,紧握的手关节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吕阳初用力掰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流着泪的脸摩挲着他的脸,慢慢让他安定下来。

    吕阳初心想,也许正是因为份沉痛让幼时的他身体和精神不堪重负,所以才会使他遗忘了那段往事,就像有一些人,一旦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就会产生诸如疯癫,痴呆,失忆之类的情况,中医上讲叫情志病,也就是俗称的失心疯。这恰是人体为了防止大脑永久受损而设置的“最后保险”。如今,他把心里的旧伤疤揭开,虽然痛苦,总好过一直憋在心里。他轻轻抚着李儒墨的手背,轻声道:“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他不会怪你的,如果他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么优秀,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李儒墨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蜷缩在吕阳初的怀里,平日里坚强外壳土崩瓦解,他总是身边朋友最好的倾诉对象,他自己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他可以共情别人的喜怒哀乐,自己内心的孤独和迷茫,却只能在一个个不眠的夜里独自舔舐。

    吕阳初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手臂,直到他的鼻翼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身体依然不自主地轻轻抽泣。

    李儒墨醒来时,发现吕阳初已经起了。刚一扭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一张吕阳初一家三口的合照,一切心照不宣。他明白,这张故意放这里的照片,就是他给自己的答案,他们将一起面对过去。

    听到李儒墨起床的动静,在院子里练五禽戏的吕阳初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说了一句:“包子在蒸屉里。粥在砂锅里。”

    没一会儿,见李儒墨头发凌乱地啃着包子就站在门边,嘴里含糊地说:“天天见您练,也没见您瘦,让我看看是不是偷懒了?”

    “脸也不洗,牙也不刷,脏不脏啊你?”吕阳初手上功夫没停,说道。

    “我这不是迫不及待想见您了嘛。嘿嘿。”

    “油嘴滑舌!吃完把水壶拎过来浇花。”

    “我可怕把您的宝贝给浇死了,它们比我金贵,别到时候,您再把我给赶出去了。”

    “你拿出来,我浇行了吧!”

    “看看,我就说嘛,它们比我金贵,为了它们您吼我。”李儒墨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行行行!,你浇,浇死拉倒!”

    李儒墨吃完拿着水壶出来的时候,看到吕阳初正好收了功,于是递过去水壶,盯着他眼睛瞅了一会儿,笑道:“一宿没睡,精神头还这么好,看来我以后也要练练这五禽戏了,说不定还能长点肉。”

    吕阳初白瞪了他一眼,蹲下身来浇水。说:“你一定有很多话要问吧?”

    “您等等!”李儒墨边说着边跑进屋里去,一会儿又出来了,递过来一包抽纸。

    “干什么?”

    “万一要哭呢,我先准备上。”

    “你以为我是你呀!哭哭啼啼的!”说着将纸巾甩到他脸上。

    吕阳初在说的时候就平静得多了,毕竟事情过去了很多年,也有心理准备。

    吕阳初出生在一个医学世家,出国留过学,回国后,他先是进了公立医院工作,觉得那个环境不适合自己,后来就跟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合开了一家医院。可以说,这家医院凝聚了他们几人半生的心血。他作为发起人和技术主干,更是几乎把全部的心血都投入了进去。但是凡事有得必有失,医院业务蒸蒸日上的同时,他也忽视了自己的家庭,这也为日后的事情埋下了祸根。

    有一次,一个同乡来看病,给他带了些特产,他不好拒绝,便拿了回去,拿回家时他特意看了一眼配料表,没有花生,也尝过了,确实没有花生的味道,因为他知道,妻子有严重的花生过敏。可谁也想到,那盒特产是手工做的,因为图方便,套用的其他食品塑封袋。

    当晚他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有紧急手术,他就去了医院,作为主刀,他习惯在这种大手术时静音,以免受到外界干扰。因为他知道,这种手术,一个分神可能就是一条人命。等他下了手术,看到几十个未接电话,他意识到出事了。

    回到家时,他才发现一切都晚了,街坊告诉他,她们娘俩已经去了医院,等他赶到医院时,才知道送来得太晚了。

    在女儿眼里,他是最好的医生,救了无数人的生命,在她母亲有危险时,她能想到的,首先就是他这个身为医生的父亲。但他当时却在救其他人,错失了救她母亲的最佳时机。失去至亲的痛苦,再加上平日里他因为工作对她们母女的忽视,在那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此时他女儿仍在上高中,正是叛逆期,她选择了留校。原本乖巧的她变得偏执、疯狂,她跟社会上的几个混混勾搭在一起,逃课、抽烟、酗酒、斗殴,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

    让他稍感欣慰的是,最后她还是考上了大学。他还以为女儿长大些就会慢慢变得懂事了。可是他却发现女儿将他电话拉黑了,他去学校找,学校却说她根本没有去报到,入学名单里,也找不到她。无奈他只能报警。接到报警,听他讲了事情经过后,警察让他等消息。他觉得不能干等着,于是又找报社登报纸,同时在学校里外找。这个时候,她用企鹅给他打了一通视频通话,她说,她要与吕阳初断绝父女关系,并且让他永远别再打扰自己,自那以后,她的头像就再也没有亮过。既然人没失踪,警察也就不管了,他只好想尽各种自己找,找了几年没有半点音讯。最后,他心灰意冷,只盼有一天女儿回心转意,愿意原谅他的过错。可多年的等待,换回的是一颗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