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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老先生的故居,还在吗?我想去瞻仰一下这位老人,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还在呢,你要去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出了村没多远,便看到孤零零地立在山边的一座四方形建筑,白墙灰瓦,角有飞檐。走过去的路已经算不上路了,隐约的青石路面上爬满了杂草。

    “十来年没别人来咯,也就是我隔个一两年来打扫一次,为的是以后给六娃留个念想。”李父悠悠地说道。

    “六娃平时也不来吗?”

    “他可不敢来……”李父刚一开口,意识到这句话说得好像有问题,于是补充道:“老爷子刚走那几年,他每次去上坟,回去就一句话都不说,吃不下睡不着,不是坐着发呆就是偷偷抹眼泪,他是怕见到这些,自己受不住吧。六娃从小就体谅人,怕我们担心他,干脆就不去了,他不去,我们我们就避着他,替他去。”

    正说着,就到了屋前,斑驳的木门上面是一块刻着繁体字的牌匾。

    “观松”吕阳初念道。

    “老爷子管它叫松观(四声),老爷子叫张松堂。”李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吕阳初反应过来,古时候写字从右往左念,他是个道士,叫松观也符合常理。

    屋门推开,并没有吕阳初想象中的潮湿发霉的气味,想必是不久前打扫过。房屋正中间是一个天窗,下面摆着一张长长的文案,上面摆着一些文房用具,旁边一张雕花椅子。另一面摆着一张不大的八仙桌,几把椅子,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物件。屋中四角各有一间房,他听李儒墨讲过,他们这边房屋格局是屋子坐北朝南,东南方向是正室,也叫正房,也就是屋主住的地方,其他三个角是子女住的及客房。四个房间只有一间房门是开着的,能看到一个书架。

    于是吕阳初先走进了这间书房,一进门,便是一个高两米余的书架,一头连着墙,一头延伸到窗边,窗户边有一条道,绕到后面应该还有一个书架。吕阳初看着一屋子藏书,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数量上,少说得有大几千册,摆放得工工整整,不见半点杂乱,可见主人十分爱惜。内容上,宗教律法,天文地理,诗词歌赋,书画艺术等等,分门别类,摆放有序。吕阳初藏书也不算少,但跟这比起来,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而且里面可见非常多的明清古书。

    正看时,见墙上一个凹进去的方格子里摆着一个木匣子,里面躺着十几本模样特别的书——装帧简陋,没有书名,书背上只标着序号。吕阳初拿了一本打开,只见里面是用小楷写的药方,分别记录着何时何地,见到什么人,获得了什么方子,方子后面详细地记录着君臣佐使关系,调剂量的经验,每一味药物如何处理,以及一些不常见中药的产地、鉴别、生长环境,取药时节等等。有些类似《汤头歌诀》,不过内容更加详实具体。各处还可见更小的小楷做的补充和批注。

    见吕阳初看了这书许久,,李父解释道:“这是老爷子自个儿写的,都是他走方的时候到处打听得来的方子。”又跟着补充了一句:“这几本六娃看得跟命一样重,,你要拿出去的话,我得问问他。”

    “这事以后再说,咱们接着看吧。”吕阳初说着把书放回原处,走出书房,走进正对着的房间。这间屋子就简单多了,显得有些空旷。就看见一张老式雕花木床,床上挂着蚊帐,床边一个架子,是空的,一张桌子,上面也是空无一物,一个木头柜子,虚掩着柜门,里面也没什么东西。

    “这是六娃的房间,自打他被接过来,就一直住这,后来我把他东西都拿家去了,就空了。”李父讲道。吕阳初简单分辨了一下,这是正房,朝东南,窗外透过的光照在桌子上面。他看到桌子下面有个抽屉,半截露外面,里面有些物件。打开抽屉,里面是一些木头竹子之类做的精巧玩具,内部有机关齿轮一类的东西,吕阳初不太懂这些,只是觉着做得惟妙惟俏,细节处理也甚为精妙。最里面有一面圆盘,上面用墨线刻画着一些由中心散开的图案,标着八卦方位,做工显得比其他东西粗糙多了,应该是出自李儒墨的手,像是罗盘一类。

    见没有其他东西了,于是二人退出房间,进入了第三个房间,这间房就显得略微有些拥挤了,除了一张稍小的木床,屋里还摆着几个柜子,柜门锁着,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挨着柜子的是一张桌子,桌上摆着文房用具,床边上有一个大的书架,上面也放着些书。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的用具。看上去,屋里的东西应该与老人生前没什么两样,甚至床上还铺着被子。这时吕阳初注意到墙角边有一张矮方桌,方桌上叠着一件灰色道袍,旁边放着墨斗,罗盘,更多的一些叫不出名的物件。

    李父解释道:“这是老爷子吃饭的家伙式,老爷子没地,平时就靠给人看相算命,看风水找墓地,操办红白喜事过日子。”

    “哦,那这些六娃也会?”

    “六娃脑子好,老爷子的那些本事他少说得学了七八成,不像我,我脑子没他好,老爷子也教了我一些,我听不懂,也没工夫学。”李父略显憨态地笑笑。

    吕阳初也跟着笑笑:“我以前只当他是开玩笑,没想到他还真会。”

    “那可不是开玩笑,村里这些年有老人过世,都是找的六娃给看的风水,还有村里新盖的祠堂,选地方的时候,也是六娃拿的主意。就是他平时不乐意拿出这些本事,能推的我就给他推了。”

    吕阳初看着床若有所思,随手拿起一本书,不经意地问:“你上次来打扫是什么时候?”

    “去年还前年?我也记不太得了。”

    “哦,房子钥匙就你这一把吗?”

    “就我有一把钥匙。”

    吕阳初心里了然,当然不止一把,这个房子曾经的“小主人”怎会没有这里的钥匙?吕阳初想起李儒墨故地重游,在已故人的床上,睹物思人,该是何等凄凉的心境。于是深叹了口气,离开了这位奇人的故居。

    “你们去哪啦?我找了你们半天。”刚进家门,就见李儒墨跑了过来,往手上呵着气,兴冲冲地说。

    李父刚准备开口,吕阳初就说:“上你爷爷那看了看。”李父有点担心地看了看吕阳初,又看了看李儒墨,原以为李儒墨会脸色很难看,却没想他神色没有太多变化,倒是让他觉得意外。

    “去那也不叫上我”李儒墨只是随意搓了搓手。

    “你爸怕你在那里哭鼻子。”吕阳初笑道。

    李儒墨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哭什么鼻子?”

    “你哭的鼻子可不少咧。”李父见李儒墨并没在意,于是跟着打趣道。

    “爸,我不要面子的吗?你都跟人说什么了?”

    “没说啥,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晚上看戏,你们去不去?”

    “年年看,没什么新鲜,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说罢,李父就离开了。

    李儒墨就跟吕阳初介绍,农村的社戏一般就是一个流动的戏班子,像开巡回演唱会似的一个村一个村地唱下来,地点一般是在村里的祠堂或者空地上,村里人自己把戏台搭起来,最后戏园子稍作调整,摆上道具就开始唱,村民们自己从家里搬来板凳就坐在下面看,想看随时来,想走随时走。

    戏开时,男女老少,黑压压的一片。有人坐吃着花生瓜子,有人小声唠着家长里短,有人织着毛衣,纳着鞋底,有人找朋引伴,有人听得津津有味。

    一曲唱罢,众人纷纷暂时丢下手上的事,鼓掌叫好,然后又各自忙活自己的事。虽然场面看起来乱糟糟的,但是人生百态尽收眼底,反倒觉得显得真切朴实。

    李儒墨怕吕阳初语言不通听不懂,就靠在他身边,跟他讲台上唱的是什么故事,不同于他之前听的戏曲,那些大多是才子佳人,国仇家恨,忠良义士。今天这戏台上唱的,多是民间传说,鬼怪故事,也不乏一些插科打诨,暗语频出,少儿不宜的段子。开始吕阳初还当是李儒墨故意犯浑编的,再看一旁年轻人反应,却是真的。原本吕阳初还以为会很无趣,只是看一眼就走,却没想一看就是一个多钟头。

    “坐了这么久,屁股都坐痛了,咱们溜达溜达去?”李儒墨伸了个懒腰。

    吕阳初也发觉有些乏了,想着去走走也好,于是一同走了出去,在一条小道上慢慢地走。

    “没想到您平时一本正经的,听起黄段子来听得津津有味的,我不叫您,都舍不得走了。”李儒墨打趣地说。

    吕阳初没作辩解。而是说:“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在这偏远乡村,能有这么多离奇故事,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一般。”

    “是啊,这片土地上发生了太多离奇故事,进不了史书,上不了殿堂,却被口口相传这种最原始的方式留存了下来。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

    “回头你给我选块墓地吧,”吕阳初话锋一转,若有所思地说:“一辈子待在那个格子一样的地方呆腻了,死后不想待在那个方格子里了,我想葬在这山野间,也当一回洒脱的人。”

    李儒墨想到了之前在公墓时的景象,一排排的墓碑一眼看不到头,一人一个格子,整整齐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反正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可争的,可是生死是个沉重的话题,他只好装作轻松地说:“我学术不精,看不好,等我以后学好了再看吧。”

    “你爸说你至少学了你爷爷七八成本事,对你来说这个不难吧。”

    “不是……我爸这都跟您说啊。他可真是。”李儒墨无语。

    “这事你给我记着啊,选好了告诉我,我买下来。”

    “别告诉我,您是认真的。”

    “我很认真的,钱都准备好了。”

    李儒墨又是无语。

    见李儒墨不说话,吕阳初不知他在想什么,又说:“要是不行,我给你这留点定钱,回头人家要多少,我再来补。”

    “这是钱不钱的事吗?我是觉得您还这么年轻,急什么。再说了,我给找块地,要什么钱?”

    “用了别人的地,不用给钱吗?”吕阳初不解,因为他知道,城市里一块小墓地,动则几万几十万。

    李儒墨不想谈论生死这种话题,显得有些不耐烦:“农村有些事您不懂,我也懒得跟您解释。”

    吕阳初听出李儒墨语气不悦,猜到了几分,到了他这个年纪,把死看得淡了,自己说出来就随意,李儒墨听起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于是放下声音说:“我是早有这个想法了,又听你爸说了一嘴,就有了这个想法。我这日子刚看到点盼头,我可舍不得就这么走呢。”

    “这还差不多。今天不早了,想听的话,我回去讲给您听。

    “那些你都记住了?”

    “废话!也不打听打听,在下人称‘小神童’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