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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我刚走进教室,坐在讲台上的中年男子就看了过来。中年发福后马脸上的络腮胡明显刚剃过不久,白净的皮肤上留着一圈青色的胡茬。浓重的眉毛和方厚的嘴唇有是下垂的形状,与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搭在一起,对视时会让人内心发怵。

    “叫什么名字?”他瞥了我一眼,看着手上的名单问。

    “张牧。”我板板正正地站在讲台旁边,等他找到这两个普通的字。

    可能是看到了我的成绩,他的眉毛抬了一下,从衬衣的口袋里拿出钢笔在报到单上写了几个字。

    “拿着这个去缴费。”

    “好的。”我紧张的身体顿时松懈了下来,转身就往外走。

    “我姓欧阳。”身后传来他雄厚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犹豫了几秒钟后,还是转过身说了句:“老师好。”

    一阵沉寂后,我在老师前加上了他的姓氏,并加大了音量。

    “欧阳老师好!”

    “去缴费吧。”他清了清嗓子,把手上摆弄的钢笔放回了口袋里。

    刚走出门口,一个穿着青绿色裙子的女生走了过来。她向我打招呼,我抬起头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她精致的五官上闪过一丝失落,对我的态度就变得冷漠了。我看见田鸡已经站在走廊上等着我,就加快了脚步。正好,老方从楼梯口走上来。

    “你在几班?”

    “四班。”老方望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走廊,也不想多说什么,急匆匆地走了。

    我和田鸡并没有去缴费,而是把所有的教室都走了一遍,看看能不能碰到初中的同学。杨天的教室在二楼,杨念的教室在一楼。他们都分手了,但还是没有在一起。大熊的教室紧挨着一楼的厕所,站在走廊上总能闻到刺鼻的味道。学校把四个实验班都放到了最高的四楼。我们看了贴在教室外面的名单。小涛和田鸡在一班;蚊子、总管和我在三班;老方、易甲、熊猫和副园长在四班。易甲在初三老是上课打瞌睡,李老师常说他在钓鱼,于是大家就都叫他“钓爷”。副园长也另有一个“阿头”的名号,据说和电影《投名状》有关,其中曲折一直不太清楚。到了高中,动物园已经各奔东西,这个名号便渐渐成了主流。

    回家的路上,田鸡问我是不是

    “不是说暑假住宿不用交钱?我想先试试。”

    “这也是。不习惯,等开学了再转通学就是了。”

    “你呢?”

    “我家近一些,就不住宿了。”

    回到家,我和爸爸说了自己的想法。他没有反对。下午,妈妈带我去买了水桶、凉席和洗漱用品,拿了一个购物袋给我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吃了晚饭,妈妈从房间里拿出一叠五块的钱,从里边数了二十张给我。

    “开店时还剩一些零钱,正好可以给你拿到学校去用。一天十五块钱。星期天下午放假,只用吃早餐。一周就算一百吧。”

    一想到在学校买东西,手里全是五块的,自尊心就开始隐隐作祟。我不太情愿地接了过来,嘴上答应着。

    妈妈看我神情不好,以为是我怕不够用,又说了一句:“要是不够用,就和家里打电话。”

    我说够用了。这些年来,我从没有吃零食的习惯。食堂的饭只要六块钱,中晚饭外,还有三块钱吃早饭。足够了。

    妈妈又叮嘱了几句。爸爸开着摩托车,我拿着水桶和凉席坐在后面,就这样去了学校。

    我们住在新建的宿舍楼,和学校隔着一条马路。学校为了安全,就在马路上修了一座天桥,取名状元桥。从桥上下来,就是几座用水泥建的乒乓球台。球台上用铁架夹着一块木板当球网,铁架锈迹斑斑,木板也多有破损。

    走到球台旁边,我就让爸爸别送了。我可不想让其他人笑话。我拿着水桶和凉席独自走上天桥,在保安室问到了我住的寝室。走道里还没有亮灯,有的人刚从卫生间洗了澡出来,身上的水也没擦干净,空气里要比外面潮湿些。我路过第一间寝室,大家都赤着上身在大声聊天。这让我想起了契诃夫的《第六病室》。

    我住的那件寝室只有两个人。一个人坐在床上用MP3听着歌,还时不时“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地跟唱着。另一个人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木板发呆。他们都只是看了我一眼。我选了一个空着的下铺,铺上凉席。坐上去后,只觉得硌屁股。我看了看其他人的床铺,凉席下都铺了垫子或者纸板。妈妈给我拿了一个藤编的枕头,说这种省事。我把枕头放上去后,正准备躺到床上试试,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你好。”他咧着嘴和我打招呼。

    “你好。”

    我打量了他一眼。他只穿着一条红色的短裤,身上的肋骨清晰可见,骨瘦如柴的身体连最小码的短裤都撑不起来。

    “刚来吗?”他似乎不笑不会说话,总是咧着嘴。

    “刚来。”我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一抹局促。他应该不善言辞,但又不想有失礼貌。

    “那你要赶紧去洗澡了,七点就停水。”

    我把衣服随意放在床上,就拿着桶往卫生间里走。走到门口,发现洗澡的地方没有隔间,所有人都赤身裸体的站在一起,就折了回去。

    他见我面露难色地回来,略加思索就明白了。

    “以前没住宿过?”

    “没有。”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穿好衣服就出去了。

    他走之后,我到澡堂看了几次,直到发现里面没人才走了进去。我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赶紧脱了衣服。洗到一半,听到有人进来,想用毛巾把私密的位置遮住,却发现毛巾没有那么长。我拿起香皂打算随便抹一抹了事,手一用力,香皂就滑到了地上。我不得不转过身去,强烈的羞耻心让我的脸上如火烤一般。

    洗完不久,楼外想起了铃声。大家都从寝室里走了出来。那两个人也穿好衣服往外走,我就跟了出去。

    走出宿舍楼,一阵晚风吹来,全是马路上的泥土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