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那一天晚自习，班上没有什么人。大家稀稀拉拉地坐着，围成一个个小圈子在聊天。许衫和总管是我在班上最熟的人。我把位置选在了他们后面。聊到后来，没什么话可说时，大家就蹿到其他班去玩，反正也没老师管我们。老方和小涛都对我住宿的事感到诧异。

    “住宿可能自由一些吧。”我毫无底气地回答道。在宿舍的一个小时，已经让我感到了诸多不便，比如难以相处的室友、毫无隐私的澡堂、硬到硌人的床铺。

    那一夜，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拂晓才睡着。

    第二天，等我到教室时，蚊子已经和另一个初中同学坐在一起了。我旁边的位置就空了出来。不久，另一个初三的同学站在教室门口，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后，就往我这里走。作为提前招考的全县第二名，他很快就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据说，一中为了留住他，答应让他成绩一般的姐姐也进实验班。

    “这里有人坐吗？”他问我。

    “没有。”初三时，大家都不怎么喜欢他。学霸总是受人排挤的，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晚上八点就睡觉的学霸。熊猫也是一个不刻苦的学霸，但他玩游戏，所以大家更喜欢他一些。另外还有一个原因，熊猫不像他那么刻薄。大家有不会的题，问熊猫，讲一遍听不懂，会把解题思路写下来；问他，讲一遍听不懂，就是一句“自己想去”。我的脑子还算好用，他讲一遍基本就懂了，所以和他关系还行。

    在同桌的半年时间里，我和他常常争论。在理科上，我有自知之明。但在语文、政治和历史上，我自认还有些底气。不过，我基本争不过他。他很擅长辩论，在发现自己的论点站不住后，会在辩论过程中设置陷阱，让我自相矛盾。常常争到最后，我都气急败坏地说：“不说了、不说了。”这时，他会在旁边转着笔得意地笑，对投机取巧所获得的胜利毫不掩盖。这也是他惹人讨厌的原因之一。他还喜欢碎碎念，一件小事反复地说。

    不过，他从不说自己的私事。家庭也好，感情也好，都讳莫如深。在大家眼里，他就像是一个没有温度的考试机器。

    他刚坐下来，班主任就走到了讲台上。他没有给我们树立任何目标，而是言简意赅地定下几条铁律。随后，给了一份班干部的名单让大家毛遂自荐。在这个过程中，我看见了昨天和我擦肩而过的青衣女生。她的同桌，一个鼻梁边长着一颗痣的女生，站起来表明了想当劳动委员的意愿。

    每当有人站起来，班主任都会在笔记本上记上几笔。经再三确认，他宣布自荐环节结束。随后，他让我们男生去图书馆把书搬过来，就拿着笔记本回了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我们班隔壁，只有六张办公桌。他坐在靠窗户的位置。我从办公室经过时，看见他拿着一张名单与笔记本相对照，在查阅着什么。

    图书馆就是我们参加提前招考的那栋新建的大楼。走过那棵巨大的香樟树就到了。我们跑了两个来回才把书给搬完。

    当我第二次返回，捧着顶到下巴的教材走出楼梯时，班主任正好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他走路时厚重的背微弓，双手垂到膝盖，每走几步，都要转动带着手表的手腕。走路时，他不怎么看人，盯着地面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但只要他抬起头，那双眼睛就如老鹰看到猎物似的寒气逼人。

    他身上散发的味道让我内心本能地排斥。那是我在其他老师身上从未感受到的东西。直到我备考公务员时，才得知用来定义它的专用名词。两千年来，它始终被大多数人深恶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