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论如何正确地灭火（6K字二合一）
白灵西街六巷10号，这栋看着仿佛已被世界遗弃的楼房，此刻已淹没在了火海之中。
这火是如此炽烈，如此光明，在这灯火阑珊的夜城里，它就是唯一的太阳。
冬岛夏子没有勇气突破包围着自己的这片火幕，凡是它窜过的地方，铝制屋门、窗玻璃、布帘、瓷砖、木凳、可折叠铁桌、塞满垃圾食品的小冰箱，以及屋子里堆积如山的可燃不可燃垃圾……统统烧成了灰烬、烟气和炽红的液体。
她只能死守着仅剩的这一个角落，这张书桌的抽屉里堆放着她的全部心血，她入职以来画的漫画。唯有这里，还有身后那个焊了铁栅条的小窗未曾被烈焰吞噬，然而，火舌已经一点一点逼近了。
这火仿佛拥有生命。她莫名地想。它炽热得像是能融化整个宇宙，火焰重重包围下的自己汗流浃背，却并没有被烤成焦炭，甚至也感觉不到窒息，莫非，这火的燃烧并不依赖物理规则？它似乎还在拼命地克制自己的蔓延，虽仍在不断逼近，却是越来越慢……
自从来到这里，一切不正常都变得正常了起来……冬岛夏子眼睁睁看着地上那本半年前好不容易从家乡海淘回来的《博人传》被火舌撕成粉末，内心因绝望而变得平静。
她开始反思起自己铿锵热血的一生，如何在岛国企业和各路大佬明争暗斗，一路斗到了海外，斗到了枫叶市……最后在无可挽回的失败与抑郁中来到了这里，来到了【囚笼】，蜷缩在这五榻榻米的空间。虽然她已经极大地收敛了脾性，也知道这片城区住的都是些温柔热心的街坊，但内心那把不甘心的火还是不断燃着，让她时不时和他人产生摩擦。
她甚至怀疑面前这把火就是自己点起来的，是自己内心的映照？毕竟在这里，一切皆有可能。
什么时候，她才能扑灭心中的这团火呢？至少，让它不要伤害到无辜的人？就像这里的街坊，就像刚才那个工号0725的骑手……
要是刚才没那样对他，他是不是就会来救我了？可他就是个送外卖的，怎么会有这本事，不过，说不定能喊人来救我呢？
算了，还好他没把CJ136送来，不然自己又要赶稿，碰上这场火灾，今晚可就白忙活了。
她自暴自弃地想着，紧紧攥着手里的画稿，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模糊了石墨的线条。
可是，我真的很想继续画下去。为什么，来到了这里，我才记起自己真正所求何物？为什么，当我终于追逐它时，我又要再一次迎来灭亡？
突然，背后的小窗子上，传来了手指叩动的声音：
“愣着干毛？快搭个手！”
……
“愣着干毛？快搭个手！”
跟蝙蝠侠一般攀爬在楼房外壁的外卖骑手吴眠，正一只脚踩着凸出外墙的空调外机，一只脚踩着裸露在外的破旧铜管，艰难贴在三楼的这面小窗外，然而这个刁蛮女无动于衷默默等死的作派，让他觉得自己大概不是蝙蝠侠，而是蝙蝠侠的对手。
好在听了这声喊叫，屋里的微胖女人终于反应过来，泪流满面地回头看向自己。
“……你怎么又来了！”
她仿佛很想说几句话语表达感谢，然而冒出来的还是这么句刁蛮的话。
吴眠勉强吞掉“你闭嘴吧”四个字，面无表情道：“我来拆掉窗栅条。”
还好，栅条并不算粗，说来更像是铁丝……他掏出了从外卖箱的暗格里搜出来的铁钳。
“为什么你会带着这种东西？”刁蛮女奇道。
鬼知道，我也是刚搜出来的！
吴眠神色不改，淡然说道：“身为一个自负盈亏的外卖骑手，我随时要修理破破烂烂的车子，随身带着把铁钳不是很正常吗？”
不等女子“哦”的话音落下，吴眠已三下五除二地剪开了栅条，一只手伸进窗子：“来。”
“你要我从这跳下去？”
“这里只是三楼，底下是灌木丛，应该摔不死……毕竟你肉墩墩的，自带消防气垫。”
女子犹豫半秒，眼见身后烈火滔天，已经逼至脚前，终于是一脸壮绝地点点头，拉开抽屉攥住了一沓纸稿，便要往窗外钻。
……
十秒后，屋里屋外的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有没有办法，在几秒之内减个肥？我看二十斤左右应该能行。”吴眠抹了抹额头上并非因为热浪而爬满的汗水，没有丝毫戏谑地说，“最好是前后那两个地方的。”
女子脸色煞白，松开了原本紧握着的0725外卖员的手。
这次她没有犹豫，立马就开口了：
“你去救别人吧。”
“这栋楼还有别人吗？”吴眠毫不犹豫地接道，“火没蔓延到别栋。”
“103和402，只有两户。1楼肯定逃了，你快去救4楼的夏尔文！”
“我上不去，3楼已经是极限了。你真把我当蝙蝠侠啊？”
“……”
短暂沉默后，女子毅然说道：“你快逃吧，别管我。”
越过小窗和女子的肩头，吴眠看到，火苗已经舔舐上了女子掉落在脚下的拖鞋，很快就会是那双肉腿，然后是上身，是怀里的纸稿，最后是蓬松乱发下那双写满了恐惧和勇敢、后悔与坚定的眼睛。
“我明白了。”吴眠点点头。
听到女子怅然却解脱的一声叹息，吴眠没有动弹，他微微一笑，又道：“我有一个想法。”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盒，正是包裹着不明危险物质的那个，看见火灾的他第一时间就把这玩意带了过来。
如果他的猜想没错，这场火灾的原因，其实得算在自己头上，归咎于自己那离奇的失忆所导致的送货延误。
火的反义词是什么？当然是冰！正是因为这块【冰】没有被送到402的客人手上，这才导致了火灾爆发！
虽然这个想法相当傻帽，就像是某个扑街写手一拍猪脑写出的设定，但现在只剩下这条路了。
吴眠没有把愧疚和心虚表现在脸上，他神色复归漠然，将圆形纸盒递进窗户。
“将这颗【雪糕】喂给他。”
女子呆住：“这是刚才我没打开的那个……喂？他？”
“就是扔进火里，嗯，不用打开，我是说别打开，大概。”
从对火灾短暂的观察中，吴眠已经感觉到，这火焰并不是寻常的火，它是“活”的。
它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扩散。
也就是说，无需去到四楼，它的本体就在这里，直接“投喂”即可。
这固然颠覆了吴眠原有的世界观，但有了那些【订单规则】的铺垫，别说火是活的，就是说这整个世界都是活的，他恐怕也能信个三四成。
吴眠不知道这招能不能行，但这是仅剩的手段，再过十秒，这名女子便要被火焰吞噬。
当然，若不奏效，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个无比傻帽的提议了。横竖都不亏。
“‘大概’？‘大概’是什么意思啊！阔诺（混蛋）！”刁蛮女一怒之下竟爆出了不知哪国的语言。可最终她还是给出了无条件的信任，大约也是因为火苗已经烧到了脚指甲，她惊惶一扔，纸盒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入了火场的中心。
嘶嘶嘶……一道白雾在投放点升腾起来，又迅速消散在火舌上空。
火势的蔓延陡然停止。
成了？
吴眠一颗心很快又沉了下来。
眼前的火灾虽然不再加剧，却也没有消退的迹象。
难道真要等消防队来？可这妹子能撑得住么？
沿着外壁爬上三楼之前，他就已打了消防电话，但诡异的是，从来都是畅通无阻的消防电话却只答以一片忙音。
这里不是枫叶市、至少不是他熟知的那个枫叶市。
不会有别人来救了……
正当此时，一个沉重而饱含痛苦的青年男声，从火场的中心响起：
“太晚了，0725，得用你的，那个……”
“你是，402的那位？”吴眠早已有所预料，冷静回道。
“是，快、快点。”火场里的声音艰难催促。
“你说清楚点，用我的那个什么？”
“唉，看来你真出问题了，难怪这周的【雪种】晚了这么多，你刚刚来的时候，我就该不顾一切叫住你……都怪我没做二手准备，毕竟你平时可不会犯任何错误。等等，你难道连自己的能力都不记得了？”
若非是在这种情况下，吴眠其实挺愿意跟这家伙多聊几句，收集一些自己的情报，但眼看着刁蛮女一双肉腿都被火苗熏得发红，人也被高温烫得不省人事，只能暗骂这位402住户磨叽，催道：“你倒是说啊！”
化身烈火的402住户哑了两秒，又道：“……其实我跟你也不太熟，就是，听你说过，是、是【月亮】。”
“月亮？”
吴眠抬头望了一圈，浩渺星空唯独缺少了这一个关键要素。
“可我看不到月亮？”
402住户苦笑道：“为什么要望向天上？你就是月亮！”
我就是……月亮？！
吴眠一惊之下，突觉一股奇异的冷气蹿上了右手掌心，摊开右掌，只见掌纹已尽数焕发着银白色的清冷光辉，不耀眼，却带着一抹直刺心脾的冷冽。
月光！
月亮竟是我自己？
既然有无故自燃的一般住户，那一个外卖骑手能化身月亮，大约也算不上离谱吧？
“快。将你的光辉泼洒向我。”402住户声音愈发嘶哑，“【月亮】的冷是虚无的冷，是超越了-273.15℃的冷，它就是【冷】这一概念的化身。【雪种】跟【月亮】相比，就跟菠萝啤遇上了伏特加一样寡淡无味。对，把你的掌心对准我，不要犹豫，向我开炮！”
“怎么跟要我杀了你似的？”吴眠悚然一惊。
“因为这就是杀了我。”402住户苦笑道，“你把握不好自己能力的度，不然怎么会沦落到给我们送外卖？”
“‘沦落’可还行……你是在试图挑衅我，借此减轻我的负罪感？”
“我只想救这个女孩，夏子她来到这个世界还不久，她喜欢画漫画，我也挺喜欢看她的漫画，虽然我们经常吵架，她总是觉得，我不配批评她的作品，可她每次都会拿给我看，呃，我只是觉得，她的漫画还有很大进步空间，她不该再死得这么早……”
“再”是什么鬼？吴眠正想发问，便听402住户长叹一声，道：
“快动手吧！”
吴眠知道再无别的选择，咬了咬牙，遵循这具身体的肉体记忆，遁入冥想，屏息瞑目，将全身感觉倾注右掌，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幕繁星，星辰一点一点地往右下方沉淀，积蓄，坠落，夜空渐渐勾勒出一叶苍白的新月，皎洁的月华如同轻纱，披拂于晦暗幽静的大地……
“苍白葬礼！”
察觉到一股凛冽湍流自右掌掌心倾泻而出，他吼出了这个信口胡诌的招式名。
一时间，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小小的路边葬礼，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逝者发表一段简短的悼词。
他清楚地感觉到面前热浪的消退，不过几秒钟，四周便已恢复了夜晚的清爽，火焰跳动的刺啦刺啦声也都一齐消停，徒剩无边的死寂。
睁开眼，五榻榻米的小单间只剩一地灰烬、残渣和尚未凝固的金属液体，再无一粒火花。
都结束了……402那位会无故自燃的绅士也死了，死在了自己手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耽误了送货……
吴眠钻进屋里，瘫坐在已经热昏过去的女子边上，内疚和自责蚕食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迅速将他仅剩的这点记忆熏染成黑色。
黑了，但没有完全黑。
“苍白葬礼？”
突然，一个声音自门口处传来。
一名穿着烧焦残破燕尾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踱步而入，中等身材，宽额头深眼眶，茂密黑发神奇地从火灾中幸存，皮肤也只是熏得略显灰黑，一对黑眸则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和强装的镇定。
“没想到你还会起名字。以前的你可没那么中二。”
男人故作悠然地说道，仿佛眼前屋内的惨状并非源于自身导致的火灾，而是一场过度狂野的烧烤派对，他这一身颇为特立独行的“居家服”便是佐证。
一懵之下，吴眠惊坐而起：“你是402的？”
“我叫夏尔文。0725，很抱歉让你给我办的葬礼泡汤了。”男人漫不经心地笑笑，“看来你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力度了？”
可我已经用全力了……吴眠忍住没说出口。这话并不是开玩笑，既然要灭火，不知自己实力深浅的他自然得不留余力。恐怕是失忆之后，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代表月亮惩罚你”的能力也跟着大幅缩水，反而救了这位夏尔文一命。
说来，今晚发生的一切，无一不是莫名其妙啊……
“我得赔多少钱……”吴眠挑了一个最现实也最紧迫的问题。
“我没猜错的话，公司是有上保险的，怎么着也不会让你一个打工的赔。”夏尔文笑道，“何况你是公司最优秀的员工，至少是到今晚为止。要是把你炒了，你就只能回去跟‘那伙人’混了。”
“‘那伙人’？”吴眠只觉得问题越问越多。
“这你就别问我了，你跟我聊到的也就这么多。”夏尔文颇为优雅地耸了耸肩，“说实话，我现在都怀疑你是在装失忆逗我，你确实做得出来。”
“……我逗你干嘛，延误这么久就是明证。话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叫住我？”
“我得全力压制住【流火】，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得知道，每周到点而没有新的【雪种】补充，我会变得相当危险。”
“可你也没提前在平台上催我。”
“呃，那是因为我之前在打游戏，moba游戏，你知道的，没法分心。而且我无条件相信你会守时，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
吴眠压抑着翻白眼的冲动，正要问些别的，裤袋中电话忽然响了。
“静、静静？”
点开手机，看到这个昵称的瞬间，他的胸中悸动了一下。
然后他听到夏尔文非常礼貌地嗯了一声。
“呃，我不是在叫你静静……”吴眠看着来电显示上的那个“静静”，又说，“算了，你也确实该静静。”
他按了一下，将话筒凑到耳边：“……喂，静静啊。”
“阿睡？……嗯，是我。”电话另一头的静静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又换上了一副处理公务的冷淡音色，然而听起来还是太过悦耳动听，而且有些年轻过头了，竟像是只有十八九岁。
两边迅速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互相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十秒过去，还以为对面已经睡着了的吴眠再次听到了静静的话音：“你处理完那边的事了？”
“对，呃，出了点小岔子。”
“我说的就是那个小岔子。”静静话音平静不改。
“你都知道了？等等，你谁来着？”略作拉扯后，吴眠还是决定不装了，毕竟也装不下去。
对这唐突的发问，静静似乎不觉意外，只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说：“你先回家吧。剩下的公司会处理。地址已经发给你了。天亮之前一定要回来，小心太阳。”
随即挂断了通话。
“家？”吴眠心情复杂地看向屏幕，发现通话依然是在外卖app里进行，只是“静静”这个号码属于“特别关心”，而非“夏尔文”的“常用联系人”和“nakko”的“临时客人”。
静静很快就发来了“回去的地址”，如己所料，依然是通过这个外卖app以地图坐标形式显示。
整台手机就只有这么一个程序。
一台异世界的手机……
“小心太阳”又是什么意思？这世界感觉不太对劲啊。
还有约一小时天亮，应该来得及。
可我为什么要听她的，她还喊我叫阿睡来着？她又不是我……
“女朋友？”
夏尔文的一句话瞬间打断了吴眠纷乱的思绪。
吴眠抿了抿嘴：“有可能。”
这是综合了“那个声音听着像个绝世美女”的判断而作出的回答。
这么一说，吴眠倒真有些想快点“回去”了。主要是为了找回记忆，还有搞清楚这乱七八糟的世界是什么回事，绝不是因为想要静静。
“好吧，请记住，天亮前一定要到家。我也该上楼收拾了，得订家旅馆，顺便向你们平台投诉。”夏尔文用丝毫不带戏谑的语气说道，“对了，我的巧克力雪糕呢？”
“我吃了。”
“……我还是晚点再收拾吧。替我向夏子小姐问声好。”夏尔文摇摇头，背过身，优雅地往门外走去。
跟还算端正的前面不同，他燕尾服的后半边已经全烧没了，不怎么健美和雅观的腰臀悉数入目。
辣眼睛……
吴眠跟被洋葱熏着似地猛闭上眼，不住揉着太阳穴来缓解头痛，等这货的脚步声自下而上完全消失才再睁开。外头天已微明，约莫四五点钟，他见蜷在角落上那个名叫夏子的刁蛮女已懵懂苏醒，于是也快步离去。
下了楼，刚扶起泥泞中的自行车坐上，突见一人飞快自后方追来。
刁、刁蛮女！
吴眠赶紧猛踩油门，不对，猛踩踏板，然而小破车吱呀悲鸣，竟不前去，衣角倏地便被死死攫住了。
“谢，谢谢你……”
两根微胖手臂缠上了腰腹，像紧箍咒一样让身子脱力。
“没想到，最后是你来救了我……”
像如来掌一样压得他无法喘息。
“我勒个……”
感受着背后温热的吴眠，一时竟像吃多了蟠桃一样醉得动弹不得。
还好还好。要是让你知道，今晚毁了你家，差点把你烧死的罪魁祸首就是我，还不得扔我进炉子里烧个七七四十九天？
刚才一直没来得及细看，这妹子虽然刁蛮，长得倒也挺可爱，小眼睛圆鼻子，婴儿肥的小脸上泛着红潮，莫名有种岛国系的萌感……
就算是为了掩饰犯罪事实，我也得从了她啊……
背后的冬岛夏子压根没意识到救命恩人心里的小九九，还在歉疚说着：“真的很对不起，我之前太失礼了，请你原谅我吧。”
内心正纠结着的吴眠一听此言，脑海立时涌现出初见之时，这女人是如何对自己嗤之以鼻，如何拒绝推销似的重重关门，如何审小偷般质问自己，又是如何粗暴地将雪糕摔在自己胸前。
吴眠登时无名火起，身子如刚浮出水面的水鸟一样用力一抖，将夏子抖了开去，夏子浑没想到会是这展开，“呀”的一声，俯身摔在了泥泞之中。
她狼狈爬起，朝吴眠怒目而视，龇起了毫无威胁感的一口白牙，肉乎乎的身前沾满污泥。
吴眠轻咳两声：“首先，我没救你，你不必谢我；其次，不要看不起送外卖的。以上。”
说罢，他仓皇踩动踏板，吱呀吱呀地往外驶去。
仇是报了，至于火灾的真相，咳咳，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车子跑远了，后方才后知后觉地传来“赛嘚！八嘎！洗托叠纳西！”等意义不明的骂声。
这火是如此炽烈，如此光明，在这灯火阑珊的夜城里，它就是唯一的太阳。
冬岛夏子没有勇气突破包围着自己的这片火幕，凡是它窜过的地方，铝制屋门、窗玻璃、布帘、瓷砖、木凳、可折叠铁桌、塞满垃圾食品的小冰箱，以及屋子里堆积如山的可燃不可燃垃圾……统统烧成了灰烬、烟气和炽红的液体。
她只能死守着仅剩的这一个角落，这张书桌的抽屉里堆放着她的全部心血，她入职以来画的漫画。唯有这里，还有身后那个焊了铁栅条的小窗未曾被烈焰吞噬，然而，火舌已经一点一点逼近了。
这火仿佛拥有生命。她莫名地想。它炽热得像是能融化整个宇宙，火焰重重包围下的自己汗流浃背，却并没有被烤成焦炭，甚至也感觉不到窒息，莫非，这火的燃烧并不依赖物理规则？它似乎还在拼命地克制自己的蔓延，虽仍在不断逼近，却是越来越慢……
自从来到这里，一切不正常都变得正常了起来……冬岛夏子眼睁睁看着地上那本半年前好不容易从家乡海淘回来的《博人传》被火舌撕成粉末，内心因绝望而变得平静。
她开始反思起自己铿锵热血的一生，如何在岛国企业和各路大佬明争暗斗，一路斗到了海外，斗到了枫叶市……最后在无可挽回的失败与抑郁中来到了这里，来到了【囚笼】，蜷缩在这五榻榻米的空间。虽然她已经极大地收敛了脾性，也知道这片城区住的都是些温柔热心的街坊，但内心那把不甘心的火还是不断燃着，让她时不时和他人产生摩擦。
她甚至怀疑面前这把火就是自己点起来的，是自己内心的映照？毕竟在这里，一切皆有可能。
什么时候，她才能扑灭心中的这团火呢？至少，让它不要伤害到无辜的人？就像这里的街坊，就像刚才那个工号0725的骑手……
要是刚才没那样对他，他是不是就会来救我了？可他就是个送外卖的，怎么会有这本事，不过，说不定能喊人来救我呢？
算了，还好他没把CJ136送来，不然自己又要赶稿，碰上这场火灾，今晚可就白忙活了。
她自暴自弃地想着，紧紧攥着手里的画稿，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模糊了石墨的线条。
可是，我真的很想继续画下去。为什么，来到了这里，我才记起自己真正所求何物？为什么，当我终于追逐它时，我又要再一次迎来灭亡？
突然，背后的小窗子上，传来了手指叩动的声音：
“愣着干毛？快搭个手！”
……
“愣着干毛？快搭个手！”
跟蝙蝠侠一般攀爬在楼房外壁的外卖骑手吴眠，正一只脚踩着凸出外墙的空调外机，一只脚踩着裸露在外的破旧铜管，艰难贴在三楼的这面小窗外，然而这个刁蛮女无动于衷默默等死的作派，让他觉得自己大概不是蝙蝠侠，而是蝙蝠侠的对手。
好在听了这声喊叫，屋里的微胖女人终于反应过来，泪流满面地回头看向自己。
“……你怎么又来了！”
她仿佛很想说几句话语表达感谢，然而冒出来的还是这么句刁蛮的话。
吴眠勉强吞掉“你闭嘴吧”四个字，面无表情道：“我来拆掉窗栅条。”
还好，栅条并不算粗，说来更像是铁丝……他掏出了从外卖箱的暗格里搜出来的铁钳。
“为什么你会带着这种东西？”刁蛮女奇道。
鬼知道，我也是刚搜出来的！
吴眠神色不改，淡然说道：“身为一个自负盈亏的外卖骑手，我随时要修理破破烂烂的车子，随身带着把铁钳不是很正常吗？”
不等女子“哦”的话音落下，吴眠已三下五除二地剪开了栅条，一只手伸进窗子：“来。”
“你要我从这跳下去？”
“这里只是三楼，底下是灌木丛，应该摔不死……毕竟你肉墩墩的，自带消防气垫。”
女子犹豫半秒，眼见身后烈火滔天，已经逼至脚前，终于是一脸壮绝地点点头，拉开抽屉攥住了一沓纸稿，便要往窗外钻。
……
十秒后，屋里屋外的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有没有办法，在几秒之内减个肥？我看二十斤左右应该能行。”吴眠抹了抹额头上并非因为热浪而爬满的汗水，没有丝毫戏谑地说，“最好是前后那两个地方的。”
女子脸色煞白，松开了原本紧握着的0725外卖员的手。
这次她没有犹豫，立马就开口了：
“你去救别人吧。”
“这栋楼还有别人吗？”吴眠毫不犹豫地接道，“火没蔓延到别栋。”
“103和402，只有两户。1楼肯定逃了，你快去救4楼的夏尔文！”
“我上不去，3楼已经是极限了。你真把我当蝙蝠侠啊？”
“……”
短暂沉默后，女子毅然说道：“你快逃吧，别管我。”
越过小窗和女子的肩头，吴眠看到，火苗已经舔舐上了女子掉落在脚下的拖鞋，很快就会是那双肉腿，然后是上身，是怀里的纸稿，最后是蓬松乱发下那双写满了恐惧和勇敢、后悔与坚定的眼睛。
“我明白了。”吴眠点点头。
听到女子怅然却解脱的一声叹息，吴眠没有动弹，他微微一笑，又道：“我有一个想法。”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盒，正是包裹着不明危险物质的那个，看见火灾的他第一时间就把这玩意带了过来。
如果他的猜想没错，这场火灾的原因，其实得算在自己头上，归咎于自己那离奇的失忆所导致的送货延误。
火的反义词是什么？当然是冰！正是因为这块【冰】没有被送到402的客人手上，这才导致了火灾爆发！
虽然这个想法相当傻帽，就像是某个扑街写手一拍猪脑写出的设定，但现在只剩下这条路了。
吴眠没有把愧疚和心虚表现在脸上，他神色复归漠然，将圆形纸盒递进窗户。
“将这颗【雪糕】喂给他。”
女子呆住：“这是刚才我没打开的那个……喂？他？”
“就是扔进火里，嗯，不用打开，我是说别打开，大概。”
从对火灾短暂的观察中，吴眠已经感觉到，这火焰并不是寻常的火，它是“活”的。
它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扩散。
也就是说，无需去到四楼，它的本体就在这里，直接“投喂”即可。
这固然颠覆了吴眠原有的世界观，但有了那些【订单规则】的铺垫，别说火是活的，就是说这整个世界都是活的，他恐怕也能信个三四成。
吴眠不知道这招能不能行，但这是仅剩的手段，再过十秒，这名女子便要被火焰吞噬。
当然，若不奏效，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个无比傻帽的提议了。横竖都不亏。
“‘大概’？‘大概’是什么意思啊！阔诺（混蛋）！”刁蛮女一怒之下竟爆出了不知哪国的语言。可最终她还是给出了无条件的信任，大约也是因为火苗已经烧到了脚指甲，她惊惶一扔，纸盒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入了火场的中心。
嘶嘶嘶……一道白雾在投放点升腾起来，又迅速消散在火舌上空。
火势的蔓延陡然停止。
成了？
吴眠一颗心很快又沉了下来。
眼前的火灾虽然不再加剧，却也没有消退的迹象。
难道真要等消防队来？可这妹子能撑得住么？
沿着外壁爬上三楼之前，他就已打了消防电话，但诡异的是，从来都是畅通无阻的消防电话却只答以一片忙音。
这里不是枫叶市、至少不是他熟知的那个枫叶市。
不会有别人来救了……
正当此时，一个沉重而饱含痛苦的青年男声，从火场的中心响起：
“太晚了，0725，得用你的，那个……”
“你是，402的那位？”吴眠早已有所预料，冷静回道。
“是，快、快点。”火场里的声音艰难催促。
“你说清楚点，用我的那个什么？”
“唉，看来你真出问题了，难怪这周的【雪种】晚了这么多，你刚刚来的时候，我就该不顾一切叫住你……都怪我没做二手准备，毕竟你平时可不会犯任何错误。等等，你难道连自己的能力都不记得了？”
若非是在这种情况下，吴眠其实挺愿意跟这家伙多聊几句，收集一些自己的情报，但眼看着刁蛮女一双肉腿都被火苗熏得发红，人也被高温烫得不省人事，只能暗骂这位402住户磨叽，催道：“你倒是说啊！”
化身烈火的402住户哑了两秒，又道：“……其实我跟你也不太熟，就是，听你说过，是、是【月亮】。”
“月亮？”
吴眠抬头望了一圈，浩渺星空唯独缺少了这一个关键要素。
“可我看不到月亮？”
402住户苦笑道：“为什么要望向天上？你就是月亮！”
我就是……月亮？！
吴眠一惊之下，突觉一股奇异的冷气蹿上了右手掌心，摊开右掌，只见掌纹已尽数焕发着银白色的清冷光辉，不耀眼，却带着一抹直刺心脾的冷冽。
月光！
月亮竟是我自己？
既然有无故自燃的一般住户，那一个外卖骑手能化身月亮，大约也算不上离谱吧？
“快。将你的光辉泼洒向我。”402住户声音愈发嘶哑，“【月亮】的冷是虚无的冷，是超越了-273.15℃的冷，它就是【冷】这一概念的化身。【雪种】跟【月亮】相比，就跟菠萝啤遇上了伏特加一样寡淡无味。对，把你的掌心对准我，不要犹豫，向我开炮！”
“怎么跟要我杀了你似的？”吴眠悚然一惊。
“因为这就是杀了我。”402住户苦笑道，“你把握不好自己能力的度，不然怎么会沦落到给我们送外卖？”
“‘沦落’可还行……你是在试图挑衅我，借此减轻我的负罪感？”
“我只想救这个女孩，夏子她来到这个世界还不久，她喜欢画漫画，我也挺喜欢看她的漫画，虽然我们经常吵架，她总是觉得，我不配批评她的作品，可她每次都会拿给我看，呃，我只是觉得，她的漫画还有很大进步空间，她不该再死得这么早……”
“再”是什么鬼？吴眠正想发问，便听402住户长叹一声，道：
“快动手吧！”
吴眠知道再无别的选择，咬了咬牙，遵循这具身体的肉体记忆，遁入冥想，屏息瞑目，将全身感觉倾注右掌，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幕繁星，星辰一点一点地往右下方沉淀，积蓄，坠落，夜空渐渐勾勒出一叶苍白的新月，皎洁的月华如同轻纱，披拂于晦暗幽静的大地……
“苍白葬礼！”
察觉到一股凛冽湍流自右掌掌心倾泻而出，他吼出了这个信口胡诌的招式名。
一时间，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小小的路边葬礼，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逝者发表一段简短的悼词。
他清楚地感觉到面前热浪的消退，不过几秒钟，四周便已恢复了夜晚的清爽，火焰跳动的刺啦刺啦声也都一齐消停，徒剩无边的死寂。
睁开眼，五榻榻米的小单间只剩一地灰烬、残渣和尚未凝固的金属液体，再无一粒火花。
都结束了……402那位会无故自燃的绅士也死了，死在了自己手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耽误了送货……
吴眠钻进屋里，瘫坐在已经热昏过去的女子边上，内疚和自责蚕食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迅速将他仅剩的这点记忆熏染成黑色。
黑了，但没有完全黑。
“苍白葬礼？”
突然，一个声音自门口处传来。
一名穿着烧焦残破燕尾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踱步而入，中等身材，宽额头深眼眶，茂密黑发神奇地从火灾中幸存，皮肤也只是熏得略显灰黑，一对黑眸则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和强装的镇定。
“没想到你还会起名字。以前的你可没那么中二。”
男人故作悠然地说道，仿佛眼前屋内的惨状并非源于自身导致的火灾，而是一场过度狂野的烧烤派对，他这一身颇为特立独行的“居家服”便是佐证。
一懵之下，吴眠惊坐而起：“你是402的？”
“我叫夏尔文。0725，很抱歉让你给我办的葬礼泡汤了。”男人漫不经心地笑笑，“看来你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力度了？”
可我已经用全力了……吴眠忍住没说出口。这话并不是开玩笑，既然要灭火，不知自己实力深浅的他自然得不留余力。恐怕是失忆之后，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代表月亮惩罚你”的能力也跟着大幅缩水，反而救了这位夏尔文一命。
说来，今晚发生的一切，无一不是莫名其妙啊……
“我得赔多少钱……”吴眠挑了一个最现实也最紧迫的问题。
“我没猜错的话，公司是有上保险的，怎么着也不会让你一个打工的赔。”夏尔文笑道，“何况你是公司最优秀的员工，至少是到今晚为止。要是把你炒了，你就只能回去跟‘那伙人’混了。”
“‘那伙人’？”吴眠只觉得问题越问越多。
“这你就别问我了，你跟我聊到的也就这么多。”夏尔文颇为优雅地耸了耸肩，“说实话，我现在都怀疑你是在装失忆逗我，你确实做得出来。”
“……我逗你干嘛，延误这么久就是明证。话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叫住我？”
“我得全力压制住【流火】，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得知道，每周到点而没有新的【雪种】补充，我会变得相当危险。”
“可你也没提前在平台上催我。”
“呃，那是因为我之前在打游戏，moba游戏，你知道的，没法分心。而且我无条件相信你会守时，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
吴眠压抑着翻白眼的冲动，正要问些别的，裤袋中电话忽然响了。
“静、静静？”
点开手机，看到这个昵称的瞬间，他的胸中悸动了一下。
然后他听到夏尔文非常礼貌地嗯了一声。
“呃，我不是在叫你静静……”吴眠看着来电显示上的那个“静静”，又说，“算了，你也确实该静静。”
他按了一下，将话筒凑到耳边：“……喂，静静啊。”
“阿睡？……嗯，是我。”电话另一头的静静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又换上了一副处理公务的冷淡音色，然而听起来还是太过悦耳动听，而且有些年轻过头了，竟像是只有十八九岁。
两边迅速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互相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十秒过去，还以为对面已经睡着了的吴眠再次听到了静静的话音：“你处理完那边的事了？”
“对，呃，出了点小岔子。”
“我说的就是那个小岔子。”静静话音平静不改。
“你都知道了？等等，你谁来着？”略作拉扯后，吴眠还是决定不装了，毕竟也装不下去。
对这唐突的发问，静静似乎不觉意外，只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说：“你先回家吧。剩下的公司会处理。地址已经发给你了。天亮之前一定要回来，小心太阳。”
随即挂断了通话。
“家？”吴眠心情复杂地看向屏幕，发现通话依然是在外卖app里进行，只是“静静”这个号码属于“特别关心”，而非“夏尔文”的“常用联系人”和“nakko”的“临时客人”。
静静很快就发来了“回去的地址”，如己所料，依然是通过这个外卖app以地图坐标形式显示。
整台手机就只有这么一个程序。
一台异世界的手机……
“小心太阳”又是什么意思？这世界感觉不太对劲啊。
还有约一小时天亮，应该来得及。
可我为什么要听她的，她还喊我叫阿睡来着？她又不是我……
“女朋友？”
夏尔文的一句话瞬间打断了吴眠纷乱的思绪。
吴眠抿了抿嘴：“有可能。”
这是综合了“那个声音听着像个绝世美女”的判断而作出的回答。
这么一说，吴眠倒真有些想快点“回去”了。主要是为了找回记忆，还有搞清楚这乱七八糟的世界是什么回事，绝不是因为想要静静。
“好吧，请记住，天亮前一定要到家。我也该上楼收拾了，得订家旅馆，顺便向你们平台投诉。”夏尔文用丝毫不带戏谑的语气说道，“对了，我的巧克力雪糕呢？”
“我吃了。”
“……我还是晚点再收拾吧。替我向夏子小姐问声好。”夏尔文摇摇头，背过身，优雅地往门外走去。
跟还算端正的前面不同，他燕尾服的后半边已经全烧没了，不怎么健美和雅观的腰臀悉数入目。
辣眼睛……
吴眠跟被洋葱熏着似地猛闭上眼，不住揉着太阳穴来缓解头痛，等这货的脚步声自下而上完全消失才再睁开。外头天已微明，约莫四五点钟，他见蜷在角落上那个名叫夏子的刁蛮女已懵懂苏醒，于是也快步离去。
下了楼，刚扶起泥泞中的自行车坐上，突见一人飞快自后方追来。
刁、刁蛮女！
吴眠赶紧猛踩油门，不对，猛踩踏板，然而小破车吱呀悲鸣，竟不前去，衣角倏地便被死死攫住了。
“谢，谢谢你……”
两根微胖手臂缠上了腰腹，像紧箍咒一样让身子脱力。
“没想到，最后是你来救了我……”
像如来掌一样压得他无法喘息。
“我勒个……”
感受着背后温热的吴眠，一时竟像吃多了蟠桃一样醉得动弹不得。
还好还好。要是让你知道，今晚毁了你家，差点把你烧死的罪魁祸首就是我，还不得扔我进炉子里烧个七七四十九天？
刚才一直没来得及细看，这妹子虽然刁蛮，长得倒也挺可爱，小眼睛圆鼻子，婴儿肥的小脸上泛着红潮，莫名有种岛国系的萌感……
就算是为了掩饰犯罪事实，我也得从了她啊……
背后的冬岛夏子压根没意识到救命恩人心里的小九九，还在歉疚说着：“真的很对不起，我之前太失礼了，请你原谅我吧。”
内心正纠结着的吴眠一听此言，脑海立时涌现出初见之时，这女人是如何对自己嗤之以鼻，如何拒绝推销似的重重关门，如何审小偷般质问自己，又是如何粗暴地将雪糕摔在自己胸前。
吴眠登时无名火起，身子如刚浮出水面的水鸟一样用力一抖，将夏子抖了开去，夏子浑没想到会是这展开，“呀”的一声，俯身摔在了泥泞之中。
她狼狈爬起，朝吴眠怒目而视，龇起了毫无威胁感的一口白牙，肉乎乎的身前沾满污泥。
吴眠轻咳两声：“首先，我没救你，你不必谢我；其次，不要看不起送外卖的。以上。”
说罢，他仓皇踩动踏板，吱呀吱呀地往外驶去。
仇是报了，至于火灾的真相，咳咳，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车子跑远了，后方才后知后觉地传来“赛嘚！八嘎！洗托叠纳西！”等意义不明的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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