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升的曙光
有句话说得没错，丧失了记忆而不自知，才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此刻，骑着自行车，慢步驶在无人的柏油路上，远离了工作的烦扰，失忆的空洞感就如失去了堤坝的洪流，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吴眠刚建起没多久的自我认知。
路上依旧无人，连猫猫狗狗也不见一只，甚至听不见鸟儿早起的鸣啭。
早春清晨的寒意，在这毫无生机的街景里显得愈发料峭。
也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过去他觉得这话贬低了人的主体性，但如今，他又不得不产生了几分认可。没有了他人的目光，他觉得自己会像失去提线的木偶般分崩离析。不过他猜想，自己从前大概并不愿如木偶般生活，对他人的目光也就充满了恐惧，这又和此时的自己矛盾了。可人都是矛盾的，就像那个夏尔文穿的一身体面礼服一样，永远能从正反两面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
按人话来说，他觉得自己很孤独，或者，更坦率地说，很寂寞。
他惧怕他人的定义，但又渴望他人的承认。
“叮叮叮”！
手机响起。
“……是我，静芸。你还在外面吗？一定要快点回来，保守估计还有二十分钟，如果天亮前还回不来，就找个室内待着，再把位置发给我。”
话音不带一丝涟漪，平静如烛火，在吴眠心头生起一抹温暖。
“静、静芸，告诉我，我是谁。”
静静像是早有准备，当即回答：“你是0725，午夜外卖公司的员工，入职已经两年多。”
“这算不上是回答。”
“目前我只能说这些，因为我不确定，进一步的答复会不会对现在的你有害。”
为什么，可以这么名正言顺地当谜语人？
吴眠苦笑道：“连我的名字都不能说？”
“……你叫什么名字？”静静沉吟一秒问。
怎么跟电话诈骗似的……吴眠边腹诽边答：“呃，吴眠？安眠的眠？我猜。”
静静对这个名字不置可否，只轻轻“嗯”了一下，给出了一句意义不明的告诫：“请别将它告诉任何人，除了我。”
“那你又是谁？”吴眠挠了挠头，无奈反问。
“你可以叫我静芸。我是公司的客户经理，也是你的上司。”
“可你的嗓音像一个高中生。”
静静依旧是棉絮一样的态度，不管扔进去什么话语，都不会激起一丝反响：“因为我就是。”
吴眠一时噎住。
“记住，天亮前一定要回来，或者躲在室内，你还有37分钟。”
静静最后叮嘱了一遍，眼看着是要挂掉了。
为什么非要在天亮前？说起来，夏尔文也这么提到过。还有，那个叫夏子的女人也说过一些奇怪的话。难道……
吴眠抓住最后一刻，追问道：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话听着很怪，问出来更怪，但对今晚发生的如此多怪事，它是最合理的解释。
然而话筒另一边久久静默。
已经挂了啊……
吴眠怅然若失，便要按下红色的中断键。
就在这时，话筒突然传来了静静的话音：
“不。”
这个无比笃定的字眼重重敲在了吴眠心头，随后话筒只剩“嘟——”的提示音，如同最后一次心跳结束后的电信号，长久而恒定。
“不”这如此单调乏味的一个字，将吴眠好不容易接受了的猜想悉数推翻。说实话，哪怕是知晓自己死了，被迫坠入了阴间，也比失去了记忆、懵懵懂懂地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来得更加爽快一些。
然而此刻的他，既可以是被泥头车创完后穿越到了异世界的高中生，也可以是被外星飞碟掳到异星上的地球人，还可以是不小心乘上时间机器飞到了哪个平行未来的活化石。没有任何一事是确定的。
除了“失忆”和“活着”。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悖离常识。
若是完全的熟悉或是彻底的悖离，也不至于这么难以捉摸。
“给我整不会了……”
挂掉电话，吴眠自嘲一笑，加快了踩踏板的频率。
天亮之前不进入室内，会发生什么？
太阳会将失去了大气层保护的地表全部烤焦？
吸收了阳光的变异植物会疯狂滋长，撕碎路过的人类？
这个平行时空的枫叶市正在打仗，一到白天就会枪林弹雨？
或是跟鬼片设定反过来，各种魑魅魍魉全都改在白天出没？
最有可能的，还是到了白天，午夜外卖这明显属于违法犯罪的勾当就更容易暴露，被当街逮捕归案？
他还在胡乱地想着，而泊油路尽头的深蓝色天空，还在坚定不移地变得透亮。
时间不多了。
他疯狂地驶着，脑里也如车上齿轮一样疯狂无序地转。未知让人发狂，藏在未知背后的无数可能，更是让人发狂的恐惧。
他对这个未知的世界充满恐惧，但归根结底，他恐惧的是这个一无所知的自己。
终于，在距离目标地点，那栋位于枫叶市日出大道25号的双层大屋只有不到100米时，吴眠看到了道路尽头地平线上初升的曙光。
还有真相——
痛，剧痛，痛彻骨肉，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吼着痛苦。
他看到曙光下的自己燃起了火，青色的火焰顷刻埋没了每一寸肌肤，撕咬他的血肉，啃噬他的骨髓。
和刚才的火灾不同，这火是恣意的，是贪婪的，是无机的，也是……神圣的。
警示、惩戒、禁忌、抹杀。
天罚。
这肃穆庄严的青蓝，就是天罚的色彩。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会……
视野里，原本无人的人行道和大马路上，突兀地，凭空出现了无数的行人和拥挤的车流，行色匆忙，为了一天的生计奔波在这阳光下冰冷阴沉的城市里。
人们没有着火，尽管脸上只有疲惫和麻木，他们依旧令人艳羡地，尽情沐浴着清晨的曙光。
接踵摩肩地，他们纷纷踏过在火中疯狂翻滚的吴眠，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异样的存在。
他们的脚没有被这覆火的身躯所阻挠，而是越过虚空，径直踏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只有我……我是这光明的敌人，不，我只是一粒渺小得见不得光的虫豸……只有我，不属于这个尘世……
“我已经……死了？”
吴眠停下了挣扎，绝望地看着那一抹渐渐攀升的曙光，眼前迅速被灿烂的金色淹没。
他已无法看到，远处那栋复式别墅里扑出了一个身影，一个在踏出门槛的一瞬便披满火焰的娇小身影，发了疯似地冲了过来，弯下腰肢，敞开在火中片片剥落的双臂，紧紧抱起了自己。
此刻，骑着自行车，慢步驶在无人的柏油路上，远离了工作的烦扰，失忆的空洞感就如失去了堤坝的洪流，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吴眠刚建起没多久的自我认知。
路上依旧无人，连猫猫狗狗也不见一只，甚至听不见鸟儿早起的鸣啭。
早春清晨的寒意，在这毫无生机的街景里显得愈发料峭。
也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过去他觉得这话贬低了人的主体性，但如今，他又不得不产生了几分认可。没有了他人的目光，他觉得自己会像失去提线的木偶般分崩离析。不过他猜想，自己从前大概并不愿如木偶般生活，对他人的目光也就充满了恐惧，这又和此时的自己矛盾了。可人都是矛盾的，就像那个夏尔文穿的一身体面礼服一样，永远能从正反两面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
按人话来说，他觉得自己很孤独，或者，更坦率地说，很寂寞。
他惧怕他人的定义，但又渴望他人的承认。
“叮叮叮”！
手机响起。
“……是我，静芸。你还在外面吗？一定要快点回来，保守估计还有二十分钟，如果天亮前还回不来，就找个室内待着，再把位置发给我。”
话音不带一丝涟漪，平静如烛火，在吴眠心头生起一抹温暖。
“静、静芸，告诉我，我是谁。”
静静像是早有准备，当即回答：“你是0725，午夜外卖公司的员工，入职已经两年多。”
“这算不上是回答。”
“目前我只能说这些，因为我不确定，进一步的答复会不会对现在的你有害。”
为什么，可以这么名正言顺地当谜语人？
吴眠苦笑道：“连我的名字都不能说？”
“……你叫什么名字？”静静沉吟一秒问。
怎么跟电话诈骗似的……吴眠边腹诽边答：“呃，吴眠？安眠的眠？我猜。”
静静对这个名字不置可否，只轻轻“嗯”了一下，给出了一句意义不明的告诫：“请别将它告诉任何人，除了我。”
“那你又是谁？”吴眠挠了挠头，无奈反问。
“你可以叫我静芸。我是公司的客户经理，也是你的上司。”
“可你的嗓音像一个高中生。”
静静依旧是棉絮一样的态度，不管扔进去什么话语，都不会激起一丝反响：“因为我就是。”
吴眠一时噎住。
“记住，天亮前一定要回来，或者躲在室内，你还有37分钟。”
静静最后叮嘱了一遍，眼看着是要挂掉了。
为什么非要在天亮前？说起来，夏尔文也这么提到过。还有，那个叫夏子的女人也说过一些奇怪的话。难道……
吴眠抓住最后一刻，追问道：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话听着很怪，问出来更怪，但对今晚发生的如此多怪事，它是最合理的解释。
然而话筒另一边久久静默。
已经挂了啊……
吴眠怅然若失，便要按下红色的中断键。
就在这时，话筒突然传来了静静的话音：
“不。”
这个无比笃定的字眼重重敲在了吴眠心头，随后话筒只剩“嘟——”的提示音，如同最后一次心跳结束后的电信号，长久而恒定。
“不”这如此单调乏味的一个字，将吴眠好不容易接受了的猜想悉数推翻。说实话，哪怕是知晓自己死了，被迫坠入了阴间，也比失去了记忆、懵懵懂懂地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来得更加爽快一些。
然而此刻的他，既可以是被泥头车创完后穿越到了异世界的高中生，也可以是被外星飞碟掳到异星上的地球人，还可以是不小心乘上时间机器飞到了哪个平行未来的活化石。没有任何一事是确定的。
除了“失忆”和“活着”。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悖离常识。
若是完全的熟悉或是彻底的悖离，也不至于这么难以捉摸。
“给我整不会了……”
挂掉电话，吴眠自嘲一笑，加快了踩踏板的频率。
天亮之前不进入室内，会发生什么？
太阳会将失去了大气层保护的地表全部烤焦？
吸收了阳光的变异植物会疯狂滋长，撕碎路过的人类？
这个平行时空的枫叶市正在打仗，一到白天就会枪林弹雨？
或是跟鬼片设定反过来，各种魑魅魍魉全都改在白天出没？
最有可能的，还是到了白天，午夜外卖这明显属于违法犯罪的勾当就更容易暴露，被当街逮捕归案？
他还在胡乱地想着，而泊油路尽头的深蓝色天空，还在坚定不移地变得透亮。
时间不多了。
他疯狂地驶着，脑里也如车上齿轮一样疯狂无序地转。未知让人发狂，藏在未知背后的无数可能，更是让人发狂的恐惧。
他对这个未知的世界充满恐惧，但归根结底，他恐惧的是这个一无所知的自己。
终于，在距离目标地点，那栋位于枫叶市日出大道25号的双层大屋只有不到100米时，吴眠看到了道路尽头地平线上初升的曙光。
还有真相——
痛，剧痛，痛彻骨肉，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吼着痛苦。
他看到曙光下的自己燃起了火，青色的火焰顷刻埋没了每一寸肌肤，撕咬他的血肉，啃噬他的骨髓。
和刚才的火灾不同，这火是恣意的，是贪婪的，是无机的，也是……神圣的。
警示、惩戒、禁忌、抹杀。
天罚。
这肃穆庄严的青蓝，就是天罚的色彩。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会……
视野里，原本无人的人行道和大马路上，突兀地，凭空出现了无数的行人和拥挤的车流，行色匆忙，为了一天的生计奔波在这阳光下冰冷阴沉的城市里。
人们没有着火，尽管脸上只有疲惫和麻木，他们依旧令人艳羡地，尽情沐浴着清晨的曙光。
接踵摩肩地，他们纷纷踏过在火中疯狂翻滚的吴眠，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异样的存在。
他们的脚没有被这覆火的身躯所阻挠，而是越过虚空，径直踏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只有我……我是这光明的敌人，不，我只是一粒渺小得见不得光的虫豸……只有我，不属于这个尘世……
“我已经……死了？”
吴眠停下了挣扎，绝望地看着那一抹渐渐攀升的曙光，眼前迅速被灿烂的金色淹没。
他已无法看到，远处那栋复式别墅里扑出了一个身影，一个在踏出门槛的一瞬便披满火焰的娇小身影，发了疯似地冲了过来，弯下腰肢，敞开在火中片片剥落的双臂，紧紧抱起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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