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单（5k字二合一）
【货物：1单位匿名授权书】
【收货方：枫叶市地铁系统内部，详细地点请参考附加规则】
【本订单附加规则：
1.本订单为货物+服务订单，除了完成配送，还需按照货主指示进行一定的行动。具体内容体现在本规则中，不可因延误送货而无视此步骤。
2.本次收货地点不标记在地图中。送货者需乘坐枫叶市地铁七号线前往青山园站，并于该站转乘十三号线前往未命名2号站，在该站G出口处寻找绿色的公用电话亭，使用内线拨打1591，在忙音三十秒并且周围的人影消失时挂断，位于站内的收货方的暗门将会开启，需要自行寻找。
3.配送过程中，如货主有进一步的指示，须配合完成，有生命危险的除外。
……】
自行车上，吴眠盯着订单细则看了足足两分钟，只觉心中有千万只羊驼奔腾而过。
这算哪门子外卖？分明是在消遣洒家！
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黑心企业打工，被繁琐的杂务绕得头昏脑涨的感觉……
等等，我怎么会有这种既视感？我在哪家黑心企业打过工？
吴眠只凌乱了一秒，随即了悟：那必须是午夜外卖公司了！
【枫叶市地铁工号239：小兄弟，或者小妹妹，帮我在W记买袋炸鸡啊，39块那种。谢谢你了。】
货主毫无征兆地又来了一条要求。
W记啊，好久没吃过了……里世界的人也吃这玩意吗？
吴眠无力拒绝，只是闷闷想着：
到了晚上，这座城市不会又变成空城了吧？
毕竟我和这个凡世不再有交集……
然而，此时他正单手扶着自行车，奔驰在夕阳褪尽的大马路上，四周楼宇灯火通明，车灯摇曳，人影憧憧，繁华中带着些许落寞，是他熟悉的那个枫叶市的夜景。
他并没有看见想象中的空城。
但说不定，下一秒，所有的繁华，就会和幻灯片播放完毕一样，陡然熄灭，让这里复归虚无。
人世……
他伸出一只手臂，拦向右侧迎面高速驶来的轿车。
那轿车丝毫没有刹车，擦着他的身子过去了。
那只挡在车前的手臂越过了车身，依旧完好无损。
可他多么希望这只手被撞飞出去，带起华丽丽的血花。
即使置身这片繁华之中，他依然不属于这里。
……我还是考虑怎么买炸**。低迷良久后，他自暴自弃地想道。
【CEO柴：晚上6点到7点左右，是两个世界的交汇点，所以即便不在太阳底下，你也依然能看到凡世的景象。这个时间会依据太阳下山的时间小幅度变化。】
收到吴眠提问的老柴很快给出了回复。
【CEO柴：你要买炸鸡啊？地铁站附近应该能找到【掮客】，他们负责两个世界之间的物质交流，比较零碎的那种。】
【工号0725：掮客？】
【CEO柴：就是俗话说的阴阳眼，通常经历过濒临死亡的人才会获得，他们虽在阳间，却能看见我们，也能把阳间那些人类的玩意带给我们，傍晚的【交汇点】就是他们的营业时间，你不用主动去找，等他们过来搭讪就行了，就是得快，赶在完全入夜之前。】
【工号0725：阴阳眼？你是说我们死了，成了鬼？】
【CEO柴：咳咳，不用深究这么多。】
再无回答。
阳间？那我们这里岂不成了阴间？
什么鬼？我就问一下怎么买炸鸡，突然就成死人了？
吴眠心头一团乱絮，那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在久别半日之后再度汹汹袭来。
我死了？可，可静静说我没死……
我该信谁？
不过综合种种，他内心深处也在认同：似乎，鬼魂更符合自己当前的状态。
别再想了！去做好手头的事吧！
吴眠如此鼓励着自己，尽管内心深处也很清楚，这不过是逃避。
最近的“日出大道西”地铁站离别墅不过一公里远，转眼便已到达。边上并排立着两家餐厅，一家是炸鸡店，另一家也是炸鸡店。
W记和π记……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不共戴天啊……
W记招牌上没有了经典的小丑形象，π记的那位白胡子眼镜老头却依旧笑容可掬。
这座城邦和他认知里的枫叶市差相仿佛，却总有些细节不太对得上。
不知是地段较偏还是时间快要过了交汇点，地铁口涌出的人潮掠袭过后，街上便只剩阑珊人影，小店粉紫蓝橙的霓虹灯像纱一样拂在这些行色匆匆的轮廓上，让这片夜景显得愈发轻盈与飘忽。
氛围倒是和印象中的那座城一样，阴郁、麻木的黑色基调下，各种纷繁的色彩乱腾腾地舞着，不知停歇，不问明日，有一种末世将至般的荒诞和迷狂。
一个身着宽袖卫衣喇叭裤、色彩花里胡哨的白人青年从地铁站口边的花坛沿上站起身来，夹下唇间叼着的烟斗形的电子香烟，朝吴眠走了过来。
瞥了一眼对方裤袋上露出的半截水果刀，吴眠一时分不清这个活脱脱来自八九十年代的嬉皮士，究竟是他期待的【掮客】，还是过来找茬勒索的。
然而等他靠近时，那电子香烟的水果香味让吴眠内心的危险感骤然下降。
不含尼古丁？
从没吸过烟、也不觉得自己会吸烟的吴眠莫名生出了判断。
这电子烟原来就是装装样子的。
“哟，生面孔？”
这位掮客夸张地抬臂打出一个倒V型手势，非常朋克地打着招呼。
“炸鸡，39块的，一袋就行。”吴眠没有半点和这家伙聊天的欲望。
“哟，兄弟，你得先表明身份。”掮客无动于衷，“最近你们那边很乱，我有我的操守，不替无法者干活。”
“我可以去找别人。”吴眠说。
“当然，前提是你能在十分钟内找到。”这位长相有些欧美混血感的掮客耸了耸肩，有恃无恐地说，“我也差不多该到点下班了。”
吴眠环视一周，见天色已暗，也没有别人上来攀谈，只得纳闷地掏出手机，打开了app上的电子证件：“午夜外卖，工号0725。”
掮客瞄了一眼，脸上没有了那种获胜者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像是震惊，像是怀疑，又像是钦佩：“真的假的，兄弟，你就是0725？”
“别废话了，赶紧买去！要W记的炸鸡！”
吴眠并不是想摆谱，只是眼见夜色渐浓，再拖下去可就买不着了。
掮客被吼得有些心慌，连忙转头往那两家店跑去，第一次竟错走进了π记，不过似乎很快又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拐回了W记，出来时手上提着鼓鼓囊囊的一袋子炸鸡。
吴眠瞄了一眼，见外包装上确实是W记的标识，也夹着39元的收据，便随手扔进了外卖箱里。
“我该怎么付钱给你？”
“你们公司会给我开单子，世界银行会将它转换成我们这边的货币。”掮客回答道，随后便狐疑侧头，叼起了电子烟，“你真的是0725，那个【月亮】？”
“你可以试试。”吴眠知道自己曾经是个狠角色，于是也不怕装。
“可我记得你是在B区工作。”
考虑到安全原因，B级住民不会如E级D级一样密集居住，因此都在城市郊区散居，一部分也会组成小型村落和卫星小镇，但都离市区相当的远。
我有出名到这地步吗，买个炸鸡都有人这么了解我？吴眠愣了0.1秒，沉声说道：“我躺平了，E区就挺合适。”
掮客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怔了一怔，两指夹起电子烟，正要说些什么，下一秒，他便和街上往来的行人、一旁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除了路灯以外的所有灯光，一齐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交汇点已过。
吴眠抬头一看，前一秒还亮堂堂的两家炸鸡店，此时已灯熄人散，卷闸门都拉了下来。
说好的24小时营业呢？
吴眠苦涩自嘲着，背起快餐箱，朝地铁站里走去。
他有许多事情想问这掮客，比如自己到底算死算活，这两个世界又是怎么一回事，身为中介人的掮客一定有着不少见解，可看来得留到以后了。
不过，掮客的一句话还是让他感到一丝不对劲。
对啊，我一直在B区工作……
那为什么，E区的那位夏尔文会和我很熟？
很久以前的老客户？嗯，总觉得不太像。有机会也得去问个清楚。
吴眠背起外卖箱，走进了地铁口，恍恍惚惚地坐着电梯一路下去，七号线地铁格外的深，从电梯上头望下，如同在俯瞰悬崖下的风景。
地铁站内的灯依然亮着，不仅如此，除了便利店外，大部分设施依然正常运转。
呃，安检员？
吴眠大摇大摆地绕过了安检，从出口一侧进了站里，果然，那位安检员只木然站着，压根没看到他。
他不是里世界人……为什么没有和外头的人一样消失？
安检能越过，检票口呢？吴眠狂气十足地试图直接撞过去，却险些把腰子也给撞个内出血来。
唔！这检票口是里世界的！
他嘴角微微抽搐，掏出手机，在外卖程序里找到了“枫城通”的公交码，在检票端口扫了一下，显示消费了2点工作点。
工作点就是里世界的货币，购买力看起来和现实中的通用货币相似，但联想到自己欠老柴的那一大串0，他又觉得这玩意没准跟津巴布韦币一样不靠谱。
就在这时，轰隆轰隆，两旁的列车同时到站了。
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自两侧同时涌来。
是下班的人潮。
他们有的穿着工装，有的穿着校服，有的打扮得时髦帅气，更多的则是穿得西装革履，跟量产出来的上白下黑的机器人一样，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无不表情呆滞，或无神地盯着前方，或将目光囚困在手机屏幕上，或心不在焉地和身边人聊着可有可无的话语，不时打几个哈欠，还有几个似乎刚经历完伤心事，眼眶红红肿肿的。
他们拖着沉甸甸的步伐，穿过吴眠和他身后的检票口，宛如被捕食者追赶一天后疲惫不堪的沙丁鱼群。
在出检票口的那一刻，他们中的一部分就不见了，有的则要晚一点，要走到电梯上，或者再前行一点，在看见星空的那一瞬间才消于无形。
吴眠迎接着无数人的负距离接触，每有一个人经过，便会感觉到一缕阴沉压抑的寒意渗入自己的身体。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学生也被人潮裹挟着往外走，但他在吴眠的身前停下了。他身后的大人们后知后觉地急刹住车，这才没造成践踏事故，一阵小小的混乱后，大人们骂骂咧咧地朝两边散开，如同被礁石分开的江流。
货主？不对，这是普通人。是有着阴阳眼的普通人。
“叔叔，你为什么不顺着人群走呢？”
小男孩抬头问。他面目平平，除了能看到自己外，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
“叔叔我还有工作。”吴眠揉了揉小男孩的鸭舌帽，“还有，别叫叔叔，叫哥哥。”
小男孩并没有抗拒这个怪叔叔的摸头杀，眼里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霭：“叔叔，我该去哪儿？”
他望了一眼左右水泄不通的人潮。
吴眠侧过身子，融入了一旁的人群里，将身后的检票口让了出来：“向前走吧。”
——滴，学生卡。
小男孩径直走出了闸口，看着前面再次从两边汇流在一起的人潮，忽然回过头来，问道：
“叔叔，我也要和他们一样吗？”
“不一定。”吴眠笑了笑，“你也可以和我一样跑外卖。”
“叔叔，我还是不知道该往哪走。”
吴眠挠了挠头，这对话实在有点太意识流了。
“向上。”沉吟两秒，他说，“你只管向上。”
“向上……之后呢？”
“回家？嗯，我懂了，你找不到回家的路吧？”
吴眠揉了揉太阳穴，心想今晚的单子没有限时，给这孩子指指路，做一回好人好事也还不错。
“家？”男孩低下头来，似有所感，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有家。”
……这是什么展开？我是不是该报个警，让警察叔叔来处理？可这台里世界手机能打得通吗？
吴眠正头疼着，却见男孩的身影一下子淡了下来，就像墨水融入水中，顷刻便消散在惨淡的灯光里。
这……是不是不需要送他去派出所了？
吴眠这么想着，还是放心不下，拿起手机，向静静说明了刚才的一幕。
经验和阅历上大智若愚的老柴明显更靠谱，但冒着被太阳烧死的危险救回自己的静静，更让他感到亲近和信赖。
【静静：那个小男孩是什么样的？】
【0725：戴着鸭舌帽，看上去很成熟，还有，他消失的方式跟别人不太相同，稍微……豪华点？就跟买了VIP特效一样。】
静静许久才发来回信。
【静静：我不太清楚，但不用管他。无家可归的儿童会由专门的收容者负责。】
专门的收容者负责？收容者还管阳间，不对，表世界的事？而且听着怎么这么可疑，像是要将他们拐走一样……
听上去，里世界的人并不只是被收容起来，也在一定程度上承担着介入表世界的事务啊。看来不像是某******的设定一样简单。不过囚犯也是要干活的，可以理解。
说来，这个地铁站也是，存在于这里的【交汇点】，似乎比外界要更久一些。
或者是不是该换个角度理解，是乘客们的死气沉沉，使得这里的氛围和里世界更接近，从而让我能看见他们？只有出了这座地铁站，他们才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生命，所以才会消失，也就是与我所在的里世界彻底隔绝。
真就上班如上坟啊。吴眠苦笑。而我现在就在上坟的路上。
嗯，表世界的地铁开到午夜12点，但里世界的地铁是24小时运营的。地铁似乎在里世界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白天大概也能乘坐，前提是得想办法穿过阳光进入地铁站。看来双层大别墅未必就是好的，地铁上盖才最要紧……
“喂！你！”
吴眠正想着事情，一个乘务员从不知何处冒了出来，毫无阻拦地穿过了人墙，扯住他的袖子，将他一把拉到墙边，远离鱼贯而出的人潮。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这乘务员明显就是里世界的人了，除了脸色苍白一点，看着倒也和常人一样。
“我在送外卖。你就是货主？呃，工号239？”吴眠抱着一丝希冀问。
“239？”乘务员闻言换上一脸的怜悯，“那新来的老头啊，你可要倒大霉了。嗯，只要按着路线走，应该不会出事，应该……”
“对了，以后别这样站在人堆里。”乘务员又提醒道。
“为啥？”
“人类，尤其是上班族的压力、疲惫和情绪，得让专门人士来收集处理，而且因为…因为某种原因，出站的一刻是情绪浓度的最高峰，你这样再站久一点，沾染了那些负面东西，恐怕我就得喊清洁工过来了。”
“清……清洁工？把我扫地出门么？”
“这都不懂？你新来的吧？怎么混到去送外卖的？”乘务员抛出了灵魂三问，却又不回答吴眠的话，只是在对这位外卖员稍加打量之后，微微愣了一下，“该……该不会是……总、总之，不许再长时间混入地铁的人群里了。”
乘务员接着和颜悦色地解说起如何找到那位神秘过人的239号地铁员工，不过内容和订单上的规则别无二致，而对吴眠的问题却都是置若罔闻。一无所获的吴眠只得结束这场无意义的对话，踏进了前往青山园站的车厢。
【收货方：枫叶市地铁系统内部，详细地点请参考附加规则】
【本订单附加规则：
1.本订单为货物+服务订单，除了完成配送，还需按照货主指示进行一定的行动。具体内容体现在本规则中，不可因延误送货而无视此步骤。
2.本次收货地点不标记在地图中。送货者需乘坐枫叶市地铁七号线前往青山园站，并于该站转乘十三号线前往未命名2号站，在该站G出口处寻找绿色的公用电话亭，使用内线拨打1591，在忙音三十秒并且周围的人影消失时挂断，位于站内的收货方的暗门将会开启，需要自行寻找。
3.配送过程中，如货主有进一步的指示，须配合完成，有生命危险的除外。
……】
自行车上，吴眠盯着订单细则看了足足两分钟，只觉心中有千万只羊驼奔腾而过。
这算哪门子外卖？分明是在消遣洒家！
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黑心企业打工，被繁琐的杂务绕得头昏脑涨的感觉……
等等，我怎么会有这种既视感？我在哪家黑心企业打过工？
吴眠只凌乱了一秒，随即了悟：那必须是午夜外卖公司了！
【枫叶市地铁工号239：小兄弟，或者小妹妹，帮我在W记买袋炸鸡啊，39块那种。谢谢你了。】
货主毫无征兆地又来了一条要求。
W记啊，好久没吃过了……里世界的人也吃这玩意吗？
吴眠无力拒绝，只是闷闷想着：
到了晚上，这座城市不会又变成空城了吧？
毕竟我和这个凡世不再有交集……
然而，此时他正单手扶着自行车，奔驰在夕阳褪尽的大马路上，四周楼宇灯火通明，车灯摇曳，人影憧憧，繁华中带着些许落寞，是他熟悉的那个枫叶市的夜景。
他并没有看见想象中的空城。
但说不定，下一秒，所有的繁华，就会和幻灯片播放完毕一样，陡然熄灭，让这里复归虚无。
人世……
他伸出一只手臂，拦向右侧迎面高速驶来的轿车。
那轿车丝毫没有刹车，擦着他的身子过去了。
那只挡在车前的手臂越过了车身，依旧完好无损。
可他多么希望这只手被撞飞出去，带起华丽丽的血花。
即使置身这片繁华之中，他依然不属于这里。
……我还是考虑怎么买炸**。低迷良久后，他自暴自弃地想道。
【CEO柴：晚上6点到7点左右，是两个世界的交汇点，所以即便不在太阳底下，你也依然能看到凡世的景象。这个时间会依据太阳下山的时间小幅度变化。】
收到吴眠提问的老柴很快给出了回复。
【CEO柴：你要买炸鸡啊？地铁站附近应该能找到【掮客】，他们负责两个世界之间的物质交流，比较零碎的那种。】
【工号0725：掮客？】
【CEO柴：就是俗话说的阴阳眼，通常经历过濒临死亡的人才会获得，他们虽在阳间，却能看见我们，也能把阳间那些人类的玩意带给我们，傍晚的【交汇点】就是他们的营业时间，你不用主动去找，等他们过来搭讪就行了，就是得快，赶在完全入夜之前。】
【工号0725：阴阳眼？你是说我们死了，成了鬼？】
【CEO柴：咳咳，不用深究这么多。】
再无回答。
阳间？那我们这里岂不成了阴间？
什么鬼？我就问一下怎么买炸鸡，突然就成死人了？
吴眠心头一团乱絮，那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在久别半日之后再度汹汹袭来。
我死了？可，可静静说我没死……
我该信谁？
不过综合种种，他内心深处也在认同：似乎，鬼魂更符合自己当前的状态。
别再想了！去做好手头的事吧！
吴眠如此鼓励着自己，尽管内心深处也很清楚，这不过是逃避。
最近的“日出大道西”地铁站离别墅不过一公里远，转眼便已到达。边上并排立着两家餐厅，一家是炸鸡店，另一家也是炸鸡店。
W记和π记……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不共戴天啊……
W记招牌上没有了经典的小丑形象，π记的那位白胡子眼镜老头却依旧笑容可掬。
这座城邦和他认知里的枫叶市差相仿佛，却总有些细节不太对得上。
不知是地段较偏还是时间快要过了交汇点，地铁口涌出的人潮掠袭过后，街上便只剩阑珊人影，小店粉紫蓝橙的霓虹灯像纱一样拂在这些行色匆匆的轮廓上，让这片夜景显得愈发轻盈与飘忽。
氛围倒是和印象中的那座城一样，阴郁、麻木的黑色基调下，各种纷繁的色彩乱腾腾地舞着，不知停歇，不问明日，有一种末世将至般的荒诞和迷狂。
一个身着宽袖卫衣喇叭裤、色彩花里胡哨的白人青年从地铁站口边的花坛沿上站起身来，夹下唇间叼着的烟斗形的电子香烟，朝吴眠走了过来。
瞥了一眼对方裤袋上露出的半截水果刀，吴眠一时分不清这个活脱脱来自八九十年代的嬉皮士，究竟是他期待的【掮客】，还是过来找茬勒索的。
然而等他靠近时，那电子香烟的水果香味让吴眠内心的危险感骤然下降。
不含尼古丁？
从没吸过烟、也不觉得自己会吸烟的吴眠莫名生出了判断。
这电子烟原来就是装装样子的。
“哟，生面孔？”
这位掮客夸张地抬臂打出一个倒V型手势，非常朋克地打着招呼。
“炸鸡，39块的，一袋就行。”吴眠没有半点和这家伙聊天的欲望。
“哟，兄弟，你得先表明身份。”掮客无动于衷，“最近你们那边很乱，我有我的操守，不替无法者干活。”
“我可以去找别人。”吴眠说。
“当然，前提是你能在十分钟内找到。”这位长相有些欧美混血感的掮客耸了耸肩，有恃无恐地说，“我也差不多该到点下班了。”
吴眠环视一周，见天色已暗，也没有别人上来攀谈，只得纳闷地掏出手机，打开了app上的电子证件：“午夜外卖，工号0725。”
掮客瞄了一眼，脸上没有了那种获胜者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像是震惊，像是怀疑，又像是钦佩：“真的假的，兄弟，你就是0725？”
“别废话了，赶紧买去！要W记的炸鸡！”
吴眠并不是想摆谱，只是眼见夜色渐浓，再拖下去可就买不着了。
掮客被吼得有些心慌，连忙转头往那两家店跑去，第一次竟错走进了π记，不过似乎很快又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拐回了W记，出来时手上提着鼓鼓囊囊的一袋子炸鸡。
吴眠瞄了一眼，见外包装上确实是W记的标识，也夹着39元的收据，便随手扔进了外卖箱里。
“我该怎么付钱给你？”
“你们公司会给我开单子，世界银行会将它转换成我们这边的货币。”掮客回答道，随后便狐疑侧头，叼起了电子烟，“你真的是0725，那个【月亮】？”
“你可以试试。”吴眠知道自己曾经是个狠角色，于是也不怕装。
“可我记得你是在B区工作。”
考虑到安全原因，B级住民不会如E级D级一样密集居住，因此都在城市郊区散居，一部分也会组成小型村落和卫星小镇，但都离市区相当的远。
我有出名到这地步吗，买个炸鸡都有人这么了解我？吴眠愣了0.1秒，沉声说道：“我躺平了，E区就挺合适。”
掮客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怔了一怔，两指夹起电子烟，正要说些什么，下一秒，他便和街上往来的行人、一旁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除了路灯以外的所有灯光，一齐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交汇点已过。
吴眠抬头一看，前一秒还亮堂堂的两家炸鸡店，此时已灯熄人散，卷闸门都拉了下来。
说好的24小时营业呢？
吴眠苦涩自嘲着，背起快餐箱，朝地铁站里走去。
他有许多事情想问这掮客，比如自己到底算死算活，这两个世界又是怎么一回事，身为中介人的掮客一定有着不少见解，可看来得留到以后了。
不过，掮客的一句话还是让他感到一丝不对劲。
对啊，我一直在B区工作……
那为什么，E区的那位夏尔文会和我很熟？
很久以前的老客户？嗯，总觉得不太像。有机会也得去问个清楚。
吴眠背起外卖箱，走进了地铁口，恍恍惚惚地坐着电梯一路下去，七号线地铁格外的深，从电梯上头望下，如同在俯瞰悬崖下的风景。
地铁站内的灯依然亮着，不仅如此，除了便利店外，大部分设施依然正常运转。
呃，安检员？
吴眠大摇大摆地绕过了安检，从出口一侧进了站里，果然，那位安检员只木然站着，压根没看到他。
他不是里世界人……为什么没有和外头的人一样消失？
安检能越过，检票口呢？吴眠狂气十足地试图直接撞过去，却险些把腰子也给撞个内出血来。
唔！这检票口是里世界的！
他嘴角微微抽搐，掏出手机，在外卖程序里找到了“枫城通”的公交码，在检票端口扫了一下，显示消费了2点工作点。
工作点就是里世界的货币，购买力看起来和现实中的通用货币相似，但联想到自己欠老柴的那一大串0，他又觉得这玩意没准跟津巴布韦币一样不靠谱。
就在这时，轰隆轰隆，两旁的列车同时到站了。
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自两侧同时涌来。
是下班的人潮。
他们有的穿着工装，有的穿着校服，有的打扮得时髦帅气，更多的则是穿得西装革履，跟量产出来的上白下黑的机器人一样，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无不表情呆滞，或无神地盯着前方，或将目光囚困在手机屏幕上，或心不在焉地和身边人聊着可有可无的话语，不时打几个哈欠，还有几个似乎刚经历完伤心事，眼眶红红肿肿的。
他们拖着沉甸甸的步伐，穿过吴眠和他身后的检票口，宛如被捕食者追赶一天后疲惫不堪的沙丁鱼群。
在出检票口的那一刻，他们中的一部分就不见了，有的则要晚一点，要走到电梯上，或者再前行一点，在看见星空的那一瞬间才消于无形。
吴眠迎接着无数人的负距离接触，每有一个人经过，便会感觉到一缕阴沉压抑的寒意渗入自己的身体。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学生也被人潮裹挟着往外走，但他在吴眠的身前停下了。他身后的大人们后知后觉地急刹住车，这才没造成践踏事故，一阵小小的混乱后，大人们骂骂咧咧地朝两边散开，如同被礁石分开的江流。
货主？不对，这是普通人。是有着阴阳眼的普通人。
“叔叔，你为什么不顺着人群走呢？”
小男孩抬头问。他面目平平，除了能看到自己外，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
“叔叔我还有工作。”吴眠揉了揉小男孩的鸭舌帽，“还有，别叫叔叔，叫哥哥。”
小男孩并没有抗拒这个怪叔叔的摸头杀，眼里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霭：“叔叔，我该去哪儿？”
他望了一眼左右水泄不通的人潮。
吴眠侧过身子，融入了一旁的人群里，将身后的检票口让了出来：“向前走吧。”
——滴，学生卡。
小男孩径直走出了闸口，看着前面再次从两边汇流在一起的人潮，忽然回过头来，问道：
“叔叔，我也要和他们一样吗？”
“不一定。”吴眠笑了笑，“你也可以和我一样跑外卖。”
“叔叔，我还是不知道该往哪走。”
吴眠挠了挠头，这对话实在有点太意识流了。
“向上。”沉吟两秒，他说，“你只管向上。”
“向上……之后呢？”
“回家？嗯，我懂了，你找不到回家的路吧？”
吴眠揉了揉太阳穴，心想今晚的单子没有限时，给这孩子指指路，做一回好人好事也还不错。
“家？”男孩低下头来，似有所感，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有家。”
……这是什么展开？我是不是该报个警，让警察叔叔来处理？可这台里世界手机能打得通吗？
吴眠正头疼着，却见男孩的身影一下子淡了下来，就像墨水融入水中，顷刻便消散在惨淡的灯光里。
这……是不是不需要送他去派出所了？
吴眠这么想着，还是放心不下，拿起手机，向静静说明了刚才的一幕。
经验和阅历上大智若愚的老柴明显更靠谱，但冒着被太阳烧死的危险救回自己的静静，更让他感到亲近和信赖。
【静静：那个小男孩是什么样的？】
【0725：戴着鸭舌帽，看上去很成熟，还有，他消失的方式跟别人不太相同，稍微……豪华点？就跟买了VIP特效一样。】
静静许久才发来回信。
【静静：我不太清楚，但不用管他。无家可归的儿童会由专门的收容者负责。】
专门的收容者负责？收容者还管阳间，不对，表世界的事？而且听着怎么这么可疑，像是要将他们拐走一样……
听上去，里世界的人并不只是被收容起来，也在一定程度上承担着介入表世界的事务啊。看来不像是某******的设定一样简单。不过囚犯也是要干活的，可以理解。
说来，这个地铁站也是，存在于这里的【交汇点】，似乎比外界要更久一些。
或者是不是该换个角度理解，是乘客们的死气沉沉，使得这里的氛围和里世界更接近，从而让我能看见他们？只有出了这座地铁站，他们才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生命，所以才会消失，也就是与我所在的里世界彻底隔绝。
真就上班如上坟啊。吴眠苦笑。而我现在就在上坟的路上。
嗯，表世界的地铁开到午夜12点，但里世界的地铁是24小时运营的。地铁似乎在里世界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白天大概也能乘坐，前提是得想办法穿过阳光进入地铁站。看来双层大别墅未必就是好的，地铁上盖才最要紧……
“喂！你！”
吴眠正想着事情，一个乘务员从不知何处冒了出来，毫无阻拦地穿过了人墙，扯住他的袖子，将他一把拉到墙边，远离鱼贯而出的人潮。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这乘务员明显就是里世界的人了，除了脸色苍白一点，看着倒也和常人一样。
“我在送外卖。你就是货主？呃，工号239？”吴眠抱着一丝希冀问。
“239？”乘务员闻言换上一脸的怜悯，“那新来的老头啊，你可要倒大霉了。嗯，只要按着路线走，应该不会出事，应该……”
“对了，以后别这样站在人堆里。”乘务员又提醒道。
“为啥？”
“人类，尤其是上班族的压力、疲惫和情绪，得让专门人士来收集处理，而且因为…因为某种原因，出站的一刻是情绪浓度的最高峰，你这样再站久一点，沾染了那些负面东西，恐怕我就得喊清洁工过来了。”
“清……清洁工？把我扫地出门么？”
“这都不懂？你新来的吧？怎么混到去送外卖的？”乘务员抛出了灵魂三问，却又不回答吴眠的话，只是在对这位外卖员稍加打量之后，微微愣了一下，“该……该不会是……总、总之，不许再长时间混入地铁的人群里了。”
乘务员接着和颜悦色地解说起如何找到那位神秘过人的239号地铁员工，不过内容和订单上的规则别无二致，而对吴眠的问题却都是置若罔闻。一无所获的吴眠只得结束这场无意义的对话，踏进了前往青山园站的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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