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地铁·终？ （7k字二合一）（求收藏&推荐票）
列车仍在轰隆隆地行驶着。
仿佛无事发生。
……
……
……
这都什么跟什么！
就像被一堆东拼西凑的剧情冲刷了无数遍大脑，时间空间和自我的概念都变得模糊不清，吴眠伏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干呕起来。
源代码？空境？还有奇奇怪怪的狗血言情剧套路？
都让你给缝完了！
牛逼！不愧是被雇来杀我的！
老柴挑人的眼光真没得说！
再让你播几次剧本，我都得想法子自杀了！
“239号，给老子说话！”
他朝播报器嘶吼。
然而239号始终没有回答。
播报器倒是响了。
“叮咚！下一站：未命名2号站。Thenextstation……”
列车缓缓停了下来，车门打开。
吴眠愣了一下，迈着醉酒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事实上他出去得比预想的还要快，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他的背脊。
他觉得自己是被这辆地铁吐出来的。
证实了这一点的，就是他那忘拿了的快餐箱子自顾自地飞了出来，落在了站台的黄线上。
“就这？你不是要杀我吗？就只播了这么几个自己瞎缝的垃圾剧本？”
吴眠朝渐渐开动的列车大声嘲笑。
“我真服了你了，小兄弟。”
239号终于说话了，却不是从地铁里面，而是从站台上方的广播器里。
站台上有不少人在候车，但他们并没有跟上刚停靠的那一列，也没有听到广播器传来的怪话。他们都是只有皮囊的假人。
“叫你小兄弟未免太过自大，我该叫你小祖宗。0725，你都给我看了些什么东西？”239号话音里说不出的憔悴，像是经历了整整一个世纪的水滴酷刑。
“放屁！事到如今你还想绕我进去！”
“好好，我承认，我确实这么想过，我也陪你玩了很久，说实话，刚开始时，操纵那些千奇百怪的乘客和你聊天扯淡，确实也挺开心的，虽然途中混进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呃，一个BUG？总之，我还是很久没这么尽兴过了。”
“是啊，你是尽兴了，连时间回溯这样的作弊手段都用出来了，你还有什么不尽兴的？”
听出对方其实没有谋害自己的意图，吴眠略感宽慰之余，也是愈发的恼怒。
可239的声音里半点儿也听不出高兴：“时间回溯？不不不，这世界上可没这么离谱的权……这么离谱的能力。我所做的，只是勾起你的恐惧，仅此而已，这就是我的权，咳咳，能力！”
“勾起我的恐惧？”吴眠皱起了眉头。
“我恐惧的是静静把我困在了一个轮回里，拿着匕首一遍又一遍地杀我和我的小伙伴？你是不是在逗我？”头痛逐渐平息的吴眠托起了下巴，“我直说了吧，你的能力就是播放剧本，或者说制造幻觉，这列地铁就是你的主场，你虚拟出一层又一层的谎言，就是为了把我绕进去，让我精神失常，变成疯子！”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本来就只勾起了你最恐惧的回忆，天知道你的回忆这么，这么，乱七八糟，天昏地暗，一塌糊涂！”239号纳闷道，“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你的不对，谁叫你违背了【规则】，对我的人偶出手的？”
“第一，你那些不叫人偶，顶多叫充气娃娃。”吴眠为自己在地铁上浪费的诸多口舌和感情惋惜不已，一想到自己居然和实际上是这239老头的娃娃聊了那么多屁话，又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第二，你他妈什么时候说过不能出手了？”
“……”
沉默良久，239号才再次开口：“我的我的，我记起来，那时说的是保持安静，我也没想到你会跳过说话这步，直接动手。唉，看多了你的那些历史，害得我脑子都糊涂了。”
“那是你的垃圾剧本，不是我的历史！”
239号叹道：“没想到你对我不信任到了这份上，也罢，确实是我和老柴不对。咳咳，过几天恐怕我就不会再记得你的回忆，那时你也还要污蔑我在装蒜吗，想想就觉得悲哀……”
“为什么过几天你就不会记得？”
239号仍自叹息不已：“你真不知道那些回忆代表着什么吗？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它们隐含着的深刻意义，足以让窥看到的我遭受【世界机关】的处分。”
“处分？你确实该处分了！说，你究竟拿那些假人干着什么勾当！”
吴眠决定不再被他绕进圈里，果断出击。
“勾当？这是我的工作！”239也久违地怒了，“你居然称它为勾当！不知道这是多么伟大、多么有意义的一份职业吗？”
“是啊，真够伟大的。‘菲菲，水床准备好了吗？’你还挺会玩。”吴眠瓮声瓮气地学着那位虚假岳父的声音。
“那不是我说的。唉——”239大概觉得自己今晚叹气有点太多，叹到一半又收了回去，“那是三号线上的一个乘客，不过耽搁了这么久，他现在应该在和情人上，呃，一起健身了。”
“你是说，他们都是真的？”
“反正你也不信。你猜？”
“好吧，那你究竟在干着什么‘工作’！”
“我把那些人类的‘情绪’收集、储存，等他们离站之后再还回去，让他们不要在人流最为密集，冲突最为频发的高峰时段的地铁上面闹事！明白了吗？”
“就、就这？敢情十三号线就是你的废物中转站？”
“说得够难听的，不过很贴切。最近人类的地铁那边事件频发，似乎有一些团体专门挑这种地方闹事，我这个岗位也就应运而生，说来才过了一个月。这下知道七号线那些乘客为什么跟行尸走肉一样了吧，因为他们的极端情绪全被我借走了，填进了人偶里！”239号语气变得庄严起来，“而你，0725，你打坏了我的一个人偶，害得那位想要打人的乘客情绪失踪了，他的情绪是什么？是压抑，是愤怒，是恐惧，这仨都是一家人，而我又是恐惧的主宰，懂了吗？我就打算从你这个罪魁祸首身上要回来，这个叫收支平衡，也是两界协议的重要原则。你也别怪我，要是事先跟你说清楚，你还会害怕吗？”
“呃，所以你是说，静静那些短信是你发的，用你在地铁里的，嗯，权力？”吴眠只觉心头一松，像是从地狱一个水溅跃回到了人间。
“最开始的那条是，咳咳，就是叫你去死那条。我以为这就能吓住你，把你的恐惧榨取出来，可你的脑回路古怪过头了，没能给我半点反馈。我只能动用我的能力。”
“后面那些呢？那个跟三流B级片一样的剧情又是什么鬼？”
“我不好说，只能猜测，它们是你最恐惧的回忆和现状糅合出来的奇妙幻觉。”239说，“不信，你自个儿看看手机就是了，我已经解除了屏蔽，你手机里的聊天记录现在都是真的，是既成事实。”
不等他提醒，吴眠已经一条一条读了起来：
【静静：不过这也不怪你，是客人自己没说明白，你需要镇定下来，跟客人沟通。】
【静静：239号的能力是使人恐惧，一般不会真害你，最多就是吓吓你而已】
【静静：你需要，去死。】
【静静：他其实也不怎么吓人，我一只手就能揍扁他】
【静静：0725？】
【静静：收到请答复】
【静静：柴叔是跟你一块过去了吗】
【静静：我快到了】
【静静：地铁停了我在跑过来你坚持住】
【静静：柴叔可能跟那位商量了些什么你放松点他们不会害你的】
【静静：真到了危急关头，你就默念我的名字，全名。默念五遍。】
【静静：我姓徐】
【静静：0725你还在吗】
【静静：你可以默念我名字这不会对你我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静静：我真傻那位肯定把手机屏蔽了】
【静静：费尔赫莱德，这是跟你说的，别逼我动用权柄。】
【静静：我给你1个小时。】
【静静：你还有半个小时】
【静静：你还有10分钟】
……
这……
吴眠先是把地铁员工239冒发的那条“去死”给删了，然后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走遍了奇经八脉，轮回10086周天。列车内那段诡谲经历带来的不适感，顷刻也都烟消云散。
“原来你叫费尔赫莱德？权柄又是什么？”
“你怎……她怎么跟你发这种东西？”239吃了一惊，默然数秒，随后才懊悔地“啊”了一声，“我看你的回忆看入迷了，竟然没留意她发了信息给我！”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现在什么时候了？”
“啊呀！已经……已经超一个半小时了啊，那没事了。”
“呃，没事？”
吴眠一时怀疑这个跟自己说话的239是不是静静假扮的，真正的239已经被剥皮拆骨送进了不可回收垃圾站。
“我还能在这儿好好说话，看来你还不值得她动用权柄嘛。好吧好吧，我开玩笑的，那丫头向来说到做到，一定是老柴在半路上截住了她。”
“唔，所以权柄究竟是啥玩意？”
“事到如今卖关子也没意义了，反正我欠世界机关的债也不止一笔——好吧，【权柄】就是你的超凡能力。以上。”
“以上你个头啊，给我说清楚点！”
“因为就没什么清不清楚！每个收容者都有自己的【权柄】，就像你的权柄是【月亮】，我的权柄就是【恐惧】，具体一点就是勾起对方恐惧的回忆从而攫取恐惧，达到各种诡谲的效果，就是这么简单。我也好奇上面怎么想的，最近几年都不喜欢提到这个字眼了，估计是怕有什么坏影响。”
比起“能力”，“权柄”这个词包含的意义确实更为丰富。
权柄……神明？不能见太阳的神明么？呵呵……
吴眠略一沉吟，开口道：
“行吧，你说，我要怎么把货物送过去。炸鸡都凉了。”
“你直接交给我的人偶就行，我累了，真的累了。收你这袋炸鸡，比我工作十年都累。”
“还有一张纸呢，不要当面交给你？”
“那是，嗯，给我的【授权书】。”239犹豫了一下，“不，你直接交给人偶。”
“好的，我要当面交给你。电话亭呢？”
“不，我是说……”
“当面！老头儿，只是违反了你一个没说出口的‘规则’，我就被折磨了整整两个多小时。是两个多小时！鬼知道你是不是又想坑我。”
“我可以撤销一部分规则，听着，那些并不重要。”
可不等他再说，吴眠已经找到了绿色的电话亭，拨打了1591。三十秒，他看着那些假人一个接一个地放掉了气，变成干瘪的皮囊。
轰隆轰隆！
一列地铁驶来了，跟来这的那辆在同一轨道上，方向却相反。
吴眠走上地铁，望向路线图，只见虽然方向相反，下一站却已是终点站。
“好吧，0725，我得提醒你，你打不过我，哪怕是在你出问题之前。”列车上的播报器响道。
“放心，我不会打太疼，毕竟你是我的客户。就照脸，一下就行。”吴眠不以为意地说。
“你不想知道什么是【授权书】吗？”239话锋一转。
“想。你说。”
“就是授予【权柄】的证件，按你目前的理解，可能说‘魔法卷轴’更贴切些。我的这份工作，就是依靠不断获得对应的【授权书】来维持的，换言之，操纵人偶、转移和返还他人的情绪，以及虚构并控制特定的地铁线路，这些并不是我的【权柄】，而是来自我在C区的好友。”
“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真实的【权柄】比C区强很多，很多很多。说实话吧，在来E区之前，我曾经就住在C区，而搬去C区之前，我其实住在B区。至于我为什么会住在B区？是因为当初管理A区的老家伙们觉得我太善良，太人畜无害，这才把我贬，我是说，搬去了B区。”
“所以你原来是A区的？”
“对。我在那里的称号为‘恐惧之主’。既然你明白了，我可以让地铁掉头回去。”
“那你应该清楚，我执行过S级任务。”
“我……我记得你那时只是负责打打手电筒。”
“那……那也是S级任务的手电筒。”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13号线。
“叮咚！下一站：恐惧之家。Thenextstation……请从列车前进方向的前门下车……”
十分钟后，列车驶出了幽暗的隧道，来到了一个更幽暗的广袤所在，随即缓缓停下。
隧道口两侧的两盏橘黄电灯，映出了一面上下左右皆望不到边际的混凝土墙壁，仅在列车所在的平面突出一小块，形成一座极浅的悬崖站台。站台上铺着齐整带有防滑纹路的大理石砖，还非常整蛊地在悬崖边上摆了一张背朝深渊的木质长椅。
轨道的尽头，是一片由钢筋混凝土人工筑成的巨大深渊，列车头和轨道如同眺望深渊的勇士，在悬崖之外凸出了整整十米。
前门……吴眠看到列车头的那扇自动门徐徐打开，门后的无尽深渊在欢迎他的到来。
一定是我的打开方式不对……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他假装无事发生，缓缓后退。
突然，一根比人还粗的触手从前门飞了进来，将他的身子紧紧裹住，带出了车头，高悬在了这钢筋水泥围成的巨大地底空洞不知多少千米高的高空！
吴眠必须承认，他确实被眼前这玩意吓得心脏停了一秒。
一条大章鱼！
很大很大的大章鱼！
不、不过，并不是克苏鲁风格的那种，没有脓包、肉瘤和蠕动的突触，感觉不到一丝邪异和污秽，就只是，一条表面光滑、体色白中带粉、触手底部带有白色吸盘的健康章鱼，就是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体型比正常章鱼大了好几万倍，脸上覆着一张巨大而单薄的面膜似的苍白面具。
这座恐怕占据了枫叶市市中心地下工事十分之一大小的无底深渊，都不过是这条大章鱼的狭小囚笼。
这就是地铁员工239、“恐惧之主”费尔赫莱德的真面目？
仿佛读出了他的心思，大章鱼239号用标准的播音腔叹道：“越是强大，越难维持人形啊……有时我真挺羡慕你这个【月亮】的。”
那是因为你净不做人事！
吴眠边在心中暗骂，边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拳头和章鱼脑袋的大小，略一估算，只怕得一万，不对，十万只拳头一起上，才能对这老东西打出一记痛殴。
但他还是想打这一拳。
今晚的记忆折磨得他够受的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浑身浴血，却依然美得让人恨不得再失忆一遍再看一眼的少女，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绝世容颜，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达到的，由一只话都说不全的大章鱼跟播三流电影一样播给自己看？开什么阴间玩笑！
这一拳，他无论如何都要打出去。
无论如何！
……
可他很快发现，他确实打不过费尔赫莱德。
他用尽了全部的月亮权柄，却连这根捆着自己的触手都奈何不了。
只是被面具底下的小眼睛瞪了一眼，无边无际的恐惧，就跟拧毛巾一样凶残地拧着他的大脑，几乎要在眼角榨出屈辱的眼泪。
就在这时。叮叮叮！手机响了。
“呃，能不能放我接个电话？”吴眠立马收起了眼角的泪珠。他猜到那是谁的电话。
“不行。”大章鱼斩钉截铁道。他也猜到那是谁的电话。
“……”
叮叮叮……
手机又响了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大章鱼微微一颤，又道：“不、不麻烦你了，0725，把电话给我，我来接。”
手机跟变戏法似的顺着湿漉漉滑溜溜的触手一路往上滑，滑到了面具边上。
“喂。”
“……”
“对，我是0725，你好呀静静。”
大章鱼朝吴眠的手机说话了。
用的是吴眠的声音！
不会模仿别人声音的章鱼不是好播报员？吴眠一下呆住。
坏了，我成替身了！
只听大章鱼继续用吴眠的声音说道：
“嗯，我没事，已经搞定了。”
“……”
“什么？我叫什么名字？呃，邬洛？”
“……”
“对，邬洛，什么？你要我开免提？”
“……”
“我、我最喜欢的东西？那当然是W记的炸鸡呀……好好好，我开就是了！”
免提一开，电话便传出了静静无比悦耳的、温和无害的声音：
“地铁员工239号？我跟柴十一‘谈’妥了。
“他现在允许我动用【权柄】。”
“啊？”大章鱼一下子吓回了原来的声音，巨大的身躯一个哆嗦，在这深不见底的地下空间掀起了一场小小的地震。
“0725，你可以揍他了。别揍太狠。”
静静说完，静静挂了电话。
吴眠发现自己的手能动了，他接过了顺着触手滑回来的手机。
大章鱼默默收回了触手，乖巧地把脸凑了上来。
……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生气，我并没有戏弄你。”
短暂的屈辱过后，费尔赫莱德恢复了原本的威严，面具底下那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章鱼嘴优哉游哉地吐着七彩大泡泡：“你对那些假人说的话语，我都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情绪的原主，只是耽搁太久，可能会有延迟。而且讲真，你今晚的表现给了我很多启发，也许我不一定要当一个搬运工，添点油加点醋什么的，看起来也很有趣。”
这并不是吴眠愤怒的主要理由，但听到这番话，他觉得，今晚的付出还算是值得。
“你不会又把什么轮回虐杀之类的元素掺杂进去吧？”
“都说了，那是你自己的问题，我也搞不清那是什么回事！总之，小心你那个静静。你回忆里的事，最好也别和她说。你、你不知道她有多危险。”
“我看你更要小心，因为回去我就会申请让她对你动用【权柄】。”
“……”
……
同一时刻，枫叶市，枫叶皇冠大酒店豪华套房。
一场属于大人的运动戛然而止。
“怎么突然不行了？”
“这……恐怕得等下次了。”
“不会是生理上的……”
“心理问题！咳，我说的是心理上的原因，最近压力太大，都出现幻听了……菲菲乖，等下次吧。”
“诶你怎么就走了？”
“……我女儿，她被一个该死的混混蛊惑了！”
“那，我呢？你就这样不做了？”
“下次，下次一定！”
仿佛无事发生。
……
……
……
这都什么跟什么！
就像被一堆东拼西凑的剧情冲刷了无数遍大脑，时间空间和自我的概念都变得模糊不清，吴眠伏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干呕起来。
源代码？空境？还有奇奇怪怪的狗血言情剧套路？
都让你给缝完了！
牛逼！不愧是被雇来杀我的！
老柴挑人的眼光真没得说！
再让你播几次剧本，我都得想法子自杀了！
“239号，给老子说话！”
他朝播报器嘶吼。
然而239号始终没有回答。
播报器倒是响了。
“叮咚！下一站：未命名2号站。Thenextstation……”
列车缓缓停了下来，车门打开。
吴眠愣了一下，迈着醉酒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事实上他出去得比预想的还要快，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他的背脊。
他觉得自己是被这辆地铁吐出来的。
证实了这一点的，就是他那忘拿了的快餐箱子自顾自地飞了出来，落在了站台的黄线上。
“就这？你不是要杀我吗？就只播了这么几个自己瞎缝的垃圾剧本？”
吴眠朝渐渐开动的列车大声嘲笑。
“我真服了你了，小兄弟。”
239号终于说话了，却不是从地铁里面，而是从站台上方的广播器里。
站台上有不少人在候车，但他们并没有跟上刚停靠的那一列，也没有听到广播器传来的怪话。他们都是只有皮囊的假人。
“叫你小兄弟未免太过自大，我该叫你小祖宗。0725，你都给我看了些什么东西？”239号话音里说不出的憔悴，像是经历了整整一个世纪的水滴酷刑。
“放屁！事到如今你还想绕我进去！”
“好好，我承认，我确实这么想过，我也陪你玩了很久，说实话，刚开始时，操纵那些千奇百怪的乘客和你聊天扯淡，确实也挺开心的，虽然途中混进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呃，一个BUG？总之，我还是很久没这么尽兴过了。”
“是啊，你是尽兴了，连时间回溯这样的作弊手段都用出来了，你还有什么不尽兴的？”
听出对方其实没有谋害自己的意图，吴眠略感宽慰之余，也是愈发的恼怒。
可239的声音里半点儿也听不出高兴：“时间回溯？不不不，这世界上可没这么离谱的权……这么离谱的能力。我所做的，只是勾起你的恐惧，仅此而已，这就是我的权，咳咳，能力！”
“勾起我的恐惧？”吴眠皱起了眉头。
“我恐惧的是静静把我困在了一个轮回里，拿着匕首一遍又一遍地杀我和我的小伙伴？你是不是在逗我？”头痛逐渐平息的吴眠托起了下巴，“我直说了吧，你的能力就是播放剧本，或者说制造幻觉，这列地铁就是你的主场，你虚拟出一层又一层的谎言，就是为了把我绕进去，让我精神失常，变成疯子！”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本来就只勾起了你最恐惧的回忆，天知道你的回忆这么，这么，乱七八糟，天昏地暗，一塌糊涂！”239号纳闷道，“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你的不对，谁叫你违背了【规则】，对我的人偶出手的？”
“第一，你那些不叫人偶，顶多叫充气娃娃。”吴眠为自己在地铁上浪费的诸多口舌和感情惋惜不已，一想到自己居然和实际上是这239老头的娃娃聊了那么多屁话，又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第二，你他妈什么时候说过不能出手了？”
“……”
沉默良久，239号才再次开口：“我的我的，我记起来，那时说的是保持安静，我也没想到你会跳过说话这步，直接动手。唉，看多了你的那些历史，害得我脑子都糊涂了。”
“那是你的垃圾剧本，不是我的历史！”
239号叹道：“没想到你对我不信任到了这份上，也罢，确实是我和老柴不对。咳咳，过几天恐怕我就不会再记得你的回忆，那时你也还要污蔑我在装蒜吗，想想就觉得悲哀……”
“为什么过几天你就不会记得？”
239号仍自叹息不已：“你真不知道那些回忆代表着什么吗？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它们隐含着的深刻意义，足以让窥看到的我遭受【世界机关】的处分。”
“处分？你确实该处分了！说，你究竟拿那些假人干着什么勾当！”
吴眠决定不再被他绕进圈里，果断出击。
“勾当？这是我的工作！”239也久违地怒了，“你居然称它为勾当！不知道这是多么伟大、多么有意义的一份职业吗？”
“是啊，真够伟大的。‘菲菲，水床准备好了吗？’你还挺会玩。”吴眠瓮声瓮气地学着那位虚假岳父的声音。
“那不是我说的。唉——”239大概觉得自己今晚叹气有点太多，叹到一半又收了回去，“那是三号线上的一个乘客，不过耽搁了这么久，他现在应该在和情人上，呃，一起健身了。”
“你是说，他们都是真的？”
“反正你也不信。你猜？”
“好吧，那你究竟在干着什么‘工作’！”
“我把那些人类的‘情绪’收集、储存，等他们离站之后再还回去，让他们不要在人流最为密集，冲突最为频发的高峰时段的地铁上面闹事！明白了吗？”
“就、就这？敢情十三号线就是你的废物中转站？”
“说得够难听的，不过很贴切。最近人类的地铁那边事件频发，似乎有一些团体专门挑这种地方闹事，我这个岗位也就应运而生，说来才过了一个月。这下知道七号线那些乘客为什么跟行尸走肉一样了吧，因为他们的极端情绪全被我借走了，填进了人偶里！”239号语气变得庄严起来，“而你，0725，你打坏了我的一个人偶，害得那位想要打人的乘客情绪失踪了，他的情绪是什么？是压抑，是愤怒，是恐惧，这仨都是一家人，而我又是恐惧的主宰，懂了吗？我就打算从你这个罪魁祸首身上要回来，这个叫收支平衡，也是两界协议的重要原则。你也别怪我，要是事先跟你说清楚，你还会害怕吗？”
“呃，所以你是说，静静那些短信是你发的，用你在地铁里的，嗯，权力？”吴眠只觉心头一松，像是从地狱一个水溅跃回到了人间。
“最开始的那条是，咳咳，就是叫你去死那条。我以为这就能吓住你，把你的恐惧榨取出来，可你的脑回路古怪过头了，没能给我半点反馈。我只能动用我的能力。”
“后面那些呢？那个跟三流B级片一样的剧情又是什么鬼？”
“我不好说，只能猜测，它们是你最恐惧的回忆和现状糅合出来的奇妙幻觉。”239说，“不信，你自个儿看看手机就是了，我已经解除了屏蔽，你手机里的聊天记录现在都是真的，是既成事实。”
不等他提醒，吴眠已经一条一条读了起来：
【静静：不过这也不怪你，是客人自己没说明白，你需要镇定下来，跟客人沟通。】
【静静：239号的能力是使人恐惧，一般不会真害你，最多就是吓吓你而已】
【静静：你需要，去死。】
【静静：他其实也不怎么吓人，我一只手就能揍扁他】
【静静：0725？】
【静静：收到请答复】
【静静：柴叔是跟你一块过去了吗】
【静静：我快到了】
【静静：地铁停了我在跑过来你坚持住】
【静静：柴叔可能跟那位商量了些什么你放松点他们不会害你的】
【静静：真到了危急关头，你就默念我的名字，全名。默念五遍。】
【静静：我姓徐】
【静静：0725你还在吗】
【静静：你可以默念我名字这不会对你我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静静：我真傻那位肯定把手机屏蔽了】
【静静：费尔赫莱德，这是跟你说的，别逼我动用权柄。】
【静静：我给你1个小时。】
【静静：你还有半个小时】
【静静：你还有10分钟】
……
这……
吴眠先是把地铁员工239冒发的那条“去死”给删了，然后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走遍了奇经八脉，轮回10086周天。列车内那段诡谲经历带来的不适感，顷刻也都烟消云散。
“原来你叫费尔赫莱德？权柄又是什么？”
“你怎……她怎么跟你发这种东西？”239吃了一惊，默然数秒，随后才懊悔地“啊”了一声，“我看你的回忆看入迷了，竟然没留意她发了信息给我！”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现在什么时候了？”
“啊呀！已经……已经超一个半小时了啊，那没事了。”
“呃，没事？”
吴眠一时怀疑这个跟自己说话的239是不是静静假扮的，真正的239已经被剥皮拆骨送进了不可回收垃圾站。
“我还能在这儿好好说话，看来你还不值得她动用权柄嘛。好吧好吧，我开玩笑的，那丫头向来说到做到，一定是老柴在半路上截住了她。”
“唔，所以权柄究竟是啥玩意？”
“事到如今卖关子也没意义了，反正我欠世界机关的债也不止一笔——好吧，【权柄】就是你的超凡能力。以上。”
“以上你个头啊，给我说清楚点！”
“因为就没什么清不清楚！每个收容者都有自己的【权柄】，就像你的权柄是【月亮】，我的权柄就是【恐惧】，具体一点就是勾起对方恐惧的回忆从而攫取恐惧，达到各种诡谲的效果，就是这么简单。我也好奇上面怎么想的，最近几年都不喜欢提到这个字眼了，估计是怕有什么坏影响。”
比起“能力”，“权柄”这个词包含的意义确实更为丰富。
权柄……神明？不能见太阳的神明么？呵呵……
吴眠略一沉吟，开口道：
“行吧，你说，我要怎么把货物送过去。炸鸡都凉了。”
“你直接交给我的人偶就行，我累了，真的累了。收你这袋炸鸡，比我工作十年都累。”
“还有一张纸呢，不要当面交给你？”
“那是，嗯，给我的【授权书】。”239犹豫了一下，“不，你直接交给人偶。”
“好的，我要当面交给你。电话亭呢？”
“不，我是说……”
“当面！老头儿，只是违反了你一个没说出口的‘规则’，我就被折磨了整整两个多小时。是两个多小时！鬼知道你是不是又想坑我。”
“我可以撤销一部分规则，听着，那些并不重要。”
可不等他再说，吴眠已经找到了绿色的电话亭，拨打了1591。三十秒，他看着那些假人一个接一个地放掉了气，变成干瘪的皮囊。
轰隆轰隆！
一列地铁驶来了，跟来这的那辆在同一轨道上，方向却相反。
吴眠走上地铁，望向路线图，只见虽然方向相反，下一站却已是终点站。
“好吧，0725，我得提醒你，你打不过我，哪怕是在你出问题之前。”列车上的播报器响道。
“放心，我不会打太疼，毕竟你是我的客户。就照脸，一下就行。”吴眠不以为意地说。
“你不想知道什么是【授权书】吗？”239话锋一转。
“想。你说。”
“就是授予【权柄】的证件，按你目前的理解，可能说‘魔法卷轴’更贴切些。我的这份工作，就是依靠不断获得对应的【授权书】来维持的，换言之，操纵人偶、转移和返还他人的情绪，以及虚构并控制特定的地铁线路，这些并不是我的【权柄】，而是来自我在C区的好友。”
“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真实的【权柄】比C区强很多，很多很多。说实话吧，在来E区之前，我曾经就住在C区，而搬去C区之前，我其实住在B区。至于我为什么会住在B区？是因为当初管理A区的老家伙们觉得我太善良，太人畜无害，这才把我贬，我是说，搬去了B区。”
“所以你原来是A区的？”
“对。我在那里的称号为‘恐惧之主’。既然你明白了，我可以让地铁掉头回去。”
“那你应该清楚，我执行过S级任务。”
“我……我记得你那时只是负责打打手电筒。”
“那……那也是S级任务的手电筒。”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13号线。
“叮咚！下一站：恐惧之家。Thenextstation……请从列车前进方向的前门下车……”
十分钟后，列车驶出了幽暗的隧道，来到了一个更幽暗的广袤所在，随即缓缓停下。
隧道口两侧的两盏橘黄电灯，映出了一面上下左右皆望不到边际的混凝土墙壁，仅在列车所在的平面突出一小块，形成一座极浅的悬崖站台。站台上铺着齐整带有防滑纹路的大理石砖，还非常整蛊地在悬崖边上摆了一张背朝深渊的木质长椅。
轨道的尽头，是一片由钢筋混凝土人工筑成的巨大深渊，列车头和轨道如同眺望深渊的勇士，在悬崖之外凸出了整整十米。
前门……吴眠看到列车头的那扇自动门徐徐打开，门后的无尽深渊在欢迎他的到来。
一定是我的打开方式不对……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他假装无事发生，缓缓后退。
突然，一根比人还粗的触手从前门飞了进来，将他的身子紧紧裹住，带出了车头，高悬在了这钢筋水泥围成的巨大地底空洞不知多少千米高的高空！
吴眠必须承认，他确实被眼前这玩意吓得心脏停了一秒。
一条大章鱼！
很大很大的大章鱼！
不、不过，并不是克苏鲁风格的那种，没有脓包、肉瘤和蠕动的突触，感觉不到一丝邪异和污秽，就只是，一条表面光滑、体色白中带粉、触手底部带有白色吸盘的健康章鱼，就是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体型比正常章鱼大了好几万倍，脸上覆着一张巨大而单薄的面膜似的苍白面具。
这座恐怕占据了枫叶市市中心地下工事十分之一大小的无底深渊，都不过是这条大章鱼的狭小囚笼。
这就是地铁员工239、“恐惧之主”费尔赫莱德的真面目？
仿佛读出了他的心思，大章鱼239号用标准的播音腔叹道：“越是强大，越难维持人形啊……有时我真挺羡慕你这个【月亮】的。”
那是因为你净不做人事！
吴眠边在心中暗骂，边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拳头和章鱼脑袋的大小，略一估算，只怕得一万，不对，十万只拳头一起上，才能对这老东西打出一记痛殴。
但他还是想打这一拳。
今晚的记忆折磨得他够受的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浑身浴血，却依然美得让人恨不得再失忆一遍再看一眼的少女，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绝世容颜，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达到的，由一只话都说不全的大章鱼跟播三流电影一样播给自己看？开什么阴间玩笑！
这一拳，他无论如何都要打出去。
无论如何！
……
可他很快发现，他确实打不过费尔赫莱德。
他用尽了全部的月亮权柄，却连这根捆着自己的触手都奈何不了。
只是被面具底下的小眼睛瞪了一眼，无边无际的恐惧，就跟拧毛巾一样凶残地拧着他的大脑，几乎要在眼角榨出屈辱的眼泪。
就在这时。叮叮叮！手机响了。
“呃，能不能放我接个电话？”吴眠立马收起了眼角的泪珠。他猜到那是谁的电话。
“不行。”大章鱼斩钉截铁道。他也猜到那是谁的电话。
“……”
叮叮叮……
手机又响了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大章鱼微微一颤，又道：“不、不麻烦你了，0725，把电话给我，我来接。”
手机跟变戏法似的顺着湿漉漉滑溜溜的触手一路往上滑，滑到了面具边上。
“喂。”
“……”
“对，我是0725，你好呀静静。”
大章鱼朝吴眠的手机说话了。
用的是吴眠的声音！
不会模仿别人声音的章鱼不是好播报员？吴眠一下呆住。
坏了，我成替身了！
只听大章鱼继续用吴眠的声音说道：
“嗯，我没事，已经搞定了。”
“……”
“什么？我叫什么名字？呃，邬洛？”
“……”
“对，邬洛，什么？你要我开免提？”
“……”
“我、我最喜欢的东西？那当然是W记的炸鸡呀……好好好，我开就是了！”
免提一开，电话便传出了静静无比悦耳的、温和无害的声音：
“地铁员工239号？我跟柴十一‘谈’妥了。
“他现在允许我动用【权柄】。”
“啊？”大章鱼一下子吓回了原来的声音，巨大的身躯一个哆嗦，在这深不见底的地下空间掀起了一场小小的地震。
“0725，你可以揍他了。别揍太狠。”
静静说完，静静挂了电话。
吴眠发现自己的手能动了，他接过了顺着触手滑回来的手机。
大章鱼默默收回了触手，乖巧地把脸凑了上来。
……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生气，我并没有戏弄你。”
短暂的屈辱过后，费尔赫莱德恢复了原本的威严，面具底下那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章鱼嘴优哉游哉地吐着七彩大泡泡：“你对那些假人说的话语，我都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情绪的原主，只是耽搁太久，可能会有延迟。而且讲真，你今晚的表现给了我很多启发，也许我不一定要当一个搬运工，添点油加点醋什么的，看起来也很有趣。”
这并不是吴眠愤怒的主要理由，但听到这番话，他觉得，今晚的付出还算是值得。
“你不会又把什么轮回虐杀之类的元素掺杂进去吧？”
“都说了，那是你自己的问题，我也搞不清那是什么回事！总之，小心你那个静静。你回忆里的事，最好也别和她说。你、你不知道她有多危险。”
“我看你更要小心，因为回去我就会申请让她对你动用【权柄】。”
“……”
……
同一时刻，枫叶市，枫叶皇冠大酒店豪华套房。
一场属于大人的运动戛然而止。
“怎么突然不行了？”
“这……恐怕得等下次了。”
“不会是生理上的……”
“心理问题！咳，我说的是心理上的原因，最近压力太大，都出现幻听了……菲菲乖，等下次吧。”
“诶你怎么就走了？”
“……我女儿，她被一个该死的混混蛊惑了！”
“那，我呢？你就这样不做了？”
“下次，下次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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