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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归途

    如同一个彷徨无定的影子,吴眠轻悠悠地飘在七号线的地铁站里,很快,他又要回到夜幕之下,回到那两家炸鸡店前,他会在那里找到自己那辆黑色的破单车,在无人的柏油马路上肆意享受着入春的凉风,然后赶在被太阳烤成焦炭之前回到据点。

    凌晨四点钟的地铁站已是空无一人。

    不,还是有一个。

    远远地,吴眠还以为是之前那位好心的乘务员,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少年,体型颀长,穿着一身臃肿的灰色工装,头上套着一顶灰色鸭舌帽,正抱着胸,颇为颓靡地倚在出口的扶梯边上,望着外头的星空发呆。

    “晚安,或者早安?”

    出于礼貌,路过的吴眠随口向她问了声好。

    少年“哦”了一声,微微抬了抬头,脸部依旧隐没在鸭舌帽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下巴颇有些硬朗的轮廓。

    他随即又低下头去,把帽檐往下扯了扯。

    “送外卖的?”他状似随意一问,未发育的声音莫名有几分女性的阴柔。

    “嗯,你呢?”

    “清洁工。”少年简短答道。

    不好意思,打扰了……

    从费尔赫莱德口中收获了不少里世界常识的吴眠,对“清洁工”三个字,已从几个小时前的懵懂一转成了忌惮。

    【清洁工】,顾名思义,就是负责清洁脏东西的。

    清洁掉这个世界的脏东西。

    失忆后的吴眠,不太确定自己算不算得上脏。

    【清洁工】大部分隶属于【世界机关】,少数则隶属于【丰碑】和【塔】。灰色制服的,应该是相对常见,也没那么骇人的【世界机关清洁工】,他们中的大部分为【调查署】效劳,负责各类犯罪的刑侦调查。

    这也是为什么吴眠只装作没听到地默默站上了扶梯,而不是拔腿就跑。

    “0725。”

    这位平平无奇的清洁工突然叫住他。

    “不是我,你认错人了。”吴眠下意识地否认着,在运动的扶梯上继续前行。

    “那好吧。我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少年没跟上扶梯,但声音却分毫未曾远离。

    “我真正的名字?”渐渐远去的吴眠被迫越喊越大声。

    “邬洛。”少年的声音在耳边说道。

    怎么又是这个名字?难道我其实不是吴眠,是邬洛?

    “不!都说你认错人了!”

    他诚恳地朝底下那已经缩成豆丁大小的灰色人影叫道。

    “哦?原来你果然不是邬洛了。”

    清洁工的话音里带着一丝瘆人的笑意,但很快这笑意又消失了。

    “她也在等着?嗯,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声音融进了地铁口呼啸的风中,渐渐淡去。

    ……

    遥远的地底深处,一只正大快朵颐啃着炸鸡的巨大章鱼打了个寒颤,似乎嘴里的炸鸡一刹间失去了味道。

    不过下一秒,他又欢快地啃了起来。

    虽然他的身躯大得能容下一栋超级大厦,但他的嘴巴只有常人大小。

    这使得他没法吃下超级大厦大小的炸鸡,属实是人生一大憾事。

    “真够不中用的,这年轻人,买个炸鸡都给我买错来!”

    他看了看一只触手上黏着的小纸盒,上面那位戴眼镜的老少校和蔼地笑着,他却险些又倒了一次胃口。

    “炸鸡倒是不错,可一想到是这老混蛋发明的,就食之无味……而且这袋只有19块钱吧喂!这傻子一定是被掮客给掉包了!”

    “不过今晚也真是庆幸,没出什么事情。那位也没惹出乱子。虽说是‘饱和式配送’,也没想到接连给我派了俩祖宗来啊,算上那个护夫狂魔和柴十一,简直就是四大魔王……嗯,0725看来是真不行了,不过这样更好,更有些人味。那位呢?她特地侵入我的【权柄】,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也是冲着0725?

    “嗐,我为啥要为这帮祖宗操心?吃吃吃!

    “……无法者那边也有动静了啊,0725怕是要遭难了。呃,他不叫邬洛了,那现在的他又是谁?

    “不管怎样,希望他能听进我的忠告吧……”

    又一枚炸鸡从触手吸盘上的纸袋自行飞出,落入费尔赫莱德的嘴里。

    每一枚炸鸡都害怕自己不被吃掉,因为,这会否定了它们存在的根本价值,让它们的本体——那只45天出栏的可怜肉鸡死得毫无意义。

    这就是根植于炸鸡存在之上的【恐惧】,嗯,就跟手机恐惧无法被接听一样,是非常合理且自然的。

    ……

    摆脱掉清洁工那吓人的声音后,吴眠走出地铁口,看到了漫天繁星。

    繁星之下,一个女孩静静伫立着。

    她换上了一身淡雅的白色连衣裙,长发如银河般披拂开来,承载着无垠的星光。

    很可惜的是,她依旧缠着满身绷带,也戴着《空洞骑士》里大黄蜂款式的面具,面具看着像一个卡通化了的蟹钳,也像一个被压扁了的月牙儿。

    吴眠承认,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再次停了足足十秒。这或许是因为刚才梦魇的余悸,也或许是因为她那连面具也掩盖不住的美,又或许是因为某种更悠久更深邃的情愫。

    他决定把恐惧单独剔除掉,不管地铁里的那段是老头的胡编乱造,还是上一个自己的真实回忆,或者是最坏的可能,属于某段发生在将来的必然。

    他不想让这种猜疑打扰了此刻的宁静美好。

    调整好思绪,他踱步上前。

    “静芸?你怎么来了?”

    “嗯。”静静淡然转过头来,不答反问,“吃饭了吗?”

    这是什么问题?我不是已经……

    嗅着她身上汗水风干后的咸味儿,吴眠脑袋飞速运转起来,瞬间得出了最优答法:

    “还没,有点饿。”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让肚子配合着“咕咕”两声。

    静静又“嗯”了一声,这次多出了几分满意:“我做了芝士蛋糕,这次多放了一点糖。”

    “在这里吃?”

    “你要我提着个蛋糕跑十几公里路么?”仿佛被吴眠的问题蠢到,静静噗嗤一笑,随即又平复了声音说:

    “天要亮了,回家再吃。”

    “老柴呢?”

    “他去了医院。”

    “哦……”

    “柴叔是想帮你找回记忆,就是手段鬼祟了点,你不要怪他。”

    “我怎么觉得最后这句该由我来说?”

    “我没生气,真的。只是当时跑得太急,隧道又黑漆漆的看不太清……”

    “……”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着,终于,还是静静主动拐入了正题:

    “239号,他让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自己,还有你,我们最后分开了。”

    吴眠无法欺骗她,也不敢随意道出真相,于是只能摆出真得不能再真的谎言。

    我最恐惧的,就是与你分开……

    说完,他自己也老脸一红,觉得自己简直是个GALGAME高手。

    不知是怀疑还是羞赧,静静摸了摸鬓角上的绷带,脑袋微微侧开,看向了无人的马路。

    有那么一瞬,她的脚步轻快得似要飘离地面。

    “我们确实分开过,不过只有短短两年,是在你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静静小声嘀咕一句,又语气平静地转移话题:

    “239号是活了一个世纪的老怪物,曾经欠过你一笔人情,他是不会害你的,以后有什么难事,你可以向他询问,他知道的比我多。”

    言下之意似乎是,最好别去找那个狡猾老练却爱挖坑害人的柴叔。

    “费尔赫莱德是他的真名,而你的真名,0725,你的真名叫吴眠。”

    “那邬洛呢?”

    “邬洛是你过去杜撰的假名,不过你现在不能叫邬洛了。”

    “看起来我捅了很大的篓子?”

    静静点了点头:“你的真名也不要随便说出去。最好、最好就只有我知道。”

    “因为我现在太弱小了,没法像费尔赫莱德那样保护自己吧?真名属于某种弱点?”

    静静低低地“嗯”了一声。

    顿了一顿,她又说:“费尔赫莱德,这个名字你之前已经听说了?”

    “是你发给我的。”吴眠回想起了那一大串聊天记录。

    “……请你删掉,将那段记录全部删了。”静静回头看向他,语气突然变得执拗起来。

    吴眠“哦”了一声,在手机上点了点,当着她面轻描淡写地将记录全部清空了。

    “这样可以吗?”他恨不得把双臂叉在脑后,再优哉游哉吹上一段口哨。

    然而静静并没有因他的满不在乎而恼怒地鼓起腮帮子。

    她一眼就识破了他的伎俩:

    “还有截屏。”

    “……”

    吴眠在她那太阳一样的视线烧灼下艰难点开了应用里的截屏空间,每删掉一张,就跟割掉一块肉似的心疼。

    还好,我全都保存在这了!

    假装头疼的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给自己的记忆做着备份。

    ……

    同一时刻,半公里外的炸鸡店屋顶。

    仿古的老烟囱是这家π记最引人瞩目的标志,不过它其实是实心的,自然也通不了烟,也不会有东西从这儿掉进店里。

    饶是如此,岔开腿蹲在烟囱正上方的莎莉还是产生了自己正在大号的错觉。

    不过多年的日常,让她早已习惯这种蹲法,即便来到了囚笼,成为了备受敬仰的清洁工,她也懒得再作改变。

    “呵,小两口,还挺快活。”

    她俯视着地面上那并排走着、渐行渐远的黑点和白点,扶了扶被风吹歪了的灰色鸭舌帽。

    阴影再次覆盖了那张北境风格的精致面容,碧蓝中带着一丝阴翳的瞳孔,高挺而线条分明的鼻梁,单薄且血色寡淡的唇上是细软而几不可见的淡金色绒毛,配合她那刚劲硬朗的面部轮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长相稍显阴柔的美少年,何况她那一头如黄昏下的瀑布一样丝滑灿烂、而且怎么剪短都会疯狂长到拂腰的金发,此时正以一种堪称奇诡的绑扎手法被封印在了小小的鸭舌帽里。

    等到那两个小点消失在拐角,她撇撇嘴,把目光重投向了膝上的草稿纸。

    她习惯这种蹲法,是因为这样方便写东西。

    而且她久经锻炼的肌肉相当结实,非常适合垫纸写字。

    “wu,口天吴。

    “木棉棉?湖面面?暮年年?”

    当时听到的是什么来着?她两指转着木铅笔,有些郁闷。

    那该死的一刀可真够狠的。

    可一想到那一刀,浓烈的恨意又染红了她因痛楚而褪色的记忆。

    “无眠,眠?”

    写毕,她将草稿纸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了两嚼,囫囵咽下。

    “模仿那个傻瓜简直就是酷刑,比挨刀子还难受一百万倍,真是的……”

    她小声嘟囔着,抬头,将目光投向了星空中那一片深蓝色的残缺,那原本有着月亮的所在。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