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时命非我想
夕阳将残败虬枝的阴影镌刻在步凡脸上，大火直至吞没了院门，农忙或者其他劳作返回的邻里才纷纷接取井水，将这场大火倾力熄灭。
一个皮肤黝黑，四肢粗壮的汉子发现了靠在那棵老树前呼吸微弱的步凡。
走上前查看时候他已陷入昏迷，怀中一个女娃双手死死抓紧着他的衣服。
“小凡？！”
…
这一觉，步凡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平常伙房做事劳累得很，每每回家之后，总是一夜无梦地醒来，然后日复一日，可是这一次，他难得地做了一个梦，还是一个美梦。
梦里父亲不是之前见到过的邋遢模样，母亲年轻漂亮了许多，走起路来像是春日的麻雀。他也不是十二岁样子的男孩，比现在更小，甚至还在咿呀学语，母亲穿着虽然朴素但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每每步凡从穆王府中回来，总是能看到一桌的热腾饭菜。
这个梦虚假，短暂，但让人难以忘却。
…
晦暗的房间里，步凡醒来的时候，步思还趴在自己胸腹上，浑身的关节传来竹子爆裂一般的痛感。
即使这样，他还是撑着身体坐起，看着阿妹泪痕百褶的脸，尤为心疼。
“思思…思思…”步凡闻着空气中的药材苦味，皱起眼睛打量着。
怀中的步思揉揉眼睛，看到睁开眼的步凡，一把抱了上去，刹那间，她两行泪水又挂起。
“好了，哥哥还在这。”步凡忍着胸口的痛安慰阿妹说道。
目光游离间，看到这竹床边还有一盆清水，步凡把阿妹放在床榻上，自己蹒跚走近，将脸上的污泥还是血泪痕迹什么的，统统洗净，待得盆中水如镜面时候，步凡透过那水面发现自己脸上的紫青此刻都消了不少。
虽然此刻心中疑惑很多，但看着敞开的屋门，想了想，步凡还是决定先出去查看一下。
可还没走到房门前一丈，就有一个粗糙汉子迎了进来。
“吴哥，你怎么在这？”步凡问道，因为来者那糙脸汉子原来是同为伙房中打下手的伙计。
“你先别出去，老神仙在做拔灵那什么仪式呢，我们可不敢扰了他们。”
“我怎么会在这里？”比起外面在做什么，步凡更好奇他和阿妹是如何出现在此处。
“哥哥，是这个大哥哥把我们救到这里的。”步思看着门口的步凡说道。
“原来是吴哥…”步凡向吴过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躬，那场大火如梦魇般袭来，往事如石刻，字字清晰可辨。
“别别别，咱们这么久朋友了，这样就见外了。”吴过显然没想到步凡如此，连忙把他扶起。
又想起昏迷时候的梦，突然间让悲惨的现实更加悲惨。
“阿妈…”
吴哥不过十六，却生的魁梧身材，“小凡，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是个粗人不知道怎么说，但…你还有阿妹，作为哥哥，你得坚强起来。”
吴过说着，步凡心中苦涩万千但也鼓起来一分力量，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他看着还不懂这些生离死别的步思，脸色一沉，然后手蘸清水，狠狠地拍了自己两个巴掌。
“吴哥，多谢你了。”
“不用。”见到步凡终于不是那种路边等待死亡的流浪小猫状态，他这个有点情谊的大哥也松了一口气。
“还是赵管家心善，我本想给你直接送到医馆，是赵管家看你伤势太重就先搬到王府下的医舍给你疗伤。”
“嗯…”步凡是个知道感恩的孩子，赵管家对他一家的关照，他一直记在心里。
吴过说完就依着门槛，伸着脑袋打眼瞧着，不到一刻他突然惊呼。
“快看，那是谁家孩子啊…竟然被神仙选中了！”
“哦，是那个山上的神仙在做什么…禁炊火的仪式吗？”步凡问道。
“哇！那是赵管家的二儿子。”吴过眼睛亮起，“这个仪式叫拔灵选俗，虽然读起来老拗口了，但可听说是老神仙们十年一次的选拔俗世弟子登门的机会。”
“神仙也缺弟子啊？”步凡不经意问道，却招惹到吴过一瞬间的鄙夷神情。
“当然了…”鄙夷之后，吴过的眼神变得有些哀伤，“上一次老神仙下山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现在…我真希望能入了仙门，再也不用在这柴火烟灰地方过活一生。”
“现在怎么就来不及了？”
“神仙只要十岁左右的男女，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步凡看懂了吴过眼中的落寞，他也伸出脑袋，亭台楼阁之后，有着一片宽敞而整洁的场地，铺着青石板或青砖，此刻人群拥挤，年龄十岁左右的男童女童聚集在众人中间。
步凡看向人群尽头，一瞬间，如同长虹贯日倾倒在这间王府楼阁间。
一个老者容貌古老而庄重，身形虽消瘦但仍然挺拔，一袭白袍脱尘脱俗，他的白发更是如银丝般垂至腰间，随风飘动，超然无比。
老者与自己宛如天边之云雾比黑土之泥浆，但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与那位老者竟然交集在一起。
步凡赶紧收回目光，他担心自己扰了这仪式的严肃，可看着吴过比他还放肆的姿态去瞧着，步凡长舒一口气，是自己担心过度了。
仪式不知道进行了哪一步，步凡将步思抱在怀里一起门口看着。
看了好久，场地中约莫三十几个不同人家的孩子到最后只添了一人。
“那是…穆无春，穆老王爷老来得子的四儿子？”吴过惊呼，这仪式他是从头看到尾的，不止现在场地中的三十几孩童，前面更有数百待选弟子，到现在才只出现了第二位被老神仙选中的。”
“都已经是王府少爷了，衣食无忧，被选上仙门还能怎样？”步凡问起吴过。
吴过摇了摇头一脸无奈，“你且看吧。”
那位如蒙圣光的老者缓缓开口，手中金缕拂尘一扬。
“青要山下十二城，此城二人得仙终，一去江湖任久远，久别凡间坐化尘。”
“两位仙门子弟，恭喜你们，从此机缘可长生。”老者声音似乎是庙宇中传颂的梵音。
“长生？”步凡刚刚疑问道，吴过就一声苦笑，“这下，你知道为什么要被选上仙门了吧，人生匆匆百年在神仙眼里只是须臾，无穷快乐当然也需要无穷寿命了。”
步凡看着吴过眼里兴起的贪婪之色，不知道为什么，步凡觉得就算现在吴哥是十岁左右的年纪，神仙也不可能选他作为入门子弟。
拔灵选俗仪式就此结束，几家欢喜几家忧，围观的大家长们，唯有穆老王爷和赵管家脸上带着秋日菊花般盛开的笑意。
“永生…”老者的话如清风过耳朵，但唯有这两字铭刻在步凡心中，“人，真的能永生吗？不用再面对那些生离死别，不用再…”
想到此处，步凡收回了视线，一是这疑问生于本心他不知如何作答，二是因为赵管家走近了王府这间医舍。
“小凡？已经醒过来了？”步凡知道赵管家想表现出一分同情，但现在他的儿子得遇仙缘，话语下那份喜悦难以压抑。
“嗯。”步凡点点头，然后跪了下来，“谢谢赵管家，谢谢您救了我。”
赵管家有些意外，挪快一步将步凡扶了起来，“哎呀，太见外了小凡，我听吴过说了你家里的惨事，我心痛得很，这月的工钱我预支给你…给家里办一个体面的葬礼吧。”
步凡闻此，嘴角一阵颤抖，“谢谢…”他捂着胸口处的衣裳锤了两下。
“来，这是大夫包给你的药，只要三日，你身上的跌打损伤就能痊愈。”赵管家拿了医舍内步凡早就看到的三包草药交付到他的手上。
步凡低着头，之后拉起步思往家中方向走着，吴过和他同住要山村，此刻他们一起同行。
一路上吴过不像在穆王府中那般多言，沉默着直到村口。
“小凡…今晚你和你妹妹来我家里住吧。”
这时候夕阳已沉落青要，残存的阳光也已被青峰吞没，要山村的一排民家隐匿在红霞之下。
唯独一间像是墨迹点染在这山间一笔，那间房屋焚如黑炭。
步凡喉咙滚动，“不用了，吴哥。”
吴过的眼神中充满怜悯，一不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在村口和他告别。
“真是可怜的一对兄妹啊…三日之后管家那儿子就羽化登仙了，你们兄妹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
来到那熟悉但此刻陌生的家门口前，步凡忍不住眼里的泪意。
步凡鼓足勇气推开化为一半黑炭的木门，站在百草烧毁的院中。
步凡停住了，脚步不敢再动一分，步思被他护在身后，低着头，脸色快要凝结出来血水。
“阿妈…”泪如决堤，不输泉涌，步凡再也忍不住，尤其是看到原本灶房处躺着一具蜷缩着的焦黑尸体。
步凡将步思抱的更紧，让她只能看到自己的胸膛。
今晚的月光，兼有秋天的寒冷和俗世的凄苦，步凡抱着步思靠着院门口那棵老树睡了一晚，这一夜，步凡的眼帘从未合下，他看着月光下满地的枯叶，他看着老树黢黑的枝干，他看着步思在他怀中愁眉不展的表情，这一切终有尽头，人…终有尽头。
翌日，步凡将睡着的步思托付在吴过家，自己去了城里，一番寻找才找来几个丧葬屯墓之人为阿妈在青要山一处山脚下安了葬。
直到那些人夯实了凸起的土壤，步凡再一次没站稳，险些倒下。
“这位小友…活我们已经做完了，你看是不是…”
步凡脱下上衣，从缝纫在衣内胸口处的暗袋里取出十个铜板。
那三个看着步凡如此爽快，一个个拿着铁锨的手却没有松开。
“小友，这荒郊野岭的，兄弟们可费了不少力气呢。”
一句话，步凡就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我怀里的这些是今日穆王府的伙食钱，你们想动可以，只要不怕穆王府的追责。”
“什么啊…穆王府的人？！”
“走了走了…”
步凡的眼神冰冷如冬日潭水，可当那些市侩之人离开，自己又恨不得扬起这殷实的黑土，与阿妈同葬。
“阿妈…阿妈…”步凡忍不住哭着，那夯实的土壤从此隔绝了阴阳两地的母子二人，阿妈的身影如走马观花一般，一幕幕，一袭袭。
轮日大如拳，正午，步凡哭竭的眼睛终于不再流出泪水。
“阿妈，要是我也是被这神仙选拔的人呢？”
步凡突然说道，“他们能入仙门能得以永生，要是我早一点，是不是，阿妈你不用再遭受这些…思思也不用遭受这些…”
“我十二了，要是我十岁入得仙门…真的…”
步凡捂着脸，泪水再次从指缝间流下，他以为自己已经清醒，却还说出口了这样的胡话。
上午秋风稀疏，寻常百姓家的丧葬他从没有见过，现在的步凡，只觉得陪伴在阿妈的墓前多少时辰，多少日月都不够。
“哥哥！”没想到的是，步思仅仅托付一晚，步思就一个人找到返回院前的步凡。
“怎么一个人过来了？”步凡抬头，看着远处的吴过母亲，头又低了下去。
“哥哥！”步思眼中含泪，步凡想要对阿妈之事隐瞒，但看到这泪水，他沉默了，步思早已懂事了。
步思伸手抹去步凡眼下的泪痕，“哥哥，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我还有你。
“思思，哥哥以后不会让你受苦。”步凡摸着埋在他胸口的步思脑袋坚毅说道。
这两日，是步凡心中撕裂口子愈合之日。
两日之后，在烟灰缭绕中，这灶火满尘的环境里，他还干着日复一日的工作，
“哎哎，壹号炉那个炉火再烧得旺一些，鲜蒸虾滑要大火！”
今日是送仙的日子，后厨忙得如出工的蜜蜂。步凡卯足力气，推拉着风箱，烟灰早已熏黑他的脸庞。
忙活大半天终于得喘一口气，步凡舀了一碗瓷缸里的水，大口喝着。
“终于忙完了…”
送仙送仙，苦的是他们这些下人的命。
一个皮肤黝黑，四肢粗壮的汉子发现了靠在那棵老树前呼吸微弱的步凡。
走上前查看时候他已陷入昏迷，怀中一个女娃双手死死抓紧着他的衣服。
“小凡？！”
…
这一觉，步凡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平常伙房做事劳累得很，每每回家之后，总是一夜无梦地醒来，然后日复一日，可是这一次，他难得地做了一个梦，还是一个美梦。
梦里父亲不是之前见到过的邋遢模样，母亲年轻漂亮了许多，走起路来像是春日的麻雀。他也不是十二岁样子的男孩，比现在更小，甚至还在咿呀学语，母亲穿着虽然朴素但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每每步凡从穆王府中回来，总是能看到一桌的热腾饭菜。
这个梦虚假，短暂，但让人难以忘却。
…
晦暗的房间里，步凡醒来的时候，步思还趴在自己胸腹上，浑身的关节传来竹子爆裂一般的痛感。
即使这样，他还是撑着身体坐起，看着阿妹泪痕百褶的脸，尤为心疼。
“思思…思思…”步凡闻着空气中的药材苦味，皱起眼睛打量着。
怀中的步思揉揉眼睛，看到睁开眼的步凡，一把抱了上去，刹那间，她两行泪水又挂起。
“好了，哥哥还在这。”步凡忍着胸口的痛安慰阿妹说道。
目光游离间，看到这竹床边还有一盆清水，步凡把阿妹放在床榻上，自己蹒跚走近，将脸上的污泥还是血泪痕迹什么的，统统洗净，待得盆中水如镜面时候，步凡透过那水面发现自己脸上的紫青此刻都消了不少。
虽然此刻心中疑惑很多，但看着敞开的屋门，想了想，步凡还是决定先出去查看一下。
可还没走到房门前一丈，就有一个粗糙汉子迎了进来。
“吴哥，你怎么在这？”步凡问道，因为来者那糙脸汉子原来是同为伙房中打下手的伙计。
“你先别出去，老神仙在做拔灵那什么仪式呢，我们可不敢扰了他们。”
“我怎么会在这里？”比起外面在做什么，步凡更好奇他和阿妹是如何出现在此处。
“哥哥，是这个大哥哥把我们救到这里的。”步思看着门口的步凡说道。
“原来是吴哥…”步凡向吴过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躬，那场大火如梦魇般袭来，往事如石刻，字字清晰可辨。
“别别别，咱们这么久朋友了，这样就见外了。”吴过显然没想到步凡如此，连忙把他扶起。
又想起昏迷时候的梦，突然间让悲惨的现实更加悲惨。
“阿妈…”
吴哥不过十六，却生的魁梧身材，“小凡，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是个粗人不知道怎么说，但…你还有阿妹，作为哥哥，你得坚强起来。”
吴过说着，步凡心中苦涩万千但也鼓起来一分力量，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他看着还不懂这些生离死别的步思，脸色一沉，然后手蘸清水，狠狠地拍了自己两个巴掌。
“吴哥，多谢你了。”
“不用。”见到步凡终于不是那种路边等待死亡的流浪小猫状态，他这个有点情谊的大哥也松了一口气。
“还是赵管家心善，我本想给你直接送到医馆，是赵管家看你伤势太重就先搬到王府下的医舍给你疗伤。”
“嗯…”步凡是个知道感恩的孩子，赵管家对他一家的关照，他一直记在心里。
吴过说完就依着门槛，伸着脑袋打眼瞧着，不到一刻他突然惊呼。
“快看，那是谁家孩子啊…竟然被神仙选中了！”
“哦，是那个山上的神仙在做什么…禁炊火的仪式吗？”步凡问道。
“哇！那是赵管家的二儿子。”吴过眼睛亮起，“这个仪式叫拔灵选俗，虽然读起来老拗口了，但可听说是老神仙们十年一次的选拔俗世弟子登门的机会。”
“神仙也缺弟子啊？”步凡不经意问道，却招惹到吴过一瞬间的鄙夷神情。
“当然了…”鄙夷之后，吴过的眼神变得有些哀伤，“上一次老神仙下山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现在…我真希望能入了仙门，再也不用在这柴火烟灰地方过活一生。”
“现在怎么就来不及了？”
“神仙只要十岁左右的男女，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步凡看懂了吴过眼中的落寞，他也伸出脑袋，亭台楼阁之后，有着一片宽敞而整洁的场地，铺着青石板或青砖，此刻人群拥挤，年龄十岁左右的男童女童聚集在众人中间。
步凡看向人群尽头，一瞬间，如同长虹贯日倾倒在这间王府楼阁间。
一个老者容貌古老而庄重，身形虽消瘦但仍然挺拔，一袭白袍脱尘脱俗，他的白发更是如银丝般垂至腰间，随风飘动，超然无比。
老者与自己宛如天边之云雾比黑土之泥浆，但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与那位老者竟然交集在一起。
步凡赶紧收回目光，他担心自己扰了这仪式的严肃，可看着吴过比他还放肆的姿态去瞧着，步凡长舒一口气，是自己担心过度了。
仪式不知道进行了哪一步，步凡将步思抱在怀里一起门口看着。
看了好久，场地中约莫三十几个不同人家的孩子到最后只添了一人。
“那是…穆无春，穆老王爷老来得子的四儿子？”吴过惊呼，这仪式他是从头看到尾的，不止现在场地中的三十几孩童，前面更有数百待选弟子，到现在才只出现了第二位被老神仙选中的。”
“都已经是王府少爷了，衣食无忧，被选上仙门还能怎样？”步凡问起吴过。
吴过摇了摇头一脸无奈，“你且看吧。”
那位如蒙圣光的老者缓缓开口，手中金缕拂尘一扬。
“青要山下十二城，此城二人得仙终，一去江湖任久远，久别凡间坐化尘。”
“两位仙门子弟，恭喜你们，从此机缘可长生。”老者声音似乎是庙宇中传颂的梵音。
“长生？”步凡刚刚疑问道，吴过就一声苦笑，“这下，你知道为什么要被选上仙门了吧，人生匆匆百年在神仙眼里只是须臾，无穷快乐当然也需要无穷寿命了。”
步凡看着吴过眼里兴起的贪婪之色，不知道为什么，步凡觉得就算现在吴哥是十岁左右的年纪，神仙也不可能选他作为入门子弟。
拔灵选俗仪式就此结束，几家欢喜几家忧，围观的大家长们，唯有穆老王爷和赵管家脸上带着秋日菊花般盛开的笑意。
“永生…”老者的话如清风过耳朵，但唯有这两字铭刻在步凡心中，“人，真的能永生吗？不用再面对那些生离死别，不用再…”
想到此处，步凡收回了视线，一是这疑问生于本心他不知如何作答，二是因为赵管家走近了王府这间医舍。
“小凡？已经醒过来了？”步凡知道赵管家想表现出一分同情，但现在他的儿子得遇仙缘，话语下那份喜悦难以压抑。
“嗯。”步凡点点头，然后跪了下来，“谢谢赵管家，谢谢您救了我。”
赵管家有些意外，挪快一步将步凡扶了起来，“哎呀，太见外了小凡，我听吴过说了你家里的惨事，我心痛得很，这月的工钱我预支给你…给家里办一个体面的葬礼吧。”
步凡闻此，嘴角一阵颤抖，“谢谢…”他捂着胸口处的衣裳锤了两下。
“来，这是大夫包给你的药，只要三日，你身上的跌打损伤就能痊愈。”赵管家拿了医舍内步凡早就看到的三包草药交付到他的手上。
步凡低着头，之后拉起步思往家中方向走着，吴过和他同住要山村，此刻他们一起同行。
一路上吴过不像在穆王府中那般多言，沉默着直到村口。
“小凡…今晚你和你妹妹来我家里住吧。”
这时候夕阳已沉落青要，残存的阳光也已被青峰吞没，要山村的一排民家隐匿在红霞之下。
唯独一间像是墨迹点染在这山间一笔，那间房屋焚如黑炭。
步凡喉咙滚动，“不用了，吴哥。”
吴过的眼神中充满怜悯，一不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在村口和他告别。
“真是可怜的一对兄妹啊…三日之后管家那儿子就羽化登仙了，你们兄妹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
来到那熟悉但此刻陌生的家门口前，步凡忍不住眼里的泪意。
步凡鼓足勇气推开化为一半黑炭的木门，站在百草烧毁的院中。
步凡停住了，脚步不敢再动一分，步思被他护在身后，低着头，脸色快要凝结出来血水。
“阿妈…”泪如决堤，不输泉涌，步凡再也忍不住，尤其是看到原本灶房处躺着一具蜷缩着的焦黑尸体。
步凡将步思抱的更紧，让她只能看到自己的胸膛。
今晚的月光，兼有秋天的寒冷和俗世的凄苦，步凡抱着步思靠着院门口那棵老树睡了一晚，这一夜，步凡的眼帘从未合下，他看着月光下满地的枯叶，他看着老树黢黑的枝干，他看着步思在他怀中愁眉不展的表情，这一切终有尽头，人…终有尽头。
翌日，步凡将睡着的步思托付在吴过家，自己去了城里，一番寻找才找来几个丧葬屯墓之人为阿妈在青要山一处山脚下安了葬。
直到那些人夯实了凸起的土壤，步凡再一次没站稳，险些倒下。
“这位小友…活我们已经做完了，你看是不是…”
步凡脱下上衣，从缝纫在衣内胸口处的暗袋里取出十个铜板。
那三个看着步凡如此爽快，一个个拿着铁锨的手却没有松开。
“小友，这荒郊野岭的，兄弟们可费了不少力气呢。”
一句话，步凡就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我怀里的这些是今日穆王府的伙食钱，你们想动可以，只要不怕穆王府的追责。”
“什么啊…穆王府的人？！”
“走了走了…”
步凡的眼神冰冷如冬日潭水，可当那些市侩之人离开，自己又恨不得扬起这殷实的黑土，与阿妈同葬。
“阿妈…阿妈…”步凡忍不住哭着，那夯实的土壤从此隔绝了阴阳两地的母子二人，阿妈的身影如走马观花一般，一幕幕，一袭袭。
轮日大如拳，正午，步凡哭竭的眼睛终于不再流出泪水。
“阿妈，要是我也是被这神仙选拔的人呢？”
步凡突然说道，“他们能入仙门能得以永生，要是我早一点，是不是，阿妈你不用再遭受这些…思思也不用遭受这些…”
“我十二了，要是我十岁入得仙门…真的…”
步凡捂着脸，泪水再次从指缝间流下，他以为自己已经清醒，却还说出口了这样的胡话。
上午秋风稀疏，寻常百姓家的丧葬他从没有见过，现在的步凡，只觉得陪伴在阿妈的墓前多少时辰，多少日月都不够。
“哥哥！”没想到的是，步思仅仅托付一晚，步思就一个人找到返回院前的步凡。
“怎么一个人过来了？”步凡抬头，看着远处的吴过母亲，头又低了下去。
“哥哥！”步思眼中含泪，步凡想要对阿妈之事隐瞒，但看到这泪水，他沉默了，步思早已懂事了。
步思伸手抹去步凡眼下的泪痕，“哥哥，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我还有你。
“思思，哥哥以后不会让你受苦。”步凡摸着埋在他胸口的步思脑袋坚毅说道。
这两日，是步凡心中撕裂口子愈合之日。
两日之后，在烟灰缭绕中，这灶火满尘的环境里，他还干着日复一日的工作，
“哎哎，壹号炉那个炉火再烧得旺一些，鲜蒸虾滑要大火！”
今日是送仙的日子，后厨忙得如出工的蜜蜂。步凡卯足力气，推拉着风箱，烟灰早已熏黑他的脸庞。
忙活大半天终于得喘一口气，步凡舀了一碗瓷缸里的水，大口喝着。
“终于忙完了…”
送仙送仙，苦的是他们这些下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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