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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雨中曲

    帷幕拉开,华丽的一号音乐厅以纯粹夺目的金黄二色作凃装,舞台仿佛变成了一片丰收的稻田,树立的壁面上刻印着一个巨大的竖琴,素雅而不失大体的木质方柱按设计好的高低差逐渐变化,包裹着落坐大半的希姆斯乐团。指挥杰洛特先生和第一小提琴希莱丝特女士在舞台左边挽手出现,向观众鞠躬。

    看见这必要的礼仪,德莱尔和克丽莎家两姐妹默默鼓掌,掌声自然地融入大厅的尊重和敬意之中。只有斐尔斯像是走神一般,慢半拍鼓起了掌。

    面对没有尽头的鼓励与期待浪潮,杰洛特先生没有多言,他在享受过今晚第一轮掌声后,便示意希莱斯特落座。他再次鞠躬,掌声也恰到好处地进行配合,在片刻之间完全停止。

    杰洛特向观众微笑示意,转过身去。他低着头,乐团与音乐厅中的气氛都被他轻轻一个动作变得凝重。忽地,他抬起头来,张开的双眸仿似要吞没这个舞台,右手向左挥舞,手中的指挥棒划破沉默的空气。

    在指挥的左手一侧,作为第一小提琴的希莱丝特拉动她的琴弦。

    从左边开始,小提琴跟随着她的节奏,以各自的声音附和波涛初起的乐曲开端。声音从左向右传播,大提琴手们在左边最后一把小提琴拉响后,马上加入节奏当中,谱出另一种音色。

    此时,坐在第一小提琴对面,或者说指挥另一旁的第二小提琴手——拜亚兰先生也在大提琴超过半数拉响时,轻轻把小提琴放在肩膀,拉动手中的美妙乐声。紧跟着第二小提琴的带领,坐在他身旁的中提琴们和大提琴背后的低音提琴也铺开了第一章乐曲的真面目。

    提琴部的和谐显然不足以使乐团和观众满足。位于大提琴后方的弦乐部,轻吻手中的乐器,有序地闯入乐曲之内。两根长笛和一根双簧管按照安排在指挥的正面吹鸣,单簧管和大管也不甘示弱,在两者的后方带来更强的音符。

    在舞台的右后方角落,小号、长号和大号一同吹起攻城的号角,如同是逼迫着作为主帅的第二小提琴赶紧带领他们攻破第一小提琴的防御,赢得胜利。

    希莱丝特露出优雅的笑容,她所领导的第一声部收到了挑拨,那自然需作出回应。她使力拉弓,振动着琴弦,命令身后的铜管小子尽情爆发,去回应对方的热情。

    唯有坐在定音鼓后的一位先生,他正闭目养神,静静地等待鼓棒需要敲下的那一个瞬间。瞬间会化作永恒,那便是他坐在舞台上的意义。

    雨中曲,这是希姆斯乐团赖以成名的乐曲,亦是他们固定的开场曲。

    第一和第二声部在两位小提琴手的带领下,两者就似狂风与暴雨,在光芒的舞台之中诞生,再转移战火至音乐厅外的暗夜街道,激起今日骇人摧魂的雨夜。

    在两位优秀的小提琴手的对抗之中,指挥的手法更是越发放松和享受起来,溅起了左右两侧的互动。他的指挥棒如今是无形的利剑,指向和划穿的每一处空间,都有着乐器的悲泣作为回应。

    德莱尔闭上眼,仿佛看见一个在无惧风雨,在暴雨之中无视他人眼光,只为发泄此时愉悦而起舞的绅士。浪漫与释放内心压抑的狂野在这一刻完美结合与乐曲之中,让人陶醉。

    啪!此时,小提琴的弦断了。

    希莱丝特毫不慌乱,她把小提琴放在隔壁小提琴手的大腿上,拿过他的小提琴,便继续了表演。在此过程中,她更是没有忘记用眼神盯着每个部分需要演奏的成员,维持了乐曲的稳定。而那位被希莱丝特拿去小提琴的提琴手只能无奈地低下头,开始进行维修。

    德莱尔不禁在心里感叹着这位优雅与冷静共存的小提琴手。她的演奏技术足以让任何一个爱好音乐的人为之倾心。此时,斐尔斯大概是感到无聊,他悄悄和德莱尔搭话。

    “提琴倒下还有替换的机会。如果指挥突然倒下,该怎么办。”

    德莱尔震撼于斐尔斯这不羁的玩笑话。但他也自然想起曾经和别人聊天时的一个笑话,正好与之对应。

    “我想起来一个笑话。一般来说,我们得让负责中提琴的人去救。不过在希姆斯乐团,我感觉鼓手也有这个休闲时间。”

    斐尔斯虽然不太理解中提琴背后的意思,但也注意到在这一首乐曲中,鼓手前期确是可有可无。他只能笑着夸赞德莱尔。

    “你真是个幽默的人。”

    “毕竟希姆斯乐团是单管编制”

    德莱尔耸耸肩,很快便再次投入曲中。斐尔斯对音乐的兴趣,似乎随着落座的时间而减少,他看向音乐厅的远方,似乎穿过天花,穿过墙壁。注视着室外倾下,盛开的大雨。在他心中,那才是真正代表雨中的乐曲。那么的自然、悲伤。

    散碎的雨滴滋润着一次次拒绝它的工业城市,高悬夜空的剧毒黄绿色豌豆汤似乎冲淡了少许,没那么碍眼。起码,在西区的人们看来,这一场大雨要比夜色来得温暖。

    菲普把后背粘在一家已经倒闭的店铺门口,身旁有几个同样没带雨伞,却又不愿乖乖面对淋雨现实的倒霉蛋。他们无一例外,都被这场大雨堵在了路边。菲普估算着音乐会后的舞会是去不了了。

    今天的收获已经足够的多,自己需要一晚上,甚至搭上明天早晨来好好分析和总结所有可能性。

    毕竟,这是有关恶魔的事件。可不能再那么颓废应付了。

    “那个人怎么拿着伞都不用啊?”

    菲普身旁一对夫妻轻声交流,说话的声音被菲普所捕捉。菲普扭头去看,一个男人睁开了诡异的琥珀色瞳孔,正在提着雨伞舞动。他的舞姿摆脱了世间的所有烦恼,了无牵挂地把名贵的皮鞋踢在湿滑的砖石地面,伸展至极致的体态不但没有美感,甚至让人望而生畏。

    如果德莱尔在此,一定会惊呼他和自己雨中曲的幻想是如此相像。

    他跳跃、旋转,燕尾服的后摆似招手一样,唤来街道灯光的焦点。终于,他停下了舞姿,站在了一个用手挡雨的狼狈路人面前。他朝着他说了几句,几乎是强硬地把雨伞塞给了赶路回家的他。

    路人在惊恐的情绪中,仍然记得如何感谢他。他笑了笑,拍拍路人的肩膀。然后朝着又开始抽烟的菲普走了过去。在他背后,路人似乎陷入了一种迷茫之中,他站立原地,看着手中的雨伞,迟迟没有使用。

    然后,他想明白了。他的微笑如此自由。

    他横举雨伞,愉快地在雨中舞动起身躯。这是多么轻松,多么快乐啊!他高高跳起,侧倾身体,在半空中用两只脚掌拍打出震撼的声音。丝毫不在乎下一刻便摔倒在石板路上,骨折出血。

    哪怕如此,他仍然站立起来,以淌出鲜血的躯体继续着舞蹈。感觉不到疼痛的身体正在雨中崩溃,扭曲成非人的模样。哪怕如此,他依旧起舞、跃动,一路离开,踏着破碎的脚步,越来越远。

    而刚刚那个在雨中起舞的燕尾服男子,来到了菲普面前。

    “你好,雷蒙德先生。”

    雷蒙德?他报出的是我下午用的假名。

    透过呼出的烟雾,菲普看见面前的男子已经深刻地被恶魔所污染。绝非一时半刻,他已成为恶魔的爪牙很久很久了......

    “说正事吧。一个人淋雨跳舞到我面前来,总不会是为了请我喝一杯咖啡。”

    他淋着雨,摆出一个没有人可以挑剔的笑容。

    “有人想见你。”

    “那我拒绝?”

    “你没法拒绝。”

    菲普摇摇头。

    “你是要把我绑起来?这可能不管用。”

    “绑起一位客人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不过我们可能需要一点人手请你过去。”

    他把右手平放腹部,轻轻曲起食中两指。另一手的手背紧贴脊椎。无名指与脊骨,以一种常见却又陌生的姿态向菲普礼貌地鞠躬。

    随后,菲普身边避雨的路人传来了尖叫。螳螂一般的刃爪前肢刺穿了避雨的遮挡,雨水汇集成一道水路,直穿地面,在水柱的映射中,一只眼里燃烧着黄色腐臭的恶魔从门篷的破口上露出头部,尖锥一般的头部,和羊类一样拥有横瞳的独眼透露着威胁,尖牙横布的大口正在张开,滴落的唾液表达着对菲普身上血肉的渴望,生满长毛的暗色躯体正俯身观察着菲普,反曲的后肢上肌肉挪动,准备爆发。

    这些黄眼的恶魔从屋顶,小巷、店铺里彻底包围了菲普。在雨中起舞的男人温和地笑着。

    “何不与我共舞一曲。雷蒙德先生?“

    咚!希姆斯乐团鼓手等到属于他的时间。鼓棒狠狠砸落,定音鼓终于打响了第一声鼓鸣。

    与此同时,菲普的外形在一瞬间发生变化,一道白色的怪异身影替代了他的人类外表。

    一柄巨大的骨锤轮转一圈,似震撼的鼓声,把身周的一切砸碎。奇异的是,在穿过身旁站立的几个避雨路人时,巨锤在刹那之间幻化成半透明的虚影,并没有伤害到他们。

    骨锤砸碎了所有它理应粉碎的敌人,除了及时避开,退出数步的那位燕尾服绅士。

    啧。

    菲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停留片刻。在破坏掉眼前的敌人,留下一地恶魔尸骸后便消失不见。

    燕尾服绅士低头暗自偷笑。他沉醉在身上沾满黄魔血污、碎屑的躲雨路人。那仓皇逃跑的悲泣堪称艺术,在他听来是那么悦耳。他食中二指并拢,拇指一擦。

    嗒!

    响指声音在风中传过诺妮斯。无数的人,动物眼中都滚动着暗黄色的螺旋。

    很快,数个分散在附近不同街道的路人在同一时间抬头,以琥珀色的眼瞳,发出完全相同的声音。

    “骸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