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大病了一场，母妃搂着病榻上的我，只眼泪跟断了线似的念叨着：“我的儿，我的儿，你得好好的呀，好好的……”
我笑着宽慰她：“母妃，儿臣没事，儿臣好着呢！就是麻烦您托人把这个香囊捎给他，儿臣怎么会让父皇和您为难呢。”
到底是议和了，听说无数财物粮食布匹还有五百名宫廷大臣家的适龄女子加上以选秀的名义挑选五百名少女被送去了猛族；听说那一车车人和物浩浩荡荡绵延了几公里；听说城里大肆宣扬着左丞为首的求和派为了大凤国及千千万万大凤国子民是如何如何煞费苦心地从中周旋；听说……
宫里大摆宴席，吹拉弹唱、丝竹管弦，乐队歌舞不休，欢声笑语不断，整个皇宫洋溢着轻松愉悦的氛围，仿佛发生了天大的喜事，是呀，感觉像是劫后重生般，越发贪恋这本已寻常的种种。
父皇神情愉悦地拥着主管采办也就是主张求和的左丞敬献的秀女问他要什么赏赐，我却望着那舞女出了神。
她的舞姿的确惊艳出众，想当年，我瞥见角落里一身素衣落寞凄凉的梅嫔，想当年，她的一舞可是名动一时呀，赢得父皇两个月的专宠，羡煞无数宫妃。彼时我虽不足三岁，尚且年幼，却把她那惊鸿一舞刻进了骨子里，真美呀！当真是美极了！
可这次议和，她的女儿我的妹妹乐怡也被列入贡女的名单，梅嫔和她女儿长跪宫门口不起，伏地痛哭哀求。
皇后身边的女官特来训斥，乐怡公主是猛军那边指名要的，能为国家尽绵薄之力这是她的荣幸，很多人求也求不来，梅嫔身为妃嫔宜当尽自己的本分，万不该让圣上难做，体恤她们母女骨肉分离，特赐御膳让她们惜别。若是不知好歹，惹恼了圣上好说，可传出去惹怒了猛族人，可还有好日子过不？别一个言行不慎，成了皇室的笑话，大凤国的罪人，遭世人唾弃……
梅嫔母女被这一通训，只觉后背发冷，哆嗦着痛哭着叩拜谢恩，再不敢多置一词。
那天宫里走了很多相熟的面孔，梅嫔的女儿乐怡不到十二岁，虽未长开，是个身形单薄惹人爱怜的小人，然而她自幼跟梅嫔学舞，气质最是出众，众姐妹中无论样貌才情都是拔尖的，她的封号是父皇特意给她挑的，说什么“乐天心自怡”，望她一辈子怡然快性烂漫无忧自得老天庇佑。
父皇对她最是疼爱，闲暇之余亲手指导她笔墨丹青，她去父皇的书房向来畅通无阻，众宫妃及姐妹都捧着她，就连母后处的几位皇子哥哥对这个妹妹也是礼遇有加，向来以生儿子为尊荣的皇宫里，梅嫔真是一个醒目的例外。
可现在，无论乐怡如何哀求，父皇始终连她一面都不肯见，只送了很多东西，交代她去了猛族好好生活。
乐怡求不动，性子却很烈，各种办法都用上，死活不肯梳洗换装出门，趁人不备就拿了剪刀要剪了头发去做姑子为父皇祈福，被夺了过去，手脚被绑地抬上马车，仍旧哭得撕心裂肺，这宫里最是明珠光耀的人儿就这样仓促地被送走了。
那些本想来凑热闹看笑话的宫妃姐妹一时也不免有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伤。
想去年，不受宠的五姐出嫁，嫁给一个没落的世家，乐鼓喧天、十里红妆，整个济安城都因此热闹了起来。父皇还夸下海口，这算什么，等自己最宝贝儿的女儿出嫁，排场一定要比这大十倍。
我们都望向乐怡，她会嫁给谁呢？家世一定非常显赫吧，无论嫁给谁，她都不会受屈，她可是父皇的心头好呀！我们遥想着她的婚礼，一定会震动沸腾整个济安城，多少年过去都叫人忘不了。可这世事变换往往难如人意，谁能想得到？
梅嫔从此吃素，日夜念经为女儿祈福，至高无上的皇权都无法庇佑她，佛神存在吗？如果吃斋念佛就能得安宁，人们又在争夺攫取什么呢？又为什么而流血死亡？
忽而我听见我的名字，又被人推了一把，左丞正跪地叩谢圣恩，很多人望着我。我看向黛屏，她小声说左丞为他的幼子向陛下求娶我，父皇答应了。
我听闻过他的幼子，不学无术、骄纵跋扈、流连勾栏，左丞他可真敢呀！父皇也，是够狠心，他有这么多儿子女儿，乐怡都不能够，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回宫后母妃抱着我又是一通哭，我却没有了眼泪，依旧每天殷勤地孝敬父皇，父皇见我略有愧色，问我有什么心愿，我伏地叩拜说有三愿：一愿他能赦免了那些因言辞过激而下狱的主战派；二愿婚期定在明年中秋；三愿父皇万寿无疆，福诞绵长，诸事胜意。
父皇沉思良顷，还算是爽快地应允了。
宫里又多了很多新面孔，她们流转的眼眸里满是新奇，小脚腾挪间雀跃着生命的活力，是呀，这叫人着迷的年轻的充满希望的魅力无限的身体呀，短暂的新奇过后，她们拥有的超出了她们的想象，她们的活力被一点点吞噬消磨，直到某个漫漫长夜，冷不丁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空虚，可惜还不如屏风上的仕女，纵然寂寞空虚，却风华永驻。
新年佳节到底是露了颓势，总体都削减了很多，引得经历过好光景的老人们怨气深重，我们是无法想象那些底子更单薄的无数贫民是如何挨过这个寒冬的，我和母妃这边不减反增，引来无数艳羡的目光，我只觉得满心的悲凉。
不过没关系，到了八月十五，一切都结束了，在这之前我得好好享受我的好日子，八月十五，真是好奇怪，我几乎想不起钱逍天，仿佛是很遥远的事了，那个为他牵肠挂肚茶饭不思的自己，那个失魂落魄春心浮动的自己，那个烂漫天真懵懂无知的自己，仿佛是死去了，新生的自己回顾过往竟有些不懂那个过去的自己了。
我们以为一切都会按部就班的继续下去，哪怕一再偏离我们也能纠正过来，却不曾想只存在书中文字里历史上的王朝倾覆的情形竟然在自己身上重现，还不及到八月十五，济安城破，大凤国的江山亡了。
我们也做了囚徒，好些遭受屈辱的人只求一死，我只麻木地活着，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尽管身体被撕裂被粗暴的侵犯是屈辱不堪的，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死掉，可直到死亡真的逼近，我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渴望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莱洛让我想到梅嫔生的妹妹，那个才情绝佳又清高自许的乐怡，她如今怎么样了？还活着吗？过得好不好？
想到了我自己，她还奢望着回家，总归是有寄托的，能有个寄托生活才有了希望，哪怕被碾碎了，依旧能在废墟之上生出新的寄托，我们就这样从懵懂到成熟走向衰老，直到死亡带走我们。
我笑着宽慰她：“母妃，儿臣没事，儿臣好着呢！就是麻烦您托人把这个香囊捎给他，儿臣怎么会让父皇和您为难呢。”
到底是议和了，听说无数财物粮食布匹还有五百名宫廷大臣家的适龄女子加上以选秀的名义挑选五百名少女被送去了猛族；听说那一车车人和物浩浩荡荡绵延了几公里；听说城里大肆宣扬着左丞为首的求和派为了大凤国及千千万万大凤国子民是如何如何煞费苦心地从中周旋；听说……
宫里大摆宴席，吹拉弹唱、丝竹管弦，乐队歌舞不休，欢声笑语不断，整个皇宫洋溢着轻松愉悦的氛围，仿佛发生了天大的喜事，是呀，感觉像是劫后重生般，越发贪恋这本已寻常的种种。
父皇神情愉悦地拥着主管采办也就是主张求和的左丞敬献的秀女问他要什么赏赐，我却望着那舞女出了神。
她的舞姿的确惊艳出众，想当年，我瞥见角落里一身素衣落寞凄凉的梅嫔，想当年，她的一舞可是名动一时呀，赢得父皇两个月的专宠，羡煞无数宫妃。彼时我虽不足三岁，尚且年幼，却把她那惊鸿一舞刻进了骨子里，真美呀！当真是美极了！
可这次议和，她的女儿我的妹妹乐怡也被列入贡女的名单，梅嫔和她女儿长跪宫门口不起，伏地痛哭哀求。
皇后身边的女官特来训斥，乐怡公主是猛军那边指名要的，能为国家尽绵薄之力这是她的荣幸，很多人求也求不来，梅嫔身为妃嫔宜当尽自己的本分，万不该让圣上难做，体恤她们母女骨肉分离，特赐御膳让她们惜别。若是不知好歹，惹恼了圣上好说，可传出去惹怒了猛族人，可还有好日子过不？别一个言行不慎，成了皇室的笑话，大凤国的罪人，遭世人唾弃……
梅嫔母女被这一通训，只觉后背发冷，哆嗦着痛哭着叩拜谢恩，再不敢多置一词。
那天宫里走了很多相熟的面孔，梅嫔的女儿乐怡不到十二岁，虽未长开，是个身形单薄惹人爱怜的小人，然而她自幼跟梅嫔学舞，气质最是出众，众姐妹中无论样貌才情都是拔尖的，她的封号是父皇特意给她挑的，说什么“乐天心自怡”，望她一辈子怡然快性烂漫无忧自得老天庇佑。
父皇对她最是疼爱，闲暇之余亲手指导她笔墨丹青，她去父皇的书房向来畅通无阻，众宫妃及姐妹都捧着她，就连母后处的几位皇子哥哥对这个妹妹也是礼遇有加，向来以生儿子为尊荣的皇宫里，梅嫔真是一个醒目的例外。
可现在，无论乐怡如何哀求，父皇始终连她一面都不肯见，只送了很多东西，交代她去了猛族好好生活。
乐怡求不动，性子却很烈，各种办法都用上，死活不肯梳洗换装出门，趁人不备就拿了剪刀要剪了头发去做姑子为父皇祈福，被夺了过去，手脚被绑地抬上马车，仍旧哭得撕心裂肺，这宫里最是明珠光耀的人儿就这样仓促地被送走了。
那些本想来凑热闹看笑话的宫妃姐妹一时也不免有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伤。
想去年，不受宠的五姐出嫁，嫁给一个没落的世家，乐鼓喧天、十里红妆，整个济安城都因此热闹了起来。父皇还夸下海口，这算什么，等自己最宝贝儿的女儿出嫁，排场一定要比这大十倍。
我们都望向乐怡，她会嫁给谁呢？家世一定非常显赫吧，无论嫁给谁，她都不会受屈，她可是父皇的心头好呀！我们遥想着她的婚礼，一定会震动沸腾整个济安城，多少年过去都叫人忘不了。可这世事变换往往难如人意，谁能想得到？
梅嫔从此吃素，日夜念经为女儿祈福，至高无上的皇权都无法庇佑她，佛神存在吗？如果吃斋念佛就能得安宁，人们又在争夺攫取什么呢？又为什么而流血死亡？
忽而我听见我的名字，又被人推了一把，左丞正跪地叩谢圣恩，很多人望着我。我看向黛屏，她小声说左丞为他的幼子向陛下求娶我，父皇答应了。
我听闻过他的幼子，不学无术、骄纵跋扈、流连勾栏，左丞他可真敢呀！父皇也，是够狠心，他有这么多儿子女儿，乐怡都不能够，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回宫后母妃抱着我又是一通哭，我却没有了眼泪，依旧每天殷勤地孝敬父皇，父皇见我略有愧色，问我有什么心愿，我伏地叩拜说有三愿：一愿他能赦免了那些因言辞过激而下狱的主战派；二愿婚期定在明年中秋；三愿父皇万寿无疆，福诞绵长，诸事胜意。
父皇沉思良顷，还算是爽快地应允了。
宫里又多了很多新面孔，她们流转的眼眸里满是新奇，小脚腾挪间雀跃着生命的活力，是呀，这叫人着迷的年轻的充满希望的魅力无限的身体呀，短暂的新奇过后，她们拥有的超出了她们的想象，她们的活力被一点点吞噬消磨，直到某个漫漫长夜，冷不丁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空虚，可惜还不如屏风上的仕女，纵然寂寞空虚，却风华永驻。
新年佳节到底是露了颓势，总体都削减了很多，引得经历过好光景的老人们怨气深重，我们是无法想象那些底子更单薄的无数贫民是如何挨过这个寒冬的，我和母妃这边不减反增，引来无数艳羡的目光，我只觉得满心的悲凉。
不过没关系，到了八月十五，一切都结束了，在这之前我得好好享受我的好日子，八月十五，真是好奇怪，我几乎想不起钱逍天，仿佛是很遥远的事了，那个为他牵肠挂肚茶饭不思的自己，那个失魂落魄春心浮动的自己，那个烂漫天真懵懂无知的自己，仿佛是死去了，新生的自己回顾过往竟有些不懂那个过去的自己了。
我们以为一切都会按部就班的继续下去，哪怕一再偏离我们也能纠正过来，却不曾想只存在书中文字里历史上的王朝倾覆的情形竟然在自己身上重现，还不及到八月十五，济安城破，大凤国的江山亡了。
我们也做了囚徒，好些遭受屈辱的人只求一死，我只麻木地活着，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尽管身体被撕裂被粗暴的侵犯是屈辱不堪的，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死掉，可直到死亡真的逼近，我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渴望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莱洛让我想到梅嫔生的妹妹，那个才情绝佳又清高自许的乐怡，她如今怎么样了？还活着吗？过得好不好？
想到了我自己，她还奢望着回家，总归是有寄托的，能有个寄托生活才有了希望，哪怕被碾碎了，依旧能在废墟之上生出新的寄托，我们就这样从懵懂到成熟走向衰老，直到死亡带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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