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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寒夜浓黑如墨化不开,莱洛房里还特意放了暖炉,把汹涌的寒意阻挡在外,前半夜睡得还不错,突然惊醒,狂咳不止,压根不能躺下,一躺下就憋涨得透不过气。

    挽娘起来按怀远说的,用蜂蜜炒鸡蛋让她吃下,又心疼地埋怨她不该出门,一准受了风寒。

    莱洛缩在挽娘怀里,满心歉意,这段时间自己睡不好,也连带着挽娘没法好好睡。

    早上莱洛裹着被子,寻思着除了贴告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联系上哥哥,他应该也在找自己。挽娘却拿来一套旧衣服改制的男装,已经在烘笼上烘热乎了,说苏大夫来了,让她换上,要带她出城义诊去。

    莱洛也没多想,尽管精神不太好,被子外寒气森然,窗边桌子上怀远师兄送的那盆水仙花都冻上了,一咬牙掀开被子起来了,换上衣服,把这缸水仙花往炉边放,碰碰冻成冰凌花的水仙花,期待着它能缓过来,巴望着它能开花。

    那天莱洛正沉浸在爷爷的笔记里,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暴雪狂风肆掠呼啸天地间,纷纷扰扰迷了眼,迷乱了视线,混沌成无边寂寥凄苦的悲壮呜嚎,仿佛是在哭泣哀鸣又像是愤怒咆哮。

    有人敲了敲门,道:“莱洛师妹在不在?”

    一阵疾风吹过,莱洛打了个寒噤,拢了拢棉袍,收回心神去开门,怀远师兄手捧一青釉瓷缸递给莱洛道:“闷不闷,送个小玩意儿你。”

    莱洛接过看了看,是一缸清水里养了花朵半开的球茎绿植,稀疏点缀几块光滑的鹅卵石,嗅了嗅,好奇道:“这是什么花呀,香气沁脾。”

    “水仙花,很好养,适当换换清水就好”怀远道。

    “来,大师兄,快进来坐”莱洛才反应过来,把怀远往里面让,笑道:“你看我躺久了脑子都有些犯傻了。”

    说着把瓷缸搁窗前桌面上,倒杯热茶给他。问他前面忙不忙,怀远也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道:“这样的大雪,应该有个好年景,能熬过这个冬天很不容易。开春了得大量收购药材,虽说军营里师父备了很多存货,也消了七七八八。我倒是愿意一直免费为他们看诊,只要有口吃的…”

    莱洛道:“大师兄慈悲心肠,医者治病救人已然是很大的福报了,看时机义诊一次已然是功德无量。为长久计,诊金还是得适当收取,这样医馆才能长久维持运营,才能帮助更多为疾痛所苦的人。”

    怀远却不说话,直怔愣望着窗外,良久道:“当初我就是在这样的大雪天里遇见师父的。”

    “你们一直在军营生活吗?”莱洛好奇。

    “是呀,师父一直跟随青格勒将军征战的部队四下辗转”怀远道:“我们那里遭了劫匪又遇饥荒,家人都不在了,就跟着庄里的人外出讨活路。走到半路上大雪封门,我们在破庙里冻饿交加,没办法,心一横想去城里求助,就撞到师父面前了。”

    “师父也不回家吗?”莱洛有点无法理解。

    ………

    直到狗剩蹦蹦跳跳上来喊她吃饭,她才回过神,感觉自己老是心神恍惚,一愣神,思绪就跑偏。

    吃完饭,师父背着药箱,还让莱洛背了像是锅碗瓢盆的一包东西,带她就出城去。

    挽娘特意给准备了一包袱点心,莱洛把星仔小乖托付给挽娘。有师父在身边,她感觉好多,望不见自己贴的画像,以为是被风吹飞了,记挂着哥哥找上来了自己却不在医馆。师父走很快,她跟得吃力,脚脖子还有点窝气,直纳闷干嘛不赶马车呢,这样走多慢呀,还有怎么不带上一两个师兄呢,哪还这样出诊呀。

    赶了大半天的路,离城很远了,莱洛是又渴又累,师父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路过家里有病人的,都带莱洛上门诊治,基本上给出的都是奇怪又简单的小偏方,然后继续赶路。

    莱洛忍不住问道:“师父,走太远了我们晚上可来不及赶回城里。”

    师父道:“无妨。”

    直到走过一个很大的村庄,给一些浮肿的人诊过脉,散了药,被引到一处三间的茅草屋,尽管简陋,被收拾得还算干净。有个妇人躺床上,大腿上烂了一大块,恶臭难闻,疼痛难当,脸面都变形了。

    师父剜出腐肉,拿药水清洗伤口,深可见骨,莱洛打着帮手,心里直发怵,这人得有多疼呀!塞入草药,包扎好,又交代这家人挖什么来熬水喝,如何处理伤口。

    清洗过双手后,喝了碗热水,这家人千恩万谢着留他们吃饭,师父抬头望望天色,说还早,还能再转转,说着就告辞了,手里拎着袋子,装着患者家里随意给的各色杂粮。

    路过村中的祠堂,发现一个小男孩头裹孝布跪在堂前,好多小孩子拿石头砸他,说他是妖怪,赶他走。他却不动,血水顺着脸流下来,他也不擦一下。

    莱洛忙过去阻止他们,问他干嘛这样欺负同伴,那些孩子七嘴八舌道:“他是怪物,生来没有影子,出生没多久就克死了娘,没两年爷爷奶奶姐姐相继死了,这不,他老爹也死了,他就是不详的人。”“就是,谁靠近他都会倒大霉,那次他路过我家门口,我家的一只鸡扑腾着就死去了。”“还有一次,他路过叔爷爷家,摔地上半天不起,叔爷爷好好的吃着饭,没多会儿就咽气了。”“还有呀,他往后院倒了一盆水,后院那棵树就枯死了。”“所以,他不能留在庄子里了,他家人都死绝了,再不走,我们都要跟着遭殃了。”

    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感觉很邪门,莱洛瞅瞅他,果然没影子,关键浑身一股子冷气,让人发怵,师父过来伸手拉起他,给他简单包扎了伤口,问他愿不愿跟着离开。

    男孩摇摇头,很坚定道:“我爹刚走,我起码要守孝七天再说。”

    师父点点头,要过莱洛怀里的点心包袱,直接给了他。

    就带着莱洛离开了,这季节的太阳落得早,天黑得也快,满庄子都升腾着炊烟,庄头几株光秃的大树上雀鸟喳喳,狗吠声声,莱洛觉得这里比城中都更有生活气息。

    莱洛实在走不动了,哪怕年前那些天上山来回都是有马车的,捂着肚子说饿了,苏大夫接过她身上的这包东西,道:“再走走。”

    他打听着摸到一处破庙,带着莱洛拾柴生火,又跑很远打水煮粥,又麻利地去附近割来大捆枯草,背回来铺好,莱洛傻眼了,守着锅,难以置信道:“师父,我们晚上住这里呀!”

    师父点点头,莱洛只觉得无法理解,问道:“军营那边师父不要当值?”

    “已经跟青格勒将军打过招呼,怀远会看顾”苏大夫还是很风轻云淡。

    “那我们要在外面待多久呀?万一哥哥找过去”莱洛很不甘心,压根不想露宿破庙。

    “不用担心,时机到了就回。”苏大夫搅搅粥锅,盛起热粥递给莱洛。

    莱洛很不情愿过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可又浑身酸痛,实在没力气一个人跑回城里。喝过热粥后更是觉得疲累无比,费力脱下化冰解冻后积了厚厚一层泥壳的鞋子,学着苏大夫的样子摔打干净,摸着脚心一溜亮珠珠的水泡,红肿发痛,觉得搓心。自己那时候不是想逃离吗?这下好了,如愿了。

    苏大夫从药箱里翻出几根黑硬发亮的鬃毛,对穿了水泡,说别担心,明早就消了。

    今晚的月亮倒是很好,亮堂堂高悬,莱洛满心酸涩地躺在草堆上,想不通师父为啥要找罪受,从裂缝里就能瞅见外面。尽管师父生了火堆,冷风裹挟着寒意还是不停往里面灌,这火烤得,暖了前胸又冷了后背,她无奈往草堆里钻,感觉满口鼻的草灰,还很扎人,这要怎么睡。

    想到那时候阿哥带着她,被马巅着也很难受,阿哥不抽风犯浑的时候还是很好的,可到底是不稳定,自己得自立了,不然寄人篱下得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爷爷说钱只是一种让生活更简单的辅助品,有必要掌握挣钱技能,但不是全部。

    脑子里的念头正起起伏伏,倏尔响起幽深旷古、绵绵不绝、质朴浑厚的乐声,莱洛被带入其中,仿佛穿越了千万年的时空,透着恒古的荒凉,哀婉又不失平和大气,灵魂得以慰藉。

    一曲终了,大脑静寂不生杂念,回味起来,仍旧有些怅怅然的不舍,莱洛很好奇,苏大夫说是埙曲,她就很想学。

    长夜漫漫,夜幕深沉,真的是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