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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葵水不是水

    片刻过后,屏风后传来雀儿惊慌的声音。

    “少爷!”

    守在外面年方十九的纯情少爷愣是浅薄体验了一把‘媳妇在内生产他在外等待’的焦急之感,连忙问道:“怎么了!?”

    雀儿再无往常冷静神色,捏住裙摆的指尖颤抖不止,“根本不是水,是血……”

    好多好多血……

    她放下裙子,背靠着屏风往下滑抱住自己。

    “…………”

    沉寂了一瞬,顾从宜捏紧了拳头,安抚道:“就是这样的,正常,别怕。”

    但里面已经有了些许哭腔,听得他心头一紧。

    “公子,我不知道怎么做,您帮我。”

    甚至久违的尊称都出现了。

    顾从宜也很抓狂。雀儿平时很少示弱,更没有无助到求助的地步,此刻她话语中颤音任谁听了都不会无动于衷。

    “雀儿,听着,虽然我无法跟你解释它为什么会存在,但是不用害怕,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很正常,女子都会经历的。”

    雀儿捏着膝上的裙子,声音从臂弯里传出,闷闷地应了一声,他站在外面都能听出情绪低落。

    苦于什么阁里也没别的女子。

    也可能问题就出在是他在告诉她这些知识,平常女儿家里到了合适的年纪都会有家中母亲来告诉她们这些事。又加上是他撞见了这一幕,雀儿再怎么缺根筋也是个女孩子。

    顾从宜沉着脸,也不知道该生谁的气,最后也只能怪自己百密一疏,没有事先顾及到这方面。

    他往外走了几步,唤道:“顾准!”

    方才那么大动静,顾准在外早听见了,红着一张脸进来,支支吾吾道:“公、公子,这您喊我也、也没用啊,我、我也不擅长啊!”

    顾从宜眉一皱,“想什么呢?我要你把静抒叫来,顺便去请个擅长妇科的大夫。要女子。”

    顾准点点头,“好吧。”

    ?等会。

    顾从宜背过身的动作一滞,回头目光生寒地向他刀去。

    解释下你语气里的遗憾是怎么个事儿?

    顾准:“……”

    静悄悄的隔间里,顾静抒讲解如何用月事带的声音犹为清晰,雀儿抓住带绳的手不自觉用了些许力道,垂下的眼睫颤个不停。

    这几年多少事在她手上游刃有余,现下应当还是她第一次真正露怯,她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平时‘不太像女子’的顾静抒,这种感觉,多少有点复杂和幻灭。

    ?顾静抒看出她的不自在,安慰道:“没事,你自小离家,二哥院里又没女子,不知道这些很正常,第一次难免慌乱,像我初次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她瞧着雀儿垂眸颤动的鸦睫,“不过我十一岁便来了,你这个年岁来已经算很迟的了,倒是应该寻个医倌来看看。现下快换好衣裳出去吧,别要让二哥等急了。”

    雀儿点点头,只是那身衣裳换来换去也并无差别。

    顾静抒:“……你到底有多少件青色的衣裳?”

    “衣服够穿就行了。”雀儿系好腰间绸带,抬眉间双目似清泓,“静抒小姐,我们出去吧。”

    “嗯!”

    二人走到厅前,看到顾从宜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时,雀儿抿了抿唇,随后注意力便被厅中央立于的女子夺去。

    那女子约莫十八九岁,样貌清秀,一袭白衣却不掩身姿丰腴,施施然对她二人行了一礼:“顾小姐,雀儿姑娘。”

    “看来不必等日后了,二哥做事向来周到。”顾静抒不算冷淡,但也说不上热络,看向面前的女子:“又见面了,林小姐。”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林芸竹。她朝顾静抒点点头,只是为何视线在空中交锋的那一刹那,彼此都在对方眼中探寻到了一丝审视。

    雀儿收回视线,低眉行礼:“问林姑娘安。”

    林芸竹目光落到雀儿秀致的面容上,亦是行了一礼,笑道:“几日不见,雀儿姑娘怎的生疏了?”

    “林姑娘这时候就别打趣我了。”

    说归说,雀儿莫名多看了两眼她鼓囊的胸脯,顾从宜甚至都能从她脸上看出一点沮丧。

    少女低垂着脑袋,身姿单薄得让人心疼。

    “雀儿,过去让她瞧瞧吧。”他道。

    “是。”

    雀儿坐进一旁的檀木椅,手腕朝上搭在林芸竹备好的锦缎小枕上,任由她伸出两指按上脉搏。

    林芸竹本认为自己已足够白,搭在那截皓腕上竟也能显出色差,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触及是一片冰凉,仿佛指尖都要冻掉了去。

    问诊最怕大夫蹙眉沉思,见她这般,顾从宜忙问:“如何?”

    顾静抒亦是一颗心提在半空。

    林芸竹也不急说,只收回手,对上那双沉静眼眸,“姑娘可有十五?”

    心下却暗暗感叹她鼻骨那颗小痣当真是我见犹怜,生得极好极妙。

    雀儿下意识看了眼坐在上方的顾从宜,瞥开了目光:“……有的。”

    林芸竹点点头,有些凝重,“雀儿姑娘应当也知这在女子中已经算很迟的了,方才把脉时更是发现你的体肤比常人冷些,脉象沉紧,寒凝血瘀阻于胞脉……”

    一大堆专业术语听得在场各位云里雾里,顾静抒已然等不及:“林姑娘不妨直说,这些我们实在听不懂。”

    “简而言之便是有寒症。不必担心,算不得什么大事,我配几幅方子调养总会慢慢改善的,只是日后切勿受凉吃冷。”

    林芸竹瞥了眼眼睫低垂岿然不动的雀儿,又瞧了眼虽坐于上方不动声色实则紧紧盯住这边一举一动的顾二公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丫头的情况她是知道的,顾二公子虽然待她很好,但到底是男子会有考虑不到的地方。

    她改把脉为一整个覆盖雀儿的手背,爱怜道:“雀儿姑娘吓到了吧?”

    “才没有。”

    在场的人也不反驳,看着雀儿别过脸说这三个字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顾静抒在一旁道:“不过,雀儿,一般在来月事前都会有预兆的,比如小肚子有时候会痛,腰会酸什么的,你在此之前没感觉吗?”

    林芸竹也看着她:“是啊,尤其是你本就体寒,按理说会比寻常人痛感更甚。”

    女儿家的话题顾从宜没兴趣,可这涉及到雀儿他只能撇开顾忌,在听到会痛会酸就已经不太开心了,“痛感更甚?雀儿,你现在疼不疼?”

    “…………”

    雀儿迟来的羞耻心几乎承受不住这三双眼睛里的关切,“是疼的,前天就开始了。但我以为……忍忍就好了。”

    前天?

    是啊,前天她还晕倒了,都说这期间正是虚弱的时候。

    顾从宜眉头紧锁,深深凝视着她,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她到底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像今天这样忍疼忍了多少次啊。

    忍忍就好了?这是什么话!

    顾静抒瞪了一下自家二哥,又有些自责,“我一直以为你知道的。我就该早些跟你说这些事的。”

    林芸竹道:“以后疼就说出来,也好及时医治,至于其他的,我会记得在药方里加点止疼的。”

    顾从宜比较关心,“除了吃药忌冷,可还有什么能帮助她缓解疼痛的法子?”

    “煮生姜红糖水给她喝,少碰冷水,少食生冷寒凉的东西。哦对了,还可以适当帮她按揉小肚子,不过要注意温度和力道哦。”

    就是顾从宜不知想到什么,罕见地呛咳了一声。

    林芸竹捏了捏雀儿冰冰凉凉的手,面含歉疚,“说起来,雀儿姑娘的体温这样低,打从一开始我就应该从这方面想的,还能提醒一下。”

    三方关切转为三方内疚,雀儿实在是无力招架。

    “……你们快别说了。林姑娘,医馆今日应该很忙吧?我送你出去吧。”

    “啊?哦……好。”林芸竹起身。

    “顾准,你陪——”顾从宜反应过来不太好,话头止住,“算了,还是我去吧。”

    “不用了,同桃,你随林姑娘走一趟,顺便把方子和需要的药材都带回来。”顾静抒道,同桃领命:“是,林姑娘请随我来。”

    林芸竹跟同桃走后,顾静抒也告辞了,便只剩下——

    顾从宜是还想说什么的,可雀儿不知怎的视线有些飘忽,随便找了个由头。

    “啊!公子,我想起来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有洗,我先去忙了。”

    这时候倒知道害羞了,顾从宜无奈地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不过。

    洗衣服?

    “顾准,方才林姑娘是不是说了最好不要碰冷水?”

    “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的。”

    顾从宜瞥了他一眼:“就让她自己去洗?”

    顾准:“……爷,这我也帮不了忙啊。”

    而且那种衣物,他前脚帮忙后脚就能被公子从背后捅一刀吧?

    “也是。那你去吩咐小厨房这几日多备些生姜红糖水。”

    “是。”

    江南的夏,热也不算太热,顾从宜走进什么阁后园,就看见雀儿从另一侧抱着衣物出来放在木盆里。

    头顶突然倾下一大片阴影,雀儿一抬头,赶紧将那些衣物合成一团,脸一下子就红了,“公、公子!”

    他发现了,让雀儿开窍的起始居然是葵水。

    顾从宜正色道:“雀儿,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你送我的那根玉穗不见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着,你帮我找找吧。”

    雀儿应下:“好,等我洗完——”

    “不行,我担心它掉在哪里被他们当做杂物清理掉了。”顾从宜正色道。

    雀儿看了看木盆里的衣物,好吧,还是找玉穗更重要。

    她站起来,“那我们分头行动,我先去房间里再检查一遍。”

    顾从宜凝重地点点头:“好。”

    “…………”

    雀儿深看了他一眼,尽力让自己撇开那些繁重情绪,向厢房里走去。

    顾从宜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

    但凡雀儿能多关注一下他都不至于被这么蹩脚的理由骗走。不过也好歹成功支开了她。

    他叹了口气,视线从少女的背影移到木盆里的小衣物上,日光打在他泛红的耳尖。

    然后坐在了雀儿原先的位置上,四肢显得格外僵硬地拎起其中一件,好巧不巧,正是件杏色的心衣。

    凝着它,顾从宜眯了眯眼。

    “…………”

    说出去谁信啊,顾二公子亲自手洗衣物,而且第一次手洗衣裳还就贡献给了少女最私密的那件。

    他有些复杂地别开脸,逼着自己不去看,就着水仔细搓洗着,细看一下那动作要多笨拙有多笨拙。

    雀儿在房间找了好久,枕头下,榻下,衣橱里,所有能找的角落都找了,根本没有玉穗的身影,随即在今日走过的长廊也寻了一遍,还是没有。

    “公子——”雀儿来到先前分开的后园,这下好了,她连公子都找不着了。

    只是。

    她的视线从清空摆在墙边的木盆,慢慢移到了,璀璨阳光之下,熟悉的几件衣裙和小衣晾挂在绳索之上,正随风轻轻摆动着,散发出丝丝香胰子的味道。

    雀儿突然想起来,他方才来找自己的时候,让她一阵好找的玉穗子不就好好在他腰间挂着呢嘛!

    可她当时只顾着藏起衣物,都没注意到这么明显的破绽!

    黄昏晚霞铺陈,霞光万里,映照世间一片暖色。

    洗的时候还没什么,等一切收拾好挂在晾衣绳上顾从宜才惊觉这个举动有些亲昵了。

    后知后觉涌上来的羞赧让他手忙脚乱逃离现场,窜上屋顶,看日头渐渐落下。

    一阵风袭来,吹散他面上的烫意,似有所感,雀儿随着风扬起来的方向抬头望去,正好看见坐在房顶上的身影。

    于是刚散去的热意,又换了一种形式重新回来了顾从宜的脸上。

    曾经的第一纨绔,意外的这般纯情。

    雀儿轻轻落在他身边,还么说什么呢,他倒是先发制人,“林姑娘说你不能吹风,快下去。”

    “………可这是夏天啊。”雀儿有点无奈,坐在他身边。

    虽然无奈于他的草木皆兵,但不得不说他的在意和上心让她感受到了暖意。她对他微笑,“谢谢公子,你对我很好。”

    顾从宜缄默了一下,“真的好吗。”

    他侧头看过来,眼神失落,“可若真的好,雀儿,你为什么还要什么都自己一个人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