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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只要你开心

    凝望着她的那双眼生得极为漂亮。

    若说她的眼睛是清澈湖泊,那他便是勾人的漩涡,眼尾一点红,加上他墨眉微拢,这抹艳丽被骄矜克制,带了无法言说的禁欲感,涌动的细潮几乎能将任何与之对视的人吞没,引得雀儿不由自主被他蛊惑。

    少女的青丝飞扬,颊边的雪肤被晚霞衬作了暖色,顾从宜眼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迷蒙,他勾了勾唇,低眸拉近这方寸之地。

    顾准找了一圈寻着人,不由纳闷道:“奇了怪了,怎的找不着公子,雀儿也跟着不见了?”

    他叉着腰随手拽过来一个小厮,“看见公子没?”

    那人摇摇头,“不过我才看到雀儿姑娘往后园去了。”

    顾准又在后园转了一圈,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仅有庭院里晾晒的几件衣物。

    “哪有人——”

    就在他扭头准备离开时,目光划过不远处,眼前的那一幕让他直接原地傻掉,目瞪口呆。

    黄昏落日微风,只见房檐之上有两只脑袋顷刻间就要碰到一起,男子散漫骄矜,少女清冷,不正是他在找的那两位吗!

    “公公公公公子——!?”

    顾从宜动作一顿,面上不显,但他放在身侧的手已然捏成拳。

    经此一声,雀儿蓦然回神,隔着这咫尺距离,视线聚在他垂下的睫毛,表情由迷蒙变为疑惑。

    “公子?”

    顾从宜凝着她开合的饱满唇瓣,目光一暗再暗,喉结无声滑动了下,在底下那不知死活的傻小子的叫嚷中找回理智,蜷起食指挑落那根头发。

    “你这里沾上东西了。”

    随后顾准就看到来自顾二公子阴寒的目光直直朝自己刀了过来。

    “……!?”

    坏了!他方才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在雀儿看不到的地方,顾从宜沉着面容落在顾准面前,露出和善的微笑,“顾——准——”

    “公、公子。”

    顾准极力讪笑赔罪,顾从宜微笑着,一句话从齿缝里憋出:“你最好当真有什么急事!”

    顾准看了看恶狠狠拽着自己往外拖的爷,又回头望了望还在走神的雀儿,有些欲哭无泪。

    “公子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余下雀儿一人坐在房檐,她望着天边落日,后知后觉道:“噢……”

    —

    一直到夜里就寝,这段时间雀儿都没在什么阁瞧见某人的身影。

    “公子,顾准呢?”

    听及这名字顾从宜脸色就不好看,“谁知道他的。”

    许是考虑到她冰手冰脚,又处于特殊时期,他把冬天的汤婆子都给翻出来了,滚了雀儿一床。

    “我房里的扁壶都在这了,要是不够我叫顾……啧,去买。”

    雀儿:“…………”

    “可这是夏天啊”这句话她今天都已经说烂了。

    用晚膳的时候也是,喝完林姑娘配的药,顾二公子非要让她把那碗红糖水也趁热喝了。只是来个葵水而已。

    “公子……”

    她这还没说啥呢,顾从宜就哀叹地看着她:“是不是还不舒服?白天是说还可以通过按摩缓解疼痛,我让顾……啧,我让那谁把林姑娘喊来给你按按?”

    一提到顾准就觉晦气。

    “……不用了。”

    “好吧。林大夫还说这几日要多注意休息,我先不打扰你就寝了。”

    顾从宜转身出了房间,雀儿还来不及松口气,他就又蹭得一下冒了出来,“真不用找人来帮你按按?”

    雀儿无奈道:“公子。”

    “好了好了,有什么需要告诉我。”

    他这次是真走了,雀儿走过去将门轻轻合上。

    关上门的一刹那,雀儿再坚持不住,踉跄着将汤婆子扫落一边,在床榻上踡成一团,钻心似的的疼从小腹那传来,仿佛有好多双手拽着她不停往下坠。

    林姑娘说得不错,因有体寒之症她的痛感比寻常女子都来得更为剧烈,坠痛的突然又来势汹汹,但凡顾从宜方才再磨蹭一会儿,她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在他面前藏住马脚。

    雀儿从怀里抽出丝帕死命咬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展臂在旁边胡乱抓来一个汤婆子放在小腹前,可这种情况好像无解,疼得她两眼酸涩。

    娘亲,爹爹,弟弟……

    莲叶,碧荷……

    睡着,睡着,睡着就不疼了,她命令着自己。

    在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意识终于朦胧。

    她梦见了小时候——

    她有一个姐姐,年长她五岁,自小循规蹈矩知书达礼秀,在她还年幼的时候,姐姐就已经是上京城女子的楷模,世家贵女皆以她为首。

    打出生起,她跟姐姐之间就少不得被拿来作对比,加上一些特殊原因,姐姐日渐疏远与自己疏远,私下里憎恶她欺负她。

    她始终不愿跟姐姐争这个名门淑女的头衔,也不会去争,可姐姐不明白,趁爹娘不在,上京寒极的冬日里将年幼的她按进冰桶,直到呼吸微弱才肯拖出来。

    自那起养了好久,但寒症已然入体。

    病好后,上京城便多了一个混不吝,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她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姐姐,她不会抢她的任何东西。

    奈何父亲是个古板的老头,在她那时看来简直就像行走的夫子,走到哪教导的话就听到哪,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照样翻墙爬树照做不误。

    许是这种行为终于让姐姐有了些许安全感,她们之间的关系开始缓和,直到,那个少年的出现。

    少年年纪轻轻已初露风骨,一拢红衣腾纹云袖,若撇开那双桃花眼和吊儿郎当的姿态,只看剑眉飞鬓的话,他还是将这抹艳丽的红压制的十分正派,高不可攀。

    偏偏眼神潋滟,搅得人心动荡不宁。

    不羁放纵中,又自有一番矜贵气度,高傲且狂妄,正是少女思春期最不能拒绝的那抹色彩。

    姐姐亦然。

    可那少年就像上京城来去自如的风,任谁都无法掌控,那时女孩儿们都在想这缕风最终会停在谁的枝头。

    好事是少年与他们家自小有一个不成文的婚约,本以为只是玩笑话,在开春之际他的娘亲又提及此事,爹娘才开始上心起来。

    坏事是姐姐当时因为颇具盛名,早早就跟别家的公子定下了婚约。

    于是,这缕风正式落在了她头上。

    她当时不懂,既然是玩笑话又为何要当真,明明大家都愁眉苦脸,何苦让这喜事成难事。

    可怜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次成僵局。

    花朝节,姐姐和未婚夫游玩,对娘亲说害羞想让她陪同一起,娘亲同意了。

    她永远不能忘记,正是人潮拥挤的时候姐姐松开了一直握着她的手,自己被迫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回头看去是姐姐终于松了口气的笑容。

    她永远不能忘记。

    好痛。好痛。

    她可以接受那些旁人比较的话语,无法接受姐姐厌烦疏离的眼神,她可以忍受辗转人贩的打骂,午夜梦回还是会因为那个释然的笑容辗转难眠。

    真的好痛。

    顾从宜推开门,眼中看到的就是纤瘦的身子蜷缩成一小团,在睡梦中都还无意识流泪的模样。

    月光倾洒一地,他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地。

    他走过去轻轻抱起那脆弱的人儿,将她的脑袋正放在枕头上,薄被拉过来盖住。

    雀儿深蹙着眉,泪水沾湿了整张面庞,感受到热源下意识往他怀里靠,嘴里碎念着什么。

    顾从宜不用细听,眼瞳深沉,凑近完成白天没做成的事,只是有所偏差,他低头吻去脸上的泪珠。

    少女的睫毛颤了颤,随即是新的泪涌出。

    顾从宜无声叹息,将黏在她额角的发丝拂开,隔着被子轻拍着她的背脊,凝着少女苍白的面容,眼中酝酿着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是什么让你在梦中都忍不住颤抖落泪呢?

    —

    “公子,齐大人来了。”顾准在窗外小声道。

    此时天将亮,顾从宜侧头看着怀中的少女,她刚睡熟没多久,此刻面容静谧,又仿佛回到往常模样。

    可苦了他在床榻边靠坐了一宿,顾从宜将一条胳膊从被子深处里抽了出来,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痕,才僵直起身,顺手捡起地上的汤婆子放在了桌上,轻手轻脚走出这间屋子,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顾准没意外爷为何会从雀儿的房里出来,也不敢意外,只是爷身上还是昨夜那身旧衣。

    顾从宜也知自己不妥,“先将人带到凉亭,我换身衣服就来。”

    “是。”

    雀儿挣扎着睁开眼,映出眼帘地是熟悉的纱帐,她有些头疼得撑起身,昨夜的意识慢慢回笼,她记得,自己好像是随便躺下就睡了,可是。

    她看了一眼自己规整的睡姿和掖得方正的被角,再看一眼桌上的汤婆子,后背渐渐僵硬。

    先不说它为何出现在那里,如果它一直在那放着,那昨夜一直在她小腹上暖乎乎的东西又是什么!?

    齐清言一早上就光看顾从宜扶着胳膊了,他挑眉:“怎么,昨夜有人压你手了?”

    顾从宜困倦得很,都不拿正眼瞧他:“这应当不隶属于齐大人的管辖范畴之内吧?”

    “自然。”齐清言也不恼,笑容可掬:“自是做为御史郎齐某管不着,但若作为师哥,在下还是很愿意关心一下师弟的。”

    他抬头一瞧,今日雀儿姗姗来迟,他们都事都商议了好半天,才端着茶点上来。

    “公子,齐大人。”

    雀儿从红木案里端出早点和早茶,“齐大人来得这般早,许是还没用早膳吧。”

    顾从宜帮她一起布盘,“怎么不多睡会。”

    雀儿摆茶的手一顿,抿了抿唇,“没事了,昨夜多谢公子。”

    也是看见她,顾从宜才猛然想起自己早上好像从地上捡起了个什么玩意儿,虽然只是小事,但以雀儿总是在其他地方特别敏锐的性格必定逃不过她的法眼。

    换句话说就是,他又暴露了。

    懊悔之余,他索性也不藏了。

    齐清言看着他俩那些小动作,再次挑了挑眉,若有所思起来。

    昨夜?

    他是不是又错过了什么?

    “对了,二公子,听说长公主殿下前些日子又派人来催了,不知你打算何时回京?”

    雀儿收起红木案,身子彻底定在原地。

    回京。

    她不动声色敛下眼睫。

    那个地方,总是要回去的。

    —

    顾从宜走出庭院,雀儿在后方揣步跟着,濡湿的裙摆像是蜿蜒出的一幅画,方才收拾茶具的时候她不小心洒了一身。

    顾二公子走在前面,挡住她的身子。

    昨夜好像下雨了,此时院外天地辽阔,空气里满是雨后的味道,但她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连顾从宜何时停下了都不知,径直撞向他的后背。

    还是他转身迅速接住她后仰的腰肢才避免一场祸事。

    他很快就松开了,头顶传来的声音有些无奈:“雀儿啊,你好像不在状态。在想什么?”

    雀儿收回惊魂未定的心,定定看向那道并未停下但慢下速度的背影。

    “公子真要回京?”

    顾从宜盯着掌心,那里有未散的温度,淡声道:“你不想去吗。”

    雀儿抿唇,“如若我说不想公子就会留在江南吗?”

    顾从宜很肯定,“不会。”

    “那便是了。”雀儿并不意外,她深知他无论如何都是要回京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顿了一下,发觉他并没有往前厅走,“公子去哪?”

    顾从宜瞥了眼她湿透的裙摆,“不是我要去哪,而是你这样还想走哪去。”

    他大步凛凛朝自己的院子走,“回去换身衣服,着了凉就不好了。”

    夏气微荷,梨花树上大多抽了芽,剩下的零星花骨朵儿悉悉索索往下坠,坠落在他不曾停留的少年肩上,又随风飘落到雀儿的绣花鞋边。

    他眼尾翻转,停在她抿紧的唇上。

    她的唇形姣好灿练,是不点而朱的粉色,本是一副美景。

    他收回视线,道:“不用担心的,你若不想跟我去京城,就留在江南也无事,我会帮你打理好一切,若是也不愿再停留此地,亦可去你想去之地,以你的本事,到哪都可以很好的生活。”

    雀儿哑然,怔愣抬头:“公子……”

    顾从宜回头,对她轻笑,“雀儿,虽然我很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但你若不开心,这便都没了意义,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