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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复

    回去的路上还遇见了不少与瘸子夫妇相熟的人,关于县衙胡乱抓人的议论也甚嚣尘上。

    但一直专心致志想敲开瘸子嘴的几人毫无所觉,在监牢里一呆就是一下午,可惜一无所得,他们追问的越狠,瘸子夫妇的嘴就越严,案情无可避免的陷入停滞中。

    可他们这里进展不大,藏身暗处的人却早已准备齐全,打算清理最后的痕迹了,在李大富家的东西他们已经放弃,瘸子夫妇也被抓了,失去了最后的价值,为了他们的安全,这个隐患必须除去,

    ………

    另一边,在山东里等了五天的陈月明等人正在回寨子路上,实在是等的时间太久,加之他们的干粮已经吃尽,不得不回寨子里。

    红玉山还是一样的幽寂,与他们还未离去时一样,林深依旧。

    可等他们到了寨子不远处时,却没看见自己的家人在寨门口等候,挥着手说,哎呦,你们怎么回来了呀,还不一定安全呢,真是不小心。

    已经被烧成废墟的寨子映入他们眼帘,瓦块与木头塌倒在一起,满是焦黑,以前人烟浓郁的寨子彻底烟消云散,连带着他们的家人一起。

    强烈的难以置信的感觉从每个人心底升起,冲上脑门,陈月明感觉自己的脑袋很沉,快要撑不起来了,脚底也一阵发软,她在原地踉踉跄跄的晃了几下。

    跟她们一起进山的一个老土匪面含悲色的从旁扶住了她。

    陈灵呆呆的站在废墟面前,瞳孔里倒映出天地之间夹杂着一片黢黑的阴影,她没哭,格外安静。

    还有很多人,每天都陪陈灵玩的钱安,她全家都死光了,她是她们家唯一活着的人。

    还有吴云巧和那群姑娘,她们和钱安一样,失去了所有亲人。

    可要这么说好像也有哪里不对,只要进了山的人,都可以说他们是家里唯一或唯二活着的人。

    有时候,当悲剧发生的太多,任何凄惨的人都显的不过如此。

    在陈月明她们来之前,已经有人到了,没人通知他们出来,所以有多少人会在同一天遇到完全靠运气。

    在满目疮痍下,泪水自然而然的淹没每个人心头,悲痛欲绝的呼声从各个地方传来,唤亲人的,唤朋友的,很多很多,也…很嘹亮。

    他们一边喊着,一边找出原来自家房子的方位,孩子哭闹着坐在断壁残垣上,他们则佝偻着腰一下一下的刨着,偶尔翻出一具尸体,就又惊又怕的细细辨认,但一张张的面孔略过他们眼前,即使那些人不是他们的家人,又有多大差别,同样悲伤,无穷无尽的悲伤,而后麻木。

    他们已经很老了,却还要承受这份绝望,还有那群孩子,等他们慢慢长大,会感到越来越多的悲伤。

    被赵华南他们砍走脑袋的尸体也被刨出来了,陈月明通过衣服辨认出了陈时艰的尸体,李石的尸首没被割去头颅,他年轻,没上通缉令。

    陈月明将两具尸体拉在一起,一只手抱住一个无声的嚎啕着,大悲无言,她汹涌的泪水代替了她的哭喊,在整片天地间震耳欲聋。

    陈灵跪在陈时艰尸体旁边抹眼泪,另一只手揪着尸体的裤脚,她很害怕,以前她一害怕就揪着陈时艰的衣服,现在陈时艰的尸体吓到她了,她却揪着这具尸体的裤脚以求安慰。

    其他人诸如吴云巧和钱安她们都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亲人,或低声啜泣,或放声大哭的宣泄着情绪,无论悲伤,还是怨恨。

    他们将永无止境的感到痛苦,并为之产生无穷的仇恨。

    ………

    西坊,几天不见踪影的赵华南终于回到他在安庆居住的地方了,军队首领和那几个江湖人依旧跟着他,花寻容自那一晚后就临时充当了赵华南的婢女,不仅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还整天整夜的贴身保护赵华南,尽职尽责。

    “路线勘察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安庆握在我们手里”,赵华南说着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可是…陈元泰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殿下尚需小心。”隐隐是几个江湖人领头儿的干瘦老头给出提醒。

    赵华南轻轻点头,这个疯子有很多毫无人性的地方,但有一点很好,那就是能听进自己人说的话,暴虐残忍却不刚愎自用。

    “那些土匪的首级如何了?”赵华南靠在椅子上问道。

    “都专门用石灰处理过,一两个月不会腐烂。”见赵华南问话,一直在大厅默立的都统回道。

    “好,带上,去县衙。”赵华南从椅子上弹起,“你们几人在外面等着,多熟悉熟悉县衙地形,今天晚上子时,我要看见那捕快的头颅放在我面前。”

    赵华南说的捕快就是赵易洞,这几天他虽然不在安庆城内,但赵易洞的底细却早已被他查得清清楚楚,现在他的事情都已理顺,是时候着手报复了。

    不久,赵华南领着两位百夫长和都统再临县衙。

    突然再见到几人陈元泰没什么好脸色,冷漠的看着几人进门,人家要来他也不能阻止。

    赵易洞他们还在监牢里,县衙大堂照旧只有师爷和陈元泰在里面。

    赵华南没管一脸不欢迎的样子,笑意盎然的走到陈元泰书案前,顺便撇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师爷,随即往后一招手,都统即刻抱着几个匣子放到陈元泰面前。

    被他看了一眼的师爷眼神幽幽,没有说话。

    “陈大人,数日不见,小子给你备了一份礼物,前几日的事是我唐突了,特来赔罪。”赵华南意味深长的笑道。

    陈元泰面露惊诧,心想,这狗东西今天抽什么风,还给我送起礼来了。

    只不过脸上依旧冷淡,嗯了一声后没有作声。

    谁知道赵华南闹什么幺蛾子,反正肯定没好事。

    见陈元泰没有打开匣子看看的意思,赵华南一挑眉,“陈大人不看看么?这可是小子精心准备的好礼,陈大人如此做,未免太扫兴了吧。”

    “嗯?”陈元泰面露迟疑,他不确定赵华南是不是真来赔罪的,有些犹豫。

    “看看而已,无伤大雅。”赵华南又催促了一句。

    “那…好吧…”陈元泰见实在推辞不过,只得答应。

    随后慢慢打开离他最近的匣子。

    “咔哒。”匣子轻启声传来,一颗嘴巴微张,怒目圆睁的灰白死人头映入眼帘。

    “啊。”陈元泰被吓得惊叫一声,撞翻椅子,摔倒地上,“这,这,这……”心悸不已的陈元泰迅速起身,颤抖着手指向桌子上的人头,骤然受惊的他不住的咽着唾沫,冷汗不停从背上冒出,呼吸急促。

    但他好歹也是见过风浪的人,即便有些胆小,也很快平复下来,又感觉眼前的人头有点熟悉,细细一看,才看出是陈元泰的脑袋。

    “他们…你…”难以置信的陈元泰蹬大眼睛看向赵华南,说话毫无章法。

    从一开始就憋笑的赵华南此刻终于放声笑了出来,“哈哈哈…陈大人,礼物可还和你心意,哈哈哈…”

    笑完,手掌用力朝桌子上猛的一拍,身子前倾,死死盯着陈元泰,语气冷冽,“陈大人,他们什么身份不用我多说了吧?”

    赵华南的声音渐渐大起来,而后大喝道:“欺君罔上,藏匿土匪,你陈元泰该当何罪!”

    在赵华南的大喝中,县衙大堂陷入沉寂,怀疑,悲伤,愤怒,种种情绪涌上陈元泰心间,看着眼前的人头,他又记起了他初来安庆时的模样,麻木的百姓,贫瘠的土地,处处是面黄肌瘦的乞丐,还有这群灰头土脸在山里游荡的土匪,他们的信念就是想让自己和自己家人吃饱饭而已。

    如此简单的事却要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才能做到,五年前陈元泰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这群在外人眼里穷凶极恶的土匪,见面第一句话竟是问他吃了么,好像吃饱饭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他们当时还不知道陈元泰就是安庆新上任的县令,在陈元泰表面明身份后,经过最初的警惕与疑虑,他们选择相信他,选择再次拿起锄头与镰刀建造新的家园,后来…后来一切都好了……

    “哐当。”饱受种种情绪煎熬的陈元泰一脚踢翻身前的书案,书案上面的匣子滚落在地,露出一颗颗与方才一般无二的头颅。

    陈元泰面目狰狞的看向赵华南和他身后都统与百夫长,一向注重修身养性的他第一次生出滔天之怒,恨不能将眼前的几人撕碎。

    “他们都只是百姓而已啊,他们都只是想要好好活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将他们置于死地,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有错么?他们只是想活下去都不行么?。”陈元泰怒吼着,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有治国安邦的才华,但他却始终选择在安庆这么一个偏远贫苦的地方默默无闻的当着县令,并且怡然自得。

    哪怕无人问津,哪怕终身无望升迁,但他不后悔,他舍弃不下这些在安庆苦苦挣扎的子民,包括那些土匪,他想要凭自己的能力改变一些东西,让他们能够活的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都行。

    可赵华南显然不懂他的理想,他也不需要懂,陈元泰的怒吼声传来,赵华南不甘示弱的大声质问,“他们是土匪,土匪!你知道么?根据朝廷律法,其罪当诛!但你身为朝廷命官,不仅没有将他们绳之以法,还处处包庇,你身受皇恩,却行如此悖逆之事,以同罪论,你陈元泰也该死!”

    赵华南今天突然发难,打得陈元泰措手不及,无论如何,在世人眼里,书案上的人头就是土匪,死了也是活该,有苦衷有如何,有苦衷就能犯法么?

    这天底下有苦衷的海了去了,人人都依仗此来为非作歹?那还要律法做什么?还要朝廷有何用?都出来比惨不好么?

    可陈元泰还是不愿承认他们是土匪,这狗屁的朝廷是人建立的,律法也是由人制定,他们从来不会考虑旁人死活,他们只要天下安稳,何况这些人从来没取过无辜之人的性命,他们所杀的都是手握权势,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这些被叫做土匪的人行的是藏污纳垢的朝廷行不了的正义,何错之有?错在他们没按朝廷订下的规矩来办么?

    饱读诗书的陈元泰内心有自己的标准,关于世人,关于天下,他不信大多数人的正确便是正确,他不愿贪污,即使所有人都贪污,他不愿手握权势就为所欲为,即使有人劝他和光同尘,他顽固,他迂腐,他食古不化,但同时,他…也很可敬,在迷茫混乱的芸芸众生里。

    “不是…他们不土匪,他们是百姓,是安庆的百姓。”陈元泰喃喃自语,对赵华南的质问置之不理。

    赵华南眼含快意的看着他,其实这些人的身份是什么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做的事是对是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对自己的计划起到帮助,能报复到陈元泰就足够了。

    大堂又寂静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有陈元泰莫名其妙的自语声,低不可闻。

    赵华南示意身后三人将地上散落的头颅收好,再度出声,“陈大人,这些证据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我要的不多,安庆县令一职你主动辞去,我自会安排来接任,木炭生意也交到我手里,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再见到这些脑袋,也不会影响你的仕途,如何?”

    他说完,见陈元泰依旧魔怔了一般没有反应,只能自顾自说道:“嗨呀,其实这鬼地方也没啥好待的,不是么?你舒舒服服的回去当你的首辅门生不好么?凭你师傅的本事,过几年你不照样在朝堂上翻云覆雨。”

    赵华南絮絮叨叨的在陈元泰面前念个不停,也不管陈元泰受不受得了,“你考虑考虑,明天再给我答复,告辞了。”

    赵华南笑眯眯的离去,一如他来时的样子,都统与两个百夫长手中的匣子也一个不少的被他带走了,这是筹码,得握在他手里。

    在赵华南走后半响,一直在旁静观事态发展的师爷才凑到陈元泰面前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颇为为难。

    夕阳再次照射再这片土地上,金黄色的光散在县衙大堂门前,陈元泰早已不再自语,恍惚之间抬头,顿觉已是泪流满面。

    “唉……”一声叹息传来,似悲痛,似惋惜,似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