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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与喝酒

    赵易洞他们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暗。

    县衙大堂里,陈元泰还在坐着,凌乱的屋子也被收拾过了,师爷见劝不了陈元泰,也早已离去。

    想什么呢?陈元泰坐在那里。没人知道,也没人去问,大堂就这么一直寂静着,直至陈生他们的到来。

    三人一边讨论一边跨过门槛,很显然,他们今天的时间都白费了。

    走进大堂,虽然天色渐晚了,但天地间的光线还很好,陈元泰独自坐在地上的样子也被几人看的清清楚楚。

    这是…咋了?几人共生疑问,脚步快了几分,陈生更是急忙跑到陈元泰面前,将之扶起,略显担忧的问道:“父亲…发生了何事,怎么…”

    陈元泰在陈生搀扶下缓缓站起,抖抖自己因为久坐而麻木的腿,语气萧索,“烧炭工坊…没了…”

    啊?几人被陈元泰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工坊没了,这么一大坐工坊,还能消失了不成。

    对于生活在安庆已久的几人来说,烧炭工坊的存在耳熟能祥,即使是仅来安庆两年的赵易洞,都很熟悉知道安庆山脉深处那座维系着众多人生存的作坊。

    现在陈元泰是什么意思?没了?

    还没等几人不解完,陈元泰接着又道:“端王世子…把作坊里的人当土匪给…杀了。”

    说到后面,陈元泰的声音有些哽咽,除了王开这个土生土长的安庆人,在场的几人没有谁比他对寨子更有感情。

    乍闻噩耗,王开脑子一片空白,赵易洞和陈生更多的是茫然,为什么赵华南要杀那些人?

    愣在原地的王开扯扯嘴角,强行漏出一抹笑容,“陈大人说笑了,世子何等身份…为何要杀了他们…”

    虽然心里不愿相信,但王开的眼眶还是迅速湿润起来,“不可能的…他们怎么可能招惹到世子呢?他们每天都在山里…怎么会呢?”

    王开一遍遍自语着,赵易洞在一旁面露不忍,抬手放在王开的肩上,聊以慰藉。

    迷蒙的泪水模糊了王开的视线,朦胧中他好像看见陈元泰一脸歉疚的跟他在说话。

    他说,“是我连累了他们…赵华南想要安庆的控制权…对不起…”

    “都死了么?”王开问了一句,他有些恍惚。

    别人不会懂他们对山里的那群人的情感,那些人是他们的亲人,叔伯,子侄…不是所有人都去当了土匪,但那些人一定都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陈元泰点头又摇头,他也不清楚有没有人侥幸活下来,但愿有吧,他心想。

    而在他身旁一直沉默的陈生此时却突然转身朝门口走去,赵易洞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我去找赵华南。”陈生咬牙道。

    闻言,赵易洞松开手,干净利落的解决事情他一直很赞同,只是说实话,这件事跟他没什么关系,死的人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群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更何况那群人的身份如此特殊,谈何报复。

    “站住!”陈元泰轻喝一声,叫住了正处于愤怒中的陈生,“这件事你们不要掺合进来,我会处理,你们负责查案就好。”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活着的人不应因死去的人停下脚步,该做的事,该走的路,照样得做照样得走。

    陈生停下脚步,背对几人,立在原地。

    悲绪满怀的王开已无心思再待在县衙,他想找一个地方坐着,什么到地方好呢?他想,当然是家里,哪里都不比过家好,这个魁梧健壮的大男人此刻很想从家里找到一些安慰,也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下,于是他木讷的朝着赵易洞开口,“易洞呐,跟我回家吃顿饭吧,你嫂子好久没见你了,早上还念叨你呢。”

    “头儿…”看着王开的样子,赵易洞有些难受,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轻轻应了一声好。

    王开没再说话,沉闷的转身离开,暗淡的天色下他的背影很是高大,却又如此萧索,赵易洞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在他们走后,陈元泰也很快收起心绪,叫陈生取来笔墨纸砚,点燃油灯,借着微光写信。

    局势不明朗的时候,冒然动武只会漏出更大的破绽给对手,现在主动权掌控在赵华南手里,他要想办法逆转局势,化被动为主动,就要摸清楚赵华南来安庆的目的,动用自己手里的关系是第一步。

    第二步则是拖延时间,这个需要明天和赵华南谈判的时候看各自的本事,能拖多少是多少,反正时间拖的越久对他就越有利,他能够从中斡旋的空间也就更多。

    一时间,安庆的情况错综复杂,悬而未决的命案,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和他背后神秘的组织,还有冒然来访的端王世子。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偏远贫苦的县城似乎一夜之间得到了许多人的关爱,纷纷在此布子落棋,激荡风云。

    哼,想下场的都来试试!陈元泰心里怒哼一声,他很机敏,对此时局的把握也精准,静坐的这段时间,对于安庆悄无声息的变化他亦有察觉,混乱的情绪并未扰乱他的思路,若他愿意,他依旧是当年那个首辅门下最有天分的门生。

    ………

    另一边,赵易洞随着王开踏入房门。

    一中年妇女便迎上前来,笑容满面的和赵易洞寒暄,之后就去张罗饭菜去了,嘴里还责怪王开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家里都没啥好吃的,女人是王开的媳妇,叫刘兰,赵易洞平时称她为刘大嫂。

    王开的大儿子也欢呼一声蹦蹦跳跳的围着赵易洞转,揪着赵易洞的衣角不放手。

    他就是王开时常和李大富开玩笑说要把李大富大女儿娶回家的那个孩子。

    还有王开的小女儿,守在门边蠢蠢欲动的望着他哥哥跟赵易洞玩,想凑上来,又不太敢。

    因为王开经常教导他女孩子要温婉娴淑,别疯疯癫癫的不成样子,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什么是温婉,她只对好玩的感兴趣,无论是人还是物,但碍于父亲的威严,多数时候都看得见摸不着。

    赵易洞和王开关系很好,原因是王开年纪比较大,对他们这些年轻人都不错,照顾有加,常常被王开叫回来吃饭。

    在县衙当捕快的人多半都是安庆本地人,个别是外来户,安居在这里,当捕快也只是为了谋生。

    赵易洞就是后者,在安庆城里也没个家,每天除了上衙就是待在班房里,有点俸禄也存不住,手上没个把门的,几天就给霍霍完了。

    往往这种时候都是王开挺身而出,为了照顾年轻人的面子,还借口说一个人喝酒无趣,让赵易洞他们陪陪自己,其实那有那么多酒给他喝,只是王开见不得他们饿肚子罢了。

    这一来二去的,赵易洞和王开一家也很熟悉,几天不来,王开媳妇还会问一句他最近咋样了,都不来家里吃饭。

    一种淳朴平淡的亲切感油然而生,王开是老爷子去世后对赵易洞最好的人,所以平时赵易洞对他也颇为尊敬。

    逗弄了一会孩子,赵易洞收起笑容,拉来一个板凳在王开旁边坐下,王开直到现在都没哭,不知道为什么。

    刘大嫂还在忙碌,没发觉王开情绪有些不对,不一会儿,饭菜就熟了,刘大嫂先是呵斥两个孩子洗手吃饭,一整天都摸爬滚打的,不洗一下根本看不下去,而后热情的招呼赵易洞上桌,又见王开像个木头似的坐着,不由推搡了他一下。

    “拿酒去啊,坐着当老爷呢!”

    王开没动,而是低沉着桑音说道:“孩他娘,陈大哥他们那个寨子…没了。”

    “啥…没了?”刘大嫂生出了和赵易洞他们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样的疑惑,“说清楚啊。”

    刘大嫂又推了王开一下。

    “陈大人说…说…烧炭工坊被人当土匪窝给剿了。”说到这里,王开没再说下去了,他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人都死绝了。

    “那…我叔伯他们…”刘大嫂心里一颤,问了一句,不知是问王开还是赵易洞。

    问完就捂着嘴跑进厨房,随后便传出低低的啜泣声来。

    正在洗手的两个孩子见自己母亲在厨房里哭也慌了神,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赵易洞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刘大嫂用力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肩膀耸动,眼泪大颗大颗的滴在地上。

    之后又走到两个孩子面前,摸摸他们的头,轻声细语的劝他们去吃饭,两个孩子同时摇头,赵易洞见状立马换了一个方式温柔道:“阿朗和婉婉要乖乖听话,你们娘亲现在很伤心,因为她失去了很多很重要的人,如果你们还不吃饭的话,你们娘亲就会更伤心了,知道么?”

    听着赵易洞的话,两个孩子显得有些茫然,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很重要的人,但为了他们的娘亲不再伤心,两个孩子很顺从的跟着赵易洞走到了桌边,端起碗大口吃饭,他们以为只要自己吃的够多,他们的娘亲就会停止哭泣,不再悲伤了。

    看着孩子,王开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内敛,略显感激的看了一下赵易洞,起身走到墙角拿来装酒的罐子,给他和赵易洞面前的饭碗倒满,他今天确实需要有个人陪自己喝喝酒。

    赵易洞也不含糊,端起碗一饮而尽,有些话说不出口,那就多喝点酒吧。

    至于还在厨房里的刘大嫂……赵易洞劝不了,也不知该怎么劝,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外人而已,或许让她这样独自哭一会儿更好。

    饭桌上寂静无声,王开和赵易洞不停的将碗里的酒喝光又倒满,没多久,王开就醉了,压抑许久的心情也终于释放出来,眼泪婆娑。

    赵易洞武功高深,不容易醉,习武之人好像都挺能喝,他一边无言的喝着,一边听醉后的王开哭诉。

    “易洞啊,你不知道,陈大哥和我关系可好嘞,小时候我们还经常摔跤…他都摔不过我…后来…后来他出去闯了几年…就…就把老婆孩子都给带回来了,我说他命真好…这样都能找到媳妇,他总笑笑不说话…我知道,他过得好嘛,我也很高兴,再后来…他就上山当土匪去了…”

    王开抱着酒罐胡言乱语,时不时还给赵易洞碗里添满。

    “…还有…我那个大舅,真不是人呐,小时候对我不是打就是骂,可是…我娘病死的时候,也是他不顾危险悄悄跑下山来,帮我把我娘给安葬了,还给我留了一袋粮食…陈大哥武功是真好啊…我都打不过他…不知道他打没打过我大舅,要是打了就不好了,那毕竟是我亲舅舅……”

    越来越醉的王开说话更加语无伦次,赵易洞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王开混乱话语下汹涌的悲伤,他们总觉得有粮食以后就能安稳的过一辈子,可命运总是事与愿违,赵易洞并非没见过死亡,但他今天却莫名的感到压抑。

    刘大嫂在哭过以后也从厨房里出来了,似哭似笑的对赵易洞表达了歉意,房间内的气氛似乎更低沉了些,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感觉。

    赵易洞抗不住了,哗一下站起来,“嫂子…我先走了…你和头儿…节哀顺变…”

    “啊…哎…”刘大嫂神情恍惚,反应有点迟钝,“真不好意思啊…易洞,我们…”,说着又控制不住的哭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赵易洞连连摆手,低声告别,“我走了,嫂子。”

    “当心点,夜路不好走的。”刘大嫂殷切的嘱咐从身后传出。

    赵易洞挥挥手,没再说话。

    ……

    今天晚上的星星格外明亮,闪闪烁烁的好像有人在天上好奇的打量这片土地。

    赵易洞不急不缓的在街上溜达,月色朦胧,披在他肩上背上,慢慢消散了他胸中的郁气。

    中午被赵华南派出来的几人潜伏在街道两边,只等赵易洞走到僻静的地方,就一击毙命砍下他的首级。

    暗流涌动的杀意在街道上飘荡,万物无声,赵易洞心下警觉,“有人。”

    随后不动声色的往住户稀少的巷道走去,打架这种事还是不要让人发现了,影响不好。

    藏匿在街道两边偷偷观察赵易洞的几人都面露惊喜,这人好啊,瞌睡来了还给送枕头。

    一行四人,分别是涂脂抹粉的白面书生,手掌苍劲的干瘦老头,五官肥大的胖子和胡子拉渣的中年刀客。

    花寻容没来,她现在是赵华南主要的娱乐方式,要是出来被打坏了谁赔的起。

    兜兜转转,熟悉安庆道路的赵易洞领着几人走到一处死胡同里,几人也都察觉到不对,这…好像不是去县衙的路,但无所谓,他们人多,优势在我,几人同时想到。

    出来前赵华南曾吩咐过赵易洞武功很高,所以即便几人觉得要杀赵易洞不过手拿把掐,还是小心的在暗中将赵易洞围起来,确认他没有逃脱的可能后,干瘦老头才发号施令。

    “动手!”老头略显沧桑的低喝在夜色里回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