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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塞外风沙犹自寒

    冰冷的大地,冰冷的砂粒。

    灯枫已握住他的枪。

    他还是看不见这个人,连影子都看不见,但是他已感觉到一种夺人魂魄的杀气。

    他忽然往黑披风女人那边滚了出去。

    黑披风女人刚才明明是躺在那里的,距离他并不远,现在却已不在了。

    但是另外一定有个人在,就在他附近,在等着要他的命。

    他不敢再动,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他的身子仿佛在逐渐僵硬。

    忽然间,他又听见了一阵急而尖锐的风声。

    灯枫听得出这种暗器破空的风声,是一种极细小,极尖锐的暗器,这种暗器通常都是用机簧打出来的,而且通常都有毒。

    他没有闪避,没有动。他一动就死。

    “叮”的一声,暗器已经打下来,打在他身旁的砂粒上。

    这个人算准他一定会闪避,一定会动的,所以暗器打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退路,不论他往哪边闪避,只要他一动就死!

    他没有动。

    他听出风声不是直接往他身上打过来的,他也算准这个人出手的意向。

    他并没有十成把握,这种事无论谁都绝不可能有十成把握。

    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他也没法子多考虑。

    但是他一定要赌一赌,用自己的性命作赌注,用自己的判断来下注。

    这一注他下得好险,赢得好险。

    但是这场赌还没有完,他一定还要赌下去,他的对手绝不肯放过他的。

    这一手他虽然赢了,下一手就很可能会输,随时都可能会输,输的就是他的命,很可能连对手的人都没有看见,就已把命输了出去。

    他本来就已准备要死的,可是这么样死法,他死得实在不甘心。

    他忽然开始咳嗽。

    咳嗽当然有声音,有声音就有目标,他已将自己完全暴露给对方。

    他立刻又听到了一阵风声,一阵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风声。

    他的人却已窜了出去,用尽他所有的气力窜了出去,从风声下窜了出去。

    黑暗中忽然闪起枪锋的光芒。

    在他咳嗽的时候,他已经刺出了他的枪。

    枪身如墨,枪缨如血,枪锋如雪的魔枪。

    枪锋一闪,发出了“叮”一声,然后就是一声铁器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一声响过,又是一片死寂。

    灯枫也不再动,连呼吸都已停止,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冷汗从他鼻尖往下滴落。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像是永恒般那么长久,他才听到另外一种声音。

    他正在等待着的声音。

    一声极轻弱的呻吟,和一阵极急促的喘息。

    人只有在痛苦已达到极限,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来。

    一听见这种声音,他整个人就立刻虚脱,慢慢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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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就像是一尾被困在沙砾中垂死的鱼,还在挣扎、还在动,动得艰苦而缓慢。

    这个人也没有死。

    他手里刚拿起一样东西。

    灯枫忽然扑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扑了过去,因为他已看到这个人手里拿着的这样东西是个用羊皮做成的水袋。

    在这里,水就是命,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

    灯枫的手已因兴奋而发抖,野兽般扑过去,用野兽般的动作,夺下了水袋。

    袋中的水已所剩不多,可是只要还有一滴水,也许就能使生命延续。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多么可贵的生命,多么值得珍惜。

    灯枫用颤抖的手拔开水袋的木塞,干裂的嘴唇感觉到水的芬芳,生命的芬芳,他准备将袋里的这点水一口口慢慢的喝下去。

    他要慢慢的享受,享受水的滋润,享受生命。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这个人的眼睛。

    一双充满了痛苦、绝望和哀求的眼睛,一双垂死的眼睛。

    这个人受的伤比他还重,比他更需要这点水,没有水,这个人必将死得更快。

    这个人虽然是来杀他的,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竟忘记了这一点。

    因为他是人,不是野兽,也不是食尸鹰。

    他忽然发现一个人和一只食尸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有分别的。

    人的尊严,人的良知和同情,都是他抛不开的,他忘不了的。

    他将这袋水给了这个人,这个一心想要他命的人。

    虽然他也曾经想要这个人的命,但是在这一瞬间,在人性受到如此无情的考验时,他只有这么做。

    他绝不能从一个垂死的人手里掠夺,不管这个人是谁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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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等她揭起蒙面的黑巾喝水时,灯枫发现她是个女人,极美的女人。虽然看来显得苍白而憔悴,反而增加了她的娇弱和美丽。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在如此可怕的大漠之夜里,独自来杀人。

    她已经喝完了羊皮袋中的水,也正偷偷的打量着灯枫,眼睛里仿佛带着歉意。

    经过水的滋润后,她本来已经很美的眼睛看来更明媚。

    “我本来应该留一半给你的。”她抛下空水袋,轻轻叹息:“可惜这里面的水实在太少了。”

    他只有对她笑笑,然后才忍不住问:“你是水银?”

    “我只是听说过这名字,却一直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又在叹息:“其实我本来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连你叫什么我都不知道。”

    “但是你却要杀我。”

    “我一直要来杀你,你死了,我才能活下去。”

    “为什么?”

    “因为水,在这种地方,没有水谁也活不了三天。”

    她看看地上的空水袋。“我一定要杀了你,他们才给我水喝,否则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喝水了。”

    她的声音充满恐惧:“有一次我就几乎被他们活活渴死,那种滋味我死也不会忘记,这一次我就算能活着回去,只要他们知道你还没有死,就绝不会给我一滴水的。”

    灯枫又对她笑笑。

    “你是不是要我让你割下我的头颅来,让你带回去换水喝?”

    她居然也笑了笑,笑得温柔而凄凉。

    “我也是个人,不是畜生,你这么对我,我宁死也不会再害你。”

    灯枫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也没有问她:“他们是谁?”

    他不必问,他知道就算他问了,她也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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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日已将升起,灯枫终于开口。

    “你不能留在这里。”他忽然说:“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回到他们那里去!”

    “为什么?”

    “因为只要太阳一升起,附近千里之内,都会变成洪炉,你喝下的那点水,很快就会被烤干的。”

    “我知道,留在这里,我也是一样会被渴死,可是……”

    灯枫打断了她的话:“可是我不想看着你死,也不想让你看着我死。”

    她默默的点了点头,默默的站起来,刚站起来,又倒下去。

    她受的伤不轻。

    灯枫刚才那一剑,正刺在她的胸膛上,距离她心脏最多只有两寸。

    现在她已寸步难行,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能回得去。

    灯枫忽然又道:“我有个朋友可以送你回去。”

    她没有看见他的朋友。

    “这里好像只有你一个人。”

    “朋友不一定是人,我知道有很多人都不是朋友。”

    他走过去,轻抚赤犬的柔鬃:“我也见过很多你把他当作朋友的人,都不是人。”

    “你的朋友就是这匹马?”她显得很惊异:“你把一匹马当作朋友?”

    灯枫笑了笑,“我为什么不能把一匹马当作朋友?”

    他的笑容微带苦涩:“我浪迹天涯,无亲无故,只有它始终跟着我,生死与共,至死不弃,这样的朋友你有几个?”

    她垂下了头,过了很久,才轻轻的问:“现在你为什么跟它分手?要它送我回去?”

    “因为我也不想要它陪我死。”

    他轻拍赤犬:“它是匹好马,他们绝不会让它死的,你是个很好看的女人,他们也不会真的把你渴死,我让它送你回去,才是你们的唯一的生路。”

    她抬起头。凝视着他,又过了很久,又轻轻的问:“你有没有替你自己想过?你为什么不想你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活得下去?”

    灯枫只对她笑笑。

    有些问题是不能回答,也不必回答的。

    她忍不住长长叹息,说出了她对他的想法。

    “你真是个怪人,怪得要命。”

    “我本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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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已升起。

    大地无情,又变为洪炉,所有的生命都已被燃烧,燃烧的终极就是灭亡、就是死。

    赤犬也走了,背负着那个被迫来杀人的女人走了,也许它并不想跟灯枫分手,可是它不能违抗他,它毕竟只不过是一匹马而已。

    灯枫已倒了下去。

    附近已看不见别的生命,灯枫倒在火热的砂砾上,勉强支持着,不让眼睛闭上。

    可是大地苍穹在他眼中看来,仿佛都已变成了一团火焰。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因为他已看见了一种只有垂死者才能看得见的幻象。

    他忽然看见了一行仪从酆都的轿马,出现在金黄色的阳光下。

    每个人身上都仿佛在闪着黄金般的光芒,手里都拿着黄金色的水袋,袋中盛满了蜜汁般的甜水和美酒。

    如果这不是他的幻觉,不是苍天用来安抚一个垂死者的幻觉,就一定是冥冥中派来迎接他的使者。

    他的眼睛终于闭了起来,他已死得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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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州词·其二

    【唐】王翰

    秦中花鸟已应阑,塞外风沙犹自寒。

    夜听胡笳折杨柳,教人意气忆长安。